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样子像极了一只懒洋洋的豹子,因为平常的凶猛与可怖,这个时候的慵懒就显得尤其的单纯与可爱,宁西锦一口气被他憋在心里发不出来,不甘不愿地坐下来,心想一定要扳回一局,于是眼珠一转,又道:“云川,我听阿苏羽的朋友和姐妹们告诉我,说她曾经挑|逗过你,而你没有反应,她说你不是男人呢。”

辛云川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因为对象不一样。或者换做你来试一试?”

宁西锦将头垂到胸口,假装低头喝奶茶,一张脸不知是被热气蒸的抑或是别的什么,滚烫滚烫。

人们吃完了香甜的奶馕和烙饼,逐渐散去,篝火一堆接一堆地熄灭,万籁俱寂的草原上便只有繁星闪烁。

宁西锦在黑暗中瞪着两只眼睛睡不着觉,她不明白为什么辛云川从前明明是这么冷淡的一个人,即便是他们勉强算是互相表白心迹了,然而他也从来没有甜言蜜语过,并不如其他热恋中的小儿女一般,就是大迢和阿璃都比他们亲昵多了。可自她找到辛云川后,她却觉得辛云川有些变了,他开始时不时地会说一些他已经很尽力了可是依旧不好笑的笑话逗她,开始会偶尔地捉弄她,这样的改变,让她欣喜又迷惑。

她翻了一个身,看着睡在地上的辛云川,他们虽然住在一起,草原上民风开阔,大家都把他们看成了既成的一对夫妻,也并没有人说闲话,辛云川却始终恪守着礼仪,从不越雷池半步,坚持让宁西锦睡榻而他打地铺,可草原上的深秋到了夜里,已然是十分寒凉了,宁西锦正担心着他堪堪痊愈的身体,便听到地上的辛云川压抑着咳嗽了几声,像是不敢惊动她的样子。

她心里一急,连滚带爬从床上下来,被被褥一卷一绊,摔在了地上,闹出了不小的动静。辛云川吃了一惊,扬声问道:“西锦,你怎么了?”

他准备起身点灯,身子却被抱住了。他目力甚佳,在夜色中也能看个八成清楚,看清楚宁西锦似乎并无受伤,于是放下心来。

宁西锦裹着一团被褥挣扎着伸出手来摸索辛云川的身体:“云川,你上床去睡吧。地板太凉了,要不你睡床,我睡地板?”

辛云川帮宁西锦把被子理顺盖在身上,轻轻说:“我没事。你从前也受过刑,又是女孩子,受不得凉。”

宁西锦有些火起:“那你就和我一起睡床上啊!我一个姑娘家都不害羞,你害羞什么?我会把你吃了还是怎么的啊?”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大惊道:“难道铁真兰说的没有错,你真的不是男人?”

辛云川很久没有做声,宁西锦在黑暗中看不清楚,只隐约看到他一双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的眼睛,她心里有些慌,心想是不是说错话了,正预备补救一些什么,身子忽然一重,已经被压在了身下。

宁西锦有些害怕地看着她上方的辛云川,她的脑子一团乱,迷糊地想着辛云川是不是发烧了,不然为什么气息会那么灼热,她徒劳无功地捞起被脱下的衣裳想遮住裸|露的肌肤,喃喃地喊着“冷”,于是很快便有温热的肌肤覆盖到她的身体上,辛云川粗糙的手有力地揉在她的皮肤上,手掌上的薄茧引起她一阵一阵的颤栗。

这样的攻城掠地就如同这个年轻的定国将军每一次的战役一般,疯狂而可怕,宁西锦无意识地呻吟出声,又很快被他封在唇舌里。

他的情动如同燎原一般的大火,以一种压倒性的姿态朝宁西锦铺天盖地而来,宁西锦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本能地享受着这既让人害怕又让人期许的甜蜜,辛云川却忽然停了。

宁西锦逐渐清醒过来,这才意识到如今的他们几乎是袒裸相见,她有些迷惑:“云川?”

