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忽然就说:“你其实是来报复我的吧。”

米夏说:“你认为这是报复吗?”

这刻薄的男人难得的语无伦次了,“不然是什么?如果我现在能动我一定会折断你的手脚堵住你的嘴,让你什么也不能说,哪里也不能去。可该死的我就只能躺在这里,让你能若无其事的说着喜欢我,然后随心所欲的远走高飞。”

米夏瞠目结舌,她震惊于这男人的粗鲁,她说:“你简直像个暴君。”

雷说:“不然你以为我是什么?”他坐起身,靠在绿色大理石砌的墙壁上。这房间恢宏的空荡荡着,阳光透过高处巨大的彩绘玻璃窗,在地上投下温暖的光和影。他在影那一面对她伸出手,说,“过来。”看她戒备着,像一只随时准备逃跑的鹿,他便说,“我站不起来,你过来扶我一把。”

米夏便上前扶他。可他倏然便将她拉倒在怀里,箍住了她的腰。

米夏愤怒的挣扎起来,他只是不松手,他的手臂像石头般纹丝不动。米夏终于不再徒劳挣扎,她嘲讽又羞恼的望着他,可他只将头磕在她的肩膀上,“对不起,我有些眩晕。”米夏便再度心软了。

他问:“可以吗?”

米夏说:“什么?”可她话音未落,他便已含住了她的嘴唇。那亲吻霸道得不容拒绝,技巧娴熟却并不体贴。等他停下来时米夏已彻底失去了力气,只能攀住他的肩头喘息。等她脑中那一片空白再度被填满,她已气恼得说不出话。

雷就捧住她的脸,帮她揩去不停落下来的泪水,俯身亲吻着她的眼睛。

“我爱你。”他说,“我不是什么好对象,跟我在一起你也许得不到太多。但我保证,所有我有的,你都会有。所有我能的,你都可索要。我将爱你并忠诚于你,不离不弃,直至死亡。所以米夏,为我留下来。”

37chapter 37

他们在大教堂的十字架前接吻,阳光自穹顶的高处落下。他的身体温暖炽热,抱住他仿佛所有冰冷的现实都远去了。有那么一瞬间米夏几乎就要动摇——他们明明就是两情相许的,为什么她非离开不可呢?

因为梅伊还在家里等她。

那个孩子对雷怀抱着不可调解的敌意,唯有在这件事上他不可理喻。而雷也在第一次见他时便对他拔刀。

他们就像是天生的敌人。她明白自己的立场,她在他们之间只会成为导火索而不是调和者。这两个人在某种意义上都有暴君的潜质,他们内心认定了的,是不会为她而改变和妥协的。

她终于还是将雷推开,说:“对不起……”

雷凝视着她的眼睛,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只是对她的禁锢一点点松开了。

他固然说要折断她的手脚将她留下,可他从来就不是这样的男人。在做出这样的表白后还被拒绝,他不可能再死缠烂打。否则便太难堪了。勉强留下一个不愿留下的姑娘,有什么意义呢?爱情的美好原本就在于两厢情愿。

米夏从他怀里起身,他就只望着对面的墙壁不看她。可当米夏推动通往长廊那扇厚重的门时,他忽然就开口说,“至少告诉我,你什么时候离开。”

米夏说:“……明天早上。”

他便仰头靠在墙壁上。穹顶壁画映入他的眼眸,那壁画名为《末日的审判》。在这个时代最伟大的艺术家画笔下,末日也是神的圣迹和慈悲。神与天使端坐在云端,死者自坟墓里苏醒,信徒们迎接永恒的天国。那壁画里不曾见地狱的烈火。

可雷望着那壁画,就想起年幼时自己也曾这样不能动的躺在病床上,听马修斯讲经里的故事——神子和强盗一道受刑,他在临死前向神呼喊,可神别过头去不看他。

尽管很多人都不信,可雷确实是个虔诚的信徒。他只是不曾向神祈祷。他纵然祈祷,祷词也从来都是,“愿人们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因为你看啊,就连神子的呼喊,神都不会额外的慈悲。这唯一的真神,他是绝对的公平。

所以纵然你祈求,又有什么用呢?

