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庆幸少年到底还算沉得住气,以为今日除了多带一只猫回家,也不会再旁生枝节。结果等除夕宴结束,我们前脚刚出了前明殿,就有一名宫人前来。我一看,这不是太后身边的那位宫人嘛,难道还有什么事?

这宫人看着赵偱怀里的猫道:“赵将军,太后娘娘说,这猫留不得,故而……”

我看了一眼赵偱,赵偱一言不发地将猫给递了过去,也不顾那猫是如何挣扎不舍,最后异常冷淡地说了一句:“有劳公公了。”

他握过我的手,又看了我一眼,柔了语气道:“走罢,我看你什么也没吃,回去吃些东西。”

我掉头看了一眼渐行渐远的宫人,冷不丁问道:“太后要这只猫做什么呢?”

他轻叹道:“只可怜又要少一条命。”

“要、”我一愣,却又立刻闭了嘴。这只猫反正是活不了了,但它到底是个什么来历我却依旧好奇,便开口问了少年,“这只猫你认得吗?”

宫灯照耀下,他的神色里有竭力隐忍的难过,眼角却微微下压,又有着压制的不满:“那是我养的猫。”

少年啊!原来你内心还有这么柔软的一块,我娘一直说养小猫的人,心思那都是千转百回的,看来这是真的呀……真难为你一介武将还有这等细腻之心呢!

“后来呢?你把它留在西域了?”我继续问,少年却没有答。

等到了马车上,我与他沉默着坐了一会儿,他方开口道:“那年兄长过世,我随护送灵柩的队伍回西京,根本无暇顾及到还养在驻地的猫。”

也是,那时候赵偱亦受了不小的伤,看着赵怀宁离世,想必也心如死灰。这些他都与我提起过,我知道这样的情绪谁都不想去回顾。我伸手去握了握他的手,说:“我方才也只是好奇问一问,你不说也无妨的。”

“后来我想兴许它找了新主,又或者溜出驻地军营四处流离。”他沉默了会儿,“却没有想到会落入她手里。本不属于中原的东西,又何必带过来呢……”

这言语里的无奈与惋惜,当真让人不忍心再问什么呢。可我却忽然开了口:“方才那位沈姓昭仪说,她的汉文也是你教的?”

“没有很久。”

少年这样说,是不是算得上一种剖白呢?在我看来,他此刻倒有些想要与宋婕划清界限的意思了。他想表达什么呢?是“我与宋婕其实并不是你想的那般”这样的辩白吗?

“她汉文挺好,想必是学了很久且十分用心,也是个聪明人呢。”我又低头看了看他官服上被挑出来的丝线,“其实没什么,我若是在意你的过去,便不是这副样子了。但我觉得她这样做,于她于你都不是一件好事,既然已经进了宫,盘算的事,本该是如何笼络人心如何争宠,可她如今这样,却越发叫人想不明白了。”

我顿了顿,看着赵偱道:“她曾经,很喜欢你罢?”甚至送了名贵的琥珀钗做定情物?好吧,这也只是我一厢情愿的猜测。

少年不回。

“好吧,我知道要让人说出‘她很喜欢我’是件别扭且极其自恋的事,我晓得你面皮薄不好意思开口,那就换个问题吧,你是喜欢她还是讨厌她?”

一般这种求而不得导致因爱生恨的人,到最后基本上都是会被人厌恶的吧?

我看着赵偱,一念之间竟觉得我在逼他,我果然是离恶姐姐的目标越来越近了。

少年此刻就像一个谈及悲惨情爱史的小姑娘,有再多无奈和憋屈也只能往肚子里咽,根本不好意思开口。我期期艾艾等着答案,到后来都打算放弃的时候,少年终于开了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愿再提及的意味:“我不喜欢她。”

好狠心好绝情……

不过至少好过“我讨厌她”这个答案。

少年果然是太心善了。面对别人的因爱生恨竟然如此能忍,的确是有些太闷骚了。我想按着赵偱的性子,那么多事不想开口以及不知道如何开口,估计宋婕这姑娘的确做了不少过分之事。不过……这些事到底难以启齿到什么地步呢?少年既然不说,那我就不得而知了。