辛云川暗自吐息,拥着她闷闷道:“没事,睡吧。”

宁西锦尚不明白辛云川又是用了多大的毅力才克制住在最后关头停了下来,反而火上浇油地动了动身子,推开辛云川道:“我难受。你身上什么东西硬邦邦的硌着我难受,云川,我还想亲你。”

辛云川几乎气绝,翻了一个身背转她不愿意搭理她,宁西锦迷茫地不知自己怎么又惹到他了,小心翼翼地又贴了上去:“云川……”

宁西锦小心翼翼地又贴了上去:“云川……”

她的胸脯隔着薄薄的亵衣触碰到辛云川的脊背,辛云川一僵,他这一生不是没有经历过艰难险绝的情况,可即使面对千军万马时,也没有此刻这般束手无策。再进一步,怕伤了她;想往后退,她却还在点火。辛云川抿了抿唇,猛地转过身来,准确地捉住宁西锦的手:“别乱动。”

黑暗中他们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尽管辛云川已经在努力压抑了,可鼻端萦绕着宁西锦若有若无的味道,稍不留神便又乱了心神,于是呼吸就急促起来。

宁西锦总算察觉出辛云川克制的辛苦,老实下来,轻轻说:“我没别的意思,你伤刚好,不能受凉。”

“没事。”辛云川说,他的声音暗哑得厉害。

宁西锦有些犹豫,用另一只手去摸索他的身体:“伤口没裂开吧——这道伤是怎么回事?”

辛云川有些心不在焉:“马鞭吧,草原的马鞭比中原的厉害。”

宁西锦轻轻地在他伤痕累累的身体上安慰似的抚摸:“这个呢?”

“去年月氏战场上留的,不痛的,你别担心。”

宁西锦知道辛云川是不肯说起那些过往的事情让她后怕,固执地坚持:“你说吧,我想听,我想知道你从前的事。”

她身边的男人沉默了一会儿,用轻描淡写的口吻说起来:“月氏族的弓箭射的,他们的箭还是很不错的。”

宁西锦的手又往下:“这一道呢?”那一道刀伤从肋骨斜劈至腰间,已经愈合很久,显然是一道旧伤了,可却还狰狞无比,宁西锦不敢想象当初这道新伤是怎样的血淋淋。

“诸侯勤王那一年,第一次跟着父亲上战场,经验不足,被人砍了一刀,差点儿死在刀下,”他自嘲地低笑了几声,“后来幸亏李先生,倒捡回这一条命了。”

“这个呢?怎么这么多伤……”宁西锦心疼。

“唔……”辛云川低低呻吟了一声,“……是匈奴人的刀伤的,他们的刀上有血槽,创口也会大一些。”

宁西锦还想往下,被辛云川一把捉住了手:“别闹,我……”

他没有说下去,然而低哑的嗓音里饱含着的情|欲让宁西锦脸上一热,她讪讪地收回了手,两人都沉默下来,彼此体会着对方体温的熨帖。

这一夜,相安无事,就着星光与月光,宁西锦睡得极为踏实。

第二天她在帐篷外碰到段华熹,这厮最近脾气坏得很,看到她从来都是一副黑脸色,据宁西锦估计大概是草原上的姑娘比中原的姑娘泼辣大胆不容易骗的缘故,才让段华熹屡屡受挫脾气暴躁,而她因为昨夜吃够了辛云川的嫩豆腐,心情十分畅快,也就不计较段华熹的臭脸,扬起一张笑脸乐呵呵地问:“段华熹,又被哪个姑娘拒绝了?”

段华熹愣了一下,而后火起:“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子的人?!”

宁西锦吃惊地看看他,后退一步,歪着头不明所以,她想起从前她在段华熹的别院里养病时那个碎嘴的下人暧昧伸出的五根手指,还有他在坊间的风评,于是很想点头表示承认。然而看着段华熹的脸色,终于还是识趣地闭嘴了,只是含糊敷衍:“嗯……也没……”

她的回答显然是敷衍,然而段华熹想起自己从前那些风流逸事,也实在没底子反驳,心里就更加不痛快:“我再怎么样也是男的,没关系!可你一个姑娘家还未成婚就和一个男人独处一室,像什么样子!”

宁西锦半天才反应过来段华熹如此气愤是因为她与辛云川共住一个帐篷,下意识地反驳道:“可我当初救你的时候,也和你住在一起啊……啊,还有大迢呢。”

段华熹被哽得一时无法言语,愤愤然地哼了一声,抬脚就走。他没走了几步,忽然又倒回来,盯着宁西锦的脖子道:“这……”

宁西锦疑惑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什么?”

她并不知道那里是昨夜被辛云川吮吸出来的吻痕,然而听在段华熹耳里,却像是特意隐瞒的样子,顿时恨道:“你……不知廉耻!”

