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人类的角度来说,这是必要的条件。而魔王想要所罗门王的灵魂,所以他暂时可以暂时容忍恶魔书的存在。但是当他得到了所罗门王的灵魂,恶魔书——可以让弱小的人类役使魔鬼的东西,堪称恶魔的天敌,他为什么还能继续容忍?”

“因为……恶魔书对魔王本身没有损害,毋宁说还有好处?”朱利安诺试探着问。

黎塞留重新审视了一番他的弟子,唇边不觉挂起一抹笑容,“很有见地的回答,如果你一直保持着这样的智慧,那么我很快就没什么好教给你的了。”他笑道,“但是很可惜,你猜错了,魔王本身也在七十二魔神之列——恶魔书之所以在所罗门王死后还能流传下去,是因为所罗门王的智慧。他耍了个小把戏,把魔王给

骗了。你和魔王忽略了同一件事——所罗门王的妻子是埃及公主,而埃及人和巴比伦人是炼金术的鼻祖。”

朱利安诺的眼睛再一次明亮起来,赞叹的神色溢于言表,“他用炼金术伪造了赝本?”

“是的,赝本。他们用现在已经失传的技术,制作出了与真本无异的赝本。当所罗门王死去,随之失效被焚的恶魔书,其实是用炼金术制作的赝本。而真本被封印在瓦罐里,供奉在以撒城的神殿。所罗门王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恶魔的强大,他留下恶魔书,是希望有一天当恶魔与人类为敌时,人类至少有一个手段可以对抗。可惜他的期望很快就落空了。”

“……巴比伦人攻破了以撒城。”

“是的,巴比伦人攻破了以撒城,得到了那些瓦罐。他们以为里面装的是金银珠宝,便将瓦罐敲碎了。恶魔书的封印被解开。巴比伦皇帝尼布甲尼撒很快便意识到他得到了什么。巴比伦人掌握的高超炼金术让这个异教徒的自信无限膨大,他开始召唤恶魔。前71个恶魔都没有反抗他,他们像辅佐所罗门王一样辅佐他,帮助他建设巴比伦。很多人都相信传说中的空中花园便是恶魔的馈赠,他们将全世界的奇珍异草汇聚在这座悬空的花园,而巴比伦人用自己高超的炼金水平为它设计了超越理念的灌溉系统。每个步入这座城市的人都惊叹于它的繁盛和美丽,那是神子诞生前,人类的黄金时期。”

黎塞留的手指擦过石柱的纹理,“我们惊叹于罗马人的成就,而罗马人缅怀亚历山大的荣光。但当亚历山大第一次踏入巴比伦时,他就像个终于得到了心上人的乡下穷鬼,迫不及待的爬上它的宝座,宣称自己是‘巴比伦及世界之王’。究竟是巴比伦征服了他,还是他征服了巴比伦?……但其实那个时候的巴比伦,早已经到了垂垂暮年。”

黎塞留眼睛里朝圣者的狂热渐渐冷却下来,他接着说道,“尼布甲尼撒渐渐也意识到了恶魔的力量,他开始感到恐惧。这个狂妄自负的异教徒国王,役使了71名魔鬼,最后却投入了神的怀抱。他后来是如何敬神的,经里都记着。”

“是。”朱利安诺熟读经书,“但以理书,第3章和第4章。”

“敬畏让尼布甲尼撒没有碰触第72本恶魔书,但是他的儿子没有听从他的劝说。尼布甲尼撒死后,新的巴比伦王终于抗拒不了诱惑,召唤了第72个魔鬼——那是万魔至尊,魔王本身。直到此刻,魔王才知道自己被所罗门愚弄了。他怒不可遏,就像一万道雷同时劈落,整个大地都在颤抖。”黎塞留再一次凝视朱利安诺,“恶魔书有三个最核心的法则:

恶魔不得碰触恶魔书,不得令恶魔书的持有者受直接或间接的伤害,不得违背恶魔书所记的律法。这三个法则束缚了最强大的71个魔鬼,人类以为这就是绝对安全的保障,可是他们都错了。魔王凌驾于法则之上——因为魔王本身所代表的力量就是律法,他的意愿便是这个世界的律法。71本恶魔书被瞬间毁灭,在牺牲了全部宫廷炼金师之后,皇帝带着第72本恶魔书成功逃离了。”