我匮乏的想象力委实不够用了。

胃里空空的,我却格外兴奋,难不成我患上了和孙正林一样的毛病,一听八卦就来劲?这不好,得改。

赵偱深深叹出一口气,很是一本正经地同我说:“今日之事,让我愈发不确定她到底会做出什么样的事。她一向喜欢赌,且从不惧失算。你兴许无法理解,但无惧者素来危险,我倒还没什么,却是你,若是我离了西京……”

“哪里有那么可怕,她如今不过是一介后妃,且在西京也是孤立无援,我有你有家人,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我虽然如此宽慰他,可心里还是有些许发毛,能让赵偱说出这样的话,委实有些……

我扯出一个笑来,打趣少年道:“人都说关心则乱,我真还是头次见你说这样的话呢。”我叹口气:“宫宴真是令人讨厌,还不如府里头一顿白米饭来得实在。我想吃鱼汤了,不知道厨子有没有给我留条鱼。”

本以为关于宋婕这段总算能暂且过去了,可少年却叹道:“你越是不在乎,我便多一分担心。”

“我在你眼中是粗心眼的人哦?”我笑着摆摆手,“不会啦,文人都心思细腻的,不像你们。”

“因而你只是装作不在意。”他忽然撩开车窗帘子,看了一眼又道,“你一直都看不开,却偏偏要假装自己对任何事都无所谓。可你知道么,你这样累了自己,旁人看着也是难受的。”

“才没有呢。”我辩驳道。

他放下厚厚的车窗帘子,看着我慢慢道:“你以为将难过的情绪藏起来旁人就不知道了么……不是的,你故作高兴的样子太过明显,故作无谓的样子也非常此地无银三百两。你以为骗过了旁人,不过是没有人戳穿你罢了。”

我顿时觉得风水轮流转,前一刻还是我逼着他供出过去,此刻却变成他咄咄逼人,想让我承认自己的虚伪。

他摊开我的手心,缓缓道:“你也说自己天纹属链状,如此多愁善感心思细腻之人,又怎会对诸事都没有计较呢。”他轻声叹道:“以后若是有伤心感怀之事,第一个告诉我。”

我走的是凶恶逼供路线,少年则是化骨绵掌以柔克刚,让我这只纸老虎立刻现了形。

少年啊,给姐姐我留点面子吧……不要这样狠。

【三七】喜...

赵偱果然是点到为止,但马车此刻也已到了家门口,他立即下了车,将脚凳拿下去,伸了一只手给我。

“下来罢。”

我揉了揉的空空的肚子:“这会儿真饿了,可这么晚了,府里人说不定都睡了。”西京人没有守岁的传统,可真是不够热爱新年呀。

“我让人留了饺子。”

我对少年的未雨绸缪表示很满意,便立刻下了车,乐颠颠地往伙房去。少年一把搭住我:“走慢些。”

我低头一看,地上果然有碎冰,便老老实实跟在少年后面往伙房走。

府里果然连个人影都瞧不见,赵偱进伙房点了灯,我迅速窜进去扒开柜橱一看,留的饺子可真多呀,厨子太听话了。赵偱说让人过来烧水,我卷起袖子就往灶膛口一坐:“自己动手嘛,伙房这么小,大晚上的多个人看着太不舒服了。”

他蹙眉看着我这一身官服,很是忧心地说道:“去换身衣服再来罢。”

“也对,反正你那一身官服已经废了,弄脏了也无所谓。”我咧嘴笑了笑,立刻奔到了门口,“去去就回。”

我回房换下官服,裹了一身灰棉袄,便开开心心地去伙房了。

少年坐在灶膛前走神,火光让他的脸看起来轮廓更为分明,却也莫名添了几分孤独。我搬了张小矮凳凑过去,对着灶膛口搓了搓手道:“我来啦。”

但我还没烤呢,手就被抓过去了:“不知道冻僵的手立刻去烤火会生冻疮吗?”

真啰嗦。我斜他一眼,他却上上下下打量我一番道:“怎么换这身衣服?”

这还是以前在国子监值宿时顺便当被子用的破棉袄,不知道被孙正林嘲笑过多少回,但他那只二货不知道,这里头的棉绝对是好棉。那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棉袄穿着最没意思了。

“这个穿着舒服啊,怎么蹭都看不出来脏。”

少年拎着我的袖子对着光瞧了瞧,抿了抿唇道:“多久没洗了?”