他恨恨地一甩衣袖大步离去,忽略心里被针扎一般的突兀的痛楚,只觉得她脖子上那暧昧的绯红的痕迹,像是灼热的铁一般,极易伤人,可却偏偏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甩都甩不掉。

宁西锦莫名其妙地看着像极了痛心疾首感叹世风日下的老学究一般的段华熹,忽然觉得脖子凉飕飕的,于是将领子往上拉了拉,一转头就瞧见了阿璃与大迢。

阿璃和大迢到了草原像是如鱼得水,两个人都还是年纪小的孩子,很快便与草原上的少年们打成一片,今日这个草原上的勇士向阿璃示爱,明日那个草原上的姑娘又为大迢煮奶茶,于是当事的两个人少不得要吃对方的醋,吵吵闹闹又和好,简直要羡煞旁人。

宁西锦曾经想,不如就在这片草原上过一辈子吧,京城宁相辛家军,就当做是一场空梦,梦醒了便忘了吧。可现实却终究不如她所希冀那般如意,果然阿璃带来了消息:“小姐,你知道谁来了吗?”

宁西锦倒还有心思逗她:“谁来了?情郎明明在你身边啊!”

阿璃跺了跺脚:“小姐!是李先生啊!辛家军的军医,这一次月氏战场他刚好没有随军,结果就保下一条命来,现在来找三少了,还带来了辛家军的残部呢。”

大迢也十分兴奋:“头儿,本来还担心只靠铁真部的军队不大得劲,现在好了,除了辛家军,听说华熹哥父亲从前的手下也带着人手过来投奔华熹哥了。”

宁西锦心里一沉,此刻所有人都因为复仇有望而欣喜,她却高兴不起来。她知道,无论她怎么逃避,乱世终将要来临了。

她和大迢阿璃一起往铁真王主事的帐篷走去,只见衣衫邋遢的李先生在为辛家军的残部引荐,他大概一路上也吃了不少苦,此刻披头散发却喜上眉梢,张开双手大呼:“老天保佑,我辛家军复兴有望!请将军引领我们!”那样的狂态像是一个疯子。

宁西锦打了一个寒颤,又见一个中年人朝辛云川作了一个揖:“久闻辛将军大名。人曰辛少将军上马逐戎狄,下马草狂书,此时一见,方知名不虚传。我段家军能与辛家军结盟,十分荣幸。”

铁真王如鹰隼般的双眼缓缓扫过这些京城一路跋涉投奔而来的残兵败将,个个风尘满面神色狼狈,然而眸中的疯狂令人胆寒,他知道,即便是这些人,辛云川亦有能力将他们集结成一支强大的令人恐惧的军队。他大笑:“天下英雄聚于此,辛将军领兵,小齐王主事,我们铁真部的勇士也不是懦夫,来来来,让我们共饮一杯,来日兵临皇朝京都城下时,再饮一觞!”

他血液里的野心开始燃烧。他已经不年轻了,以为这一生再无踏上中原的一日,他的武器开始生锈,他的兵马已经疲懒,可居然让他等到了这么一天,纵马驰骋天下的诱惑怎么能让人不沉迷!

阿璃和大迢兴奋地看着那边的热火朝天,推推宁西锦道:“小姐,去啊,去见见李先生。”

宁西锦却默不作声地转头离开,那里是他的世界,她无法跻身也无法干涉。阿璃不解地看着她,她却挥挥手让阿璃离开,只是一个人看着远方,视线所及,是被息彤大山挡住的天空和草原,再怎么向南望,也望不到锦绣如华的京城。

“喂,这样的一个男人,你有能耐攥在手心吗?”铁真兰无声无息地在宁西锦旁边坐下,她叼了一根草叶,□着一双玉足悠闲地晃荡。

“你看,大家都好像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了,连父君也对他另眼相看。他会甘愿守着你过一个普通牧民的生活?”

宁西锦缓缓摇头,坦白道:“大概是不会的吧。”

“啊!”铁真兰吃惊地看着她,“那你还不去哭闹?想尽办法留下他啊!”

