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李德这条性命便是因张良娣而生的,此次赈灾,倘若他无事便也好,倘若有事,就让她随着去了。

不得不说,张良娣视他为命,其实若是真心相待,也是一桩美谈。

有一句话,其实他说错了。

在愤怒之余,得知他还给她争取了货币,她也转回过心思来,可怜他是太子身后一条扫路的扫把,也担心过他去疫区,但是她又有什么理由去担心,她又有什么立场呢!

手一落,她回身将幔帐拉过来合拢个严严实实了。

翻身回来,手再一落,纤纤指尖便落了他的脸上。

徐良玉指腹沿着他的眉宇慢慢往下,描绘着心中的这张脸,略有可惜。

其实她们两个人,只能在黑暗当中,相互给彼此一点慰藉。

她还挺喜欢他的脸的,秀色可餐,想着就笑了。

指尖在他脸上画了个圈圈,明日怕是要分道扬镳了,他再怎么忤逆,也不可能忤逆武后,她只管进大明宫躲上一躲,等他走了就好了。檀越她要不过来,那就以后再想办法,指腹在他唇上按住,黑暗当中,她悠悠叹了口气,才要放手,整个手腕都被人抓住了。

李德侧身过来面对着她:“怎么?睡不着?”

她也有点分别前的冲动,吃吃笑着:“殿下,醒了?”

声调微扬,被下的小腿已经挨着他的了。

他先是没动,半晌见她压着他腿了,老老实实又不动了,才是倾身。

徐良玉只觉额上一热,他探了她额头,又扣住她后脑往前,抵住了他的额头蹭了蹭:“没有热,没有出汗,也没有噩梦,好了?”

就在这种时候,他还记挂着她的病症。

她心中一动,头一偏,这就枕在了他的肩窝里,难得的清醒,她翻身趴在了他的胸前,双手捧住了他的脸:“你是我见过这世上最好看的人,殿下,你怎么生得这般好看?嗯?”

李德轻笑出声,也扣住了她的后腰:“你喜欢?”

黑暗当中也看不清他的脸色,她心中说着可惜,却是嗯了声:“其实我有一点小贪心,我希望殿下能记住我。”

说着低头寻着他的薄唇,这就咬了上去。

柔软的唇瓣,才一碰到他唇,男人在下面却是一下将她翻转过来。

两个人当即对换了一个位置,李德抵住她的额头:“白日里睡多了?嗯?”

她笑,嗯了声。

他抬头:“可本王还想再睡会儿,你哪都不能去。”

说着不等她张口,直接将她封了口。

徐良玉也不矫情,横竖她是打着最后一次来的,更是伸臂搂住了他的后颈,这个动作更是让他缠得更紧,可是不能放过她了。

夜半三更,夜色正浓。

有风吹过来,拍打在窗棱上面,窗上挂着一盏小灯,暗暗的。

飞蛾扑奔着亮光不管不顾一头撞了过来,窗外不知名的虫儿叫得欢快,总也安静不下来。

次日一早,徐良玉被院子里的嘈杂声吵醒。

她翻了个身,继续睡。

李德早早起了,临走之前,他需去东宫,估计没有个一两个时辰回不来。

嘈杂声还在继续,青萝在外面打水回来,轻手轻脚关上了房门。

她走了床前来,发现徐良玉已经醒了,立即抱怨起来:“小娘子还有心思睡早觉呢啊,外面出大事了,张良娣说要和殿下一起去赈灾,把绿云绿歌两个叫去做事了,她可是得了令了,正得意呢!”

徐良玉坐起来,抻了个懒腰招手:“她有什么好得意的,一早上你啰嗦什么呢!”

青萝白了她一眼:“虽然我是不愿小娘子和殿下一起去吃苦,也知道你是要做别的事的人,但我也不希望张良娣跟着去,什么嘛,耀武扬威的,小娘子对殿下到底怎么想的,昨天晚上…昨天晚上…”

她拿了衣裙过来,让徐良玉穿上。

徐良玉极其配合,自己将中裙脱了下来,面前的青萝顿时红了脸。

她自己也低头看了眼,也是李德昨晚做的怪,白皙的肌肤上多有痕迹,还是穿胡服吧,多少遮掩上了,别让别人看见,多生是非。青萝少不得又啰嗦起来,先说她是色胆包天,听她说今日起要分道扬镳,又说她没良心,对殿下是始乱终弃。

徐良玉洗漱一番,坐了梳妆台前托腮,心情奇美。

青萝在后面给她梳头,继续唠唠叨叨:“其实殿下真不错呀,他前脚走,小娘子你要是后脚就走了,以后他知道了会不会生气?”