他甚至都不向神祈求,为何会想向人祈求。

他便只说:“这样啊……”

米夏奔跑着穿过大教堂长长的回廊,停在了厚重的青铜浮雕门前。她靠着那门缓缓的滑坐下来,将头埋进膝盖好将眼泪擦干净。

她想,至此,翡冷翠终于再没什么可令她留恋的了。

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起身要走。后颈的钝击令她眼前一片昏暗,模糊的视野中她依稀对上一双蔚蓝如晴空的眼睛。她抬手抓住那人领口绣金的领巾,便失去了意识。

chapter 3o

过了很久她才苏醒过来,映目便是璀璨奢华的水晶吊灯。穹顶壁画描绘着天国的景象,有天使隐藏在氤氲的白云间。她几乎以为自己仍旧在做梦。可身体的触感分明就是真实的。她陷在天鹅绒铺就的床上,皮肤久违的再度体验到东方丝绸的柔滑。

这房间纸醉金迷,每一面墙壁都以精美的波斯绣毯贴面,每一条角棱都以黄金包镶,黄金上有层层叠叠的纹饰。这是一间卧室,可床只占很小一部分。里面每一件桌椅,桌子上每一件摆设,墙上每一幅油画、每一件壁灯都是艺术品。从这房间的摆设你看不出主人的品味,因为每一个细节都极尽工艺的精妙与财富的奢华。他就只用这房间彰显他的尊贵与富有罢了。

米夏头钝钝的疼,坐起来时她发现自己正穿着丝绸的睡衣。睡衣里空荡荡的,一件多余的衣服都没有。

她脑中嗡嗡的响。

这个时候房门打开了,低垂着头的女仆们静悄悄的鱼贯而入。她们不由分说的便服侍她洗漱,米夏拒绝配合,侍女长便命人按住她的手脚,亲自帮她擦洗。她们脱去她的睡衣,为她穿戴胸衣和长裙,佩戴耳坠和项链,将她凌乱的短发盘起,别上发冠和蔷薇。

等她们终于为她收拾好,米夏已气喘吁吁。侍女上前给她匀面扑粉时,米夏终于不再反抗。

侍女长严厉的面容这才些微缓和,等打扮好了,她便问道:“您想吃点东西吗?”

米夏毫不犹豫的说:“是。

侍女们便带她进隔壁的餐室。餐室却不像米夏想的那样,有一条长到可以玩滑板的桌子——反而只有一只白松木的圆桌,摆放在一间小小的玻璃花房内。侍女为她拉开那唯一的一张椅子,米夏便安静的坐下了。

这一餐吃得很满足,头盘是蜜瓜火腿,前菜是芦笋浓汤和奶酪沙拉,主菜是煎牛仔肉和焗鳕鱼,甜点是芝士饼。

米夏已经许多年没吃到这么浓醇美味的食物。舌尖诱起的回忆令她短暂的失神,她忽然就疑惑,自己并非生而贫苦,为何非要忍受目下的生活——甚至连回家的野心都被磨灭了。

然而她也只失神了片刻。

餐室的门被推开了,侍女来请她回卧室,她便揽裙起身。

她想,这神秘的绑架犯确实也该现身了。

进屋的时候她先看到那人的背影。只一个背影而已,这纸醉金迷的房间忽然便有了灵魂。这绑架犯有她所见最美丽优雅的背影。金钩束起猩红色天鹅绒的窗帘,阳光自精美高大的玻璃窗外落进来,他逆光而立,天生已是一幅名画。

听到脚步声他微笑着回过头来。这还是米夏第一次在阳光下见到美第奇家的次子。这年轻的贵族有神赐的美貌,纵然早知晓他本性残虐并且邪恶,可看到他任何女人都发不出脾气来。

他蔚蓝色的眼睛温和含笑,一开口,便仿佛有花朵在空气中静静的绽放。

他微笑着,“午安,我的姑娘。”

而米夏说:“午安,你绑架我究竟想做什么?”