“留不住的。他是一个男人,志在四方,没有什么可耻的。他若要出征,我便为他披戎装;他若要行军,我便为他高歌送行。我不想做他的拖累。”

铁真兰张大了双眼,忽然感慨道:“唉,唉。我也见过我们部落的女人们,那一年我们和月氏开战,男人们都上战场了,我看到阿姆们虽然很不愿意,可还是哭着送他们去了。可是这一去,就没有多少人回来,那些留下来的将士的遗孀,很可怜的。”

铁真兰摇摇头,像是要甩去那些可怕的回忆,一转头就看到了不知几时开始立在她们的辛云川,她本就觉得辛云川冷冰冰的不近人情,对辛云川有些惧怕,此时乍一眼看到他,从地上一跃而起,嚷着“我什么都没说”,一溜烟儿似的跑远了。

宁西锦瞥了一眼辛云川,知道她刚才和铁真兰的对话被他听去了,她也不点破,轻描淡写地问:“那边的事情忙完了?”

“嗯。”辛云川坐下来,“定在半个月后出征。”

宁西锦心里一紧,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却听辛云川说:“西锦,我不能不上战场。可我会为了你,保重自己。”

 大兴皇朝天禧年间,在月氏战场下落不明的辛云川和段华熹重又出现在了人们的视线中,他们身后是草原铁真部的十万铁骑与旧日的部下,组成了一支起义军整装待发。在初冬凛冽的朔风中,小齐王端坐在马背上,洋洋洒洒列数了天子的十条罪状,字字铿锵有力,而后这支军队,如同洪水一般,挥舞着起义的大旗,慢慢地自北方开始蚕食大兴皇朝丰饶的土地。。

这片洪水以凶猛嗜杀的姿态由北向南席卷而去,最先遭遇这场旋风的是秦州。秦州太守张大禹不战而降,亲自开了城门迎接辛云川,并尊段华熹为天子,归顺降服的姿态做了一个十足十。指望秦州能够先略挡一挡起义军步伐的皇帝先是震惊,而后震怒,金銮殿上龙颜大怒,跪倒了一片战战兢兢的臣子。然而起义军的步伐并没有暂时停顿,甚至连缓一缓都没有,一路势如破竹杀至陈行关下。

陈行关依山势所建,城墙高达十余丈,城墙内以垒砖砌成外以泥灰浇灌,找不到一丝丝可以攀爬的砖缝坑洼,固若金汤。。

这是大兴皇朝最后一道天堑与关卡,过了此关,便是一片坦途的江南水乡。

 

陈行关领兵命弓箭手踞守高处城墙,一百人一班,日夜轮值无一刻疏忽,他们倚仗易守难攻的地势,将起义军如猛兽一般的肆虐止步于此。。

大兴皇朝的诸侯官员们松下一口气,他们的军队安逸太久了,他们的武器只能靠油来保养却许久未上过战场,他们如羊羔一般的军队被草原上厉兵秣马的蛮子吓破了胆,所以当听说起义军被挡在关外进不了半步时,所有的人都深深吐出一口浊气,重新喝起了精酿的美酒,重新唱起了靡靡的丝竹,在那美酒的醇香和舞女的妖娆中再度迷醉。。70efdf2ec9b086079795c442636b55fb

与此同时,铁真王站在营地前眺望着不远处雄壮的陈行关。他欣喜地看着自己的铁骑踏上了本以为这辈子都踏不上半步的中原土地,中原肥沃的土地和丰饶的物资令他和他的手下欣喜若狂,他们抢夺着财宝和丝绸,源源不断地运回草原。过于顺利的攻势让他以为杀到京城皇宫下是轻而易举,却不想被挡在这道天下大关之外。

“真是雄厚啊。”他感慨,“陈行关地势高险,中原人打仗不行,守城倒很在行。我看我们攻不进去了。”。

“这不是你铁真王该说的话。”说话的人是段华熹,他抬手遮风沙,遥遥望向陈行关,墙头上的弓箭手隐约可见,“莫要灭了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陈行关虽难攻,可我们别忘了辛云川,他曾经是陈行关的守关领兵,陈行关的地势攻防,他想必是最清楚了。我们只需要相信他。等过了陈行关,千里江山尽在手中。”。

铁真王看着段华熹年轻的脸和眼神中的火热,第一次在心里承认了自己逐渐老去的事实,他笑着拍了拍段华熹的肩:“年轻人啊,在我和你一样年纪的时候,只怕早就硬攻了,弓箭手算什么,哪怕敌方是投石浇火油,也得攻上去。可我现在却只知道我们的供给不够了。若再坚持下去,只怕后方要断粮;如果就此撤退,那么我们前面的努力都是前功尽弃。”。

