陈东只以为这个叫都教授的男人越来越神秘。都真只是一名医生而已,却带了一群各式各样职业的人,包揽了金融师、保险计划员、国际会计师、机械师、律师、市场策划员、翻译…开一家医院,甚至是构成一个国际化组织都已足够。

十米长的谈判桌对侧,游民藏在桌下的双腿有点儿打颤:是被激动的,排了六年的长队第一次得以见到D.J,他能不激动吗…

NO51-NO52

NO.51

进行谈判的大厅约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弧形天花板里一排排的白灯整齐熄灭,独留十米谈判桌上中央的一盏中式油盏。

灼灼的黄灯安置在一条自动化滑带上,自由移动后的灯光范围,正好仅照出发言的人。这样的一个场地布置与装置安排,都是出于D.J的要求。游民照做之后,并不太理解D.J这些神秘的做法。

而且,到会的不仅仅是游民一派与都真的人,数个监视镜头被隐秘安设在房间各地。游民两耳的钻石耳钉就是一对小小的对讲器。

都真的会计师代表都真发言,直接递交给游民一份拍定的计划书。说是拍定,是由都真审核通过,不需要交易对方提出任何意见,只需游民说YES或NO。

游民排了六年长队,还能不知道都真的行事风格吗?他淡定地接过了交易书,认为自己能很淡定地接受一切,却是在扫到开头的第一行金额和物件总数——不淡定地差点从椅子上摔落下来。因为这个数目,超过了他与他的集团预计谈判数目的十倍。

端正身板,整整衣领子,游民这时候仍有把握自己能与都真磨嘴。他装作若无其事地拿指头弹弹计划书,眉毛轻蔑地挑一挑:这点钱不算什么。我要的是你能给我什么?

都真在他的秃头顶漠然地扫视一眼,吐道:“IS。”

这是什么?游民懵了,当然他懵也不能暴露马脚,一边表情不动,一边紧张地细声问助手:“他说的是什么医学名词?”肯定是专业晦涩的医学名词,他才会听不懂。

“好像是指——间性人。”助手语声艰难。

“间性人是什么?”

“间性人就是——□畸形人。”助手吸口气,把掌上电脑的百科词条给游民私下过目。

“他说这个,与我们的交易内容有关系吗?!”游民急了,都真的开场词把他打了个措手不及,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最需要的是更专业更全方位的医学助手。可是他带来的这群教授团队,在他背后的一排椅子里议论纷纷,没有定论不说,却是因都真这个词引发了导火线一样内部起了激烈的争论。

这不是自乱阵脚吗?

游民几乎是要发火了,让助手吩咐后面的人安静一点。后面渐安息下来,游民的心情乱糟糟的,他为这场谈判筹备了数个月,都真只用一句话就忽然间颠覆了他所有的心血。他不甘心这数个月,更不甘心六年长龙,暗地里捏紧了拳头,嘴角挂着不在乎的神气道:“都教授是指间性人?当然,我们的团队对此也做过相关的研究,认为…”

“不。”都真细致的睫毛一抬,否决,他脸侧的两条眼镜脚垂挂的金链子明晃晃的,把他一双深色眼睛映发得更深不可测。

游民呼出口气,感觉自己又掉进圈套了。

“我指的是一部作品的名字。”

游民的助手迅速将更新的IS翻查结果递交游民审阅。游民看到IS故事内容是指一个男孩的青春暗恋往事,嘴唇抖抖:“都教授,你确定这与我们的交易有关系?”

“是的。”都真表情显得相当认真,自然他的表情一贯认真与不认真是极难分辨的,“我个人认为,没有经历过爱情洗礼的人,是不能进行饥渴综合症的研究的。”

游民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从都真的口里说出堂皇的爱情哲学,他怎么想都是十分怪异的一件事。因为都真长得过于俊美,都真被人口传的行事都过于邪恶,从没听说过都真会是一个善人,被都真看上的女人肯定会很惨…

话说,这世上有都真能看得上的女人吗?

