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笑,眉眼弯弯。

二人距离很近,他的指尖,很轻易地就触碰到了她的裙口,顺着下摆往上寻去,一把握住了气息又不稳了。

“自然是想要你。”

第三章

院子里已经有些动静了,青萝不知和谁说着话,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入了屋里来。

不同于外面的嘈杂,屋里是一片死寂,烛火已经灭了,薄纱受着微风,轻轻摆动。

檀笙掌心温热,抓住了少女的腿。

她并未闪躲,四目相对时候,他说的那句自然是想要你,在心底已经绕了一圈,随即跪直了身体,伸手来解裙扣。徐良玉十指纤细,动作也快,她微微低着头,玉颈生香。

他轻笑出声,手一动就给她抚平了裙角:“干什么,不是要这个。”

刚才明明就是他暗示她,她一动又笑她。

徐良玉也不矫情,当即又系上了扣子:“既然嫁过来了,必当夫妻同心,郎君不必试我。”

她一说话就笑,却不见笑意达及眼底。

檀笙顺了顺气,拍了身边让她坐下。

少女回身坐了,抱膝:“真的。”

成亲这么长的时间了,之前她一天天不说话,要么哭要么一个人看书,最近也才理他。

可是理他了是理他了,照顾他,也会回答他的话,也会听他对他说的话,也会和他说话,但是他偷眼瞧着她,她有时和青萝说话会说些奇怪的话,有时候会坐在榻上哼着听不懂的小曲,她发现自己在胡说八道的时候笑得像个孩子。

可这样的她在他的面前,总是一本正经的。

一本正经地对他,一本正经地隐藏自己的心思,即使知道他是在逗弄她,也是这样一本正经的配合他。

她屈膝坐着,双脚坦露在外。

裸在外面的脚踝纤细,脚趾凹凸有形葱白如玉,弓着的脚背上似能看见细小的血筋…

他别开目光,看着帐顶:“并非我不信任你,只是怕你还记挂从前,放不下。”

徐良玉也不回头:“有什么好放不下的呀,你想太多。”

檀笙一声咳嗽,提及那个人来难免有点吃味:“宋三郎他…”

他话未说完,听出他语气中的那点酸,她赫然失笑。

回身一下躺倒,少女枕着自己一边胳臂,侧身面向他:“打住,在我这里可没有什么浪子回头金不换的故事,你都说是从前了,别提那个人了。”

她一眼轻眨,有些俏皮。

檀笙心神一荡,随即也笑:“浪子回头金不换?那是什么?”

得了,想来这句老话在唐朝也是没有过的,徐良玉干呵一声,随即扬眉胡说:“就是一个负心人做错事了,回头给多少金子都不要他了的意思。”

二人之间,似乎也有些不一样了。

他才是落了心,却听少女又正经道:“说真的,为什么帮我,据我所知檀家已经到底了。”

她目光灼灼,眸光里映着他的脸。

檀笙淡淡地:“从前见过你,一见钟情。”

说这样的话,她怎能相信,依旧定定看着他。

他想了下,又说:“我拖着这身子一捱再捱,不过是为了弟妹,可惜眼见着不成了,总得给他们找一个人,能帮着守住这份家业,倾家荡产娶你,只望你能感念三分。”

他于徐良玉,于徐家,其实是有救命之恩。

如果说别的理由,可能她难以相信,说是想让她守住檀家家业,顾看弟弟妹妹的话,她颔首:“好,你帮我东山再起,我帮你守护家业守护弟妹。”

说着她假意犹豫,喃喃道:“那么今天,我回去一趟?”

檀笙嗯了声:“我与你一起…怎么?放心现在还死不了。”

她怀疑地瞥着他,撞见他眼中笑意,才恍惚过来,应下了。

早起,他这番话像是指路明灯,在现代那种吃人的商场上不也一路攀爬上去了?顶着这张萝莉脸就像有了保护色,徐良玉的斗志一下子就燃了起来,连心情也豁然开朗。

伺候檀笙的小厮旺儿早早推了双轮车来,多日不曾下地的檀笙一坐上双轮车精神也好了许多。

青萝和一个叫麻姑的妇人伺候着摆饭,早上徐良玉吃的是简单的馎饦(面片),檀笙则喝了点胡麻粥,二人都着新衣,实属第一次一起回徐家。

新婚之后,因为二人轮番病着,只徐有义过府探望一次,不过他家中也病着老娘和妻子,当真的焦头烂额,顾不上女儿。收拾妥当,徐良玉坐在镜前,打量自己。

她长发拢起成髻,青萝依着她的喜好给绾了一个望仙髻,更显娇俏。

上衫下裙,显而易见的是紧致的少女之姿,今日穿着正如书中常说的藕丝衫子柳花裙,淡淡一抹青色从肩头飘落,帔帛飘忽着,青萝忙给她缠在了手腕上,虽然觉得穿着繁复,不过也是习惯了。