“死去的老皇帝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他做了万全的准备。整个空中花园都被改造成一个巨大的封印阵,那里凝结着魔鬼的力量和人类最强大的炼金术,还有神的祝福。全巴比伦的军队、炼金师和巫师都被集合起来对抗魔王。直到一个月之后,席卷巴比伦的沙暴和雷暴才平息下来。没有人知道过程是怎么样的,总之魔王被杀死,而巴比伦也失去了它全部军队,只有寥寥几个炼金师幸存下来。空中花园被毁灭,巴比伦在最繁华的时期陨落。当波斯人征服它时,他们讶异于它的不设防——它一个城市能提供给波斯人的军粮,比半个波斯加起来还多,如果它抵抗,波斯人自认不是对手。但其实巴比伦人不是不想守,而是能战斗的士兵,都已经与魔王同归于尽了。”

“这就是魔鬼的力量。”黎塞留说,“人类有恶魔书,做了完全的准备,最后还是倾尽整个国家的力量,才将一个魔鬼杀死。何况现在流传于世的恶魔书,只有一本真本,它收藏在梵蒂冈,神的仆人不会容许它流传于世。其余的全是伪作,它们对恶魔的控制力存疑。连所罗门都不能征服的力量,朱利安诺我的朋友,如果你想碰触,我劝你及早收手,不要深入探究。”

朱利安诺微笑着叹息,“黎塞留我的老师,您今日演示给我看的,是否就是‘意志’的力量?”

黎塞留微笑不语,安静的品酒。

“他们召唤它了,对吗?那唯一的真本的契约者,毁灭了巴比伦的魔王。”他温柔的蓝眼睛望着自己的双手,轻轻的叹息,“连神的仆人都没能抗拒的力量,我又如何能拒绝?但是我答应你,黎塞留,我会控制自己的狂热,三思而后行。”

作者有话要说:补完……总觉得这种内容大家不会喜欢,不过过度章节什么的,总是要有的对吧^^……

chapter 11

选择

米夏从面包店里出来,发现雷罗曼诺正等在外面。

已经是翡冷翠的傍晚,夕阳的光辉穿透云朵的缝隙,金红色的霞光铺开在天际,西方的天空绚烂辉煌一如最上等的东方锦帛。而雷?罗曼诺依旧穿着他万年不变的黑色军装,笔挺干练,像一柄斩尽繁华的黑铁长剑。

米夏主动微笑着上前打招呼,“我下班了。顺路吗,要不要一起走?”

自从那天她送新品面包给雷品尝,他们的关系就进入一个微妙而又默契的阶段。友好,但又不过分靠近,疏离,却又维持着不断绝的联系。雷在第二天就回应了他的好意,他来到店里买面包,身后跟着浩浩荡荡黑衣巡法使队伍。他对米夏说:“我一个人的意见可能不具有代表性,所以我让他们都尝过了,看来他们都很喜欢。”而巡法使们也整齐划一的露出大白牙对米夏微笑,“我们今天是来买面包的,跟工作和老大无关!”

因为英俊的巡法使们的光顾,那一天排队买面包的姑娘比平日多了整整一倍。后来米夏走在街上,都有巡法使主动跟她打招呼。

雷的举动看上去公事公办——但好像又有些老大带着小弟们走进场子里,霸气的指着其中一个姑娘说“她是我罩着的”,于是小弟们心领神会,有谁胆敢打这姑娘的主意就剁手伺候的意味。

多少还是有点……自作主张的暧昧。

米夏承认自己被雷?罗曼诺吸引了。任何一个单身并且被生活重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姑娘,都会被雷这样的男人吸引——他总是举重若轻,不被任何俗务困扰。他轻描淡写的伸了伸手,就帮你解决了燃眉之急。他强大可靠而又没那么高不可攀,充满了迷人的魅力。

当然她同时也很清醒,她在名义上是个异教徒的情妇,来历不明,资产为零,家里还有个被看成私生子的孩子。雷没那么高不可攀是针对其他姑娘而言的。她被雷吸引是理所当然,若对他动心那就万劫不复了。