游民的思绪不免飘远了,竟是把视线挪到了都真右手边位置的女人。这一看,将他的魂惊飞,这女人长得真销魂啊,一身红妆,水肤蛇腰。

女人抬眼朝游民魅然一笑。

游民全身骨头酥软了:她是谁?如果她是都真看上的女人,他也认了。

“她叫做唐诗玛。”游民的助手仅凭游民的微动表情立马把女人的资料全部奉上。

游民到底是干大事的人,很快咳咳两声收敛神游,沉下脸将交易协议推回给对方:“我们不能单凭一个爱情故事来进行这一场庞大数额关系重大的交易。”

“你有爱过人吗?”都真优雅的右手指轻搭在左手背上,“如果还没有,我奉劝你一句,像你这类人,是饥渴综合症易感染者之中的一类。”

游民桌下的两条腿不抖了,是坐得太久僵化了。

几句话的交锋用了三个钟头一个上午的时间。中场休息的时候,游民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对于都真最后那句像是胁迫的话,冷笑着咬出一句:“无稽之谈。”他认为这些都是都真谈判的伎俩,拿满口胡话糊弄人的把戏,目的是加大交易筹码。

都真与都真的人留在会议厅里休息。

唐诗玛是都真带来的一名药物研究员,但是游民弄错了一件事,这个在黑市圈子里一样赫赫有名的妖艳女人看上的不是都真,而是姜桐。“阿J他不来吗?”本来受到D.J邀请协同她很高兴,见不到姜桐她很失望和无聊。

“他不在这里。”都真回话简洁明了。姜桐不来,一是因D.J习惯分散行事,二是姜桐不想在这样的地方撞遇到李斯。

所以都真对于李斯超常的戒备,在于李斯与他的女人和搭档都存在有微妙的关系。

想到陶悦,都真的右眼皮再度乍跳了下。为此他轻轻抚摸右手中指的银指环,这个戒指能让他立即与惠进行通话,但是,现在还不能。这个会议厅里的监视器,不止有白道,黑道里的人也都在关注着。

游民这边取到夏悠的调查资料,在翻到夏悠曾经的临床导师名字时,眼睛一亮:“这个人,不是我们的新进员工吗?”

“石景副教授,今天没有轮到他出席。”助手答复。

游民沉静地继续翻页码,在看到王智利的资料时对陈东寻味道:“你的上司也来了。他是有任务吗?”

“没有。”陈东鄙视地揪揪领带,“他是我们警队里的异类。”

在游民的考量里,夏悠、王智利、李斯、惠,这么一群平常人进入维纳斯拍卖会,无论出于何种目的,都是令人费思的事情。至于这个叫做陶悦的女扮男装的女人…游民抚弄额处,怎么觉得自己是在哪里见过这女人的相貌呢?

“会长,你看。”助手把监视器拍下的视频呈现在游民眼前,“里面的中年男人,是王氏集团王庞的入赘女婿陶大宏。”

视频里,陶大宏捉住陶悦,声音里带着喜极而泣的娱乐快感:“陶陶!”

NO.52

维纳斯拍卖会入场口

“老头,你找乐子也该先认清楚人吧?”陶悦淡淡地哼笑,把陶大宏的手从自己手臂上捉开。

“陶陶,你说什么?”陶大宏激情地喊女儿的小名,声音则是愈来愈胆怯,内心最后完全动摇了。然而明明,眼前这个女人的样貌与自己失踪的女儿一模一样…

陶悦陌生的、冰凉的眼神扫过来,他双膝一个打颤:这不是他女儿,绝不可能是,因为这个女人的眼睛就好像机器一样。他的陶陶,虽然面子上冰冰冷冷的,却是个心善的孩子。陶大宏心中忽然感慨起对自己忠心不二的前妻。

陶悦收回视线,在离开陶大宏前扫了眼夏悠:“你不走吗?”

“这?”夏悠局促地缩缩手脚,看一眼陶大宏。

围在后面的三个男人也在打量陶大宏。

陶悦无奈地摊摊手:“你们该不会真是以为我和这个男人有什么瓜葛吧?”说着她对向陶大宏,勾勾嘴角:“老头,你认识我吗?”

陶大宏张口要应答的那声“是”,被陶悦的眼神再次堵住了口。紧接他瑟抖地回忆起来,这个女人的眼神与他噩梦里的男人眼睛一模一样,是——黑市医生!

“不,我不认识她!”他连连退步,几乎是狼狈地落荒而逃。

见陶大宏逃难似地没入人群里,夏悠小声感叹起来:“好像真是认错人了。”接着她跳跳步子跟上陶悦。

王智利猛抽口烟,揉揉额角:好像有□。

惠是唯一知情的人。当他沉默地把手摸向手表的对讲器,李斯扫过来一眼。惠立即缩回手笑着问:“李部长,有事吗?”