镜中人淡扫蛾眉,起初青萝想给她画一双吊梢眉,不过被她制止了。

柳叶弯眉更显亲和,她需要的是顶着这张萝莉脸,能降低他人心防才好。

也不叫她给贴花钿,只素白着一张脸,唇上涂了红脂,眸光流转间越发地显得少女肤如凝脂,谈笑时自有可人美色。出门必须正妆,不然则被视为不尊重他人,青萝在旁边瞧着她的模样,不由拍手赞叹:“小娘子这般容貌,全洛州也没几个能及得上啊!”

少女妙龄,徐良玉现在这副模样,其实还没全张开。

但她很清楚自己长大是什么样,早已习惯了被人夸赞,此时也是一笑了之,不以为意。

她站起身来,回头。

檀笙目光浅浅,唇边还有未来得及收起的笑意。

他本有病色,此时坐在双轮车上,一身蓝色菱纹圆领罗袍竟是让人眼前一亮。

本来也是秀气,此时虽瘦,但精气神还在,二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在这一起回娘家的时候,气氛略有微妙。旺儿推着他走在前面,青萝在旁搀着徐良玉,这就往出走。

平时也鲜少出来走动,此时心中已经有了定数,再看这院子别有一番滋味。

一片晴空,檀家的宅院可不小,祖辈留下来的庭院被打理得井然有致,徐良玉踩在青砖路上,一眼望去,只见东边另有小别院,郁郁葱葱在石阶上能看见那边的竹林,沿着石桥过来这边有水有亭有长廊,西墙外紧凑着上构一二层小楼。

楼上开着窗,偶见人从中走过。

檀家祖辈上留下来的宅院,十几年前在洛州也算翘楚。

现在大家只知道他家没落了,不置身其中,难以窥探一二,庭院当中,池中鱼儿成群,回廊上铃铛摆动着叮当作响,房屋楼阁虽然样式已旧,但是身临其境了,只觉深处幽寂,浅处雅致,可见檀笙是个有心人、是个雅人。

心念一动,她的目光不由追上了前面双轮车上的那个人。

旺儿推得不快,檀笙双手放在腿上,坐姿端正。这些日子常在一处,自然知道他的体力,不过是强撑,可强撑也得撑,每隔一段时间必须出来转一转,其意是给别人看着,檀家郎君还活着,只有身边的人才知道,他出来一次,得伤多少元气。

车就停在大门外,青萝许久也未回过徐家自然激动,她一脸的喜色,急得恨不能这就飞回去。

比起她的急切,徐良玉可是淡然。

她脚步也慢,一直跟着双轮车的后面,不时飘着眸光到处张望,车夫也是檀家早年的家奴名唤磨儿的,早早等在门前了。旺儿低头问了一句,檀笙嗯了声,却是回头。

他不上车,似在等着什么人。

旺儿到车上掀开车帘往里看了眼,随即也是以袖遮掩,轻咳了声,像蚊子似地嗡嗡着:“郎君说的是,里面什么都没有。”

徐良玉听得真切,垂下眼帘。

之前她是听见了的,檀笙让旺儿去找檀越,安排两个人备下四礼送到车上来,倘若有心,这时候早该备好了,她只当不知,带着青萝侧立在旁。

青萝也猜出一二,气愤得直扯她的袖子。

她抬眸一瞥,青萝扁了嘴却是不敢再动了。

等着就等着,横竖她站得起,檀笙也耗不起,想必也是想到了这一点,再不甘不愿,少年到底还是急急领了人出来了,这也是徐良玉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见檀越。

两个小厮跟着他出来的一路小跑,徐良玉眼一抬,看见所谓的四礼一一被送上了马车。

她只认得生绢,收回目光才打量了少年一眼。

兄弟二人样貌相似,脸上轮廓多秀美,檀越剑眉英目,一身青衫,脸色不大好看。

他脚步匆匆,站在双轮车的前面,揖了一揖,扬声道:“来迟一步,阿兄恕罪。”

他和徐良玉一般年纪,却学不会隐藏情绪,面上还有不忿之色。

想来自她进门,真就一直不待见她。

檀笙自然也察觉到了,更是皱眉,厉色道:“这些话,留着跟你阿嫂说。”

