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儿又行两步,依旧跪了少女面前:“徐娘子消消气,从前就算有万般不是,现下也是夫妻一场,万万不能冲动,这就走了的话,郎君怕也没什么盼头了,打也好骂也好当面说开了就是…”

她如何肯听,快步绕过他身边。

旺儿一着急竟是在后面扯住了她脚边的裙摆:“徐娘子!”

他可是用力扯住了,徐良玉抬脚都没走得,她回头,更是怒目:“大胆!”

平时也不见她声色俱厉,旺儿下意识就放开了手,只看着他一脸恳切,双目通红,满眼的都是苦苦哀求。她伤心又愤怒,管他这些,头也不回地甩开他,本来嫁进来的时候也没什么东西,青萝很快包了两件换洗的衣裙,急步走了出来。

眼看着主仆二人要出了这院子,旺儿急得忙招呼人来拦着。

徐良玉蓦然回眸,看着檀笙目光哆哆:“怎么,我这还走不得了?不然咱们继续聊聊和离的事?”

双轮车上,他倒是平和,发白的骨节紧紧按着车体以免滑落下去:“好,你先回去住两日,等消了气再去接你。”

自家主子这么说了,旺儿也不敢再拦着,少不得又小心翼翼地跟在她们身后要安排人套车来送,徐良玉只说不必,带着青萝头也不回地走了。

檀笙已经撑不住了,旺儿转身回来,招呼了人来抬,急得一头汗:“郎君这是何苦,何苦啊!”

少女走的时候,背影像是烙印烙在眼底一样,檀笙昏昏沉沉间听见旺儿一声声叫着他,恢复了一点点的清明:“你不懂,夫妻拌嘴不算什么,过两日我便去接她。”

可清醒也就这么一下子,很快就昏迷了过去。

夜幕降临,徐良玉一口气走了徐家的大门前,青萝上前扣门,黄狗叫了两声之后,赖三过来开门,院子里也一院子的红灯笼,昏暗地灯光映着一条长长的青砖路。

赖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拍大腿叫道:“怎么…怎么今个回来了!”

徐良玉心底有点乱,本来是怒火攻心,可走了一路,已经冷静许多了。

随便应了一声,匆匆走进。

青萝也不敢随便乱说,就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进了大屋,屋里亮一些,徐有义正在灯火下面做着活,他微微弓着身子,一手断刃一手木弓,两眼盯着手里动作飞快。

旁边站着徐孝娣,蹦着拍着手:“阿耶真厉害!快做好了吗?快做好了吗?”

他身后不远处,阿姐和阿娘一起说着话,冷不防房门一开,小女儿就站在了眼前,所有人都抬起头来看着她。徐孝娣先一步跑了过来,一头撞进了她怀里:“阿姐!你快来看,阿耶给我做的大弓!”

说着拽着她的手,往桌边来了。

不知怎么地,这温馨的场景似是安抚了她冰冷的肢体,徐良玉笑,伸手捏了捏小家伙的脸蛋:“瞧把你乐的,傻样。”

徐有义放下了手中活计,看着她皱起眉来:“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檀三斤不好了?不对要是他不好了,你更不能回来,出了什么事?”

赵氏和徐挽玉也都围了过来,本来才放过爆竹,家里和和美美,不该在年夜出现在家中的小女儿一出现,都紧张起来,徐良玉也是气急了,忘了问过年可有什么规矩,也是这个时候顾不得了。

本应该是高高兴兴的日子,才过了两天安稳时候,这时怎能说实话,可不说实话又解释不通。眼看着大家都盯着她神色,她眼一转,立即有了委委屈屈的姿态,跺一跺脚回身坐下了:“檀郎天天昏沉沉的,我一个人好生想念耶娘,就回来了。”

婚令律法规定十五可婚,但是十五岁也不过是个少女。

成婚不成婚在耶娘面前,也还是个孩子,徐良玉低着眼帘,一扁嘴,一跺脚,想着嫁了那样一个病秧子,更让人心疼。赵氏连忙上前,拉住了她的手。

想象当中的责备一句也没有,赵氏轻轻拥她入怀:“好,想阿娘了就回来,阿娘陪着你。”

