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西锦有些心虚,虽然之前曾偷过几次,可却从没偷过他所谓的一袋金子,可如今是怎么说都说不清楚了,这一趟也是免不了的了,于是定了定神,陪笑道:“这是自然要去的,也请官老爷查明,还我一个清白。不过家里小弟刚出了门,怕他回来找不着我着急,几位官大哥,允我留个条子罢。”

他们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便上来推搡宁西锦,粗声粗气地嚷道:“留什么口信,到了衙门查明你清白自会放你回来,现在就跟咱走!”

金条冲出来,一口便咬住推搡宁西锦的兵卒,那人吃痛飞起就是一脚,金条本就瘦弱,一下子变被踢到了墙角呜呜地哀叫,还想冲上前来。

宁西锦心里一阵发疼,厉声地金条吼:“金条!回去!”

金条呆了一呆,就在这间隙,宁西锦已经跨出门去。

京城的九门提督巡捕统领姓丘,长了油光光的一张粉面,腆起肚子走起路来颇有官老爷的架势,宁西锦他们这些底下的屁民称呼他为丘八。

宁西锦本来以为像她这样的小案子,无论如何也请不到一个九门提督亲自来审,却不想案台后坐着的就是丘八。

他把惊堂木一拍,按惯例问宁西锦的籍贯姓名等,宁西锦本来在心里预先想好了一套说辞脱身,可不曾料到丘八只是就那袋金子虚问了几个无关轻重的问题,宁西锦一一答了,瞧见丘八在上头捋了捋几根胡子,忽然将身子往前一倾,小眼睛里放出光来,笑眯眯问道:“听说,小齐王遇刺后,是你救的他?”

宁西锦心念一转,顿时意识到这件事情不是她想象中的简单,拿捏不准之下有些犹豫,半天都不知该如何回答。

上头又问:“你救他时,周围可曾留了一些刺客的线索?比如……”他说到这里拖长了音调,阴恻恻盯着宁西锦,放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说下去,“……像是将军府的人干的?”

宁西锦心里悚然一惊,想到陆仲之来时对她说过的话,将军府与齐王府面上的和睦……辛家军的功高震主……被人弹劾的辛云川……种种线索纠缠在一起,却终是被宁西锦理出了个头绪。

看样子大约是有人想离间段华熹与辛云川,才想到拿宁西锦做一个莫须有的罪证,而她只需做出一个为难的姿态,于她、于那暗地里的人来说,就是皆大欢喜。

宁西锦抬头看丘八,能指使得了九门提督的人,大兴皇朝里掰着指头数也就那么几个,丘八笑吟吟地看着她,眼里却殊无笑意。

宁西锦说:“不曾。我什么都没发现。”

“宁西锦,你再仔细想想,这可事关重大,说错一个字,可都是掉脑袋的事儿。”丘八皮笑肉不笑,状似关切地提醒她。

“我不过一个平头百姓,怎懂得探案循迹的这些手艺,确实没有发现什么。”

丘八说:“想必你也知道这里面的利害关系,关系到几位皇亲国戚朝中栋梁的事,我一个九门提督也不够分量,也就不能够轻易地放了你。来人,将宁西锦下狱,兴许过个几天,宁姑娘你能想出什么来也说不定。”

九门提督衙门里头的监牢暗无天日,一条乌漆潮湿的走道,两旁都是肮脏的牢洞,不时有谁的呻吟或是铁链曳地的声音在某个角落响起来,听得人毛骨悚然。

一边牢洞里不知道是谁伸出了骨瘦如柴的一只手臂,徒劳无功地挥舞,押宁西锦的兵卒一路骂骂咧咧,走到这人的手面前时啐了一口,一鞭子抽了下去,听着那凄厉的一声惨叫哈哈大笑。

宁西锦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所幸那兵卒只是瞟了宁西锦一眼,打开走道尽头的一间房,粗暴地把宁西锦推了进去。

牢中无法计时,不知岁月,宁西锦估量着应该到了夜里,也不知大迢回去后发现她不见了会怎样。

正胡思乱想间,牢门吱呀一声,看守的兵卒推了一个海碗进来:“吃饭!等会儿审你的时候,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自己心里都掂量清楚!”

