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古永辉消失的房间里找到的物品,被杂乱地堆放在房间内。对此我一直很奇怪,却没有细想。现在看来,这些物品和案件有着重大的关系!”陈爝把写好的纸递给我,然后表情严肃地说道。

“在我看来,就是一堆准备丢弃的垃圾啊。你看,电脑也是坏的,还有空可乐瓶,这和杀人案能有什么关系?”我歪着脑袋看那个物品列表,实在想不明白。

“刺猬汉斯的画板。”

“你说什么画板?”

“在古永辉的童话中,刺猬汉斯曾向青蛙王子表示,自己弄丢了画板,以至于闷闷不乐。你再看这张清单,古永辉消失的房间里,也有一块木质的画板。韩晋,你认为这是巧合吗?”

确实,列表里是有木质画板。

“你的意思是?”

“这块木质画板,可能是导演河源的。你还记得河源会自己画分镜稿吧?”

我点头表示同意,然后又问道:“就算是河源的画板,那又如何?”

“问题就来了!古永辉何必把河源的画板带去那个房间呢?或者,根本不是古永辉,这块画板很可能是凶手带去的!”

“凶手要画板做什么?画画吗?”

陈爝像是在看白痴一样看着我,无奈地说:“你要记住,任何人都不会做无谓的事,凶手更不会。无论是古永辉还是凶手,他们把河源的画板带走,一定有他的目的。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深挖他们的动机。因为这很重要。”

“好吧,虽然我看不出什么名堂……”

“不仅如此,如果认真阅读童话,你会发现童话里每个人都缺少了一件东西。而这件东西,总能在列表中找到。”他用手指了指那张清单。

“还有什么?”

“多着呢,只要你足够细心。还记得花之国那个穿靴子的猫吗?他满世界找回忆水晶,什么回忆水晶,其实找的就是玻璃相框。赵警官也说过,在刘国权的包里有一张全家福照片。那照片为什么不放在钱包或者相框里呢?因为相框被人拿走了,而那个人对相片似乎没有兴趣。换言之,刘国权被拿走的东西就是他的相框。再说说白雪公主。她被蓝胡子囚禁在城堡的密室里,百无聊赖之际,她想念公主房里的那本《智慧之书》,童话还提到,这本书会让公主认识很多新词。以此来对应的话,齐莉丢失的应该是列表上的字典。也许这本字典并不是齐莉的,而是图书室的。对于自己书房缺了哪本书,作为馆主的古永辉应该很清楚。

“我们已经找到画板、玻璃相框和字典,下面继续。童话故事里,最后众人与蓝胡子决战,魔法师小红帽不幸战败,原因竟是她的魔法盒忘在了水之国。这个魔法盒是什么呢?我们一样样来对应。毛毯、篮球和银色的指甲钳一定不是,铅笔、口红和可乐瓶更不像,那只有迷你电风扇和笔记本电脑了。很明显,风扇是无法被称作‘盒’的。而笔记本电脑更像是拥有魔法的盒子,你可以用它浏览全世界的网站,几乎无所不能。所以,骆小玲丢失的物品,就是这台东芝T4900CT笔记本电脑。至于灰姑娘,童话中已经写得很清楚了,众人寄宿在灰姑娘家时,因为毯子少所以非常冷,为此灰姑娘还感到非常抱歉。周伟成的房间,缺少了一块毛毯,这样讲,你没有意见吧?”

我没有说话,不置可否。

“而且我认为,把这些东西带进那个房间的,不是古永辉。”陈爝补了一句。

“为什么?”

“因为其中某些东西,只有凶手能够拿到。”最后,陈爝总结道,“由此可知,凶手在干掉他们的同时,也取走了他们的物品。从河源房间拿走了木质画板;从齐莉房间拿走了字典;趁骆小玲洗澡从她房间拿走了笔记本电脑;从刘国权包里带走了相框;从周伟成房间拿走了毛毯。画板、电脑、字典、相框和毛毯,凶手为什么需要这些,这些物品和当年那起神秘的消失案究竟有什么关系?”