“没有。”李斯回答得很淡漠,警告的神色很严峻。虽然他吃不透这个少年的来历,但是他有责任保护同行的同伴们安全,包括陶悦。

惠冷笑着,冰凉的眼睛定住李斯的背影:他很不喜欢这个正直的男人。

一行五个人怀着各异的心思,刚找到自己的位子坐下。会场四面八方亮堂的照明灯光同时间熄灭,独留前面的拍卖展示台是亮着灯的。这时候整个会场安静得有丝吓人。夏悠不敢吞口沫,紧张地拿手去捉身旁陶悦的衣物。

展示台上,一圈灯光跟随人影移动。一个英俊的男主持在彩灯之下光彩照人地走上了专属台阶,对着麦克风用优雅愉快的声音说:“欢迎收到我们邀请函的各位莅临会场。各位应该感到荣幸,能参与这一届历年来最盛大的维纳斯拍卖盛会!”

“什么荣幸啊?”夏悠囧囧有神地嘟哝。

“他的意思是告诉我们。”陶悦以一贯来的冷笑话作风道,“我们在这里不要沦落到成为他人的拍卖物就很好了。”

坐在她右手边的李斯听到这话,立马使劲捏了把她的手:“你少唬我们了。”

“我有糊弄过你吗?”陶悦挑起眉挑衅。

“我的意思是,你关心一下自己比较好。”李斯道,“我看,刚刚叫你陶陶的那个男人是你家人吧?”

陶悦的心为他这话,突然是痛抽了一下。她转过头去看他的脸。黑暗里,是模糊的一团,然而她隐约是见着他的眉头收敛起来,然后她的心就跟着飞速起来。

“别忘了。你和我约定好的,你要代替我妹妹保护好这个身体。”李斯说。

“我不是你妹妹。”陶悦深吸口气,拨开他的手,心中的这股不忿不知是为何缘故。她要成为他妹妹的替身多少年?一年两年不够,难道要一辈子?

李斯摸摸被她拨开的手背,忽然是一丝酸涩浮现于眉眼:“陶悦,你听我说,我总觉得,我妹妹还活着。”

黑暗中只有陶悦的沉默。

李斯慌张地用手去触摸,结果抓到她的手腕。指头下感觉到她的心跳,很快,像是飞速弹跳的皮球。他讶异间,转头去看她冰冷的脸。

坐在陶悦左手边的夏悠没有发现异常,是被展示台上一件件稀奇古怪的拍卖物吸走了魂魄,呆呆地注目着。

“现在是我们的NO56号拍卖品登场。”男主持人掀开盖物的白帘布,以喜剧的惊喜声音说,“瞧,这是多么漂亮的一双眼珠子,来自葡萄牙王室的血统。想要拥有一双高贵神气的眼睛的女士,千万不能错过这样的机会。‘心灵的窗口’起拍价,500万美金,开始。”

“800万。”

“812万美金。”

“815万。”

“900万美金。”

“陶医生,你说的没错,我的眼睛有点像那双眼睛的颜色呢。”夏悠看得入神,一不留意忘我地吐出心里所想的。

王智利想起陶悦警告过的话,急忙用手捂紧她的嘴巴。

夏悠啊啊啊地小声低叫,一慌张,左手拿的拍卖叫价牌子举了起来。

“那边的小姐拍下了1200万美金。”男主持人激动地指向夏悠说道。

雪白的聚光灯光圈马上罩住了夏悠细小的个子,这时候夏悠放下举起的牌子也迟了。

“1200万第一次!”

“1200万第二次!!”

“1200万第三次!!!”拍卖员一锤定音,“恭喜这位小姐获得我们的NO59号拍卖品‘心灵的窗口’。”

雪皑皑的灯光照着夏悠一张茫然的脸。李斯等人同样被这突发的莫名情况给镇住了,有点惊魂未定。

拍卖会专场人员走过来,向夏悠确定拍卖登记。

回神的夏悠跳起来拒绝。陶悦却是迅速地把她按回位子上,眯笑着对拍卖场人员说:“没事。你登记吧。”

“陶医生,可是——”夏悠急红了双眼,别说她本人,就是她开大公司的父亲也负担不起1200万美金这笔的庞大数额。

等拍卖场的人员走远了,陶悦对她说:“这里的规矩是,如果你拍下的东西付不了款,就不太能走出这个地方了。”

夏悠一瞬间没能吸到口气,脸色镀青。

中场休息时段,夏悠在同伴们的陪同下来到会场办事厅签订拍卖品交易协议。大伙儿其实在帮夏悠想方设法拒绝这事,本意是帮她拖延签字时间,结果夏悠二话不说,刷刷刷爽快地在交易书上挥毫大名。

“她,吃错药了吗?”太惊讶,王智利口角衔的烟卷啪一声掉地。

夏悠签完字,转回身对他们神秘兮兮说:“别担心,我找到能转手卖出去的买家了。”

“谁?”陶悦眯起眼。

“赛车手兑扬啊。他不是说过喜欢我的眼睛吗?”夏悠悠哉地甩甩脑后勺的马尾,“说不定我一转手,马上大赚一把呢。”

众人:…

NO53-NO54

NO.53

游民看完监视视频,捉捉下巴:“看来需要把这群人扣押下来。——你觉得呢,陈督察?”