女人的身上,淡淡的香气若有若无。

这种味道十分熟悉,熟悉得一窜入鼻底就扰乱了心绪,徐良玉鼻尖酸涩,竟然生出了许许多多的委屈,她扬起脸来,眼泪就在眼圈里转着,瞪大了眼睛才没有落下来:“阿娘。”

从前唤着她们都是怕被人发现自己是个冒牌货,如今这一声阿娘仿佛叫了千万次一样顺口。

家人团聚,阿姐关怀备至,耶娘都是惦念,问着她檀家和铺子里的事情,因为之前云裳坊都是以徐孝娣的名义在做,所以后期存起的银钱和绢布都在徐家,檀笙从未过问过。

也趁着这会说起了阿姐的嫁妆,徐挽玉自然羞怯万般,姊妹二人坐在一处也说了好一阵子话。徐有义给儿子做好了木弓,想起了件事,把徐良玉叫了一边去。

青萝下去收拾房间去了,他看着女儿笑得憨厚:“你阿弟今个非让我给做个弓,我记得你小时候给你做过,就去旧物里翻了翻。没想到没找到你玩过的木弓,倒是翻腾出不少玩意来,都是你小时候的宝贝,说起来那时候你也太淘气了些,口舌还不利索天天爹爹爹爹地叫我,想起来就像还在昨个似地,一晃你都这般大了…”

他回想起女儿儿时胡闹,很是感慨。

徐良玉却是心如捣鼓,忙问那些东西在哪里。

徐有义指着厅堂角落里的一个大箱子,说是才搬进来的。

莫名地,觉得他口中那个淘气鬼,那个口舌不利索天天管他叫爹的人,那时场景有些熟悉,熟悉得就像是她的记忆一样,快步走到大箱子前面,她一下扯下了挂着的小锁。

打开箱子,里面果然许多孩童玩过的旧物。

徐良玉伸指一个一个轻抚而过,有会飞的竹蜻蜓,有发了霉的蚂蚱,有木制的小马扎,有错综复杂的九连环…旁边立着一大捆竹简,随便抽出来一根,上面歪歪扭扭刻着现代字,有的是心情好时记事,有的心情坏时对这个朝代的抱怨。

记忆在脑海当中翻涌,她一口一个爹的叫着,小时候就爱跟在徐有义身后混闹,那时候听着耶耶的,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后来才知道唐朝管爹叫耶。从小到大,现代的记忆一日比一日模糊,以前怕自己全忘了,还用英文记录过片段,眼泪终于落了箱子里,所有遗忘的,都想了起来。

从前,过往,一幕幕在眼前浮现。

她根本不是今年才到的这,原来她就是徐良玉,徐良玉就是她。

第二十一章

从来就是她一个人,她就是徐良玉,徐良玉就是她。

她从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大概就是个熊孩子逆袭的典范,从小父母双亡,寄人篱下。上学的时候无人管教,抽烟打架早恋早早辍学,后来白手起家,从挣第一笔钱开始,就沉迷于挣钱,从未享受过片刻家庭温暖。

后来她事业有成,也是累了。

再后来就在旅行当中进了章怀太子墓,莫名其妙睁开眼睛,就变成了徐家的二女儿。

徐有义虽然是个糙汉子,但是特别宠爱孩子,夫妻二人万般疼爱,徐良玉从小聪慧,更是早早展露她独特的行商头脑,只不过她再世为人,过惯了受人疼爱的日子,生了安逸之心,一有闲空,就愿看书解闷。

她回想往事,也终于将檀笙想了起来。

是的,她从前见过檀笙,而且不止是一次。

第一次遇见时候,是去年的盛夏,她跟着徐有义参加洛州商会的会宴,那时候他就和宋凛在一起。那天正巧是她是生日,出门的时候以为旁边没人,便拽着阿耶闹着要吃果味铺的果脯,说没有生辰礼物,很不开心。