“和密室消失案有关?你是说古永辉消失之谜?”我追问道。

陈爝表情略带苦涩地笑道:“很遗憾,韩晋,它们之间的关联,我也想不明白……”

第八章 最后一击

嘈杂的脚步声把我从梦中惊醒。

我挣扎着想睁开双眼,可眼皮却像有千百斤重一般。身体也不听使唤,只想附着在床上。听见有人在我门外呼喊我的名字,我只觉得讨厌,不想去搭理。然后传来的是房门被猛地撞开的声响——有人闯了进来!我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能感觉出气氛非常紧张。

“韩晋,你醒一醒!”是陈爝的声音。我感觉自己被他扶起,然后他拼命摇晃我的肩膀。

“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我揉了揉眼睛,“别摇了,我晕车……”

“你没事就好,害我们瞎担心。”这次说话的人是王芳。

我睁开双眼,扫视了一圈,发现馆里所有的人都来到了我的房间。

“你们……这是干什么?”我有些窘迫,特别是刚才那副睡相竟被祝丽欣看见了。此时此刻,我只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出大事了!陶振坤医生他……”朱建平欲言又止。

“陶医生怎么了?”我又把站在房里的人看了一遍,果然没有陶振坤的身影,顿时睡意全无。

“陶振坤被杀了,今天早上柴叔打扫房间时发现的。而且……而且现场被凶手布置得非常古怪。柴叔很担心我们的安危,所以才依次把我们都叫醒。只有你,我们不停敲门,你却置若罔闻,我们怕你遭遇不测,所以才破门而入。”陈爝见我没事,恢复了往日说话的语调,把话说得慢条斯理。

穿衣的时候,我开始观察房间里这些人。祝丽欣因为不安而浑身发颤,站在她旁边的朱建平也是面无血色,两手不停地摩挲着衣服。郑学鸿正一脸忧虑地和王芳讨论着什么。王芳也被吓坏了,说话的声音都有些沙哑。矮小的柴叔站在赵守仁身后,像是隐身一般。也难怪,他原本就没有什么存在感。赵守仁也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恐怕这次的杀人事件,是他刑警生涯中永远无法抹去的污点吧。

古阳和陶振坤都死了,凶手的下一个目标会是谁?

“赵警官,我想去看看现场。”我对赵守仁说。

赵守仁耷拉着脑袋,显得没有精神。听了我的请求,他点点头,但表情却是一副看与不看都无所谓的样子。看来,他是彻底放弃了。

陶振坤是在他自己的房间遇害的。他的房间位于三楼,正对着祝丽欣的房间。我跟在陈爝身后上楼,同行的还有赵守仁和郑学鸿。陈爝打开了门,站在他身后的我,险些失声尖叫起来。我终于明白陈爝口中的现场“古怪”在哪里了。首先扑鼻而来的是一股浓重的油漆味,令我一阵眩晕。眼前的房间俨然是一片红色的海洋。四面墙壁都被人用红色的油漆涂满了,和古永辉的房间简直一模一样。房间的中央摆着一套古典式的沙发,沙发边上是陶振坤的尸体。陶振坤扭曲着身体侧躺在地上,浑身赤裸,喉咙已经被凶手用刀割开,死状非常惨烈。

“太可怕了,像血一样。”我不由收回视线,往后退了一步。门外边的赵守仁和郑学鸿也低下了头,不忍再看。

陶振坤极度扭曲的面孔垂在一边,喉口还留有黑红色的血液。他流了很多血,血液经过他的脖颈、肩膀,汇聚在了一起。从血液凝固的情况来看,他死了有段时间了。陈爝环顾四周,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和二十年前的手法一模一样。”

“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郑学鸿上前走了几步,看了看屋内说,“为了模仿二十年前的案子?还是……”

“他在下战书。”陈爝面若死灰。

郑学鸿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他为什么要这样?”