他往外走了几步,又回头道:“上头要你说什么,你就顺着他们的意说什么,何苦跟自己过不去。”

宁西锦食不知味,一边嚼蜡一边心惊胆战地听着外头的动静。听到传来一阵十分粗重的脚步声,顿时更咽不下去了。

来人是丘八,在牢门外站定,慢腾腾地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眯着眼看宁西锦:“宁西锦,可曾想起什么?”

她说:“当时的情形是小齐王倒在我家门口时就已独自坚持着走了许多路,即便是有什么蛛丝马迹,也断然不会被我看到。”

他点了点头:“那好,那你与我走一趟吧。”

宁西锦被提了出来,转了几转,带到另外一间房内,本以为会被上刑,丘八却只是唤人将宁西锦用铁链镣铐锁了手脚,困在一张椅子上,他本人则在对面的红木太师椅上翘起二郎腿,慢吞吞地问宁西锦:

“姓名?籍贯?”

“做什么的?”

这些问题一遍一遍地问,他出去歇息,便立刻有其他人补上,不厌其烦地重复这些问题。

宁西锦在椅子上动弹不得,手脚渐渐麻木,一整夜滴水未进,又不能睡觉,只觉得疲倦不堪,索性闭了嘴不再回答那些问话。

这间房大约离牢门口很近,宁西锦昏昏沉沉间听到了一声鸡鸣,有些清醒过来,以为他们会放她回牢室,没想到动了一动,手脚依然锁得结结实实。

对面审问的人又换了一个,木然地问宁西锦姓名籍贯以及段华熹昏倒在门口时的情形,宁西锦闭紧了嘴巴,只怕一开口就会妥协,说出一些谎言来。

受不了的时候也曾想过索性便信口开河做个假证罢了,辛云川堂堂一个少将军总不会因为她的一个供词就怎么样,可一想到初见他时的情形,想到他替她解的那些困境,想到他说的“不要自己作践自己”,就又将背脊挺了一挺,她总觉得她若在这里说出一些什么,日后便再也不敢对上辛云川那双黑而沉默的眼睛。

于是宁西锦一言不发,也隐约明白了他们是想用这种方法将她折磨得崩溃,心里就更打定主意不理会,只闭目养神。

这样又僵持了一整日,到了晚上的时候,问话已从段华熹遇刺时的情形转到了辛云川身上,丘八问了宁西锦几个问题,不见宁西锦答话,也不暴躁,笑眯眯地说:“宁姑娘一个女儿家,却一身傲骨,老夫十分佩服。只是这事本来与你无关,你无辜受累,又何苦如此维护辛少将军。这样吧,我换个问法:宁西锦,辛少将军曾经多次去过你家,想必你们也是熟识了,那么,他言语间可曾流露出过什么不利于皇朝、或是对圣上不满的话来?再不然,他可曾说过他与谁交往甚密?”

听到这里,宁西锦终于恍恍惚惚地明白,这次盘问,起初是想离间段华熹与辛云川,离间不成后便想问出一些不利于辛云川的话来,明里暗里针对的全是他,或者说是,辛家。

宁西锦睁开眼睛,看着丘八说:“我不知道。辛少将军从不对我说这些话。”说完便又闭上眼睛。

对面良久都没有声音,半晌后宁西锦才听到衣料的窸窣声,丘八好似是起身走到了外头与牢头交谈,对话隐隐约约传到了宁西锦耳中。

牢头说:“丘大人,这样的人是问不出什么的。只有上刑,兴许还能撬开她的嘴。”

丘八的语气难得地有了焦躁:“上刑?你当本官没想过?只是上头的人千叮咛万嘱咐这事要干得漂亮,你血糊糊一个手印戳上去,明眼人一瞧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圣上现下对辛家还有点情谊,不愿轻易翻脸,你这么一张证词呈到人面前去,圣上不仅不会对辛家起疑,只怕会更信任辛家;哪怕圣上信了这证词,依他老人家的性子,也难保不会私下里再查个明白。所以这事,是无论如何都得这姓宁的心甘情愿开口,否则都是放屁!本官说了这么多,你这猪脑袋明不明白?”

