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这次应该是凶多吉少。

所有人开始刁难起钱倧。钱倧一言不发,任由那些德高望重的元老们质疑着自己,他却斜眼看了一下四周。

钱倧到底是皇位继承的不二人选,在皇族之中,地位崇高。那些大臣们也不好太过于追究。他们毕竟只是来逮捕我的。

御林军上前的时候,钱倧忽然站到了面前。“谁也不准带走她。”

我吃惊地看着钱倧,这句话从他口里说出来不容易,他要救我,对抗的就是满朝文武。以后能拥戴他的,也就是这批人。

他的忤逆出乎意料。

钱倧说,戴皇后到底是皇后,哪里能随便带走?没有皇上的命令,你们不可以私设公堂。

“哼,私设公堂?”这句话似乎让那些元老大臣很不满,这对他们的地位是一种侮辱。

他们又开始喋喋不休地和钱倧理论。

我也四下张望,御林军大概有十来人,其他都是宫女太监,不足为惧,宫门前大概还有二十来人。

宫门紧闭着。想要在光天化日之下逃出去还有些困难,更何况钱倧未必肯冒天下之大不为。

就这样僵持着。

情况到这时陡变,一个小黄门慌慌张张地跑来,冲到尹德妃跟前,扑倒在地,气喘吁吁地说不清话:“皇…上,皇上,皇上他…”

越是着急,就越是上气不接下气,话虽然没有说出来,但听到这样的字眼,任是谁都该联想到钱佐的状况,只怕是恶化了。

尹德妃听了,眼前一花,要不是旁边的婢女扶着,只怕一口气就栽倒过去了。她也不容那小黄门把话说完,就领着宫女往钱佐那边去了。

想必是钱佐不好了。

在场的那些大臣们,看到这一幕,每个人都是心里一沉,只一错愕,不知是该追过去一同看看请客,还是留在这里看怎么处理我。

钱倧朝我递了个眼色,朝身后的宫门努了努嘴。他让我趁机溜走么?

那些大臣面面相觑,有几个已经踮起脚猫腰跟着尹德妃后面去了。

相比而言,钱佐当前的状况,更能吸引他们的眼球。

钱倧拉起我的手,曶曶就往人群稀薄之处发足狂奔。他的出其不意虽然让那些一只脚踏入棺材的元老没反应过来。但守门的那些御林军还是朝这边冲了过来。

不论他是谁,不论是里面还是外面,宫门始终是个屏障,不允许人与物穿行的流速太快。

然而钱倧究竟是循王,那些人围了上来,却不敢动手,钱倧就是瞅准了这一点,拉着我的手毫不顾及地俯冲。

那些老头子终于发现了,叫嚣着,让人把钱倧拦下。

我那时想,钱倧肯定是疯了。他居然会用上这样的笨法子。倘若钱佐真的死了,他根本不需要我的帮助就能登上帝位,或许这个时候的他,脑袋有些不好使?

我暗笑。

另一只手一紧,那里一疼,终于从钱倧握的并不牢固的手中滑脱。我以为我被不知从哪冲出来的御林军给硬生生扯了下来,心想这次是死定了,可一返头,却觉得全身巨震。

拉我的人,不是御林军,是黑衣蒙面人。

第62章 黑衣

是的,大白天的黑衣人。大白天在宫闱里十分扎眼的黑衣人。

他一露脸,让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深宫内院,竟然隐伏着这样一个危险分子,他隐藏了多久,又是从哪里蹦出来的,没人知道。

兴许越国素来太平,宫廷的防御措施不比后世,可是近来接二连三的事故,都是发生在宫苑之中。皇宫里简直变成了菜市场。

黑衣人。

我心里忽然不再害怕,而是欣喜。尽管我不知道他是谁,甚至因为他的速度太快,我都没来得及分辨他到底是不是上次那个劫狱的他。

但是当他一把抓住我,迅速而熟练地把我背上,左手稳稳地托着我,我就知道,就是他!我奇怪于自己会这样的兴奋雀跃,仿佛眼前的包围根本不是困境而是再美好不过的画面,我奇怪于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很信赖一个素昧平生的人,甚至没有说过一句话,没有看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难道仅仅只因为他救过我一命?