陈东把眼睛从游民的秃头上移开,一本正经的:“这事由会长决定。”

游民最敏感自己的秃头,问:“有问题吗?”

“没有。”陈东大声答应。其实他心里早就在嘀咕了,为什么堂堂R.P.T的会长找了个秃头。

游民走过去,一手重重地搭在陈东的单肩上:“你知道吗,史上受人敬仰的美男子唐三藏是没有头发的。”

人家是出家的和尚!陈东心里争执。

“你说都真美,还是我美?”

陈东忍住浑身的战栗,眼睛扫到游民的脸。那一张在灯光下五官纠结好比一头凶恶人猿的脸,且靠得这么近,让他忽然想起原始人类的厮杀。说到底,人是什么时候学会穿起优雅的衣服掩盖其恶的本性呢。

“我想,你是懂的。”游民握握他臂膀,意味地挑衅道,“这就好像你在警队里与王智利的关系。”

这话触到陈东埋在深处的疙瘩了。他一阵是心头酸涩、愤怒。王智利,那个把自己比拟为福尔摩斯的瘸腿侦探,自视清高,无视警队纪律。但是,王智利受到警队绝大多数人员的追崇,以至于上级一直无法罢免他的警籍。

“都真、王智利这种人,就是掉入粥里的老鼠屎,已经坏了一碗粥。难道你和我允许他们继续坏另一碗粥吗,还是我和你要喝的这碗粥。”

“可是,其他人——”陈东迟疑的。

“坏掉的粥还能喝吗?”游民呵呵笑起来,再推推陈东的肩,“你不是喝过掉了老鼠屎的粥吧,陈督察?”

陈东感觉到自己的官位在摇摇欲坠,收住脚跟正色道:“坏掉的粥当然是必须全部销毁。”

“最好是渣都不剩。”游民低声叮嘱这最后一句。

会议厅里

都真望望表,吩咐:“刘飞,要开始准备了。”

大个头的刘飞接受命令,气昂昂雄赳赳从两排警员的目视下走出会议厅。

唐诗玛感觉奇怪,探问都真:“你是认为他们不会接受我们提出的交易条款?”

“你认为政府是什么?”都真抬一下睫毛,反问她。

“政府不就是——”唐诗玛一时被问起,突然发现难以定义这个既熟悉又生涩的词汇。

“你也在政府部门研究机构干过,不是吗?”都真道。

“是的。”忆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唐诗玛整张脸有种被激怒的征象。

“在我的理解里,政府就是拿着棍棒说教的英雄。所以,他们怎么可能接受坏掉粥水的我们这群老鼠屎呢?”都真指尖扶一下垂着链子的眼镜架,把话说得波澜不惊,对游民指出的罪证直认不讳。

唐诗玛笑了起来:“没错,我们本来就是坏掉粥的老鼠屎,坏掉一碗,当然是要再去坏另一碗。”

“你这话就错了。他们本来就是腐烂掉的一碗粥。”都真眼镜下面的深瞳像是沙漠的最深处,谁敢随意踏入便是死路一条。因此会议厅里这么多人,黑道的白道的都有,硬是没有一个人敢和他正眼对正眼。游民不敢,唐诗玛不敢,就是坐在监视器前面那些蠢蠢欲动的隐没在黑暗里的兽物们…也不敢。

也不是说世界上不会有人敢这么做,都真从不觉得自己是大人物,相反,他以为人们害怕与他对视,只是害怕勾起自己丑陋的一面。他所知道的,有一个人面对他是纯粹的“敢”这么做。那个人,自然就是他最爱的女人——陶陶。

右手中指的指环发出细微的波颤,都真以纤细的手指神经去感受对方传达的密码消息。这段话是惠传来的:先生如果同意,必要时我会强行带走她。

为此都真把手指放到眉心上揉了揉,回复道:同意。

维纳斯拍卖会场

“惠,你在做什么?快来吃饭啊!”夏悠从餐台前面站起来向少年扬手。

惠把手腕戴的镯子小心藏掖回袖子里,笑着走过去:“你们吃这么快,不怕中毒吗?”

饿得头晕眼花大口吃面条的王智利“噗”,把面条喷了出来。李斯嫌恶地用纸巾擦掉被他口水溅到的手背,说:“警察都是粗鲁的人种。”

“怎么扯到人种上面去了?”王智利非常不高兴,反唇相讥,“你们医生都是屠夫的人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