所以她从来不抱有非分之想,和雷相处时刻注意把握分寸。

雷走上前,回答她:“不那么顺路,我是特地来等你的。”

他总是这么坏心眼的诚实着。男人的心思像迷宫,有时你真不明白他们究竟是什么用意。

米夏便也不去追究。

他们一道离开面包店,沿着亚诺河往北去。

这一段正是亚诺河的繁华地段,河边有一个小码头,傍晚正当热闹的时候。出航的渔船收网回来,渔夫从船舱里掮出一箱箱银鳞的肥鱼,收货的生意人

拿烟杆拨弄着点数数目。他承接了德莱尼伯爵夫人的晚宴,这位奢靡的贵妇人只吃梭鲈鲜嫩的鱼腩,他必须得细细的验看材料。

跟梭鲈一道捕上来的,偶尔也有高背的黑鲫。烹调手段粗糙的翡冷翠人受不了它的多刺少肉。如果有人肯要,两个铜板他们就愿意出手。米夏便常来捡捡漏子。

令她感到惊讶的是,雷对这一代似乎也很熟悉。

扎头巾的丰满妇人从炉子里捡出烤好的饼子,饼子上涂着材料不明的肉酱,热气和香气四溢。米夏买鱼的时候,雷就去买了一张肉酱饼。翡冷翠纸张昂贵,妇人便用洗干净的宽芦苇叶帮他包好。米夏买完鱼,回头就看到他面无表情的吃饼。

还伸手递了半张给她。

米夏忍不住笑出来,“真是不可思议。”她说。

“有什么不对?”

“该怎么说……你不太像是会在这里吃这种贫民小吃的人。”

“我是一个检察官,小姐。”雷冰蓝色的眼睛里竟有些无奈,“我到过的每一个城市里每一个角落我都会去。如果我只是干干净净的坐在巡法局里等人去告状……你觉得真正需要到巡法局申冤的,有几个知道巡法局是什么东西?”

真是义正词严啊。

如果他出生在中国,一定会成为包青天一样被人传诵的好官。米夏想。她脑海中就出现一排黑脸黑袍的宋朝清官雷?罗曼诺,忍不住笑得打跌。

下一刻,一个偷腊肠被追的孩子把住雷的腿来了个急转弯,蹿到一旁的窄巷子里。野孩子把一手的油和泥蹭到雷的裤子上,还撞掉了他手里的肉酱饼。雷面无表情的缅怀他没吃完的肉酱饼,眼睛里满是怨念。

提着剔骨刀的蓝围裙屠夫追上来,敞着粗嗓门问道:“看到一个这么高的小杂种了没?”

米夏和雷同时指着两个方向,“往那边去了。”

屠夫毫不犹豫的向着雷指的方向追过去了。

米夏唏嘘不已——虽然她指的方向也不对,但雷可是指了个截然相反的方向啊!难道他看上去就真的比她可信?

“因为性别。”雷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女性天生就容易对孩子心软,何况你眼睛看着他手里的刀。他一眼就能看出你想保护那孩子。”而雷自己则像个不通人情的大魔王。米夏无语的想——雷的眼睛绝对有问题,怎么什么都能看穿啊。

雷转身走进他身后的窄巷子,一面走一面四望。简直就像一只军用德国牧羊犬,几次拐弯之后,他轻易便从角落一堆废旧木料后把那个孩子提溜了出来。这个冰蓝色眼睛的美人不

怒而威,当他面无表情盯着你时,你能感到有一双冰魔的爪子从地底伸出来,抓住了你的脚踝。

那个被他盯着的孩子吓坏了,他抖得像是刚从冰窟里捞出来。

“先先先生……我我……”

雷抬手弹了他一脑崩,那孩子抱着额头滑坐在地上嘤嘤的哭起来,“我错了,我错了,请不要吃掉我……呜呜呜……”

米夏忍笑忍得很辛苦。

而雷面无表情的丢给他一把铜板,“去把腊肠钱付了。”

