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瑾年低下头,狠狠地咬了咬牙。这种感觉,好像一不小心急吞了一口糯米粽,卡在喉咙里,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憋得心慌气短。

不知者无罪,别人一个劲儿“组长”“组长”地叫他,她就没把他跟其他行业联系起来。她是签了劳动合同的,就算是聂羽峥也不能因为她咒骂他几句,就马上炒她鱿鱼。不过,找个什么茬把她开了对他来说易如反掌,自己在荒漠甘泉的日子估计所剩无几。

再抬头时,她若无其事地跟聂羽峥对视了几秒,移开目光看向别处,心沉到了谷底。

他们开会的内容,她并没什么兴趣听,但还是从中得知几个信息。荒漠甘泉在提供咨询的同时还提供专业的心理评估,聂羽峥虽然是工作室的五大心理师之一,可只负责心理评估和督导这一块,基本不做心理咨询,所以既不坐班,也不常来。

聂羽峥此行的目的,就是查清卢酬志的心理问题,为办案机关同意申请司法精神鉴定做准备。

祝瑾年十分有心机地想,趁现在多跟聂羽峥接触接触,说不定能套出明年期末的考题,回母校高价出售。

“这起失踪案还不能被定义为命案,最大原因就是我们没有找到失踪人,不能确定他是否还活着。”沈子平十指交握放在桌上,表情凝重,说:“接下来我们的重点有两个,一是继续寻找卢律明,二是弄清楚卢酬志的心理和精神状况。”

会议室门口,一个技术室女警探头进来,抬手示意了一下,“沈副,我们准备好了。”

“出发。”沈子平起身道。

几个人出了电梯,一个富商模样的中年人和一名戴眼镜的白皙男子边说什么边走进大厅。

戴眼镜的白皙男子余光瞥见他们几人,忽然停下,微笑着打招呼,“聂组长,沈队,又一起侦办什么大案呢?”

聂羽峥没答,好像根本没听见。

祝瑾年不知道聂羽峥对人家这个态度究竟是没礼貌还是高冷。

沈子平敷衍地一笑,脸上难掩厌恶,“呵呵,章律师。”

章靖鸣看上去丝毫不介意聂羽峥的冷漠以及沈子平的敷衍,依旧彬彬有礼,寒暄几句。他的目光落在了几人身后的祝瑾年身上,一愣,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急切地问,“支队又添美女新成员?”

“我们哪有这好福气。”沈子平说着,故意上前一步,挡住了他看向祝瑾年的目光。见车辆已陆续在门口停好,就指了指外头,示意有事要忙,一副不想多聊的样子。

章靖鸣颔首,和同行的中年富商走进电梯。

祝瑾年看得出来,聂羽峥和沈子平都不怎么爱搭理那个姓章的律师,她之前说聂羽峥是个超级变态,他都没对她如此态度,难道看上去文质彬彬的章律师对他做了什么更过分的事?

给他戴过绿帽?

她几乎要被自己这个猜想逗笑。

第7章 裸奔(4)

再次被安排进来时的商务车里头,祝瑾年还是选择了后排,沈子平和聂羽峥坐在中间的两个单人座上,技术室负责刑事拍照的女警云珊坐在她旁边。

“小祝是…哪届的?”沈子平起了闲聊的头。

祝瑾年报了自己毕业的年份,他向后捋捋头发,若有所思,一会儿,笑着摇摇头,“小咱们这么多届…有没有被羽峥的考卷刁难过?”

他不提这个还好,一提,林睿、陈昱和祝瑾年都觉得挺尴尬。不过,这又从另一个侧面说明,聂羽峥接手心理逻辑出卷者后,对学生们下的“狠手”已经人尽皆知。

祝瑾年心中暗爽。

这时,聂羽峥冷笑一声:“任何具备较高智商、情商并且平时认真听课、专心学习的人不至于在考试中被我刁难。”