“骗你啦,今年我还没穿过它呢。”我将两只手分别塞进两只袖子里,对着灶膛说,“这火烤得我脸上烫,我去看看水开了没有。”

我端着饺子盘站在灶台前等着下饺子,外面安安静静一片漆黑,屋子里的烛火轻轻晃着,灶膛里的干柴燃烧爆裂的声音此起彼伏。少年凑过来帮忙,折腾了半天,饺子终于出了锅。

我去柜橱里拿了酱料和筷子,少年手里端着盘子还没来得及放到桌上,我就伸长筷子戳了一只饺子塞进了嘴里。虽然被烫得不轻,但这种终于有食物可以果腹的感觉太美好了,我连忙又戳了一只。

“左右都是你的,何必吃得这样急。”

“你不吃?”我猛地一抬头,“我下了这么多你竟然不吃!”

少年面对食物毫不动心,在我对面支了下巴道:“我看着你吃。”

我戳了一只饺子蘸了点酱料递给他,威胁道:“你不吃我就不吃了,最讨厌吃独食了,显得我多小气似的。再者说了,哪有除夕夜不吃饺子的,吃吧吃吧。”

在我的威逼利诱外加哄骗之下,少年终于委委屈屈地吃掉了一只饺子。

我本想再递一只过去,结果想想别把他搞得又胃痛了。让一个从来不吃晚饭的人吃晚饭简直和让他吞毒药无异。我纳闷道:“你几岁开始不吃晚饭的?”

“六岁。”

“……”太凶残了,“难为你还能长这么高,太可怜了。”摸摸。

“诶,我过会儿去给你煮点鱼汤喝怎么样?我极其想念鱼汤啊我真是魔怔了。”我端着餐碟子站起来,走到柜橱里面的小缸前一看,上头被厨子贴了张红纸,手书“年年有鱼,闲人勿动”八个大字。

我无奈摇了摇头:“你家厨子不让我动他的鱼,说不吉利。”我低头瞧了一眼手上的餐碟子,瘪了瘪嘴道:“好伤心,我还是吃饺子吧。”

后来吃得饱饱的,我趴在桌子上盯着空盘子,叹口气道:“还是过年好啊。”

少年将手伸过来,揉了揉我脑袋说:“明日还要早起拜年,吃这么多也不怕睡不着。”

“也对,我娘亲上回还说你好久不去了,让我带你去一趟。”我坐正了身子,理了理棉袄,打着哈欠懒懒道,“我都不想走了,这儿太暖和了。”

“那你就再待会儿罢,我先去房里生暖炉,等暖和些了你再过来。”

我点点头,便又重新趴下了。

少年没走多久我便睡着了,再次醒来时我卷着被子一个人窝在床里侧。我一惊,连忙坐起来,屋子里空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没有。外面天色已亮,熹微的晨光透过窗纸照进来,我起身穿衣服,胃里一阵恶心。

我蹙蹙眉,穿好衣服正打算出去,门就被推开了。我瞥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少年,问道:“你起的时候没有喊我么?”

“许久未见你睡得这样沉了。”他今日穿得倒有些雅静,若不提身份,恐怕还真会被人当做是书生文官。我随他去吃了点早饭,甜团子腻得慌,我实在吃不下,便喝了些淡汤。

府里仍是一派冷清的模样,前来拜年之人极少。我打趣少年说他混得不好,他却一本正经道:“你们家应当是热闹惯了的,可我父亲以前就难得在府里,冷清是自然。后来兄长也不喜与人频繁来往,故而也无深交。我回西京时间不长,因而……”

他们家的人都出奇地相似,我闭上嘴,跟着他上了马车。我隐约记得昨日说要带他去一趟国舅府拜年,结果他还真像模像样地准备了一份大礼,这么一早便带我过去了。

温府里果真是热闹,门口就能遇上熟人,难免寒暄几句。赵偱拉着我往府里走,到正厅同我父亲拜了年,又领着我往暖阁去。此人对我家的熟悉程度令人咋舌,叫人不得不起疑……

我母亲在暖阁自在闲适地吃着点心,旁边三位弟媳开开心心地说着话。旁边的炉子里不知熬着什么,屋子里香得很,把我肚子里的馋虫都给勾出来了。我笑嘻嘻地给她老人家拜了个大礼,可她老人家注意力全在少年身上,少年刚坐下就一阵嘘寒问暖,害得我误以为少年才是她亲生的。

我吸了吸鼻子:“这煮得肯定是甜羹,太香了,我要吃!”