说着别过脸去,不再看他。

这就是让自己的弟弟与她道歉的意思了,还很袒护她的。

徐良玉才一转身,檀越已经沉着脸色作揖了:“阿嫂恕罪,实在是有事耽搁晚了些。”

她不过仗着檀笙还在,自然不能为难与他:“无事,也不晚,二郎有心了。”

再回头,又对檀笙笑了笑。

眼看着不便发作的少年甩了袖子转身走了,旺儿可是松了口气,过来相劝,想让主人上车,可檀笙手一动,却是不许人上前来。晴空万里,日头已经攀爬上来了,他扬起脸来,看着徐良玉,嗓音略哑:“二郎年少小妹尚幼,你多担待,记得你答应我的事,出了这个门,便不能反悔了。”

嗯,他能帮她东山再起,她自然也会遵守承诺。

她懂他的意思,一口应下。

第四章

站在徐家大门前的时候,徐良玉还有点恍惚,随着时间一日日过去,她的记忆越发的模糊。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太多的事情原主根本不愿想起,她竟是想不起那些人的脸,很快,赖三迎了出来,大嗓门就嚷嚷了起来。

不断有人出了屋子,小小院落当中,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不过多是妇孺,旺儿推着檀笙走在前面,徐良玉依旧跟在后头,偷眼打量着那些看着陌生的人。

赖三指使着两个丫鬟和他一起去搬东西,其中一个做妇人打扮,眼窝微陷颇有些异族风情,只不过她动作间都带着畏畏缩缩的模样,仔细一看她眼角还有乌青,二人走个顶头,所以多看了她一眼。

徐良玉目光一扫,妇人连忙低头。

很快,厢房的房门被人打开,徐有义一脸疲惫地出现在了面前。

他不喜欢檀笙,不过已经成亲了,面子上总还是过得去,他招呼了人进屋,呼啦啦能有七八个人一起过来了,之前怕是也知道徐良玉病了,都偷眼瞥着她的脸。

她只当不知,听着他们说话,三言两语理清了人物关系。

徐家老太太一生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徐有义是个粗汉子,原来在铁匠铺做活,机缘巧合下才娶了妻,因为妻家的嫁妆才起的家,平时家里外面他都不管事,依旧忙着个铁匠铺。

他弟弟徐怀信是个书呆子,功名全无,人却风流,他成亲后也一直和兄长住在一起。

一个妹妹远嫁他乡不在洛州。

徐怀信也有两个女儿,都比徐良玉大,一个娇玉,一个清玉,都未出阁。

原来在良玉姊妹订婚后,不少媒人上门来的,也不乏有多少好儿郎的,但是徐怀信眼高,都没成,结果这边兄家婚事都退了不说,媒人也不上门了。

徐家今非昔比。

然而在他们的眼里罪魁祸首就是徐良玉。

少女也是自责,才会一病不起。

此前徐怀信被涉嫌与纵火案有关,被抓了起来,三匹绢就够流放的了,何况连烧了三家铺子,徐家存在其中的绢布几乎烧个精光,被抢救出来的布料也无心管理,此时都堆放在后院全是废料。

就在徐良玉病了的那段时间里,已经查明了。

原来是徐怀信外面勾搭的相好的,平日和她说了太多怨言,她受了他人挑唆才干的,受了谁挑唆已经没有证据再追查下去了,此时那个女人已经受了刑法,多日和她勾搭连环不爱回家的徐怀信便也回了家了。

就在徐良玉回来之前,女眷们在旁抹着眼泪,两兄弟正是口角。

徐老太太向来最心疼小儿子,直数落徐有义,才一进院子正好听见她骂他无用,骂他教女无方,连带着徐怀信一家跟着吃苦头了。此时早有丫鬟扶着老太太坐了上位,徐家兄弟两个互相看不对眼一边站了一个,檀笙自然被请过去说话了,只徐良玉落后一步,目光在这些人身上一点点扫过。

她的亲姐姐徐挽玉是最后一个进屋的,看见她显而易见的是喜出望外。

不管怎么说,都不能失礼。

徐良玉挨个见了礼,最后到了姐姐面前:“阿姐,阿娘呢?”

听见她问母亲了,徐有义一脸疲惫:“这些日子身子越发不好了,一会儿你去看她时候可要好生劝劝,让她安心养病,家里的事情有我呢!”