她在镜子当中看着自己的脸,昨日的病气一夜之间消散个干干净净,此时脸色红润,满当当的面若桃花。早上他走的时候,她迷迷糊糊还抱了他一下,似乎还听见他笑了下。

其实她也不知道,以后两个人还会不会再见,亦或是再见又会是个什么样的光景。

她只知道她不能留在他的后院里。

淡扫蛾眉,浅浅上妆。

徐良玉盯着日头,怕撞见李德回来,也顾不得吃饭了,这就带了青萝出来。

亭兰院外,不少小厮丫鬟都忙着来回搬运东西,一旁的树下树荫处,张良娣一身桃红,正站在那里,她的两个丫鬟一边一个给扇着风,日上三竿了,也不知赈灾去,明明就是去随侍李德的,她到底要带多少东西,竟是还没搬完。

一见着她出来了,张良娣却是笑了:“妹妹有福了,才起,我这为了准备去赈灾呀,可是带了不少东西,辛辛苦苦点了一早上,她们手脚也是慢,还没折腾完,吵着妹妹了吧!”

此时见她,一脸得意。

也不知她的得意都从何处来的,青萝之前啰嗦的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分明是故意气她的,可她昨晚上才睡了那个,想要开口臊她一臊,转念一想,自己这可真成了争风吃醋了,到了口边的话,立即又压了下去,抬眼便是笑了:“我没事,祝姐姐一路顺风,也恭喜姐姐了。”

诚心诚意地祝福,一旦赈灾平安回来,她在雍王府的地位恐怕还能更上一层。

张良娣自然是春风得意,更是笑得温顺可人,笑笑走过,也不再去看她眉眼,徐良玉这就出了偏门,门前车队停在一边,这个时候也没见有人来拦,要么就是他果然没有防备她,要么就是他也得了武后的令,不敢再忤逆,她心存侥幸,更是低下了头,快步走了。

青萝紧紧跟着她身后:“我们这是要去哪?”

徐良玉突然想起东宫也都是一个方向,莫名地心虚:“进宫吧,以防万一,他再怎么胡闹,也不敢去天后面前怎样。”

到了该走的时间,他也一定会走。

躲过去就好了,她脚下生了风似地,只管低着头:“你也跟我去,等他走了咱们回头收拾了东西也走。”

青萝忙是追了上来,与她肩并着肩:“咱们也这就走啊,去哪里?”

徐良玉早就盘算好了:“咱们走淮南道,河南道,最好能先他一步,去粮仓看看,到时候走苏州杭州越州,那就是边了。”

青萝对地图也没有什么概念,有点懵:“那是哪里?”

她笑:“隔着海,再走就是流求了。”

说话间,背后突起一阵脚步声,她只听一个陌生的声音叫了声徐娘子,顿时回头,劈头盖脸地便是一个袋子罩了上来,最后的意识是青萝的尖叫声,不知道哪个该死的在她后颈上狠狠一劈,她顿时就昏了过去。

这一昏,可是真昏个彻底。

也不知过了多久了,后颈处疼得不可表述,周身都处在颠簸当中,徐良玉一下从惊梦中睁开了眼睛,她躺在软褥之上,一睁眼就对上了车顶的花翎,竟是在马车上躺着!

她心中一惊,一下坐了起来。

车内没有别的人,她左右看看,发现自己双手被双脚都被捆着,强扭着坐了一层椅阶上,马车颠簸着差点给她颠了下去。她暗骂了句,凑了车窗处,天热了,窗帘本就挂在一边,她才是坐稳,一匹汗血宝马以悠闲之态,晃了窗前来。

马上男人身姿高挑,锦衣华服,容颜俊美,一如当年的惊鸿一瞥。

很快,他垂眸瞥见她,淡淡地别开了脸去。

也不知谁给他牵着马,他吩咐道:“给张良娣拿点水来。”

徐良玉怒目而视,可就在她以为没她什么事的时候,荣生却是掀开了车帘,亲自拿了水囊过来,他恭恭敬敬送了她的面前来,大有要喂她的意思:“良娣,喝口水润润嗓子吧!”

他管她叫什么?

他管她叫什么!

徐良玉瞪着他,咬牙:“你管我叫什么?我是谁?”

荣生跪了面前,垂眼不敢看她:“奉天后口谕,张良娣随侍殿下左右,张良娣,还是先喝口水吧!”