祝瑾年听懂了,他的意思是,她的智商、情商都比较低,而且平时还不认真听课、专心学习。对此,她不屑地撇了下嘴,想到自己之前已经骂过他不少回,心理又窃喜地平衡了。

到了十二中附近,几辆车陆续停下。几个便衣负责去学校走访,商务车上几人则让祝瑾年带路,去刻着“正”字的大树跟前取证。

一小时前还阳光灿烂的天此时压了团团乌云,似乎一场阵雨即将登场,四周变得灰蒙蒙的。毕竟是几个月前的事了,小路又曲折,四通八达的,每条路好像都长得一样。祝瑾年有点不认路,走一走,停下来想一会儿,又接着走。

沈子平有些失神地望着祝瑾年的背影,心事重重。

高跟鞋敲击着石板路,发出一声声有节奏的脆响。但也有意外——祝瑾年急于找到那颗树,没留心踩到块半高不高的石头,歪了一下,踉跄几步,胡乱抓到个什么东西就赶紧扶着站稳,回神后才发现自己抓着的那个“东西”是手臂。

具体来说,是聂羽峥的手臂。

跟她目测的一样,看着瘦,其实挺结实。隔着一层柔软的布料,还能感受到他的体温。

她收回手,退开一步,扯出一个勉强能称之为微笑的表情,很小声说了句“谢谢”,也不知他能否听见。

他没回应,呵呵,看来是没听见。

刚准备继续找,一旁的他有了点回应。只见他掸了掸袖子,幽幽开口:

“…再找不到,就不知道谁是妄想症了。”

嗓音低沉,其中又带着点不怀好意的戏谑。

许是受了刺激,祝瑾年的的记忆受到强烈召唤,终于找到了正确的路线,有些欣喜地指着前方那棵熟悉的大树,“那边!在那里!”

沈子平这才回神,看了过去。

云珊顺着她指的方向,先一步过去,绕着树看了一圈,对沈子平点点头,“我先固定一下。”说着,就打开装着摄影器材的箱子,调整一番相机,拍了一些照片。

接着,几个人纷纷走上前去。祝瑾年站在他们身后,暗暗数了一下树上的字,“正”字徒增到了80多个,约莫 400多划,小志到底在记录什么?什么事情发生了400多次?

沈子平走到一边打了个电话,“喂,卢酬志现在状态怎么样?很安静是吧?你问问他,树上那八十几个‘正’字是什么意思。”

祝瑾年打开手机计算器,刚输入一个“5×”,只听——

“417。”聂羽峥报出了具体的笔画数。

祝瑾年下意识偏头看了他一眼,他眉头微蹙,盯着树干若有所思。她扬起一边唇角,再次斜睨他,“你现在认真的样子,就像夜市贴手机膜的。”

她的话打断了聂羽峥的思路,他沉默了几秒,偏头望着她手机屏幕上一只憨态可掬的猫,似笑非笑,“遇到某个学艺不精、考试挂科、思想幼稚的助理咨询师,连以往的咨询对象是否为妄想症都搞不清楚,我才会站在这里收拾残局,当然要比她认真一点。”

这一番话简直让祝瑾年急火攻心,一个嘴毒的女人竟然跟一个嘴更毒的男人狭路相逢,不痛快地撕逼一场真对不起这命运造化了。

“别忘了,我至始至终就跟小志会面聊天过一次,单独聊天时长差不多十五分钟而已,这么短的时间里能发现他有些异于常人的心理,已经很不容易了。换作别人,不见得比我好。”

“把你跟踪他的时间也算进去,不止十五分钟。最后,你还是什么结论都没有得出,不是吗?”

“我有结论,只是当时不方便向卢律明直言。”祝瑾年下巴一扬,解释道。

“你的结论?”

祝瑾年不肯服输,心里其实不太确定,但嘴上还在逞强:“就是被害妄想症。”

聂羽峥安静下来,回身不看她,笑而不语。

这笑,真令人浑身不舒服。

沈子平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怎么样?…什么?爸爸?他就一直说爸爸?那八十几个‘正’跟他爸爸又什么关系?…哦,知道了,先这样吧!”