结果一声轻笑也不知是谁笑的,出了酒楼的门口才发现门口站一个人,那人就是宋凛。

一人坐着双轮车就在他的身边,二人身旁都有奴仆杵着,当时宋凛上前搭讪,因他样貌堂堂,光只看着他也没注意到他身后的人,现在想起来,那个人就是檀笙。

也是那个晚上,有人送来一块圆玉,以及果味铺的果脯果干。

当时以为都是宋凛有心,其实怕是误会了。

后来宋凛还曾想介绍他的好友给她,也一直无缘得见,也有过偶尔相遇的时候,檀笙给她的印象就是个病秧子,从来坐双轮车出门不能行走,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了。

她和宋凛也有过甜蜜时候,今生太顺风顺水,实在是信错了人。

也是他手段高,做事滴水不漏,才坑害了她,坑害了徐家。

没想到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檀笙帮衬着来的,还说什么还给她,当真可笑。

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的事情,她从来不受。

受过的伤,挨过的疼,她向来是眦睚必报,没有当场翻脸已经是她的极限了,她全都记起来了,唐朝货币不通,因为对于银钱敏感,她最不喜欢存绢布物件,只喜钱币,家里的地窖里可屯了相当可观的一大笔银钱。此事只有宋凛知道,行商也难,几次化险为夷之后,却不想一时贪利换成了一匹匹绢,等等,那些被宋凛吞了的钱币,难不成也到了檀笙手里?

越想越是心惊,越想越是愤怒。

徐良玉记得,走投无路时候,檀家来提亲,檀笙让人递过书信,他说他可以帮她。

却原来如此,她还曾因为他帮徐家租房子而感激他,还曾因为他有想帮她的心而感动,这真真是被卖了还为他数钱。她气得头痛欲裂,一个人在屋里发了一顿疯。

出来的也是急,那块圆玉并未带回来。

回想过往种种,她彻夜难眠,恨得咬牙切齿。

之前嫁过檀家之后,也是病了,檀家的老大夫给她开了药,每日有人熬药有人侍奉,也未多想。所谓的镇魂汤药,想来是在安神的药里又放了什么,才叫她日日昏昏沉沉睡睡醒醒,渐渐地忘了许多事。

如今断药时间长了,从断断续续记起的零星碎片到全部记起,好像又过了太久的时间。

将自己小时候玩过的玩具都倒在地上,又翻出了竹简,挨个看着上面自己幼时记事,心情慢慢平复,这一批货挽回了一些损失,但是从钱财上讲,也是之前的九牛一毛。

她现在不是一个人了,她还得继续挣钱,阿姐阿弟阿耶阿娘,还有一家人等着她。

天快亮了,屋里发凉。

徐良玉蹲在床边,将散落在地上的玩具捡起来,轻轻放回大箱子,九连环拿在手里轻轻地响动,就像是响应这点生意似地,窗外忽然有了动静。

似有人走过,吓了她一跳。

快步走了门口去,徐良玉打开房门,正撞见阿姐站在石阶上面。

清早的风清冽得很,她一身暗花裙,外穿着翻毛答忽1捂得严严实实,一只手正被石阶下的男人拉着,露出一小截手腕,他正低头给呵着气,一副恋恋不舍的模样。

房门一开,三个人都有点尴尬。

徐挽玉连忙拽回自己的手,捶了男人一记粉拳:“快走吧!”

再怎么说,让人撞见也是窘窘的,男人告饶,对着姐妹二人作揖,竟然还红了耳根。

徐良玉一下想起来,之前也撞见他一次,看见他奔着后门行色匆匆地,下意识地就叫了他一声:“郎君慢走。”

还是这个人,还是一个踉跄,逗得她伏在阿姐的肩头偷笑。

徐挽玉忙拉着她,返身回到屋里。

她脱下了答忽,姐妹两个并肩躺在了一处说话。

其实订婚时候,还是阿姐先定的,之前和阿耶在商会有往来,亲事是陈知府先提出来的,媒人将他家小郎君夸得天上难寻,地上难找,说起来,这商与官,亲事是高攀了人家的。

越是小心待着的姻缘,越是矜持,平时没多少往来。

徐有义还曾说徐家是烧高香了,才给女儿定了这等好姻缘,可想而知他心里得多高兴。

天越来越亮了,徐良玉侧身过来,偏脸枕在了阿姐的手心里:“阿姐,对不起,搅乱你的婚事,”之前之所以病倒,一是淋雨,二也是心里极其愧疚,觉得对家里无法交代,对阿姐无法交代,才受了打击郁郁寡欢,现在想起来,还不能释怀,“都是因为我,不然这时候你早成亲了。”