张良娣!

见鬼的张良娣!

她不喝水,她想喝李德的血。

她怒不可遏,后仰身子,两脚虽然绑在了一起,还是抬了起来,一脚将荣生踹翻了去!

荣生也不恼,放下水囊退了出去。

徐良玉刚才一动也是失去了平衡,一下摔倒在软褥上面,她又气又恼,又挣脱不开,只剩一张嘴能动了:“放开我!你们这是干什么!李德!你放开我!”

很快,车帘一挑,她口中叫着的这个人蹲在了她面前。

马车不停,他扶着她坐了起来,她瞪着他,怒道:“天后可知道你绑了我来?”

他拿过水囊,凑了她唇边来:“喝水。”

她继续怒:“张良娣人呢?你把她弄哪去了?让我跟你来干什么!”

他半分恼意也没有,只继续提醒着她:“出了长安城好一会儿了,喝口水。”

她不想喝水,拧着身子恼:“你放开我,你…呜呜…咳咳!”

话未说完,人已经拿过水囊含了口水,一把扣住她后脑,强制喂了她一口,真是被他舌头一卷直接咽了下去差点呛到,徐良玉又气又呛连连咳了好几声。

“咳咳…你先放开我!”

李德伸手来拍,眸色漆黑:“放开你,然后让你再跑掉?”

她语塞,不自在地别过脸去。

随即,他捏着她的下颌,迫使她又转回来,他的唇又是压到,带着些许惩罚的意味,狠力吮咬着她的下唇,好半晌才是放开她。

徐良玉气息不匀,脸上升起两片绯红。

他勾唇,淡淡道:“本王的滋味如何,睡过就想走,你好大的胆子。”

第72章七十二

第七十二章

他勾唇,淡淡道:“本王的滋味如何,睡过就想走,你好大的胆子。”

他说得一点都没错,她的确是想来个临别一夜的,她的确是好大的胆子,当时怎么就一时冲动,这简直是色胆包天了,她一身的火焰,顿时消散个干干净净,此时看着他只剩懊恼了。

手脚被捆得发麻,徐良玉少不得来服软,语气柔了下来:“先放开我,好歹让我解释一下。”

李德靠坐在了椅阶上面,曲起一条腿来姿态慵懒:“解释什么,解释你在母后那求的粮吏,还是解释你独自南下的目的?嗯?”

他入怀,这就拿出了一封书信来。

正是檀越第二次给她的,写给陈知府的那封,当时放了青萝那里,怎么在他这!

她更是急:“殿下!”

李德将书信托在手里,却是看着她扭动着的模样冷笑:“现在知道着急了?”

说着竟是毫不犹豫地拿在了手里,当着她的面,再次将书信撕碎,他在她悲愤的目光当中回手到窗口处一放手,所有的努力又再一次随风飘走了。

徐良玉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所有的意气风发都变成了气馁,她怔怔看着李德,忽然心灰意冷:“殿下何必做得这么绝,从前与殿下去长安城,也不过是各取所需,将来殿下还会有美好姻缘,我也只为有个依靠,守着一方家业而已。”

他仿若未闻,靠坐在窗边,倚窗看着外面蓝天白云。

懒懒云卷,他不知张望着什么,神色疲惫,只余侧脸能见,徐良玉扭着自己,靠在椅阶上面,越想越是委屈,扬着脸就那么地看着他,抿着唇一句话也不说。

那封书信本来是要传送出来的,他后发制人,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捋了她来。

窗外逐渐传来了嘈杂的声音,马车缓缓停下,不知到了哪里,她眼圈渐是红了起来,泄愤地蹬着腿。

李德终于回眸,对上她的眼了,也是皱眉:“你还委屈了?”

她当然委屈,她当然委屈了!

别开脸,也不看他了,徐良玉曲起双腿,整个人都缩成了最小一只。

他顺势坐了过来,与她并肩坐了软褥上面。

她绑在背后的手已经发麻了,李德扳过她肩膀,亲自给她解了开来。他长腿一动,又倾身低头,将她腿上的绳索也打了开来,也是真的绑了一路了,徐良玉使劲揉着手腕,低头:“张良娣呢?”

李德淡淡道:“她欢欢喜喜带了许多东西,给了些银钱,打发人送她去别处了。”

她真是欢欢喜喜装了许多东西,但可能未曾料到,也是她最后一次见他,亲自打发人送了她去别院,随之而去的,是对她的所有憎恨,自满月走后,他第一次生了这样的想法,想要送走一个人,想要留住一个人。

过往全都抹掉,重新开始。

一听他说张良娣被是送别处了,顿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那我呢,荣生为什么管我叫张良娣?”

