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啊,你可在听为娘说话?”谢氏轻唤。

“听到了,母亲。”赵兰修点点头。

谢氏只当他在考虑了,顿时十分欢喜。

赵兰修去了书房。

照例,每日他都要练上一会儿字,赵霖进去给他磨墨。

他写了一贴,顿了顿,问赵霖,“西平侯现在是不是还没有娶妻?”

“西平侯?”赵霖愣了愣,“好像是。”

“好像?”他挑了下眉,“你仔细想一想,是不是。”

“是,是没有娶妻。”赵霖片刻后回答,“西平侯前年在云州战场上受了伤,养伤都养了一年多,没听说过成婚。”

赵兰修点点头,“我记得也是。”

“爷怎么会想到问西平侯呢?”赵霖很奇怪,他们府跟西平侯府并没有什么往来,更确切些讲,西平侯自从六年前妻子去世之后,像是切断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要么四处征战,要么闭门不出。

这两年,圣上体恤他的伤,连上早朝也免了,因而关于他的消息更是少的可怜。

不过也有人传,西平侯是失去了重用。

反正,西平侯府从最初的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势,渐渐变得无足轻重,再也不会出现在众人的言谈之间。

然而,赵兰修没有想到,西平侯贺琏,这样一个寡言清冷的人,竟然会认识沈月华,还送她回家。

他们之间除了那牡丹园,真的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情吗?

赵兰修心头一阵烦闷,扔了笔站起来。

沈月华第二日就去华章街了。

此时,装修已经完成了一半。

纸马铺讲究肃穆,一式家具皆是暗色,容不得一点出挑喜庆的色彩,显得有几分压抑,但也颇为切合顾客的心态。

谁家遇到丧事,还能笑的起来呢?

“师父,看看可有哪里不合心意的,还能叫他们改。”丁字和问。

沈月华道,“挺好的,我看跟原先的铺子很像么。”

丁字和摸摸脑袋,“师父是不是不满意?”

“没有啊,这样很好,他们来了也容易适应,东西还是照着原来的地方摆放,不错!”沈月华点点头。

丁字和就笑了,“其实徒儿也是这么想的,那师兄师弟他们何时搬来呢?”

“就这几天了。”

沈月华从铺子里出来,直接便去找牙侩金氏租房子。

金氏此前介绍的不管住宅还是铺面都颇为靠谱,虽然中间费可能收的贵一些,但沈月华也不在乎这几个钱,只要效率高就行了。

很快,她就相中了三处独立小院。

因吴中已经成婚,自然是要跟他妻子单独住的,姜法慧跟她母亲王氏住在一起,另外两处小院,一处住丁字和跟孙观泉,还有一处自然是王宝善一家了。

她签下租约,回家去了。

刚进门,就见王氏迎上来,笑眯眯道,“月华,娘给你找了好几个合适的人选呢!”

第9章 姑子

沈月华一阵头疼。

有时候,她真希望自己多几个弟弟跟妹妹,这样,王氏就不会在她的身上花费那么多的精力了。

“我说给你听听。”王氏兴致勃勃,“一个姓陈的,也是和离,家中呢,有两个儿子,现在只想找个合适的成亲,他以前见过你的,很满意。一个姓穆的,是前年死了娘子的,家中也有儿子,我看不错,还有一个姓陆的,这人家里条件不太好,可胜在要求也低,人也还年轻…”

沈月华认真问道,“娘,你是在跟我开玩笑,还是说真的?”

“怎么开玩笑呢,你这年纪可拖不得,再老一些,更不好嫁了,如今尚有几分姿色,还不早些寻一个郎君嫁了,以后有得你哭。”

是有得她哭罢,沈月华才不觉得自己会哭,就是找不到人嫁,她一个人也一样过的开开心心的。

两辈子的人了,有什么看不透?

又不是非得要个男人才能活下去!