徐挽玉顺势揉她的脸,笑得柔柔地:“说什么呢,本来就是高攀,心里还忐忑,如今正好,门当户对。”

少女也是打心里地不屑:“再者,我始终觉得,能轻易弃你于不顾的,不嫁也好。”

阿姐顺应一声,似不以为意。

在这个朝代,男女思想比较开放,贞洁观念极其淡薄,徐良玉想起才走的那个男人,也难免生了好奇之心,问她们在一起多久了,问他这个人看起来怎么样。

徐挽玉搂着她,这就与她悄悄咬耳朵。

原来之前,阿姐早就和陈知府家的郎君在一起了,露水夫妻也曾甜甜蜜蜜,可惜禁不住事,没多久就退婚了,她心灰意冷,在秦家求亲之后立即委身了秦行,他也不在意从前的,就是面上一本正经地不禁逗,私下里黏得很。

阿姐说起他时候,口气虽然轻忽,但是笑得很甜。

徐良玉如此便放了心,挨着她躺着躺着就睡着了去。,就像是有了根,她实实在在睡了一个连梦都没有的觉,这一觉,一直睡了一天一夜,徐有义和赵氏到底还是觉得她不对劲,给青萝叫过去说话,青萝本来也不知道内情,就说是小娘子和郎君拌嘴了。

虽然徐有义一直觉得让女儿嫁给檀三斤那病秧子,很是委屈,但是已经成了婚,檀笙待他们也很是上心,自然是也愿她们夫妻和美,一听说拌嘴了,一边心疼女儿,一边又记挂着,希望檀笙早日来接,劝说劝说,好让她们好好过日子。

可惜徐良玉醒过来之后,少了些少女娇俏,却是多了三分冷清脾气,不让他管。

他盼着檀笙来接,可如此过了四五天,也没有人来,他脾气上来了,就也不管了。

又过了两日,铺子开了门,徐良玉穿了一层又一层,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一早上打开房门就瞧见一地的白。也没有风,只天降清雪,雪花不断飘落下来,轻轻连成天地一色。

到处白茫茫的,就连赵氏都对着雪景感伤几句,徐良玉却无太多感觉,伤或痛,喜还是忧,经历便经历了,她从不反复去琢磨,有那个时间折磨自己,还不如站起来,该干什么干什么。早起徐挽玉说不大舒服,青萝留在徐家帮着照顾她了,家里没有车马,赖三扛了些柴,和她一起到铺子收拾东西。

才过完年,没什么人。

后院生起火,才去了点寒气,云裳坊里的掌柜是她外雇的叫做柳相宜的,伙计是两个半大小子,一个叫罗措,一个叫罗兴,是兄弟俩。徐良玉清了清存货,已经所剩无几。

赖三跟她说了一声,这便要回。

回头取了五十文给他,让他到街上给阿姐买点干果小玩意,才到门口嘱咐了两句,扑扑腾腾跑来一个人。

也不等看清模样呢,到了跟前一下跪了她的面前:“徐娘子!我们家郎君可是真不好了,你快回去看看他吧!”

赖三不明所以上前来拦,徐良玉低头一看,原来是旺儿。

她推了赖三先走,才是低头:“我与你家郎君夫妻情分已尽,好与不好,都和我没什么干系,你回吧!”

旺儿咣咣磕头,已经带了哭音:“徐娘子,徐娘子!”

也不等她再言语,马蹄声由远至近,带起洋洋洒洒片片雪花,李德飞身下马,他锦衣华服,两步到了跟前是一身的戾气。眼看着他目光冰冷,徐良玉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旺儿哭得不能自已,伏地不起:“郎君眼看着就不成了,徐娘子念着…”

话未说完,李德已到身后,他一脚将旺儿踹翻在地,这就到了徐良玉的跟前来:“求她作甚!”

说着,再往前一步,就在她惊恐的目光当中,一把拽过她的胳膊,反手一拧,再一抓一举,人就被他扛在了肩头。

“啊!”