段华熹沉默以答,他们一路杀过了半个皇朝的土地,后方要留军队和兵士守住打下来的城池,前方要攻克被人誉为天下第一关的陈行关,军粮越来越少,驻扎在陈行关下的这几日,全军的口粮已缩减了一半,他们都知道再不攻下陈行关,便只能铩羽而归,可不到最后关头,谁都不愿就此退回草原,他们宁愿拼死浴血一战,也不愿放弃半壁江山灰溜溜地回到贫瘠的土地上。

段华熹收回目光,说:“走,我们去看看辛云川研究出攻城战略没有。”

他们一同走进辛云川的营帐,铁真王一眼就看到了陪在辛云川身旁的宁西锦。他一直不待见宁西锦,因为他的女儿就是败在这个普普通通的姑娘身上,可眼见着宁西锦跟着辛云川一路征战到此,并不以身份自居,反而是与士兵一样的吃穿用度,她曾经与后方的女人们替前方的军士缝补棉衣布鞋,也曾经上过前线照料那些伤兵,寒冷的天气里她本该是肤如凝脂的一双手被冻得红肿开裂,却从没嚷过一声苦。铁真王开始对宁西锦刮目相看,也不得不承认,他天真骄纵不知世事的女儿确实比不上宁西锦,纵是没有宁西锦,铁真兰那样的性子也无法与辛云川齐肩。。3a066bda8c96b9478b

宁西锦在一旁低头替辛云川缝补战衣,而辛云川正在与副将商议,他商量战事的时候从来不避着宁西锦,是全然的坦荡与信任。铁真王曾当一个笑话一般说与李先生听,后者却瞪大了双眼怪物似的看着铁真王:“要避什么?他俩在一起可不知经了多少苦难,你懂什么?你那五个阏氏可做得到这一点?”。

一句话反问得铁真王哑口无言,只能恨恨离去。。

辛云川抬眼见到了段华熹与铁真王,以眼神示意他们落座,有下属泡了茶水到他们面前,又悄悄地退下了。

段华熹端起茶盏来闻了一下便放下了,他们到了要断粮的地步,自然也没有什么好茶水,这是从前喝下的茶叶沫子,混了茶梗与碎末,苦涩难饮。他放下杯子专心听辛云川与副将商议。那副将是秦州太守张大禹的亲兵,生于南疆潮湿的森林深处的一个苗寨,心计阴毒,段华熹听到他说:“属下以为,粮草不足,将军不该再拖延下去。陈行关虽难攻,然而属下有一计可献。”

辛云川抬眼:“但说无妨。”。

“毒攻。”。

段华熹嗤笑一声:“如何毒攻?给城中水源下毒?陈行关后是丰饶的江南水乡,粮草水源供给充足,完全不局限于一处泉眼,所以这条切断敌方物资来源的路子,行不通。”

 

“小齐王稍安勿躁。且听我细讲。”那人的声音阴冷,宁西锦听在耳里,觉得脊背上划过了一条蛇,滑腻腻的既难受与恐惧。。98f1370821墨银《恨川》 @ Copyright of 晋江原创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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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意思是,尸毒。将尸体用投石车投掷到城内,陈行关地处江州,水汽泽润,终年潮湿,尸体扔到陈行关内,除非他们出关迎敌,否则不出七日,瘟疫横行,陈行关就是一座死人城。”

 

辛云川断然否决:“此举不义。”。8d墨银《恨川》 @ Copyright of 晋江原创网 @

 

副将心有不甘,然而辛云川决意已定,他纵是忿忿却也只能无奈妥协。。1ff8a7b5dc

铁真王看着副将离去的背影,叹道:“你们中原人,真让人看不透。我们草原上的民族被你们的皇帝斥作蛮子,是没有文化的乡下人,可我们至少不会用这样的毒计,我们宁可真刀真枪的杀,可在你们眼里,这大概是武夫的鲁莽。”。0f84墨银《恨川》 @ Copyright of 晋江原创网 @

段华熹反驳:“并不尽是如此,云川并没有答应他,足以说明我们中原人讲的还是一个义。”

铁真王哈哈大笑:“说起义,我也没有料到辛少将军会这么爽快就答应下来帮助我们。”