挂了电话,他手一摊,转身无奈地跟聂羽峥说:“遇到这样的人,我们最头疼。如果像以前那些装精神分裂的也就罢了,这个,可能真有精神病!他一直闹着要回家,就是说他爸爸叫他写作业。技术处在他家发现了一些血迹,还有,卢酬志的指甲缝里,也提取到了血迹,经过检测,都是卢律明的。楼下的小卖部店员说,16号晚上,卢酬志忽然买了十卷透明胶,不知道干什么用。”

一旁的祝瑾年再次听得毛骨悚然,有点受不了这种结果,同时,又有点后悔当时没有继续关注父子俩的生活。她一边想,一边随意走动着散心。

聂羽峥瞥见一脸落寞的祝瑾年,似乎想起点什么,问:“卢酬志在被问询期间,有没有露出过特殊的表情?”

“什么特殊的表情?”沈子平不解地问。

已经离那几个人有五六米远的祝瑾年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果然,不出几秒,她就听见沈子平叫住自己——

“小祝,听说你会模仿小志曾露出的异常表情?能不能再模仿一遍给我看看?”

被出卖了…那一刻,祝瑾年觉得,自己似乎真的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还能怎么办?见招拆招吧。

祝瑾年从包里掏出便签本和一只水笔,写写画画,勾勒出小志的表情,还真惟妙惟肖。她忍住想瞪聂羽峥的冲动,克制地微笑着,递给沈子平,“模仿毕竟不够真实,而且只是昙花一现,还是画出来比较直观。差不多就是这样,画得不好,你将就看看。”

沈子平接过,看了两眼,抿嘴点了点头,又走到一边去打电话。

祝瑾年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异常凶狠地瞪了聂羽峥一眼。

“没有,没人看见过他露出这种表情。”沈子平一边按结束通话键一边说。

大家不约而同看向祝瑾年,她耸耸肩,表示自己也毫无头绪。

聂羽峥适时建议道:“调查一下卢律明妻子的具体死因。”

沈子平马上会意,“你怀疑有遗传因素?我派人去查。”说着,他走向林睿。

陈昱摸着树上的划痕,喃喃自语:“这么多‘正’字,到底指什么呢?卢酬志是不是每妄想一次被爸爸加害,就跑过来画一道?他为什么不找个本子记呢?”

“可能怕记在本子上会被卢律明看到吧。”祝瑾年说,“搜查小志的书包对卢律明来说是家常便饭,一旦发现这种不明所以的记号,他肯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他不是被害妄想症。”聂羽峥忽然说。

“打赌,他就是。”她非要抬杠,“跟其他被害妄想症不同,他妄想的对象不是什么高科技控制、外星人追杀,而是他爸爸卢律明。他早就出现了幻视,‘看见’卢律明在各个角落监视他,时时刻刻处在卢律明对他施加的压力之下。每次回到家中,见到真正的卢律明,他的压力就更加难以负担,只能用不断洗脸来减压…”

“你接触过几个被害妄想症?”他打断她的分析。

“两个。”她资历尚浅,入行以来接触到的大多都是一些一时想不开的人,经过一番点拨,大多能恢复平常心。好不容易遇见的那两个被害妄想症被家人带来咨询后,经由比她资深的心理师建议,已经进入康宁医院治疗了。

一个是个三十来岁的女性,据说因为感情问题受了刺激,间歇性有着被害妄想,没犯病时是一家杂货店的小工,被带来咨询时,忽然拿出两个知名品牌的罐头,说怀疑罐头公司老总杀害了她一家人,最近正在用这种特殊罐头试图弄死她;另一个是六十岁左右的丧夫独居老太,之前是某食品厂化验员,文化水平还挺高,不知是不是看多了微信朋友圈谣言,说家里冰箱藏满别人用高科技手段放进放射性物质,导致她头晕眼花、成天想吐。

如果给她个机会跟小志再深入谈一谈,她就更有底气。可惜,现在没这个机会了。

“好。”

他忽然的一句,让祝瑾年一愣,“…什么好?”