第22章喜欢你

第二十二章

一路颠簸,徐良玉被李德按了马上,颠得她差点吐出来。

到了檀家的大门口,他又一把将她扯下马来,本来还晕着,站也站不稳,一手扶着额头,直晃。

才要摔倒,李德一把拽住她的手腕:“进去!”

也是头晕,气极了管他是谁,拼命挣扎挣扎不开,又抬脚来踢他:“你放开我!他害我至此,哪个要回来看他!”

忙乱之中,竟然也踢了他腿上两下,李德目光冰冷:“有这骨气,为何不在发现之时发作,偏要收了云裳坊巨利之后,在他要死了才来计较?”

他钳着她的手腕,怎么也挣脱不开。

想她伶牙俐齿,怎肯轻易落在下风:“殿下当真护短,兴他害我,不许我敷衍他了?”

他也不答她,只拽着她大步上前,扯得她脚步踉踉跄跄。

她下意识想要甩开他,可她哪有他那般力气,一路被他拎着进了房里。

门外已经站了许多人了,檀越和檀溪在床前跪着,眼巴巴看着床上的人,都哭得双眼通红,又不敢大声,李德推着徐良玉,直接推了床前去。

她又一个踉跄,扶着床边的矮柜才站稳。

一屋子的血腥气,檀笙穿着平常的中衣,手在被外放着,只这么几天没见,就见骨节更是清瘦了。

他眼窝略有青气,脸上也是暗色,眼皮微微睁着一点,看见徐良玉了,立即扯了扯唇:“莫不是在做梦吧?”

声音轻得不可思议,若是之前,她什么都不知道时候,想必此时早已扑身上去。

她杵在床前,强忍着头晕目眩的不适,定定地看着他,目光复杂。

此时的檀笙呼吸都一会紧一会无的,别的已经交代完了,只对檀越摆着手,让他带着妹妹到外面去,檀越不敢不从,牵着檀溪的手,红着眼睛走了。

李德等人都纷纷避退,一时间屋里只剩下站在一旁的麻姑。

她手里捧着准备好的衣衾,那是人死之后才裹的,徐良玉余光当中瞥见,一时间竟是手足无措起来。

也不知是不是床上光线太暗了,只觉得他脸色灰得吓人,不似平时病色。

他抬眼看着她,就这么看着她,檀笙黯淡的眸子当中,竟有了亮色,他才吐过血,不敢大动,就指了一指矮桌上。她顺着他的指尖走过去,床边的矮桌上面,放着一封书信模样的东西。

打开一看,竟是一封休书。

徐良玉不敢置信地往下看了两眼,转身走回床边,看着他神色微妙:“檀笙,我不明白。”

她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例如像他他般谨慎的人,想要瞒天过海,至少她一时半会发现不了,他有心继续欺骗她的话,说上三两个谎话也能圆过一时,她相信他承认的那些事,他都干过,就是不懂他这会为什么又不骗她了。

从来,他都懂她。

就连她一个皱眉,他都琢磨许久。

此时,她抿着唇,才说半句,他也懂。

只好半晌才发出点声音来:“不用服丧,你过你的。”

夫死,服丧三年。

她一手握成拳,几乎将休书捏烂。

他呼呼直喘着,声音都小得离奇:“去吧,走吧。”

是了,檀笙给她一封休书,她拿着这一纸休书,去了媒人处同去官府一趟,便能成自由身,她以为她看见他无论什么模样,都不能心软,他欺骗她,坑害她,他对她做过的所有事情,远远比宋凛还可恶。

她以为她拿着休书,转身就能走开。

他是病是灾与她何干!

他是生是死与她何干!

如若不是这般病着,怕也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了吧,她的声音似乎是从牙缝里咬出来一样:“我再问你一次,宋凛背后那些事,真的是你做的?有几次我都察觉出有人在与我较劲,那就是你?”

檀笙轻轻颔首,在外面的那只手紧紧抓着床上褥单。

徐良玉转身就走,她脚步也重,说不清的情绪让她又气又恼,可偏偏才走了几步,两腿就像是灌了铅似地,再不能动弹分毫。她的背后,是麻姑低低地啜泣声,她的背后,是她曾经最信任的人,她的檀郎。

她暗咒一声,才是掉头,三步两步又冲回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