徐老太太在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过脸去和檀笙说话:“可叫郎君看笑话了,我们家从前可不这样。”

徐挽玉扯着妹妹的手,带她出去。

青萝回到徐家就没影了,徐有义随后也跟了出来。

他的妻子月华已经病了很久了,平时都在厢房养着,院子里的狗后来劲挣着链子一个劲的汪汪叫,赖三使命吆喝着,之前赖三旁边那个妇人恨恨过去打了两下狗,都消停了。

徐挽玉姊妹走在前面,徐有义在后面追了上来:“良玉,良玉。”

下了石阶,徐良玉停下了脚步。

男人有些不自在,双手在背后搓了又搓,挽玉连忙先走了。

徐良玉抬眼看着这个很明显有话要说的父亲大人,差点笑出来,约莫着从前少女的口气当即叫了他一声:“阿耶,有事吗?”

徐有义嗯了声,顺着她的话总算能开口了:“檀三…嗯,就是他对你好吗?怎么样,现在身体好些了吗?”

少女在他闪避的目光当中,看出了愧疚。

她很快回道:“嗯,挺好的,你也看见了,他身体也还成。”

徐有义听见她亲口说挺好的,才是松了口气:“因我应了檀家的婚事,你阿娘一直耿耿于怀,身体越发的不好了,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从前大事小情都是你一手张罗,现下乱得很。”

之前都是他妻子掌管里外,后来身体不好交到了徐良玉的手里。

徐良玉出嫁之后,一直不太平。

到了西厢房,听说女儿回来了,赵氏早坐起来了,徐有义就站在门口,屋里摆设极其简单,徐良玉叫了声阿娘,跪在了床前。她一进徐家就发现了,仅剩的几个丫鬟,两个伺候着老太太,一个伺候着徐怀信家里的,还有一个是赖三家的妇人,干点零活。自己亲娘亲姐身边,根本没有人了。

此时青萝先一步来了,她就是被赵氏养大的,当然伤心,正扯着她的袖子哭。

赵氏也红了眼睛,叫徐良玉快些起来。

之前一直病着,青萝知道她心绪郁结,从不多说别的话,现在也实在太过凄凉,一等她起来,抱了徐良玉的腿就开始嚎,她这么一哭,徐挽玉也悲从心来,止不住的落泪。

徐有义连忙上来劝着,只赵氏还和他生着气,一句话也不和他说。

徐良玉都看在眼里,抿着唇一言不发。

青萝让她做主,可她现在能做得了谁的主呢!

坐下来说了会话,也无非都是闲话,原来不觉得有牵有挂,此时坐在原主的家里,看着原主的亲人受苦,心中竟也愤愤不平,又恼又怒,压着一股无名的邪火无处发泄。

她做事向来滴水不漏,此时也是忍着,只安抚了赵氏两句,便提起了檀笙的提议,赵氏让她放手去做,自然支持。徐有义什么都不懂,从来都听赵氏的,本来因为女儿的婚事,夫妻不和,此时更是连连附和,只求妻子多看他一眼。

青萝见她们说起正事了,也不敢再哭。

徐良玉坐了不到一个时辰,旺儿就寻了过来,说是要回了。

檀笙身体受不住,心知肚明的事情,她连忙应下,抬身离开了厢房。

徐老太太一肚子苦水也是才倒完,徐怀信不知檀家底细,自然仔细对待,檀笙让人叫了徐良玉出来,放下薄礼,连家宴都不叫准备,这就上车准备回返了。

徐良玉本来是想留下青萝伺候赵氏的,不过也不知道檀笙又跟徐有义说了什么,不等她们上车,他就凶巴巴地叫了老太太身边的一个丫鬟去厢房伺候着了,她看在眼里,只得带着青萝上了马车。

马车是特制的加宽了,檀笙的双轮车都放得下。

他独自一人占据了很大一部分地方,抬眼瞥着对面的徐良玉,她趴在窗边,柔软的身子拧着姿势怪异,掀着窗帘不知看着哪里。少女呈现这个姿势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显然一直是心不在焉。

青萝偷眼瞧着他一直看着自家娘子,连忙扯了扯徐良玉的袖子。

街上行人行走有序,来回走动也都是右侧通行,马车在城中行驶得不快,很稳。

徐良玉察觉到自己的失神,连忙回身。

一回眸,立即将檀笙的目光撞个正着,他今日精神是当真不错,看着她笑意吟吟。

她心情不好,语气也就差了那么一点:“笑什么?”

檀笙笑意不改:“我还在想你说的那句话,浪子回头金不换,你说什么意思?一个负心人做错事了,回头给多少金子都不要他了的意思?”

原本也就是敷衍他随口胡说解释给他的,没想到他还在纠结这句话。

她点头,嗯了一声:“是这个意思。”

檀笙对她眨眼:“那你还说在你那没有什么浪子回头金不换这样的话,但是是换还不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