“月华,你好歹想想呢,娘总不会害你的。”王氏拉住她手臂,“娘也知道这些人比不上女婿,可也算不错的。”

“还说女婿呢。”沈月华皱了皱眉,“怎么,娘现在是完全放弃他了?”

“不然怎么样,你都和离了,又是生不出孩子,娘还能看你给他讨个妾?”王氏叹口气,“你大伯母说的也对,这事儿不能强求。”

沈月华听到刘氏,笑了笑道,“哟,难不成这几个人还是大伯母给介绍的?”

“是有一个。”王氏瞧她一眼,“说起来,你真把你大伯母求来的药给踩了?”

“什么药,明明是香炉灰么,骗谁呢,也只有你还乐意听她的话。”沈月华道,“大伯母什么人,娘就是看不清!”

王氏责备道,“你大伯母虽然也有不对的地方,但她对你还是挺好的呀,你那次掉到河里,要不是她发现了喊人,你现在还有命?你这孩子,就是脾气不好…”

刘氏同她说,她求药也是想让沈月华高兴高兴,结果沈月华不领情不说,还毁掉了药,但刘氏表现的很大度,说沈月华和离了心情不好,也怪不得,叫王氏不要提这件事。

王氏还觉得刘氏是真心的为沈月华好呢。

“月华,反正我就跟你这么一说,你哪日有空,去看看,说不定有合眼的。”王氏放缓了语气,说另一件事了,“你铺子要开到这里来了,那县里的怎么办?”

“县里的当然关门了,把铺面再卖掉。”

“哎哟,这多浪费啊!”王氏道,“我看就转给你大伯家,你这纸扎铺好歹在县里也有名气了,他们到时候请几个师傅来,要么你留个弟子下来,继续做,还不是能赚钱么,好好的关了,岂不是可惜?”

沈月华冷笑起来。

刘氏打得好主意啊!

她直接拒绝,“这事儿我不能依你,纸扎铺虽然叫沈家纸扎铺,可这沈可不是指大伯家,乃是我的姓,他们做的话,铁定会搞砸我铺子的名声的!”

“又不是分了你的饭吃,你有必要这么绝?”王氏皱眉道,“好歹是你大伯啊,还养着你奶的。”

“你让大伯母自己来跟我说。”沈月华摆手道,“娘要再讲,以后嫁人的话,我一概不听了。”

王氏表情难看。

作为母亲,她感受到了一种深深的挫败感。

这个女儿,完全不听自己的啊,太叫人伤心了!

不过赚钱上面,王氏还是不太干涉的,只要沈月华以后肯嫁人,她别的都可以不管。

“那你一定要记得为娘说的。”王氏强调。

“知道了,我有空会考虑的。”沈月华也没有再拂她面子。

看看就看看么,也不会少一块肉,不然她耳朵根清静不了。

王氏便稍稍放了些心。

等她走后,沈月华把玉珠叫来,取出铺面的房契给她,“你回县里一趟,叫我小舅收拾好,就把铺子立刻卖了,到签合同了,拿来给我画押就行。”

玉珠立刻走了。

等到刘氏知道的时候,铺面都已经卖掉了。

刘氏气得跳脚,大骂沈月华,“这么狠毒,难怪生不出孩子,活该被休了!”

沈月茹吃着橘子道,“什么休,明明是和离的,娘你别说,堂姐还真有几分骨气呢,我以前只当她是做做样子。”

“你还来气我是不是?”刘氏道,“一样是沈家的姑娘,你怎么不给我弄个赵大人一样的女婿呢?啊,你长的也不比她差!”

沈月茹委屈道,“娘,我那会儿才多大啊,姐夫就是看到我,也只当我是孩子。”

沈月茹比沈月华小了五岁,当年沈月华成亲的时候,她不过才十一。

刘氏叹口气,“还是被她得了先机,若是你大一些,指不定就先认识赵大人呢,你身体比她好,还能生不出孩子?哎,我早说了,做纸扎的有什么好人,满身晦气,只让旁边的人倒霉!”