“你看墙上的油漆,刷的方式,和古永辉的房间并无二致。”陈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把脸转向我,“韩晋,我们碰上大麻烦了。我的预言不幸成真了。当年黑曜馆的杀人狂魔,古永辉童话中隐藏的第七人,就在我们之中。”

郑学鸿吃惊地看着陈爝的脸:“这怎么可能?

陈爝指着墙壁,沉重地说:“不是可能不可能的问题,而是,已经发生了。”

继古阳之后,凶手又杀死了陶振坤。和古阳房间所形成的密室不同,凶手煞费心机地将陶振坤的房间刷成了红色,和二十年前一样。他想证明什么?向陈爝挑战吗?我不知道。明天警察就要来了,也许我们能熬过今晚,所有人都会在明天得救。又或者我们都会死在这里,一如二十年前那群不幸的访客。很奇怪,此时此刻,我的心情竟然能平静下来。是我不惧怕死亡了吗?还是我已经接受了命运的安排?我想我是放弃了。看看陈爝,自负的陈爝,他竟然也会低下高贵的头,让懊悔的情绪吞噬着自己。

陈爝绕着陶振坤的尸体转了一圈,然后从床上扯下床单,盖在了陶振坤的身上。

关上房门,我们一行人回到了大厅。

王芳和祝丽欣并肩坐在沙发上,王芳紧锁眉头看着我们,祝丽欣则怯弱地低着头。柴叔呆立在她们身后,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朱建平在中庭来回踱步,不时用手绢擦拭额上的汗珠。他们见我们下楼,便围了上来。

“现在只能坐以待毙吗?不如冲出去吧!”朱建平战战兢兢地说。

“没有车的话,会迷路的。”柴叔喘着气,看上去有些焦急。

“总比任人宰割强吧!难道你希望看见我们一个个被杀?”朱建平狠狠瞪了柴叔一眼,然后把视线投向我们,希望得到我们的认同。

郑学鸿闻言,摇着头说:“离开黑曜馆不明智。明天警方就会来了,我们现在贸然离开这里,只会留给凶手更多机会。我建议从现在开始,大家不要分开,睡觉也都在客厅睡,别回房了。两个人为一组守夜,大家轮班。”

“也只有这样了。”王芳默默点头。

“陈教授,你怎么看?”郑学鸿向陈爝征求意见。

“嗯。”

“大家还有异议吗?”郑学鸿像个会议主持人似的巡视了一下客厅里的每个人,见众人都不发表意见,郑学鸿如同在答复自己般说道,“好,那就这样决定了。”

我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现在是8月18日上午9点42分,距离19日早晨,还有将近24小时。若照郑学鸿的说法,大家都围拢在一起度过24小时,我觉得有些难度。但就目前的情况来说,这似乎是最好的方案了。单独行动非常危险,随时可能被狡猾的凶手袭击。于是,所有人都待在了客厅。

柴叔从厨房拿了些早上烤的面包,大家分吃了一些。祝丽欣说没有胃口,拿起面包只吃了一口就放着不动。我看着她消瘦的侧脸,不禁有些心疼。吃过早餐,柴叔又从厨房里拿来了咖啡壶和咖啡杯,默默地开始为大家冲调咖啡。所有人都很安静,并各怀心事。陈爝先是喝了一口柴叔递过来的咖啡,再对赵守仁说:“赵警官,待会儿陪我再去一次现场吧。韩晋,你也一起。”

“好的,没问题。”我把方糖放入咖啡中,用银质的调羹搅拌了几下。

赵守仁对陈爝的邀请似乎兴趣不大,只随口敷衍了几句。

“你还没有放弃吗?”说话的人是祝丽欣,她的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

陈爝看着祝丽欣,毫不犹豫地点头。祝丽欣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大声说道:“那古阳的事情就拜托您了!我知道,如果这里还有人能抓到凶手,一定是陈教授!求求你,一定要抓住杀死古阳的凶手!”