他这话里暗含了对段华熹口中义的讽刺,他心里其实是十分矛盾的,一面庆幸辛云川和段华熹肯助他开拓江山,另一面又看不起他们轻易的背叛,于是话里就有些别样的意思。

 

辛云川低声道:“因为这个时代,不需要一个无能多疑的王。”。217eedd1ba8c592d

 

铁真王和段华熹都看着他,他们想不到这话会从辛云川嘴里说出来。。7380ad8a6732

 

当今圣上是在马背上打下的江山,论武功,那是想当然的一等一;然而论谋略和管治的才能,却终究不是那块料。大兴皇朝的日子,到头了。。

铁真王摇头:“这天下会不会改朝换代,仍未可知。至少我们如今被困陈行关外,而关内的皇帝仍然稳稳端坐在龙椅上。”。

辛云川扬眉:“铁真王放心。三日后辛某必带头攻城。”。

段华熹和铁真王对视一眼,辛云川说三日,然而他们知道要攻下陈行关,需要事前无数遍的演练与编排,短短三日,怎么算都不够时间。他们心存狐疑,然而辛云川却又不露半点声色,于是亦只能作罢。。

辛云川挑了挑眉,“啪”的一下合上文书,对着杵在营帐中碍眼的两人摆了摆手:“慢走。”

铁真王冲辛云川暧昧地眨了眨眼,率先掀帘离开,段华熹是后出的一个,神色很有些郁郁。铁真王看了他一眼,状似漫不经心地闲聊:“小齐王,你的父亲是皇帝的胞弟,你是皇帝的侄子,要按辈分和血统来说,等皇帝被拉下龙椅,你是最有资格坐上去的一个,再加上辛将军的扶持,你这个皇帝是做定了。”。

段华熹冷笑:“那又怎样?”。

“你们中原有一句话:狡兔死,走狗烹。更何况一个皇帝,又有什么是得不到手的呢。我的第五个阏氏,就是上一届族王的妻子。”。

段华熹的眼神闪了闪,很快又恢复如常:“铁真王说笑了。”。

铁真王果然就笑笑不说话了,他们眼神所到之处,是夕阳落到陈行关后投出来的一片巨大阴影。

攻关(二)  辛云川绕到宁西锦背后,后者正低着头缝衣,只是手指按在衣服上绣着的一朵梅花上许久未动,不知道在想什么,她兀自想着她的,而辛云川也不出声打扰,只是默默地端详着宁西锦的手,他曾见过许多美人的柔荑,手指纤纤如青葱一般娇嫩,手心处的肌肤滑腻如丝绸,断然不是眼前这只红肿开裂的难看的手比得上的,可他心里却无限地怜惜起来,于是不由自主就覆了上去。

宁西锦被手背上的温热唤回神智,瑟缩了一下:“痛。”

辛云川一僵:“这么严重了?怎么不涂膏油?我去叫李先生来。”

宁西锦一把拉住他:“前线打仗,缺医少药的,我这又不是什么伤,何苦如此劳师动众。”她磕着嘴唇想了想,又说:“再说你是主帅,不要落人口舌的好。铁真王他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被她盈盈秋水一望,辛云川也不好发作,只是低声说:“一盒膏油,我还是做得了主的。”

宁西锦没有自这个话题与他深究,因为辛云川的从属官在帐外求见了,辛云川歉意地朝她看了一眼,几步出了营帐,沉声问:“怎么回事?”

那从属官还是个小伙子,心中对辛云川十分敬畏,此时察觉出辛云川莫名的不高兴,又不知哪里触犯了这位少将军,于是心里忐忑,声音不由得低了下来:“方才在陈行关十里处劫了一支运粮的队伍,怕是给陈行关内运的,弟兄们的伙食可以改善了。问了李先生,李先生做了调度,每人分到一个白面馒头。”

从属官手里本来托了一个食盘,上面有两个馒头,是白面的;还有两个,是他们平日吃的夹糠的硬窝头。

“知道了,下去吧。”辛云川顺手打发走从属官,想了想,将两个糠窝头藏在了袖子内,托着食盘复又进了帐篷。

“吃晚饭。”他招呼宁西锦。

宁西锦一想到军队里那粗糙的伙食,那夹了糠像沙子一般硌牙的窝窝头就觉得绝望,慢吞吞移到桌子旁,却吓了一跳:“这是白面的?”

“嗯。军队今天改善伙食。每人两个,你趁热吃。”

宁西锦狐疑地打量他:“你吃过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