“瞧你那个样子。”我娘亲很是不满地瞧了我一眼,对身边的小婢说,“给大小姐和姑爷盛两碗甜羹。”

可这闻着是一回事,甜羹到嘴边又太腻了。我蹙了蹙眉,季兰坐在我旁边问我怎么了,我说觉得反胃,可能是昨晚上吃了太多,恐怕是食积了。

我娘亲一听我这样说,立刻放下手里的茶盏,问道:“你近来常这样?”

我想了想:“偶尔吧。”

季兰大约晓得我娘亲想说什么,忙凑过来小声问道:“这个月的月事来了吗?”

我说:“我一直不准的。”我说罢便瞥向我娘亲,她老人家立刻来了精神:“你不早说!朱文涛刚走!”她立刻偏过头去同小婢道:“快!去请朱医官回来!”

赵偱此刻也反应过来,握了握我的手,很是沉着的样子。只有我默默坐在椅子里内心忐忑,我娘亲在一旁絮叨:“你们年轻,许多事都不上心,这怎么成呢?”

我和赵偱面面相觑,过了会儿,朱文涛匆匆到了。他年幼时也曾是我同窗,后来便子承父业做医官去了。大约是家教太严,小时候也是个寡言的主,每日都闷闷不乐的,我们玩的时候,他便在一旁孤独地看那些佶屈聱牙的医书。

想必今日是过来拜年,也没有带药箱。小厮搬了张椅子给他,季兰拿了块丝绢包在我手腕上,又问要不要包个脉枕。朱文涛摆摆手,说无妨,便开始替我号脉。他微蹙了蹙眉,又说:“换一只手。”

四下安安静静,他又取了会儿脉,不愠不火道:“恭喜了。”

我愣了愣,季兰推了我一把这才反应过来。我看了一眼边上的赵偱,他唇角抿起一丝笑意来,伸手将我腕上的丝绢解下来,颇有些不分场合地凑到我耳边,低语道:“连永,我们有孩子了。”

朱文涛站起来,依旧神色寡淡,他同我母亲说还有事便先走了。我母亲又让人送了些东西给他带走。我坐在椅子里不知不觉地神游,觉得像是在做梦,直到后来回了赵府,我依旧没醒得过来。

先是赵偱,现下是这个还没有出生的新生命,一切都预示着我离年少时预设的未来越来越远。兴许前路就是这样,需要进行不断的修正。新的一年因为这件事,似乎与往常有了太多不同。

赵偱比以往更小心翼翼,我笑笑说:“其实不必这样。你紧张的话,我会跟着紧张。”

他打趣我:“你不是跟着紧张,你是比谁都紧张。”他握住我的手,很是郑重道:“连永,我很高兴。”

这双手踏实温暖,我亦笑了笑回他:“我也是。”

——*——*——*——*——

赵偱初二便不在府里了,我起了个早,去同赵夫人道了安,便打算去书房看书。然我刚走到书房门口,府里的小厮就匆匆跑来,说:“外头有个朱姓医官,说是少夫人旧友,想见一见您,现下在前厅等着呢。”

我微愣,朱文涛?

我正琢磨着朱文涛今日怎么会过来,走到前厅时便见他带了药僮,还背了药箱过来。

他作个揖,也不打算坐下,只说方才路过,就顺道进来了。我问:“朱医官有事吗?”

他依旧寡着一张脸,微蹙了眉道:“昨日初一,有些话实在不宜说。”

【三八】平安...

我有些莫名担心,便蹙起眉,听他继续说。

他叹口气:“你我也曾为同窗,有些话我便直说了,你脉象并不好。想必你自己的身子自己也是清楚的,本来气血就虚,脉象实在不稳,加之这个月你没有静养,更是雪上加霜。”

我稳住自己的声音,问他:“有多不好?”