他只踱步到她面前,握了她的手轻轻凑到唇边亲吻,“我就只是好奇罢了。”他微笑着眯起眼睛,抬手拨弄她的耳垂。他的目光隐含着淫邪的意味,像放荡的贵公子打量着妓_女薄纱睡衣后的**。那目光令米夏打从心底里反感。她抽身后退,年轻的美第奇便抬手揽住她被胸衣勒细的腰肢,他俯□来,“我就只是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打动了加洛林。”

米夏说:“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哦……”他又笑起来,“加洛林还没有告诉你?真是可怜,我听到他向你求婚,可他竟连这么重要的事都不曾告诉你吗?”

他说,“你的检察官他姓加洛林,他的母亲是米兰的公主和女公爵,并且曾经一度是加利亚人的皇后。”

这消息太令人震惊,米夏一时只是反应不及——加利亚人的皇后——米夏总还知道,在教皇国的西北,欧洲大6最强大的帝国便由加利亚人建立,它的首都设在亚琛,版图几乎与罗马帝国重合。而这王朝的统治者正是加洛林家族。

可她也记得雷说过,他不是什么贵族。

她隐约便明白了这个美第奇究竟想向她揭示些什么,在最初的震惊之后她就只感到好笑。因为她压根就不在乎雷的出身,雷就只是雷,在她的眼中他本身的光辉早胜过一切。

过了一会儿她又有些难过,因为直到美第奇提醒她才明白——雷对她说的,“爱你并忠诚于你,不离不弃,直至死亡”,那是一生的许诺。对一个骑士而言,这根本与求婚无异,可她竟只用一句“对不起”便拒绝了。

她便说,“你既然听了我们的对话,便该知道我拒绝了他。他没必要将这些告诉我,我也并不关心。”

“纵然你已知道,他是一个加洛林?”

米夏说:“是的。”她见朱利安诺眼中审视的光芒,便改口道,“我只是个一无所有的贫民。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份,我们之间是不般配的。”

“这便是我好奇的另一个理由了。”朱利安诺捏住了她的下巴,眯起眼睛细细打量她,“贫贱如你,究竟是哪里来的勇气敢这样直视我的眼睛。”他说,“你的目光仿佛在说,我是一个美第奇怎么样,他是一个加洛林又怎么样,你压根就不在乎。”

他的举止已含猥亵的意味。米夏感到厌烦,她便将头别开,说:“你是信徒,该知道上帝造人,我们生而平等。”

他说:“我还知道,上帝授予我权柄。身为平民面对你的领主,你该谦卑并且恭顺。”

他将米夏推在墙上,米夏避无可避。火气便蹭蹭的蹿升上来。她想她已经够谦卑恭顺的了,她不是至今还没对他动武吗?

朱利安诺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他笑着退了一步,“真是奇怪,我查过你的底细。你分明就是贫穷卑贱的。这世上生而贫穷的姑娘,纵然换上最华美的礼服吃着最精致的饮食,在灵魂上也依旧是卑贱的。可你只需换一身衣裳,就高贵得像一个公主。”

他说:“也许你本来就是一个东方公主?”米夏不作答,他便又笑起来,“多么可惜,你竟拒绝了加洛林。”

他说:“不过他也该习惯了。你看他从不肯摘下手套,那是为了遮掩手上的疤痕。他带着圣痕出生,一整个童年都在疼痛和流血中渡过。谁会喜欢一个被诅咒的孩子?他自幼便为父母所嫌弃,无人疼爱过他。连神的慈悲也不照拂他。”

“他曾是加利亚皇帝唯一的继承人,可加利亚皇帝临死前宣称自己与皇后的婚姻无效,他忽然就从欧洲最珍贵的继承人变成了最可笑的私生子。他被自己的父亲背叛了,可谁能怪这可怜的皇帝?这位皇帝年轻时坠马,失去了宝贵的能力,却娶到了多情的妻子。”

“那位米兰公主出嫁前艳情便传遍了亚平宁,据说她的亲哥哥也曾是她的入幕之宾。也许加洛林的亲生父亲,便是他母亲死去的兄长?所以教会也不为他施洗,经上说‘私生子不可入耶和华的会,他的子孙直到十代,也不可入耶和华的会’。”