“是、是,小的明白了,既然这样,要不……”

他们的声音忽然放轻了,只听得间或的几声冷笑。

宁西锦这两天一夜,只是死守住最后一条防线不松口,可心里到底是害怕,现在就更是忐忑,便睁开眼睛看看是怎么样的情景。

丘八慢腾腾踱了进来,身后的牢头手里拿了一支金如意,顶头的簪刻十分精致,宁西锦一时弄不明白他们想做什么,就听到丘八说:“宁西锦,你确是一身硬邦邦的骨头,可我们也未必就啃不动。我做九门提督这么些年,你这样的人也不是没见过,你道这是什么?”他接过牢头手中的金如意在手上把玩,继续说,“这是黔刑。你不要怕,这如意烙在额头上是一朵小巧美丽的额花,也不大痛,养一个月便大好了。只是一烙上去,你这辈子便是大兴皇朝最低贱的人,牛马不如,娼妓都比你高一等。从前被烙过这额花的女人也不是没有,大都是失势的官家千金,出去后一被人瞧见这额花,就被送去了北方蛮族的军帐里做军妓,活活被玩死弄死的不在少数,你是想尝尝这滋味呢,还是忽然想起什么了?”

宁西锦心里轰然一跳,盯着那烧得通红的如意,牙齿格格发抖,几次张嘴,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来:“辛少将军……”却终是怎么也说不下去。

丘八拿着金如意朝宁西锦逼近,笑眯眯问她:“你还有个弟弟叫大迢,是不是?”

他的笑脸和那柄金如意不断在宁西锦眼前晃,她闭上眼睛死咬住牙关,觉得嘴内一阵血腥的苦涩。

宁西锦想她不能张嘴,她若在这里说了,那她之前的坚持算什么,辛云川从没有对不起她过,相反在这样的情形下,想起往日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便更觉得是她十六年来少得的温馨,她又如何能在这里背叛他。

宁西锦弓起身子朝后仰,忍不住瑟瑟发抖,眼里的泪水忍也忍不住,她将脸扬一扬,再扬一扬,却听到丘八一声冷哼,一股烧红的烙铁味道便在鼻端窜起。

宁西锦恐惧地想往后退,却觉头皮一痛,被丘八生生扯着长发离如意越来越近,那股热气灼得她眼睛发痛。

烙铁完全贴上皮肉的时候,宁西锦听到自己牙齿几近咬碎的声音和皮肉烧焦的滋滋声,只觉眼前一阵模糊。她大口吸着冷气,耳边听到丘八的声音:“你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吗?”

宁西锦痛得说不出话来,丘八便说:“你若想起什么了,你就点个头。”

宁西锦的头本来已是垂在胸口的,一听他这话,便努力地扬起脖子来,梗着脖子只觉得颈项上一颗头颅千斤重,却是怎么也不能让它轻轻地点一点。

丘八意兴阑珊地把金如意交给牢头,吩咐道:“把她押回去,明日再问。她要再想不出来,就在她身上也烙一朵,一天想不起来,一天就多一朵花,反正这黔刑也只有北方蛮族的人认得出来,即便是圣上来查,也查不出什么的。”

牢头喏诺答应了,待丘八一走,过来粗暴地扯着宁西锦的锁链往前拖,宁西锦两天一夜被困在那张椅子上没有动弹过,乍一被扯起,只觉得骨头根根都似断了,痛得撕心裂肺。

牢头在前面走着,宁西锦在后面跌跌撞撞地跟。忽然他回过头来,捏住鼻子瓮声瓮气地问:“什么气味?”

宁西锦绝望了,觉得股间一片湿热,知道是自己失禁了,她被锁了两天一夜,早就到了极限,本是拼了全力在忍,剧痛之下究竟是忍不住了。

牢头也发现了,骂了一句脏话,随手把宁西锦往牢室里一掼,骂骂咧咧地走了。

宁西锦跌在地上,又撞到了几根骨头,禁不住一阵恶心,低头一阵干呕,吐出来的也只有酸水和苦胆汁。她缩在肮脏的黑暗角落里,腿上是黏湿温热的尿液,身边还有腌臜的呕吐物,只觉得自己是世上最脏臭最卑贱的东西,哪里还有个人形。

她睡了不知有多久,梦里一下子是辛云川那张清俊英气的面容,冷冰冰地看着她说:“你诬陷我,你信口雌黄。”宁西锦急着要向他解释,他却转身走了,宁西锦正要去追他,忽然又换成了娘亲那张流泪的脸,捉着她说:“西锦,你爹不要我们了。”她的指甲掐进宁西锦的手臂里,尖尖的疼。

宁西锦一下子被疼醒了,茫然打量四周,忽然听到有开锁落锁的声音,她想起来丘八说的一天不松口便一天烙一朵的话来,恐惧得往墙角缩,只望能够藏匿到黑暗里去。

来人的脚步声很急,踩在地上却一下一下又很踏实,这脚步声走到宁西锦面前停下来,轻轻问:“西锦?”

