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取来垃圾桶放在陈爝脚边,桶里面虽然没有东西,但一股鱼腥味却呛得我透不过气。我想起今天晚餐柴叔做了一桌海鲜,多余的蟹壳鱼骨都丢在桶里了吧,所以即便是把桶中的垃圾倒了,腥味一时半会儿还存留在桶内。

“据我所知,古永辉在结婚前私生活也不检点。”陈爝用刀背反复拍打牛排。

“没想到他竟然是这样的人,亏我们还帮他洗脱污名呢!”

陈爝捶松牛排后,从调味料中选出小苏打、食盐和蒜粉,涂抹在牛排上。

“明天是最后一天了。”趁着腌制牛排的空隙,陈爝拿了酒杯和醒酒器,开了瓶红酒,和我面对面坐在餐桌前。

“凶手还是毫无头绪吗?”

“是的。”

“你和赵警官的赌约怎么办?”

“我这人赌品不好。”陈爝一脸严肃地说道。

“你打算耍赖?”

“是的。”

我原本满怀希望的心,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干瘪下去。我说:“连你都放弃了,这世界上恐怕没人能找出真相啦!我对警方的能力不报任何希望,你看他们对九四年谋杀案的态度就知道——完全靠不住!”

“谁说我放弃了?在没有思路的时候,把头脑放空,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陈爝摇晃着手中的红酒杯,看着挂杯的红酒沿着杯壁缓缓流淌下来。

“我听不懂你说的话。”

“提示已经够多了,但我还是抓不住……”

“陈爝,你也别太自责。你知道的已经足够多啦,我们只能说这个凶手太狡猾了,把我们大家都玩弄于鼓掌之中。”

“他也会犯错的。”陈爝抬起头对我说。

“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保障馆内所有人的生命安全,等到警察来了,一切都会好的。而且你可以拜托宋伯雄警官,让你介入此次事件的调查啊。再怎么说,你也算是洛杉矶警方的顾问,协助他们破过案的人!”

陈爝没有说话,眼神飘忽地看着酒杯。我们就这样相对而坐,谁都没有开口。我所认识的陈爝,永远是那么自信,可今天,我却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疲惫和无助。古阳是他在大学唯一的好友,他的死给陈爝的打击可想而知。陈爝是个内敛的人,虽然平时嬉笑怒骂看似随性,实则相当敏感,他不会把自己的内心世界流露在脸上。古阳被杀之后,虽然他没有在公开场合表示过悲伤,没有流过一滴泪,但我知道陈爝是悲伤的。他比谁都悲伤。

“时间差不多了。”陈爝放下酒杯,起身回到厨房。他把平底锅烤热,加入一点油,把牛排放进锅内,起大火分煎两面。他的烹饪手法熟练,无论是刀功的运用还是火候的掌握都恰到好处。我一直怀疑他是不是曾经做过厨师这一行。除了中西餐外,他的日本料理做得也很棒!陈爝还会做许多稀奇古怪的菜肴。记得有一次,他竟然做了叻沙面给我吃。而在此之前,我甚至没有听说过娘惹菜这一菜系。对于食物方面,我确实没有什么追求,从小味觉就不发达,只要能吃饱就行。这方面陈爝和我完全不同。

两分钟后,陈爝再把煎好的牛排包入锡纸中,丢进烤箱里烘烤。牛排的香味从烤箱中弥漫开来,我的肚子更饿了。为了转移注意力,我随口说道:“陈爝,和我说说你在美国侦破过的案子呗!”

陈爝瞥了我一眼,冷笑道:“待会儿要吃东西,你确定要听?”

“怎么?美国的杀人案都很恶心?”

“是。”

“有多恶心?”我好奇道。

经不住我的死缠烂打,陈爝只能举手投降。他和我讲了许多稀奇古怪的案件,其中就包括大名鼎鼎的洛杉矶黑蜘蛛案。这个案件报道很多,我第一次看见此案的相关报道是在2011年的暑假。这位自称“洛杉矶黑蜘蛛”的杀人犯,每次犯案都会把女性受害者捆绑在用麻绳编织的“蛛网”上,然后对其进行性侵犯,最后将受害者杀死。这起连环杀人案自2009年起,直至2011年年底才告破。2011年11月10日,警方在洛杉矶市南区一处住宅逮捕了一名叫罗伯特·约翰逊的嫌犯。他曾是一名昆虫学家。报道说,约翰逊涉嫌于过去两年在洛杉矶地区共杀害十名白人年轻女性,并与女性受害者在生前有不同形式的性接触。最后,他被控告十项谋杀罪和其他罪名成立。

我没想到这起轰动全美的杀人事件,竟然也是陈爝解决的。

“再等一会儿,黑椒汁做好就可以了。”

陈爝将剩下的肉汁加入适量的水调匀,再加入黑胡椒、生粉等调料,中火炖至粘稠,然后浇在牛排上。完成以上工序后,他把牛排放在盘子里,端到了我面前。我切下一块牛肉放进嘴里,能清楚感受到牛排里的汁水在口腔中散溢开来,肉质的口感也相当不错。

“你是怎么知道罗伯特·约翰逊就是‘洛杉矶黑蜘蛛’的?”我嘴里咀嚼着牛肉,说话有些含糊不清。

“我说过,每个罪犯都会留下……”说到这里,陈爝突然瞪大双眼。

“你怎么了?”