她非常激动,声音里带着些许哭腔。见她如此,我的心中一阵酸楚。

“凶手为什么要脱下陶振坤医生的衣服?”王芳紧皱眉头嘟囔着。

“我也很在意这点。”郑学鸿接着王芳的话茬,继续提出疑点,“古阳被杀的时候,凶手并没有这样做。而且在古阳的案子里,现场是个密室,这次陶振坤的现场却不是。这到底是凶手有意为之,还是另有玄机呢?”

王芳抱起双臂,赞同地点了点头:“凶手以红漆刷墙这个行为如何解释呢?凶手为何要把现场布置成这种颇具宗教仪式色彩的样子?从犯罪心理学的角度来看,凶手的行为可以投射出他内心的欲望。比如把红漆视为血的代表,涂在墙上以表示用有罪人的血液来清洗他的罪行。可脱下陶医生的衣服,又意欲何为呢?”

朱建平挠着乱蓬蓬的头发,语调淡薄地说:“也许凶手是个变态呢!”

郑学鸿绷着脸说:“变态?我不这么认为。”

“在这里胡乱猜测也不是办法!”陈爝倏地站起来,走向楼梯间,“凶手一定会在现场留下他的印记。他逃不掉的!”

陈爝再次站在陶振坤的尸体边上,表情说不上是悲悯还是失落。

我所认识的陈爝是个坚强的人,不会把心事写在脸上,不会让你察觉到他内心真实的想法。可是,这一次却不同。我很明显地感觉到了他的情感波动。陈爝被凶手激怒了,这一次,他像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拳击手,心理防线在对方的狂轰滥炸下渐渐崩溃。但陈爝毕竟是陈爝,虽然倒下,却还会再一次起身。

所以,他又站在了案发现场,闭上眼睛,让大脑高速运转。

陈爝睁开眼睛,立刻说道:“韩晋,我现在需要知道以下三件事。首先,这些红漆是从哪里来的?第二,昨天晚上,有没有人听见可疑的声音?第三,陶振坤的衣服在哪儿,馆内能不能找到?”

“好,我现在就去办。”我应了一声,转身走出房间。

按照陈爝的指示,我先向柴叔打听起红色油漆的事。柴叔告诉我,红色油漆是古阳为了复制二十年前黑曜馆的模样而买的。当初在黑曜馆一楼杂物间的矮柜里,就有两桶红色的油漆。后来的事大家也都知道,红油漆被凶手用来刷在了古永辉房间的墙壁上。我跟着柴叔来到了杂物间,发现油漆桶还在原来的位置,只是桶内的红漆都被用得差不多了。看来凶手正是用了矮柜里的红漆。我问柴叔,这里放置油漆的事,还有谁知道。柴叔想了半天,说应该没人知道,不过杂物间门没有锁,谁都可以趁机溜进来,所以就难说了。

关于半夜有没有可疑动静这件事,还真让我煞费苦心。我一个个询问,最后的结果还是无功而返。大家不是睡觉就是在房间里看碟,没人注意到奇怪的声音。至于衣服,更是大海捞针。我寻遍黑曜馆的每个角落,大家也都很配合我的搜查工作,纷纷打开私人箱包,让我随便检查,可是连衣服的影子都没见着。我整整找了两个小时,最后我认为,陶振坤身上的衣物,一定是被凶手丢弃在黑曜馆外了。我把今天的调查结果回报给陈爝听,但他并不同意我的看法。

赵守仁警官的心情,一整天都很低落。

他原本以为自己能够阻止这一切,谁知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他的预计,在他的眼皮底下,已经有两人被杀。我能看出他的心情非常复杂,和陈爝在现场时也显得心不在焉。他觉得自己被凶手彻底打败了。从二十年前初到黑曜馆直至今日,他整整输了二十年。这一切,是在许多年后,我和他坐在酒吧对饮时,他才吐露的心声。

而当时的赵守仁没有释怀,甚至可以说有点自暴自弃。我之所以这样写,是因为当时记录了一段他与陈爝的对话。

“没有用的,我们斗不过他。我甚至不清楚凶手到底是人是鬼。”赵守仁说完,轻轻叹了口气。

“赵警官,难道你想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