“时时都得留意着。”朱文涛顿了顿,“若能卧床静养那是最好,依我看你还是请辞在家罢,如此情形实在不宜多走动,车马劳顿更是不可。”他偏过头让药僮打开药箱,取了个方子出来:“暂且给你开了个安胎的方子,你先按方服着,饮食也需注意,切不可太随意了。”

我点点头,将药方收起来,道了谢。

他叹气道:“孕期漫长,总是绷紧了心思也是不好的,府里人若是能顾到这一点,也能周到些。你也不必太过忧心,目前虽然不大好,可调养得好,也是无碍的,这一切,还是得看你自己。若是有事去医官院请医官便好,切不可耽误了。我还赶着去别的府,这便先告辞了。”

我手里握着方子,慢腾腾回了书房。

到了下午时老夫人让我过去一趟,千叮咛万嘱咐了许久,又留我吃了晚饭。晚饭丰盛无比,颇有些大补的意思。前日胃口还不错的我,竟然吃不下太多。饮食作息必须规律,药也得规规矩矩地吃,当然,情绪愉悦也必不可少。我出来时外头夜色正浓,却也没有想象中冷,不知不觉就将手放到了小腹上,如今还没有什么动静,但若是我笑一笑的话,这小小生命,也应当能够感受到吧。

这个孩子不论于我还是赵偱,都是一份厚礼。尽管朱文涛说脉象并不好,却也说了调理得当也无大碍,忧心太过反倒不好。

我早早回了屋睡下,等到赵偱回来,却还是没有睡着。我安安静静地平躺着,看着床帐走神。赵偱洗漱完也跟着睡下了,他发觉我没有睡着,便将我揽过去,鼻尖抵着我的前额低喃道:“睡不着么?”

“白天睡太多了。”我浅笑笑,他亲了亲我的额头又道:“连永,有件事想同你说。”

我点点头,低声回:“那你先说,我也恰好有事要同你说。”

“戎卢犯我边境已久,西北战事在即。”他顿了顿,接着道,“本来年前就要出征,如今虽拖到年后……但也就这两日的事了。”

我又点点头,不说话。

他道:“我知道现下丢下你一个人在西京不合适,但……”

我伸手掩了他的唇,示意他不必再说。

“你一定照顾好自己。”他又唠叨了起来,“晚上多盖一床被子,掖好了再睡,别漏了风。集贤书院那里若是不方便再去,明日便让人替你去请辞。”他又想想:“我母亲如今越发喜静,阿彰平日里也住在国子监,你若是觉得闷便去娘家住上两日,有你母亲照料,我也能放心些。若是战事顺利,我便可提早回来。”他轻叹道:“彼时兴许孩子都出生了。”

我静静听着,将原本要说的话悉数咽进了肚子里。告诉他又有何用?他即将远征,若是知道脉象不稳,不但什么忙都帮不上,反而平添了担心。这对于一个即将出征的人而言,并不是一件好事。

“你方才说有话要同我讲,什么事?”

我摇摇头,随口道:“没什么,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想问一问,你想给孩子起个什么样的名字。”

他沉默了会儿,回我道:“回来告诉你罢。”语气轻缓,却带着笃定的意味,好似真的想好了一般。

我浅笑笑:“你又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还答得这样一本正经。”

“你希望是?”

我拿开他的手,平躺着想了会儿:“女孩儿罢。”

他侧身理了理我额前的发,道:“若是女孩儿,兴许还能有选择的余地,也不必再走我这条路了。”

赵偱总是一语中的,戳中我内心所想。

“是啊……女孩儿好。”我叹口气,床帐上的绣纹越发模糊起来。

又过了许久,他说:“连永,今日你如此低落,想必不是因为单单一个名字的事。”

我侧过身,伸手抱住他,低声叹道:“我是舍不得你走。”

他轻轻抚着我的后背,一言不发。又过了许久,我放开他,支起身来,从枕头底下将求来的那枚平安符拿出来,抽出细绳,系到了他脖颈上。

我希望你平安,孩子也平安,我们都平安。

他打趣我:“我看总有一日,你会在我身上挂满东西。”他揉了揉我头发,说道:“放心,我会平平安安。别多想了,早些睡罢。”

我笑不出来,闭上眼强迫自己睡觉。过了许久,我几乎听不到他的呼吸声,便又伸手抱住他,感受到温度之后才放心睡去。原以为自己早已做好了分离的准备,可当真至此,却仍是出乎意料地不舍。我希望他好,希望他永远好下去,就像一株葳蕤的植物,一直……一直这样有生机下去。

或者我们一起分担喜忧,一起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