“然而也不是无人接纳他。曾有男人击败加西亚皇帝所有的侍卫,赢得他的监护权,他是欧洲的第一骑士。他教授他武艺,教授他骑士的信仰与准则。可你猜最后怎么着?”他笑道,“那男人便是他罪恶的根源,他是加洛林的亲生父亲。”

“他不停的被一切他爱过的人背叛,终于成长为今天的模样,在最后遇到了你。你对他说,我喜欢你——然后头也不会的便抛弃了他,多么精彩啊。”朱利安诺像孩子一样无辜而残忍的笑着,“这可怜的西绪弗斯推着巨石艰难的攀上山顶,他以为自己眼看就能获得幸福,可你抬手便将他推下去了。”

38chapter 38

朱利安诺笑得喘不过气,那笑畅快却近乎无声。他蜷着腰倒在天鹅绒的床褥上,柔软的羽毛枕头几乎将他埋没。他仿佛在这大笑里释放了所有的重压。积聚在心头的仇恨如阴霾般消散了,有金色的阳光洒落在他的世界。

后来他笑得累了,便抱着枕头团在怀里。他脸上带着红潮和薄汗,目光柔软干净的望着米夏,就像个天真无邪的孩子。

可看到米夏的时候,他眼睛里的笑便一点点冻结了。他不悦而又不解,问道,“你不同情他?”

米夏摇了摇头,她说:“我很同情他。”

可她眼睛里更多的东西分明就是针对他的。那些复杂的、同情的,可又混合着厌恶和梳理的感情。她看他,就像无辜被卷入的少女,在看一个丑陋挣扎的怪物。朱利安诺厌恶这目光。

朱利安诺的声音便低沉起来,连笑容也收起来了。他从床上坐好,目光乖戾的望着米夏,“他的悲惨里有你一份功劳。”

米夏说:“是啊……我不该在离开前向他告白的。”告白后她固然解脱了,可这份心情总要有一个人负担的。她只是自私的将这负担卸给了雷,她说,“可我并不认为他很悲惨——其实你也不这么认为,”她的目光很平静,可这平静比什么都更刺痛朱利安诺。她似乎是在微笑,带了些轻蔑和感叹的,她说,“谁会嫉妒一个在自己看来很悲惨的人呢?”

朱利安诺的手指猛的抓紧了。

米夏依旧用那样的目光望着他,“你有我见过的最美丽的眼睛,澄澈得就像地中海的晴天。可你为什么要留这么长的刘海遮挡它?”她抬手拨了拨自己的头发,说,“瞧,你额头上也是有疤痕的。我曾听人讲经,说神子受刑前,卫兵给他带上了荆棘的王冠,嘲笑他敢自称是万王之王。难道你额头上的也是圣痕吗?”她说,“多么可怜,其实你也是生来便被神厌恶的吧。”

朱利安诺骤然便意识到,他的言语还是伤害到了这个姑娘。她如此的愤怒以至于不惜触怒他,也要用言语的暴力报复他。

可他居然真的感受到了胸口澎湃的怒火——他多么想撕碎她好令她立刻闭嘴,可他的手脚竟不能动。有一种奇特的心情阻止了他,让她放任他说下去。

米夏便道:“你也生而病弱,整个童年都在疼痛和流血中渡过。你比旁人更需要父母的疼爱。可是奇怪啊,为什么你不住执政官的宅邸,却要住在偏远的夏宫?难道说侍女和男仆会比父母给你更周全的照顾?不是的……因为他们压根就不想看到的啊。你瞧你的餐桌旁甚至就只有一把椅子——也许他们偶尔会来探视你,可他们一次都没留下来陪你用餐。以至于你都不存奢望。”

“让我来想一想,他们为什么不想看到你。仅仅因为你流血吗?不是的,你瞧你早不流血了,你甚至比旁的贵族更优雅和俊美。他们不想看到你,难道是因为,你也是一个私生子?你必然是一个私生子,你看所有医生都断定你活不过2o岁时,他们竟还急于驱逐你。让我来猜一猜你亲生父亲是谁,想必他也曾是你敬仰和爱戴的——”