不是的。可是为什么,我说不上来。

他又从侍卫手中摸过了一把刀,大开杀戒。黑衣人杀起人来,毫不含糊。

只是那些御林军护卫会对循王客气,但不会对他客气。皇宫里混入不明刺客,所有人脑中的第一反应就是——杀无赦!

黑衣人的刀术很熟练,我在他背上,他转身,撩挡,横劈,斜劈,都十分自然麻利。尽管刀风剑雨,黑衣人却无畏地逼上前。他把我抱得很紧,左手狠狠地把我往他的背上压,生怕我会不小心摔下去,抑或被别人抢走。我乖乖地伸出双手勾住了他的脖子,头贴在了他的肩上。

一来,这样可以降低重心,不至于给他制造麻烦,而且贴在他背后不会被钝器所伤。二来,我觉得那里让我安心。

是的,刚才我还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并不可靠的钱倧身上,但是转眼间,我便对另一个人“投怀送抱”了。

我忍不住调转头,看钱倧,刚才他还拽着我的手来着。

钱倧的脸色很难看,惨白得如同一张纸。他奔驰的脚步停滞不前,好像在一瞬间遭受了什么巨大的打击。

我有些疑惑不解,但转眼间又觉悟过来。是的,钱倧一直怀疑他就是钱佐,就连我看到钱佐的背影,也觉得是那么的眼熟,虽然我没有见过他的正面,但他的体型和身材都和钱佐不相上下。

当时钱倧只是远远看到他,难道现在钱倧在近距离观察之后,发现他——就是钱佐?!

我心一惊,勾住黑衣人脖子的手,不那么紧了。

如果是这样,那刚才小黄门不是说钱佐…难道不是说钱佐不行了,而是说钱佐不见了?

我脑袋嗡地一声,头晕目眩,钱佐不是中毒了吗?怎么可能一下子又活转过来?还生龙活虎,活蹦乱跳的?总不可能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假装出来的吧?

不可能,中毒哪里是可以演得出来的??即便是奥斯卡影帝也不可能让身体呈中毒的表征。而且,钱佐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难道他自己好了?没有哪种毒会这样强悍,来得快去得快吧。

看他现在招架的能力,比起劫狱那天,根本毫不逊色。

我把自己的想法一个接着一个否定掉,那些元老已经发现这边黑衣人的逆袭,一个个惊惶地大呼小喝:“快,快把那逆贼拿下!”

“他和戴皇后是一伙的!”

“拿下,活口,活口!”

“把门关了!”…

群龙无首,那些元老各自发表评论。这可难为了御林军,又要拿下,又要留活口,黑衣人的武功可不容小觑。

而且,他现在正拼了命一般厮杀。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他可不需要留活口。他所需要的,只是把我安全带出去。

所以,他不是钱佐。

我承认钱佐对戴皇后有极深的爱,但他现在的所作所为,根本不像是一个越国国君所为。他要真是钱佐,这样救我又有何意义。

黑衣人背着我,杀出一条血路,眼看就要出那宫门,但御林军却如同雨后春笋一般从四面八方长了出来。

我心里一凉,这里可不比刑部大牢。

但是钱倧却忽然跳了出来,挡在了黑衣人的身后。旋即是他的高声一喝:“住手!”

钱倧的突然出击,更让御林军左右为难,皇上不在,他们到底是听大臣们的,还是听循王的?好容易下定决心扑上来的御林军,又面面相觑起来。

只这几秒钟的停顿,恰好被黑衣人逮住了契机,他猛地向上一窜,手上加了力,托着我就一跃而起,踏着人头就上了宫墙。

身后一阵唏嘘,我最后一眼回望钱倧的时候,他正怔怔地盯着我和黑衣人,看不清他僵硬的表情下隐藏的那颗心。

我仿佛听见他在劝阻着其他人,“不用追了…”

自以为洞悉一切的我,却硬是没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之中缓过劲来。一切来得太突兀,变化得太快,我的思路似乎跟不上黑衣人的步伐。

那黑衣人背着我沿着宫墙缘迅速地游走,跳下来的时候,身体只感到一阵向上的冲力,人已经在几丈外,没等那些御林军冲过来,黑衣人就快步往离宫墙不远的林中狂奔,我听着他喘着粗气,一面回头望风。