宁西锦听出这声音是辛云川的,霎时涌上了各种情绪,最终只是应了一声嗯。

辛云川在黑暗中犹豫地摸索宁西锦的身体,想把宁西锦打横抱起来,碰触到大腿时,宁西锦着火似的往后缩了缩,只盼他不要发现。

他迟疑了一下,道了一声“失礼了”,坚定而毫不犹豫地掰过宁西锦的腿来,宁西锦的裤子还是湿的,他终于还是发现了异状,在黑暗中沉默了良久。

宁西锦说:“别碰,脏。”想了想,觉得自己既已捱过了这么多折磨,如果在这时叫他误会了,那真是冤大发了,于是又向他强调:“我没讲过你任何话。”

他点了点头:“我知道。”

辛家历代从戎,素来是出将军的,金戈铁马驰骋沙场累积出了赫赫荣耀,可外人只看到鲜衣怒马风光无限,却不曾想过这锦绣是用多少辛家人的鲜血染就。

辛如婉讲到祖上时也不禁黯然了片刻,顿了一顿才说:“我本来有三个哥哥,四年前与月氏在承州之战,被月氏用毒箭伤了大哥和二哥,回来没多久就捱不过去了……爹爹年龄大了,一时气急攻心,也撒手去了……幸好我还有一个三哥,锦姐姐,我就这么一个三哥了,你可得待他好些。”

宁西锦吓了一跳,朝她连连摆手:“辛小姐,你误会了,我不是他……”

辛如婉笑嘻嘻地打断宁西锦:“你不是他什么?你不是他的那什么,他怎么会抱着你急吼吼进府?我都多少年没见过他这么气急败坏的样子了,他以前荒唐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过女人,风流时能叫人爱煞,薄幸时又能叫人恨煞,玩够了却叫我收拾烂摊子,他那些个莺莺燕燕我见得多了,可你不同——”

她忽然突兀地停住,像是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俏皮地吐了一下舌头,又觑了一下宁西锦的脸色,才接下去说,“锦姐姐,你别往心里去,那都是好几年前的旧事了,三哥是爹爹最小的儿子,小时宠得很,活脱脱就是一个惹不起的霸王,那时啊,满京城的官瞧见他,谁不要称一声三少。他就和那个什么小齐王、还有平南王小世子一道混,没少惹出过事来。爹爹有时气极了,手臂粗的棍子没头没脑往他身上招呼,他就直挺挺跪在那儿一声不吭,连爷爷也拿他没办法。可自从四年前大哥二哥和爹爹一起去了,他就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一般,硬生生扛起了整个辛家,也再不出去胡搞了,有时候看到他现在这张寡淡的冰脸,还真怀念他以前的样子……”

宁西锦知道她误会了,可又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这来龙去脉,只能搭一句:“辛少将军很宠辛小姐吧。”

辛如婉“嗤”了一声:“他那个人,既古板又严肃,没趣得很,他不念我我就谢天谢地了,就不指望他宠我了——咦,他来了,让他听见又要说我了,我先走了!”

她往窗外瞧了瞧,伶俐地跳下宁西锦的床,冲宁西锦挤了挤眼睛:“下次再来看你。”一阵风似的朝门口卷。

宁西锦还没来得及也说一声再见,就听到门外辛云川的喝声:“辛如婉!你又和宁姑娘说什么混话了?要你誊的兵法呢?”

接着是辛如婉赖皮的笑声:“三哥!锦姐姐还在里头等你呢!快进去啦快进去啦!”

然后是她银铃一般的笑声,在暮色中越洒越远。

这还是宁西锦醒后第一次见到辛云川,他的眼睛在宁西锦脸上望了一望,就避嫌似的朝床柱子看:“宁姑娘,身上可好些了?请了大夫来瞧,说是要额头上的伤要静养一个月,你莫担心,我找了一个丫鬟来服侍你,不会叫你受委屈的。”

他的称呼又变回了客套的宁姑娘,宁西锦心里却想念起那日在肮脏潮湿的黑暗中他轻轻唤她的那一声“西锦”,叹了一口气,道谢:“没事的,已经好多了。”犹豫了半晌,还是忍不住又问:“他们有没有再陷害你?”