处置完野孩子,他们从巷子里出来的时候,码头变得更热闹了。

搬运工和水手都已经闲下来,纷纷聚集在露天棚子下面喝酒、吹牛,或者各自去会相熟的妓_女。能住在这一代的妓_女往往生意都不差,她们在自己的或者租住的房子里迎来送往,不缺找上门的客人。但是遇到难得来到这里的体面人,也会故意靠在窗子上对他吐烟圈。她们吐烟圈时几乎不着寸缕,只单手拉着长长的丝绸遮在胸前,慵懒的眯着魅惑的深色眼睛。鲜红的嘴唇微微撮起,像是含苞待放的玫瑰。你可以立刻就把她们按在墙上亲吻。

当然米夏不觉得雷是这么轻佻的人——可是,连她一个女人都会面红耳赤的场合,他就不能稍稍有一点表情吗?

……雷确实很快有了表情。

因为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手里攥着几枚银币来摸米夏的胸——当众把钱塞到妓_女的乳_沟里,这是码头嫖妓的新玩法。

雷抬手想捏断男人的手腕,但是米夏比她更快。她暴喝一声,余音未歇,那个足有她两倍大的男人就已经被她丢飞出去——她在短暂的一瞬间踢了那个男人的□,还给了他一个过肩摔。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米夏在众人的起哄和喝彩声中,居高临下的把落了一地的银币踢到那个男人脸上去。转身面对雷时又挂上了面包师安静的笑容,仿佛刚刚只是随手拍飞了一只苍蝇。

雷还抬着手,脸上的表情已经龟裂了。

“刚刚你甩飞他的动作……”

“啊,那个啊。那是故国教给女性防身的武术,东方女人都会。”

雷垂着雪白的睫毛静默,片刻后问道:“有这样的身手,面对杀人犯时为什么逃得那么凄惨。”

如果不是对雷有明显缺陷的性格有了一定的了解,米夏肯定会再一次被他的话激怒。但现在她已经知道,当他面无表情的发问,她就只需要对他说实话。

“因为恐惧啊。”米夏说,“你是不是从来就没有害怕过?”

雷确实从来都没有害怕过。他行

自己的正义,背负自己的原罪。终有一日他将列席末日的审判,听候神明的裁决。他相信神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他是永恒的慈悲,绝对的正义,最终的主宰。在神的注视下,恐惧是不必要的,也是没有用的。

尽管很多人都不相信,但雷确实是个真正的信徒。虽然他信神的方式和别人不同。

“我很怕死,”米夏用叹息似的声音说,“……你大概不会懂,我穷的就只剩下命了,如果连命都丢了,就什么都没有了。看不到色彩,听不到声音,摸不到冷暖。黑暗、幽寂、冰冷……等虫子把我吃完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也不会有人记得我……呃,你能明白吗?”

出乎意料的,雷居然点了点头。

“那个时候我以为自己要死了,所以我怕得全身发抖。不要说反抗,能记得自己会跑就已经很不错了。”

他们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出了码头。行人和房屋开始变得稀少,河水也清澈起来,夕阳最后的余晖铺展在亚诺河上。

雷在某个僻静的河段停了下来。

“我调查过你。”他忽然说,“你来历不明,在翡冷翠流浪了一个冬天甚或更久,在七年前依附了波斯人……但我相信你是个自由民,你谈吐有素、不卑不亢、内心强大。而这些都是从小的家教养成的。你必然出身良好,父母都是受人尊重的体面人,他们用教导一个绅士的方式教导女儿,对你抱有很高的期待。”

米夏脸上的笑容沉寂下来,很长时间她只是望着平静流淌的河面。她想真是奇怪啊,你看他们明明相隔遥远的时空,可那些连她自己都快忘掉的事,就这么平淡的从雷的口中陈述出来。仿佛他真的看到了一般。

“是的,我是自由民。”很久之后,米夏才说,“我的父母也都是自由公民,有体面的工作,衣食无忧。我从小接受良好的教育,是他们的骄傲。可是这又怎么样?我的出身在翡冷翠没用,我受的教育也完全没用……因为我回不去了。”

“你能来,就能回去。”

米夏睁大了眼睛,望着雷。

“我知道有可靠的人要去东方,他将从热那亚出海,在巴士拉登陆,之后沿着丝绸之路一直往东,去到长安。”雷说,“我可以资助你回去。”