李德耐着性子回眸:“暂时你以她的名义随军…”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她也知道了,他这是瞒着武后,直接将她打包来了,还没想好对策,只能先让她以张良娣的身份留在身边,说不清什么感觉,她揉了手腕又低头来揉脚踝:“青萝呢,你把她弄哪里去了?”

才揉了两下,传来了荣生的动静:“殿下,到了洛州了,先到驿站还是?”

整个大唐有两百多水驿,一千多个陆驿,平时他到洛州都是直接去的檀家,此时才进洛阳城,他目光掠过徐良玉微怔的脸,淡淡道:“去驿站。”

马车又动,徐良玉已经扑到了窗口了:“到了洛州了?这么快?”

外面街道果然是洛州城了,她探出身子看了眼,心中欢喜,转回头时见他脸色还不好,顿时又想起了青萝来:“青萝呢,你还没告诉我,这书信你在她那得来的?”

李德微挑着眉,嗤笑一声:“她倒是忠心,你也倒是记挂她。”

说罢站起身来,挑了车帘就要下车。

徐良玉哪能让他就这么走了,回身就扑了过来,男人才一起身,被她扑个正着,正好马车一动,颠簸了下,两个人都差点摔倒,他本能地揽住她腰身,回手扶了车壁才是又稳稳坐回去。

马车也是才转过巷口,徐良玉两手抓住他胳膊,摔得花容失色:“谢、谢谢。”

谢过了,又想起青萝来:“青萝呢?嗯?”

他不说话,拂袖。

她想起昏迷之前青萝的那声尖叫,想着他说她倒是忠心,更是心惊:“我问你呢,青萝呢!”

她又惊又慌,紧紧盯着他双眼,可惜他神色淡漠,越发地推拒:“一个丫鬟,你也能记挂,可见你让人寒心时,当真令人寒心。”

说着一把推开她去,掀开车帘很快跳下了马车。

出了巷口便是驿站,她听见一边有荣生说话的动静,不知到了哪里,她心里惦记着青萝,更是到了窗口处回头张望,片刻,马车停了下来,她再等不及,也忙是钻了出去。

车队排成一排,才一下车,一个穿着鹅黄水裙的小丫鬟没头没脑地冲了过来:“小娘子!”

差点撞了她背后上,徐良玉听见她的声音便是惊喜了,她一回头,青萝红肿着眼睛已经一下扑过来抱住了她:“你没事太好了!”

侍卫队侧立在旁,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顾不得说话,俩人看见李德站在驿站门口,忙是走了过去。

在洛州也是有事停留,李德一进驿站就没了影踪。

徐良玉可是用张良娣的名义,住进了安排给他的大屋,外面有侍卫队看守,虽然没有人说是不可以,但是徐良玉知道,她回家看看的想法恐怕是难以施行。

荣生都打点好了,也没有什么可以收拾的了,徐良玉带着青萝关上了房门,忙给她拽了里面去。

青萝不等她就问就红了眼睛:“吓死我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徐良玉拿了帕子来给她擦眼泪:“怎么回事,那封书信是你给李德的?檀越呢,你可瞧见他了?我被人打晕了,后面都发生了什么事了,她们也把你打晕了?”

青萝摇头,哪里还用什么打晕,来的人直接套了徐良玉,将她打晕。

之后扛起就走,青萝在后面就又抓又咬扑上来,可惜她那点力气对于人家来说都是挠痒痒,她不敢离开怕跟丢了还使劲跑,又嚎又叫一路跟了雍王府的后门处,才反应过来能有什么人打晕徐良玉。

紧接着,李德出现,直接接了徐良玉过去安置在了车上。

也将她提到了亭兰院问话。

开始的时候她什么都不说,怎么问都没有说,但是李德命人翻了她们收拾好的行李,发现了她藏起的书信,还有做了标记的地图,一并拿走了去。

青萝之前咬牙什么都没承认,结果不打自招。

打脸来得太快,眼看着李德的脸色沉得跟什么似的,她吓得直哭,被人拖了下去。她以为再也见不到徐良玉了,没想到关了她大半天,竟然又将她送了主子面前了,可谓是喜极而泣。

她好一顿哭,徐良玉却是略无语。

安抚似的将青萝拥了肩头,她的心思早已飘远。

竟是误会了他。

“檀越呢,你看见他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