辛云川呆了一呆,视线又转回宁西锦脸上:“没有了,暂时还没动作——西锦,谢谢你。”

正值黄昏,他站在窗边,被余辉染了一身金黄,宁西锦想起辛如婉说的他年少时的风流荒唐,下意识地看了一下他的身姿面容,四年前他不过十六岁,那张脸就能叫满京城的少女暗碎芳心,若是换到如今,只怕更是祸害了。

辛云川能感觉到宁西锦正在打量他,竟生出了一丝局促,窘迫得一动也不敢动,眼角余光瞟到她拥被坐在床上,温暖的余光笼在她周身,安谧而祥和,可她那一双清凌凌的眼睛却让他心里一阵沁凉,他忽然就觉得腹下烧起了一股火,很有心旌动摇的感觉。他心里一惊,想到他十六岁时初尝云|雨,如今只不过被她一打量,竟会像个毛头小子一般按捺不住,心里暗骂一句脏话,定下神来,朝宁西锦说了一句告辞,明日再来看她,便匆匆忙忙逃也似的跨出房门去。

及至到了房门外,辛云川方想起那件重要的事情来,刚想转身回去又停住了,怔怔地在暮色中立了很久。

辛云川指给宁西锦的丫鬟叫阿璃,话不多,身手十分伶俐,待宁西锦额头上的疤好得差不多时,就按着烙印原来的样子替她描花,一边描一边笑眯眯地说:“小姐,以后阿璃一天给你换种花样,保准让别人瞧不出原来的疤痕。”

宁西锦不习惯被人服侍,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笑笑说:“我自己来吧。”

阿璃在一边微笑:“宁姑娘,我知道你对下人亲和,可到时成了三少的夫人、辛府的当家主母,有些架子还是要端的。”

宁西锦瞠目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刚要解释,阿璃却一甩长辫子,出门打水了。

陆仲之听到消息来辛府看宁西锦,那时宁西锦已经大好了,身上穿了辛云川让辛如婉去成衣铺里新买的百褶裙,额头上画了一朵鲜艳娇媚的花,整个人就明妍妩媚了许多,陆仲之在门外呆了一呆才进去,假装咳了一声。

宁西锦朝他微笑:“小世子。”

“嗯,你好些了?”

“好多了,辛少将军府里的药有奇效。”

陆仲之想那是废话,辛少将军要真心对一个人好,天上的月亮也能摘下来。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你这样,很好。”

“啊?”宁西锦莫名其妙。

“我是说……你不知道,从前云川哥在战场上拼杀,底下人难免会被捉去当俘虏严刑审问,很多人禁不住酷刑,没少背叛过他,阋墙、反目、出卖……你能这样待他,很好。”

宁西锦觉得脸热得要烧起来,又莫名的有一股怒意:“怎么你们一个两个都这么说!我和他没什么,我只不过、只不过看他是个好人,好人是该有好报的!”

陆仲之一脸无辜受累的委屈:“你干嘛这么大火?我说啥了?你这样确实很好嘛!云川哥……”话没说完,被宁西锦一把笤帚赶了出去。

过了几日,段华熹也来辛府看宁西锦。小齐王头戴紫金冠、腰佩白玉带,气势汹汹如入无人之境,大刺刺一屁股坐稳在凳子上,才斜斜看了一眼宁西锦,一看之下有些怔然,过了好一会儿才神色郁郁地开口:“宁西锦,你打扮成这样,我不习惯。”

宁西锦低头一看,是辛云川新买的又一条裙子,穿戴起来阿璃直夸她好看,只是不知怎么又碍了小齐王的眼,心里就不乐意了:“嘿我说,你是不待见我好还是怎么的?我宁西锦一辈子就只配穿荆钗布裙?你那位宁梦衣宁大小姐满身的琳琅环佩,都没见你说她,我不过拾掇干净穿了一条裙子,又哪惹着你了?”

段华熹从小便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哪里受过气,又是高傲嚣张的性子,此时立刻把心里话吞进去不讲,冷笑一声:“小爷我管你穿成怎样,你谁啊你?我不过一句话,就惹出你这么多话来,果然是市井刁民,能和宁梦衣相比么?”

宁西锦一副早知你会如此的表情,转身拿屁股对着他,一言不发。

段华熹本来说完那段话已是后悔了,一看到宁西锦不咸不淡油盐不进的赖皮相,又被激起火来,腾的站起来就往外走,恰好撞见来探视宁西锦的辛云川。

辛云川冷淡地打量他几眼:“又和宁姑娘杠上了?”