“我真是个白痴。”陈爝放下刀叉,从椅子上起身。

“没事吧,陈爝?”

“真相就在眼前,我竟然没有发现……”

“你知道杀死古阳的凶手了?”

“不,我还不知道。”

“那你大惊小怪什么!”

“我破解密室之谜了!”陈爝看着我说道。

我立刻道:“快告诉我,凶手是怎么进入密室的?古阳明明把房门锁得很严实啊,而且从防盗门链处杀他,也很难实现!”

“凶手非常狡猾,他抓住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什么机会?你话不要说一半行不行!”

“其实很简单,凶手用了……”

陈爝刚准备说明,忽然听见楼梯间有脚步声传来。

“好香啊!”

是王芳。她见到我们,莞尔一笑,优雅地绕过餐桌到另一边坐下。她说半夜睡不着觉,想在楼道里随便走走,没想到闻到了牛排的味道,所以才被吸引下楼。她说本来不饿的,现在被我们馋得肚子咕咕叫。陈爝说厨房还有几个鸡蛋,如果王芳愿意,他可以下厨做炖鸡蛋给她吃。王芳显得很高兴,催促陈爝快去。

“你们俩还真相亲相爱啊!深夜烛光晚餐,就差玫瑰花了。”王芳开玩笑道。

“哪有!”我说。

我和王芳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不一会儿,陈爝就把炖蛋从厨房端出来,放在王芳面前。王芳尝了一口,对陈爝的厨艺赞不绝口,大抵是说炖蛋也极考验功夫:时间要恰到好处,多一秒太多,少一秒太少,掌握好时机,炖出来的鸡蛋才鲜嫩可口。

“今天我才算真正认识你,陈教授。”王芳用纸巾轻轻擦拭嘴角,“我佩服的人不多,你绝对是一个!一开始,古阳介绍你的时候,说你曾经是洛杉矶警方的特别顾问。那个时候,其实我并不相信,有些怀疑。直到今天下午,听了你在客厅的那番推理,真是精彩!原谅我的词穷,有种……有种天外飞仙的感觉!”

听了王芳的形容,我强忍住笑意,陈爝则显得有些难为情。

“你独特的想法,对刑事侦查工作非常有帮助!”

“哪里哪里……”陈爝苦笑道。

“只是……”王芳低声道,“虽然洗清了古永辉的嫌疑,但这些被害者被杀的顺序,我们还是一无所知。我想如果能弄清被害者的被杀顺序,对侦查的帮助会很大,破案几率也会增加。当然,陈教授你千万别误会,你能推理到这一步,已经非常非常了不起了!况且时间又过了二十年……”

“你想知道五位被害者被杀的顺序?”

“嗯?”

“这或许并不像您想象得那么难?”

“陈爝,真的吗?”我不禁大叫起来。

“嘘,轻一点,大家都睡了。”陈爝把食指放在嘴唇中央,让我降低音量,“对于二十年前的案子,我们手上的线索可以说越来越多了,但都是靠逻辑推理得出的结论。既然如此,我们就放胆继续推理下去!”

“推理案件发生的顺序吗?”我问。陈爝叹了一口气,然后把杯子里的红酒一饮而尽。

“其实利用逻辑推理,你会发现案件中一些不寻常的举动,这往往是开启真相之门的钥匙。就拿周伟成来说,我们都知道,他是在黑曜馆的附馆被杀害的。赵警官对我们说过,浴室的洗衣机里,发现了许多周伟成带来的衣服。周伟成为何要把如此多的衣服全丢进洗衣机里清洗呢?当我注意到这个异常举动时,真相就又离我们近了一步。王教授,想必你对刘国权医生被杀的案件还有印象吧?”陈爝问道。

王芳认真答道:“嗯,就是死在放置名牌香水房间里的那位先生。”

“没错,正是他。刘国权被杀的时候,凶手为了掩盖自己身上的香水味,于是把房间里的香水全部砸碎,并依次倒在每个人的房间,想以此来迷惑大家。当然,周伟成的衣柜也遭了殃。所以,周伟成必须把被香水浇溉过的衣服放进洗衣机里清洗,好洗去异味。”

“可是别人却没有这么做……”王芳这话刚说出口,就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像是想到了什么。她真后悔讲这句话。

“没错!这就是关键!为什么这么多人之中,只有周伟成把衣服洗了,而其他人却没有洗呢?古永辉我们可以理解,因为除了衣柜里的衣服,他在储物柜里一定还有其他衣物,毕竟这是他家。可是其余的人作为客人,却没有把被香水篡味的衣服进行清洗,那只有一个可能——他们做不到!因为在这个时候,他们都已经死了!”