他轻车熟路地就一手提刀,一手护着我,跳入一高墙大院,在那户人家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又从另一边跳了出去,如此又反复潜入了几户人家,从巷弄里七拐八弯,绕得人都糊涂了。

我看后面早已经没有追兵,他又气喘吁吁,不禁在他耳侧小声建议道:“要不先歇下吧,把你的衣服换了再走不迟。”

到底已经是青天白日,虽然那些大户人家院子里不比街上集市人来人往,但他这一身黑衣任是谁见到了都会惊叫的。

可是那黑衣人却并不理会我,依旧故我地小心穿行着,他今日的状态比起那夜,似乎更加地亢奋,那时他杀得累了,气喘得厉害,可是现在,他驮着我都走了半个多小时,虽然上气不接下气,但速度丝毫没有慢下来,好像卯足了劲儿要带我去什么地方似的。他身上散发出来淡淡的汗水味,让我心里好一阵的过意不去。

终于,黑衣人在一幢大宅子里停了下来。

他不再奔波,把我放了下来,调转头望着我。我这才发现他的额头全是汗水,眼睛周围一圈都被溅了血滴。想必他的衣服也都结了血块了。

我冲他笑笑,心里忐忑澎湃。

一阵阴风从身上爬过,我打了个哆嗦,只听见哗啦啦的纸扯着的声音。

环顾四周,这才发现门和窗户上都被贴了白色的封条。风一吹,那些纸端飘起,呼啦啦地扯着风。

我心想,看样子这里是不会有人的。不禁放下心来,大着胆子撕掉封条,推门进去,里头的尘土猛地往外一冲,呛得我直咳嗽。

那黑衣人冲上来帮我拍着后背,我一边咳嗽一边看他,血红的眼睛,怪吓人的。

我说,我给你打盆水,洗洗脸吧。看看有没有衣服?

那黑衣人点点头。

屋子里头都积了一层的灰,翻箱倒柜的,像是被人给洗劫过一样。我心里明白,那封条说明这户人家是犯了事,而这屋子里厚厚的灰尘则表明,抄家的时日还有些久远了。

我所在的是个小跨院,只有几间厢房,值钱的东西自然找不着,但还真被我从柜子里头找到几件衣服,衣服虽满是灰尘,总比黑衣人那一身血渍的夜行衣要好。

我拣起地上的铜盆,对黑衣人说,你换衣服,我去打水。

院子里头有口井,屋子里没人住,井没干涸。

我不太利索地打了水,水清洌洌的,重新端进屋。

站在门口,一盆水全倒在了我自己的脚上,盆也砸了下来,水冰凉凉的,我却毫无知觉。

那黑衣人已经把衣服给换上了,他的脸也擦了。

不光换下了衣服,也毫不掩饰地除掉了自己的面罩,可是那张脸,竟然是…

“皇上?真的是你?”如同五雷轰顶一般,我顿时被吓懵了。

第63章 替身

眼前赫然站着的就是钱佐。

可是,怎么可能?!我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怀疑自己身处梦中。我左思右想,早已判定黑衣人不可能是钱佐,但是我的双眼又分明告诉我,前面站着的绝对不是别人。

他的眉毛、鼻子,分明和钱佐一模一样,更不要说身高和体型…就算我和钱佐接触不多,每次看到他也都是怒目而视,没有功夫去研究他那张帅气的面孔,但我也不至于记忆力差得连钱佐的相貌也不记得吧?

混乱,无比的混乱。

我努力想让自己保持清醒,可是面前的钱佐却一脸恬淡。他忽然弯下腰,捉住我的双脚。

我“啊”地一声大叫,不明白他想干什么,他有些诧异地看着我,似乎我不该有那么大的反应似的。他握住我的脚踝,居然用手轻轻地擦拭着被水浸湿的鞋面,那份细致和小心翼翼,让我差点没再度昏倒在地。

天那?这都是什么?!