“打赌。”

看来,他还是坚持己见,认为小志不是被害妄想症。

祝瑾年皮笑肉不笑地望着他,“赌什么,你说。”

她倒要看看,把主动权交给他,他会提出什么要求。如果提得不伤大雅,比如向他道歉、请他吃顿饭之类,那自己输了也没关系,提得过分甚至下.流的话,自己合理拒绝同时又可以狠狠羞辱他一番。

“女士优先。”他打太极,礼貌地推了回去。

难题回到了祝瑾年这里,她没怎么思考,本想说“不准炒我鱿鱼”,可忽然又觉得那样说很没面子,好像自己多稀罕留在荒漠甘泉似的,让他看轻了自己(虽然确实很想长留)。眼珠转了一转,她说:

“瑞典鲱鱼罐头,敢试吗?”

作者有话要说:妞们说看了心里怕怕,请宽心,此文没有什么鬼啊怪啊灵异啊,或许有变态,但没什么恐怖的东西

心理悬疑背景,有刑事案件,但不以凶杀为主要情节,破解心理问题为主

第8章 我的爸爸是超人(1)

她没事也爱刷个微博,前阵子这种号称臭到极致的罐头莫名其妙走红,许多试吃视频接踵而至,她看过最反胃的是一个外国壮汉边吃边吐的一段自拍,隔着屏幕就能闻到一股臭气。

试吃瑞典鲱鱼罐头这个提议很凶残,具有惩罚性,但不至于下.流,令人完全不能接受,毕竟没毒嘛。再说,谁是试吃者,还不一定。

他沉默几秒,开口:“你的意思是,如果你的判断错误,就吃一罐瑞典鲱鱼罐头?”

祝瑾年抱着双臂,抬眼跟他对视,小耍无赖,“对,如果是你错,就吃两罐。”

他眉一挑,“一比二?不公平。”

“刚才还一副稳操胜券的样子,这下子却怕了?”她冷笑地激将。

他深深地望着她,眸色幽黑似墨潭,“一言为定。”

交待完任务的沈子平走回来,看了看表,“要不我们去趟学校跟他们汇合?”

聂羽峥收回目光,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小祝,今天真是麻烦你了。这样吧,我派辆车先送…”

“快下暴雨了,不如让小祝跟我们一起去趟学校,等这场雨过了,再送她回去。”聂羽峥开口,截断他下半句话,看上去和颜悦色,语气真诚。

“哈哈,羽峥对手下真是怜香惜玉,我想得不周到。我都能感觉到小雨点了,大家快上车去。”沈子平笑着打趣,然后招呼着大家往回走。

“怜香惜玉?”走在聂羽峥身后的祝瑾年重复道,语气带着嘲讽,音量大得恰好能让他听清楚每一个字,“这个词用在聂组长身上真是比鬼片还恐怖。”

“用不了几天,你就会知道比鬼片还恐怖的是什么。”他头也不回地说。

祝瑾年心里一紧,料定他已决意开除自己。自己出言得罪他在先,要补救,难于登天,何况低声下气地求饶并不是自己的性格,干脆破罐子破摔。于是,她加快步伐,走到了他身边,偏头一笑,“我现在就知道,那就是——你吃两罐瑞典鲱鱼罐头。”

“你提醒了我。”聂羽峥对她表示感谢,掏出手机拨了一组数字,“王谦,麻烦帮我买一罐瑞典鲱鱼罐头。原因你不需要知道,总之…不入我口。”

祝瑾年心中窝火,走得更加快了,不一会儿就撇下他先上了车。

沈子平望着她的背影,明知道她不是那位故人,还是觉得今天这一切像一场梦。

——————

天色发暗,雨点越来越大。

几辆车驶入校园,停在行政楼前。几个便衣领着小志的班主任和几个同学,站在里头等。除了班主任李老师外,几个学生都不知道小志家具体出了什么事,竟然连警察都来了,脸上的表情又是惊讶又是好奇。

学生暂时被安排在了另外一个房间。接待室里,一干人等各自找位子坐下。祝瑾年刚落座,就看见聂羽峥朝自己走来,坐在她身边,离自己约十几厘米。

她身上清新优雅的一抹淡香,宛若林间花丛的气息随着山谷清风扑面而来,靠近了才隐隐能闻见。聂羽峥侧目看了看她,无言。

为了表示自己和他的势不两立,祝瑾年正打算换位置,就听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