“娘,不止这件事。”沈月茹道,“堂姐可是比咱们家先去县里的,原先咱们在乡里,哪里有机会认识什么贵人,要我说,现在她去了京城,咱们也该跟着去,京城才好呢。”

刘氏眼睛一亮,连拍大腿,“对啊,我怎么没想到,京城里的富贵人家可多,你要找个好的,凭你这般样貌,总是容易!好,好,咱们也去京城!”

她当即就去跟她相公沈元商量去了。

沈月茹淡淡笑了笑,伸手剥开橘子皮。

去了京城,她沈月茹指不定也有好姻缘呢,她确实不比沈月华差,凭什么要一辈子困在小小的宁县?

她就不信,她当不了官太太!

八月桂花飘香。

沈家纸扎铺在京城开张了。

就是开的极为低调,连鞭炮也没有放几串。

门口冷清的可罗雀。

不过众人都很习惯,毕竟这不是普通的生意么,不可能随便向客人推销纸扎的,不然只怕要被人打回去。

所以还是依照原先的办法,沈月华之前已经叫吴中去过华藏寺一趟了。

历来丧事与僧道脱不了关系,家里有人去世,势必都要请他们的,而现今几朝皇帝信奉佛道,所以多半丧事都会邀高僧为逝者超度。

他们纸扎铺便是从寺庙着手。

所谓“高僧”,其中还不是有见钱眼开的,只要给了足够的香火钱,自会介绍生意。

当然,下面的还得靠自己的本事。

纸扎做好了,一家有丧事,众家参与,总会留意到纸扎,有了印象,以后指不定就会想起来,生意便是这么来的。

加上他们在京城也有些老客户,起步总不会太困难,所以沈月华还算是胸有成竹。

只是,没想到,今日上门的第一个客人竟然会是永城伯府的三少夫人。

沈月华顿时觉得自己的面子好大!

“孙少夫人。”她亲自上去迎接,“孙少夫人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啊!”

赵婉清微微一笑,“你真是精力十足,居然还新开了铺子。”

“人总要吃饭么。”沈月华道。

赵婉清吩咐随身丫环在外头等候,对沈月华道,“咱们进去说话?”

沈月华点点头。

两人便进去里间了。

四个弟子中,有三个都不知道这孙夫人是谁,好奇之下,互相询问,“这少夫人跟咱们师父认识的?”

“岂止认识,那是师父的二姑子。”姜法慧不止是沈月华的徒弟,也是她的知己好友,当年沈月华成亲后,她去赵府探望过几回,遇见过赵婉清。

其实沈月华还有一个大姑子赵婉仪,但不在京城,她相公乃是左佥都御史,前两年被封为巡盐御史,派到两浙巡视盐务去了,赵婉仪也跟着前往,很久不曾回京。

“啊?是师爹的二姐?”丁字和想起来,“听说是什么伯府的少夫人?”

“永城伯府的。”姜法慧担忧的往里看了一眼。

沈月华已经和离了,照理说,她与那赵婉清已经没有关系,怎么还会来呢?

据她观察,赵婉清可不是好应付的人,就是沈月华也如此说过。

该不会出什么事罢?

里屋,沈月华请赵婉清坐下。

“算起来,倒是有两三个月没有见到你了。”赵婉清仔细瞧了瞧她,“像是瘦了些,你该多多休养啊,何必又急着做生意。”