她说着便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仿佛脑海中有两个她,一个在刻薄恶毒的用言语报复朱利安诺,而另一个她在为前一个她的草率冲动感到羞愧和懊恼。她别开头不再看朱利安诺,只遮着自己的嘴,阻止自己吐出更多恶毒的言辞。她在全力平息自己的怒火。

她说的时候朱利安诺恨她,他脑海中仿佛有一把火在烧。他目不转睛的望着她。这感受很奇特,仿佛病中垂死之人自尖锐的痛楚里,感受到自己仍是活着的。于是他几乎要爱上那疼痛。

可她停下来了,朱利安诺窥见她眸中的懊恼,知晓她竟在后悔竟用语言折磨和伤害他。他忽然便更烦躁了。就仿佛已被一切该爱他的人抛弃之后,连该恨他的人都漠视他了。

幸而她再度开口了。

她说:“你嫉恨雷。”提到这个名字,她声音里的尖锐和刻薄都消散了,变作令人深陷的柔软和温暖,“因为你比谁都清楚,他曾遭受怎样的痛苦。可他长成你与你截然不同的人,他不怀怨怼和戾气,也不曾迁怒于人。他比任何人都更慈悲和正直,也比任何人都为人信赖。他耀眼得令你无法直视,所以你憎恨他——”她望着朱利安诺,就只是平静的诉说,“而我不同情他,美第奇爵士。同情是一种辱没,在知道所有这些之后,我只从心底里感到,他比旁人更值得我仰慕和喜爱。”

朱利安诺便明白她不肯说下去,甚至不是因为懊悔她的尖刻言辞——她只是在宣泄怒火之后,忽然意识到她用于刺痛他的也是加洛林曾遭受的。用这些来报复他便也是在嘲笑加洛林。所以她阻止自己再说下去。

他感到脑海中有什么炸开了。

——凭什么。他想,凭什么得到这一切的是加洛林。

她说的不错,他嫉恨加洛林。在看到他的第一眼他便开始嫉恨他,那嫉恨令他利刃凿心般夜夜难眠。直至将那女巡法使的头颅送回他的手上,他看到他如被拔去利爪困在牢笼的野兽般赤红的眼眸,才稍稍感到快慰。

他无法克制脑中的疯狂和暴戾,他起身望着米夏,残酷的微笑,“你说的不错——你不明白我有多么想毁掉他。我每时每刻都在想,怎么能让他更痛苦。”他抬手抓住米夏的手腕,用力将她掼倒在床上,“可他简直就没有弱点,他不贪婪,不放荡,不赌博……金钱和女人都不能引诱他,他无趣得令人厌倦。所以你不明白,当我知道他在翡冷翠爱上一个女人时,我有多么激动。”

推拒间他已卷起她红色的裙摆,粗暴的分开她的双腿。可她反抗得太激烈,他怎么都无法得手。他便恶毒的攻击她,“难道这是东方妓_女的新伎俩吗?用拒绝来太高身价,以不逊来勾引?你不是还给一个老丑的波斯人当情妇吗?顺从些,你会得到报酬!”

米夏明白他其实不是在侮辱她,这美第奇的眼中根本就没有她——他只是在借着侮辱她,来侮辱雷罢了。

她克制不住怒火,挥动枕头用力砸向他。朱利安诺压住她的手腕便将她按回去。现在他们双目相对,嘴唇几乎相贴。可米夏不想退避,她便那么愤怒的直视着他,讽刺道,“你是一个美第奇,你想当嫖_客,就能把翡冷翠任何姑娘变成妓_女。你唯独不缺的就是金钱和权力。可妓_女都未必愿意买给你,你就只能当□犯罢了!”