米夏叹了口气——她就知道会是这样。可是这个世界的东方和长安,真的称得上是她的故乡吗?如果哪里说的是她听不懂的古汉语,住的是她不认识的人,有着和她生活的时代截然不同的礼法和制度……那她还不如留在翡冷翠,至少她已经在这里住了很久。

“你想让

我做什么?”她还是带着失望,问道。

“下一个朔日已经临近了。”雷说,“如果他还继续作案,这几天差不多是时候了。”他望着米夏,冰蓝色的眼睛毫不回避,“我想请你协助我,引诱他出手。”

米夏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她早知道雷就是这样的人。反正他们就是因为这结识的,反正她对雷而言就只有这种作用。

她就不该对他有旁的想法。

“怎么协助。”她很快便调整好了心情,笑着问道,“反正我凌晨的时候肯定要出门工作的,就算不协助你也很容易被杀人犯盯上吧……不过你保证我不会有危险?我好像刚刚才跟你说过,我特别怕死。”

雷并没有回避米夏的体温。

“他很聪明,我们不能跟得太近,不然很容易被他发现。所以,肯定会有风险。”他说。

“就算这样,你也还是非要抓住他吗——其实女人们夜里已经不出门了,他没那么容易继续作案的。”

“但他必须得为自己过去所做的付出代价。”

米夏叹了一口气,“我明白了。”她说。在雷的心里,比起她的恐惧,抓到杀人犯更令他在意。

这也就是目前,他们之间的关系了。

作者有话要说:呃……确实枝枝蔓蔓的东西太多了,模糊了主线。感觉到乱是作者的错。

于是我改掉啦。让主角多出场吧。

虽然我更喜欢红裙子的吉卜赛女郎……T____T

chapter 12

契约

梅伊趴在阳台的护栏上。

听到门响的时候他克制住了飞扑过去的冲动,只是用金色的大眼睛静默的望着。米夏推门进来的时候,他轻声的指责,“你又回来晚了。”

米夏脱掉鞋子,趿上一双布拖鞋,然后轻轻对他招了招手。

梅伊立刻便丢开了矜持,飞快的站起身扑到她的怀里去,委屈的在她怀里蹭了蹭。米夏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尽管她不想,但梅伊确实被她养的越来越像一只害怕寂寞的小狗了。

米夏揉了揉他的头发,说:“对不起,让你久等了。回来的路上遇到朋友,和他聊了一会儿。”

梅伊在她怀里沉默了片刻,小心的仰起头问她,“他比我重要吗?”

米夏无奈的戳了戳他的额头,“这不是一回事。就好像尽管我更喜欢待在家里教你文法,但我必须得出门工作一样。有一些交际是必须的。没有人比你更重要。我已经回答过你很多次了。如果你总是这么问,我会觉得自己很失败,忍不住反省我是不是哪里伤害到你了。”

“你回家晚了。”梅伊小声的控诉,“……要是你没有朋友就好了。”

反正他就只要米夏就够了,为什么她却要被那么多人那么多事分去注意?

“我听到了哦。”米夏揉了揉他的头发,把他推开。进屋去杀鱼,梅伊跟在她身后。她忙的时候他就蹲在一旁看着她。

米夏说:“人都是得有朋友的。”

“可是我只要有你就够了……”

“那是因为你还没有看到这个世界有多大,只有家人是不够的。你必须得走出去,跟各种各样的人接触。”这么说的时候米夏就觉得很难过,为自己的贫穷而难过。

翡冷翠其实有很好的教育系统——美第奇家的族长比这个时代大多数贵族都更目光长远,他相信高素质的公民是一个城邦兴盛的基础,贵族和僧侣不应该垄断知识。因此成为翡冷翠的僭主之后,他便仿照着罗马帝国的城市教育,设立了很多平民学校——尽管古罗马已经灭亡了六百年,但它的文化理念实际上依旧远远领先于这个时代。

这些学校收的确实是平民子弟,可它们不是免费的,而且名额有限。你必须得好好的周转,才能为孩子谋得一个位置。

而米夏连周转的钱也拿不出来。她就只能自己教他。

她能教给他知识,并且保证其中大部分都比平民学校教的高明。但学校并不仅仅是传授知识的地方。他还将在那里循序渐进的接触世界,了解“社会”的概念,学会与他人相处,建立最初的人