“按照你的意思,周伟成是最后一个死的?”

“是的,因为他是最后一个死的,只有他能清洗自己的衣物。既然如此,我们也可推出另一个事实,亦即刘国权是在周伟成之前死的。他们两相辅相成。如果把被害者从第一被害排至第五被害,周伟成就是第五位被害者,而刘国权则是第四位。周伟成是紧接着刘国权死的,这么说你们都能明白吧?”

我和王芳都点了点头。

“我们已知第四、第五位被害者的名字,还剩下第一到第三位受害者。我们再来关注一下青年导演河源。河源房间的床头柜上,座机的电话线被人用刀片割断了。这原本没什么奇怪,因为在二十年前,黑曜馆内所有的电话线都被割断了。唯一和其他房间不同的是,河源房里的听筒悬挂在机身边上。这说明有人用过他。会是河源吗?应该不是,因为根据之前的推理,河源嘴里叼着烟,一手拿着打火机一手拿着剧本,没有空出来的手去打电话。既然不是被害者,那是凶手吗?也不可能,凶手既然已经割断了电话线,何必拿起听筒?这不是多此一举吗?排除了凶手和被害人,那只剩下幸存者了。是的,当时黑曜馆其他人见到河源被杀,立刻就想在河源房间里拨打电话向警方报警,却发现电话线已被割断,于是随手将听筒一扔,造成了这样的情况。他们都知道了电话线被割断的事实,所以没有人再用过电话。打电话报警这个举动,在河源房间里是第一次。所以根据以上推理,我们有理由相信河源才是黑曜馆里的第一个被害者。

“直到这里,第一受害者是河源,第四第五是刘国权和周伟成。只剩下骆小玲和齐莉了。在她们两个中,要推理出谁先谁后也并非难事。首先我们知道,齐莉害怕坐飞机,所以从不出国门。那她那瓶进口护手霜是哪里来的?而且还和骆小玲的是同款。我有理由相信这瓶东西是骆小玲送给齐莉的。大家应该还记得骆小玲被杀时,浑身赤裸,被抹上了很多玫瑰护手霜。我们假设先遇害的是骆小玲,作为一名女性,见到尸体时又闻到玫瑰护手霜的味道,试问她还会再用吗?自己手上的味道和尸体的味道一样,普通人一定受不了。可是齐莉却用了!在发现齐莉尸体的时候,警官闻到了她手上的玫瑰味。如此看来,被害的顺序应该是齐莉在先,骆小玲在后。”

王芳若有所悟道:“按照你的推理,二十年前黑曜馆杀人事件的被杀顺序应该是,河源、齐莉、骆小玲、刘国权、周伟成,这样没错吧?”

陈爝回答说:“照目前的线索看来是这样没错。当然,也不排除我忽略了什么,毕竟是过去的案子,我也无法确定百分百正确。逻辑推理只是还原最大概率会发生的事,如果遇上那些吹毛求疵的人,世界上恐怕没有一个推理能站得住脚。因为总有意外。”

王芳笑道:“陈教授,你已经很厉害了!不对,应该说太神了!我从没有见过像你这样纯粹靠头脑来破案的人。我本以为这样的人物只存在于推理小说中!”

因为陈爝的绝妙推理,我们得以一窥二十年前黑曜馆杀人事件的全貌。我担心的是,即便知道了被害者的顺序,也难以帮助我们破解当年的谜案。陈爝却不这么认为,他说至少我们能够了解一些凶手行凶时的犯罪心理。我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我们和王芳又聊了一会儿,然后各自回房。走到房间门口时,陈爝忽然一把拉住我的衣袖,把我拽到了他的房间。

“喂!你干什么?”我惊叫起来。

陈爝反手把门关上,说:“我突然有些想法,想找人交流一下。”

“什……什么想法?”

“关于过去的黑曜馆杀人事件。刚才在和王芳教授讨论时,我突然注意到一件事,但王教授在场,我不方便说。毕竟现在谁都可能是凶手。”

“那你就相信我?”

“因为我知道,你不是。”

“你为什么这样肯定?也许我就是那个杀人魔!”我笑着说。

“我就是知道,你不必再问了。”陈爝背过身去,把身上的T恤脱下,换了件干净的短袖衬衫。他背脊上的肌肉线条很明显,但穿上衣服却一点都看不出来。

“你把我叫进屋子,不单单只想对我炫耀你的腹肌和人鱼线吧?”我摸了摸日渐发福的肚子,忿忿道。

陈爝换好衣服,从写字台的抽屉里拿出一张白纸和水笔,弯腰写下一堆名子:篮球、银色的指甲钳、玻璃相框、迷你电风扇、汉语大字典、口红、可乐瓶、旧毛毯、木质画板、铅笔和东芝T4900CT笔记本电脑。这些物品看上去很眼熟,但就是想不起来哪里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