她漆黑的眸子里有火在烧,熔金般炽热和明亮。那目光令朱利安诺感到眩晕。他爱这目光里燃烧的东西,那是多么珍贵的宝物啊,他无论怎么追寻都得不到。

他便记起比雷斯的画,那红裙黑发,似火在海底燃烧的眼眸——其实很久之前,他便看到过。

他感叹道:“你不知道你现在有多美。”可为什么有这样的眼神的姑娘,爱的都是加洛林。

他忽然就想,自己在做什么——□加洛林的女人吗?他自己都想嘲笑自己的不堪了。

他松开了手。

这年轻的贵公子站起身,抬手拨开他的刘海,露出额头上荆棘冠冕般的圣痕。他抱手在胸前,用拇指撑着下巴,懒散的倚靠在桌子上。像是终于干完一件令人不快的活计,正用旁观的心态欣赏不尽人意的成果。

他说,“起来吧,很抱歉对你做了失礼的事。”

他说:“我放你回去。”

米夏拢着领口坐起来,她微微喘息着,漆黑的眸子里水汽泫然。发髻已在挣扎中散开,头发微鬈着,红色的蔷薇花别在白净的耳畔。她鲜艳美丽得像是被风雨摧折的玫瑰。

听闻朱利安诺的话,她起身便要逃跑。她太了解这个世界的贵族究竟有多么出尔反尔和视人如草芥,她一刻都不想多待。

可朱利安诺拉住了他的手腕,他问:“你就这么走吗?”

米夏问:“您还想要什么?”

朱利安诺说:“跳舞。”他单手揽住米夏的腰肢,目光温柔的望着她,就像在看自己心爱的姑娘,他说,“为我跳一支舞。若你的舞姿取悦了我,我便放你走。”

米夏想笑——她凭什么要给这种男人跳舞,还要取悦他,还是在他像对待□那样侮辱了她之后?可她笑不出来,她从没那一刻像这一刻一样卑贱,她站在这个美第奇面前,从身体到意愿都被这个人折辱着。就像一个女奴,无论他要求什么,只要她还懂得权衡利弊,她就只能说,“我愿意”。可这个美第奇还在施恩般微笑着望着她。

米夏就问:“我来时穿的衣服呢?”

朱利安诺说:“你不喜欢我送你的衣服?”

那红色的宫裙以整幅的东方绸缎裁剪而成,巧手的工匠在柔滑的缎子上打裥做含苞的玫瑰,令裙摆间有错落细腻的层次。这红裙浓烈如血又鲜艳如花,也只有东方女人如夜色般的头发和眼睛才能压住它的华美。它令她的不逊和神秘越发的魅惑诱人。

他想没有女人能拒绝美丽。可米夏只摇头,她说,“这种衣服我穿不出门。”

朱利安诺便说:“你先跳舞吧。等你跳完了,我就还给你。”米夏望着他的眼睛,他只是微笑。

后来米夏便踢掉了脚上的高跟鞋。她踩着细软的波斯地毯,惦着脚尖走到这屋子的中央。这房间大而空旷,唯有她是鲜活生动的。

当她开始跳舞,朱利安诺的目光便再不能离开她。她跳的是吉卜赛人的舞蹈,那舞动的红裙如燃烧的烈火,却又仿佛包裹着一个倨傲冷冽的灵魂。她就像玫瑰的皇后兀自盛开在魔鬼的宫殿,炽热浓烈而又目空一切。她不等谁来救赎,也无人可采撷她。

她明明是在为他跳舞,可她并不讨好他。她甚至连目光都不肯扫过他。可朱利安诺知道自己被诱惑了。

他便想起许多年前他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模样。那个时候她还是个乞丐,正掬水在亚诺河旁濯洗她的手和脸。而他刚刚摆脱了病痛的折磨,却又开始被人的灵魂折磨。那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宁静的白日,这百花的山谷里没有风,河水平静如镜。她洗好了脸便对着河面开始梳辫子。他便听到她的灵魂在轻轻的哼唱,就像百合花盛开在无人的山谷。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这么的目中无人的美丽着。而他也再不曾见谁的灵魂像她这样。