脉,并且养成完整的人格。

而这些恰恰是米夏无法给他。

如果他只能接触她一个人,他的交际障碍势必越来越严重。如果除了她他无可依赖,他就只会越来越没有安全感。

这不是米夏想见到的。

“其实你可以出去玩,”米夏说,这一代的治安还不错,她不必过度保护,“你不能因为一些人不喜欢你,就拒绝所有的人。你看昨天在阳台下面邀请你的那个小姑娘,她应该很想跟你认识。”

梅伊并着腿蹲着,垂着他长长的睫毛,“……她穿着很漂亮的衣服,有护卫和女仆。她是个小贵族。”

米夏想,这孩子也许是自卑了——她其实很多次感觉到他的自卑,因为他有跟别人不一样的牙齿、指甲和耳朵。他自卑于自己不像个人类,时刻都害怕自己堕落成野兽。当他看到一个漂亮整洁的小姑娘,这种感觉只会更强烈。

男孩子总是希望自己在女孩子面前看上去帅气又聪明。

“也许你并不比她差呢?她有漂亮的衣服,可是你有漂亮的长相。就算她是个贵族又怎么样?”米夏安慰他道,“谁说你就不是?也许你是某个神秘国家的王子,你的卧室比她的城堡都大,连地板都是用黄金铺成。你只是临时寄居在翡冷翠,总有一天会有七彩宝船从海上开过来接你,给你带上钻石的皇冠,簇拥你登上王座——反正也没人知道你的出身,谁说就一定不会呢?”

梅伊忐忑的望着米夏,小心的问:“如果我不是呢?”

米夏差点笑喷出来。

“那么就轮到我高兴了,”米夏说,“如果你不是别的国家的王子,我就不用眼看着你被他们接走了。”

梅伊想了想,站起身走到她的面前。他抬起手轻轻按着米夏的额头,就像教皇为他加冕的国王赐福。他的声音很轻,金色的眼睛里却仿佛有不容误读的庄严。

“如果我是一个王,我就将王冠的一半赐予你,准许你安坐在我的身侧。我的座下,不会旁人比你更尊贵。我愿与你分享我的地位、财富和寿命。”

被他碰到的地方灼热的刺痛起来,米夏怀疑他的指甲又长出来了。但她还是忍着笑,认真回答:“您真是个慷慨的王。”游戏完毕,她轻轻推开梅伊的手指,微笑道,“不过我不要什么王冠,只要你准许我撬一块黄金地板拿去卖就可以了。”

梅伊像是被打击了,他有些泄气的说:“好吧,那……那我就把所有的地板赐给你。”

米夏再也忍不住笑意,她用额头蹭了蹭他的额头,说:“好了好了,我的小国王。我要做饭了,

你去帮我把桌子摆好。”

但梅伊没有立刻听从,他望着米夏,小小的脸上全是心事。

米夏便问:“怎么了?”

梅伊垂下睫毛,小声说:“你身上有旁的东西……它污染了你的味道,我不喜欢。”

米夏想,她可真是养了一只麻烦又敏锐的小型犬啊,明明捡回来的时候骄傲沉默得像一只纯种猫。

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从口袋里翻出一只巴掌长的木头圆筒。筒子的两侧都堵着,其中一头是可以□的。这是雷给她的信号弹。米夏拿到的时候就觉得像礼花,而雷演示给她看时说:“拔掉这里,开口对着天空,或者歹徒。我一定会立刻赶过来救你。”米夏瞬间就觉得安全了不少。

“里面装的是火药,味道确实不怎么好闻……”虽然它让米夏觉得怀念。

“……是你的朋友送的吗?”

“嗯,因为我要凌晨出门。这东西可以保护我。”

梅伊抿了抿嘴唇,没有再做声。

其实他很想告诉米夏,他每天都跟着她,他有好好的保护她。她不需要靠什么朋友,也不必接受他的馈赠。

可是他不想让米夏知道他能悄无声息的潜入黑暗,轻松切断人的喉管。她不会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