“谢谢少夫人关心,不过这生意么,也不是我自己一个人的。”沈月华边说边猜想赵婉清来此的目的。

他们赵家的人,除了赵兰修,没有人会满意这桩婚事,包括赵婉清。

沈月华依然记得第一次见面时,赵婉清看似友好,实则不屑的目光,不过她继承了谢氏的优点,表面功夫做的不错,不像赵婉仪,上来就要扇她巴掌。

要不是赵兰修拦着,她说不定就吃到那记耳光了。

当时,谢氏跟赵婉清还劝解来着。

赵婉清自此后,还经常邀请她去府里玩,派了马车来回接送。

别以为她是好意,不过是要沈月华看见那些大家闺秀的言谈举止,装扮姿容,还有富贵人家的精致生活,自惭形秽罢了。

不过沈月华又不是没有见识的,自然没有放在眼里。

她还是愿意嫁给赵兰修。

只因为他是一心一意的想要娶她,护着她,也没有让她受过委屈。

所以,沈月华也从来没有后悔过这件事。

现在赵婉清出现在纸扎铺,应还是为赵兰修而来。

第10章 相亲

可他们已经和离了,又能为什么事情呢?

沈月华也不打算主动问话,只等赵婉清开口。

赵婉清微微叹了一声:“这次你主动和离,我也知道你心里的苦,总是跟兰修有几年的感情,谁会舍得?真是委屈你了。”

沈月华淡淡道:“没什么苦不苦,都是我自己选的。”

赵婉清手伸过来,轻柔的拍了一下她的手背:“我知道你是为兰修好,他当初果然也没有看错你,你们两人如此,我这做姐姐的也心疼,不过世事就是这样,总是不太能如愿的。”

这话听起来极是虚伪,她和离了,他们不知道多高兴呢!

沈月华挑了挑眉,缩回手道:“我现在过得很好,少夫人不用担心。”

“哎,怎么能不担心呢,好歹你也叫过我姐姐的。”赵婉清把随身携带过来的一个小匣子递过来,“我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些了,你在别处总好过在这里,兰修将来要成亲的,你也是,何必再在一个地方呢,对谁都不好。”

沈月华瞧了一眼匣子,直接拒绝:“少夫人送的东西,我承受不起。”

“你先看看么,看过再说,也不枉我来这一趟。”赵婉清并不生气,但也摆出了一副不罢休的姿态。

沈月华便把匣子打了开来。

里面躺着两张房契,还有一叠银票。

她拿出来一看,房契是在江都的,那里乃是鱼米之乡,相当富饶,银票么,她数了数,一共有五千两银子。

足够她去江都再展拳脚的了,还有现成的住宅,铺面,可算是想的十分周到。

沈月华忍不住笑了。

这是要用钱财打动人,让她离开京城去江都,离开赵兰修啊!

赵家这么忌惮她,实在让她受宠若惊。

“不晓得赵大人知不知道?”她抬起头一笑,“若是他给我的,我兴许就收了,少夫人的么,名不正言不顺,如此贵重的东西,我不能要。”

她把东西放进匣子,推了回去。

赵兰修付一点赡养费,这是可收可不收的,可赵婉清算什么?

她沈月华从如此艰苦的环境打拼到现在的局面,好不容易在纸扎行业有了一点名声,他们让她走就走?

凭什么?

沈月华不能接受这种方式。

赵婉清脸色稍稍变了变,眼里的冷芒一闪而过。

她仍是和颜悦色:“怎么名不正言不顺呢,我可是他姐姐。月华,你听我说,这京城好几家纸扎铺的,你在这里也不好做,这里不像宁县那么简单,你看看四周,好些铺子开着喝西北风呢,等到那时候,你怎么办?你几个弟子也要吃饭的,你好好想一想。”

沈月华听出来了,赵婉清又开始在威胁她了,但她岂会退缩,就此离开京城?

“少夫人果真是替我着想呢,不过做哪一样生意不要风险?真的山穷水尽了,也许还柳暗花明,谁又知道。”

赵婉清眼眸微微一眯,她跟赵兰修长得很像,清丽可人,当年永城伯的小儿子孙彦庭对她乃是一见钟情,她嫁过去后,因自己的家世,为人的手段,在永城伯府也算是如鱼得水,处处令人羡慕。

可自从赵兰修娶了沈月华之后,她却被人取笑了好几回。

她哪里会喜欢沈月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