他想真是奇怪啊,为什么那个时候他没想过要得到她。他可以在他的卧室里做一只玻璃的牢笼囚禁她,若当初能日日看到她,也许现在他便不会那么嫉恨加洛林了。

他难有片刻这么柔软的心肠,可就在片刻之间,米夏举起桌子上的东方瓷瓶,砸碎在他的头上。

她用尖锐的碎瓷片比着他的脖子,说:“不要乱动。”

——她一直在等他松懈。

血顺着朱利安诺的额角落在他睫毛上,朱利安诺感到有阴冷的火在心底里烧。他说:“我本来真的想放你走的。”

米夏说:“那么你告诉我,我的衣服呢?”朱利安诺愣了一愣,米夏便说,“你就只是在玩弄我罢了。跳支舞就放我走?你以为我真会信吗?”

朱利安诺忽然便笑起来,他说,“你还真是敏感啊……是啊,我就只是在逗弄你罢了。你猜你的衣服,我是怎么处置的?”

39chapter 39

梅伊又嗅到了那令人不快的气味。

他看了一眼外面的天空。已经临近傍晚时分,天边的层云都染上了暮色。可米夏还没有回来。

他答应米夏留下来等她,可他甚至不知道她是否真的会回来。他只是不敢去找,因为一旦他去找了,便等于承认米夏抛弃了他。

他从角落里站起身,四面扫了一眼,寻找可以躲藏的地方。这屋子已被他毁得差不多,何况屋里原本就没有太多东西,要躲起来并不容易。但他不能跟那个检察官起冲突,他厌恶他,面对他他也许会忍不住再次暴走。那么米夏就真的不会再原谅他了。

最后他的目光停在碗橱上,那里狭小又黑暗。他想他可以蜷着腿躲进去,什么也不想的在里面睡一觉。也许等他睡醒来那检察官就已经消失了。他会看到米夏像当初一样拉开它,仿佛害怕失去他一般,将他用力的抱在怀里。

可这个时候他听到那个检察官说,“她在夏宫。”

他猛然间便从消沉里惊醒过来。他就像年幼的狮王在她手心戏耍,可心底里的野性并不曾驯服。他在黑暗中睁开眼睛,心中的暴戾已然苏醒。

他记得那天米夏带他穿过街道,夏宫的主人坐马车从他们身旁经过。那个时候梅伊就嗅到了,他身上有和那一夜袭击米夏的杀人犯同样的味道。他们在进行不洁的祭祀,灵魂已沾染了炼狱的气息。那个时候他拦在他的马车前,心底已在计划一场暗杀。

可米夏拦住了他。

再后来那男人便成了比雷斯的契约者。

他不想与比雷斯正面为敌,可这男人竟敢再度打米夏的主意。梅伊感到心底仿佛有一扇门被打开了,黑暗无声无息的蔓延。潜藏在他心里的野兽在黑暗中露出了利齿和獠牙,他将它释放了。

房门悄无声息的打开了,梅伊站在这一边而雷站在那一边。他们四目相对各自沉默着,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隐而未发的杀气。

可他们谁都没有动手。

片刻后雷抬手丢过一枚铁制的十字架。可梅伊并不接,他只用金色的眼眸戒备而又厌恶的盯着雷。

那十字架落在地上,叮叮当当的弹开了。

雷并不介意,他说:“入口在钟楼,从地下的通道可以进入夏宫内部。我会从正面杀进去,你寻找时机,悄悄将她救出来。”

梅伊说:“我一个人就够了。”

雷只垂眸整理他的手套,他说:“梵蒂冈派了圣殿骑士来翡冷翠追捕魔鬼。我不知道他们的目标是不是你,可我知道这就是米夏不得不离开翡冷翠的理由。” 整理好了手套他便望向梅伊,他说,“掩藏好你的力量,不要自以为是——你若敢让她在整个梵蒂冈的追捕下逃亡,我便在这里斩杀你!”

他们望着对方的眼眸剑拔弩张的相对,都不掩藏心底的憎恶,空气中仿佛都要迸溅出刀刃碰撞的火花。

这时有风缓缓吹动了房门,门扉掩上时发出了轻轻的磕碰声。直到对方彻底消失在自己的眼前,他们都不曾卸去戒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