段华熹气呼呼一甩袖:“泼妇!”

辛云川低头不知思忖什么,半日才慢吞吞答:“西锦是一个好姑娘。”

段华熹哈哈大笑,笑得扇子差点跌了骨,笑完了说:“好姑娘,那你三少去娶嘛,你堂堂一个大兴皇朝少将军去娶这种家世的人,你不怕被天下人耻笑你就去吧。我段华熹可丢不起这人!”

辛云川等段华熹走远了,才进了宁西锦的房,宁西锦看到他,想起辛如婉和阿璃打趣她的话,不知怎的就不自然起来。

辛云川倒是很淡定:“宁姑娘,辛某唐突,有一句话想问问你。”

宁西锦十分猥琐地吞了一口口水,结结巴巴地说:“你、你问。”

“你想见宁相吗?”

这句话像一个惊雷,劈得宁西锦脸色白了又青,说话越发不利索了:“你你你你、你知道了?”

“我猜的。若是你想,可由我来安排。”

宁西锦不说话了,心底挣扎了又挣扎,她从落脚山千里迢迢跋涉至京城,就是为了寻亲,刚来的头一年,仗着有宁筱庭当年留给她娘的信物,贸贸然直闯相府,满以为认亲之事风调雨顺,被门口两个卫兵连着挡了三个月,到后来连相府方圆一里都踏不进之后,终于认清了现实。再加上盘缠用尽,最后连认亲信物都当了以后,才彻彻底底死了心。

辛云川的话却像一把火,又点燃了她心里那些灰烬,且越烧越旺,她咬咬牙,原来她究竟是不甘心的。

宁西锦进了自家院子,与金条一同扑上来的还有大迢,毕竟才是十二岁的孩子,说话之间已然有了哭音:“头儿,你可回来了!”

宁西锦惊诧得下巴都要砸到脚面上:“大迢,你可是哭鼻子了?”

大迢恶狠狠凶巴巴擤去一把鼻涕,冲她大声嚷:“谁哭了谁哭了?”

宁西锦心软下来,揽过大迢的肩膀:“好啦好啦,我回来了啊。我听辛少将军说了,多亏你去找的他,才把我救出来。”

大迢咕哝:“我起初找的不是云川哥,是仲之哥,只不过找到仲之哥的时候云川哥刚好也在而已,仲之哥听了没说什么,倒是云川哥立刻就走出去了,后来就听说你被救出来了,我想去看你,仲之哥说时机不对,多一个人牵扯进来就多一分危险,才没去的。”

宁西锦仔细端详大迢和金条,金条胖了许多,四只爪子撒泼奔起来的时候,屁股一扭一扭;大迢壮实了许多,身上穿了白衫褂子,看着干干净净的一个人,见她打量自己,脸上一红:“是仲之哥替我买的,你不在的时候他送我去了城南的清风书院,说读书人要打扮的斯文点,好看吗?”

宁西锦点头,金条和大迢不一样,金条她可以带在身边,大迢却是个人,如今有陆仲之在,她可以放心了。

晚饭后她把大迢留了下来,摆出促膝长谈的模样:“大迢,我要和你说件事。”

“什么事,你说。”

“我明天要去见我爹了,顺利的话,我以后大概不回来住了。”

大迢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将头皮挠得雪花翻飞,焦躁地往地上一踢:“那我以后见不着你了?”

宁西锦心里一软,语音都放柔了不少:“不会的。你听我说,我爹是宁相宁筱庭,我认了亲,大概是要住进相府的,可你还是我弟弟,我不会不管你的,你好好的念书,可别给我丢脸。“

大迢傻乎乎地嘿嘿笑起来:“那以后我就是宁相千金的弟弟,看哪个王八羔子敢动我一根指头!”

宁西锦立时无语凝噎。

她心慌忐忑,第二日起得很早,她走出辛府的时候,辛云川给她买的衣服一件都没带走,倒不是矫情,只是觉得自己在段华熹面前反正是没有什么尊严了,可在辛云川面前,她不能糟践自己,辛云川……和段华熹不一样,因此为了一股傲气,穿了自己的旧衣服回来,今日和辛云川约好了要和宁筱庭见面,扒拉了很久才找出一件自认为较好的衣服,套到身上,走出门框时,差点绊一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