他重又站了起来,微笑着去牵我的手,握得紧紧的,别提有多开心。我看着他,像看怪物一样,如果说他和钱佐有什么不同,那就是他们的眼睛。钱佐的眼睛里满是孤寂,高傲和不可一世,在看我的时候,却又是那么的愤恨。而他,一汪清水一般,美得让人刻骨铭心。眼睛里只有说不尽道不完的柔情蜜意。

这双眼睛竟让我有些着迷,我却也觉得这神情似曾相识。

我忽然浑身一凛,想到了和钱佐不堪回首的那个早晨,他看我的时候,和这双眼睛好相似。

那么,他确实是钱佐了?

“皇上,你又想干什么?”已经完全摸不清头脑的我,只能这样探问。

钱佐一愣,两只手在他的面前拼命摇摆,他的头狠狠地晃着,俏脸在此刻都忍不住起了一些红晕,似是我误会了什么。

“你想说什么?”我好奇他干什么不开口。

他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嘴巴张成了O型,他的舌尖向外冒着,喉咙管努力发声,可是就是什么声音都没有。他有些惭愧地看着我,一脸的无辜。

“你不能说话?”我看着他,一脸狐疑。

他点点头,为我的理解而稍稍缓了一口气。

“可是…”我还是没闹明白,“你…不是皇上?”这个问题问出来我觉得有些荒谬。

但他却拼命地点头了。脸上带着幸福、理解的笑容。那笑容纯洁干净地如同邻家大男孩。

搞笑?胡闹!我此时总觉得有种被耍了的感觉,为什么这件事被我越搞越复杂?明明好像理出了头绪,但一眨眼又因为突如其来地变故而搞得一团糟。

“你要不是皇上,那你是谁?”我又好气又好笑道。

他似乎对于我对他的质问有些不满,笑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一脸不相信和委屈。他抬手,不经过我允许就摩挲着我的头发,眼睛一丝不苟地盯着我看,好像要把我有多少根眉毛都要数出来似的。

我无所适从,想要从他的抚摸中挣脱出来,可是扭捏了两下,他没有松开,我却也没有过分地挣扎。

他怜惜又带着几分伤心地看着我,那神情好像是在说,你怎么会不记得我了呢?他温暖的手掌从发丝转移到了我的脸庞,轻轻地摩挲,那爱抚的目光让我有些如坐针毡。

我的目光四处搜索着,终于在地上看到半块红砖,我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出来,拾起地上那块砖头,递到他手上,一边说道:“那你是谁?”

他有些茫然地看着我,眼睛有些模糊了。他在怪我忘记了他。

“我失忆了。”我解释着,已经懒得去思考的我,有气无力地说。

他从我手中接过砖块,眼睛里有一丝凄凉,他蹲下去,写着,你瘦了。

我以为他要写他是谁,可是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我没来由得心里一酸。

我闭上眼,重新站了起来,有些愠怒地说道:“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是不是钱佐?你到底在玩什么?”

他怔怔地看着我,想不通戴悠梦看似温婉的外表之下,为何会有这样一颗暴躁的心。是,暴躁,我为自己的无知而愠怒。

“我不信。”他写着。

“不信?”我睁开眼,“你是说,不相信我失忆?”

他点头。

我正要再说,他哗哗写开,不信你能忘记那么多个夜晚…

那么多个夜晚?我蓦地心动,“你是说,我和你…”

他再次点头,每一次点头都很坚决。尽管我对他发火,可他的眼里始终没有怒火,他…真的不是钱佐?那么他说夜晚,是说他和戴皇后有过房事?

我的心砰砰直跳,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角落里有些散架的床,再回望他,那眸子里闪烁着爱的火苗。

天!

难道是…

替身?真的有替身这回事?钱佐说的,和戴悠梦真正云雨行房的那个替身?我脑袋嗡嗡响着,难道真的有这样一个和钱佐长得一模一样的替身?

“你是钱佐的替身?”我自己说出这番话都觉得有些荒唐。钱佐又不是萨达姆,又没有络腮胡子,还能找到一个和自己相似度高达99%的人?双胞胎也不过如此了。

可是他却兴奋地窜了起来,高兴地点头,一把搂住我,嘴巴张开,想要说话,可是完全无声。那神情好似一只雀跃的小鸟儿,你终于记起我啦?

我叹息,怎么都不肯相信,钱佐真能找到一个替身,一个哑巴替身?或者说把他给毒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