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重。”他故意掂了掂,还是没有松手,“所幸我抱得动。”

重不重的,现在无所谓!祝瑾年整张脸涨得通红,自觉现在她和聂羽峥的样子就像一对狗男女。

她使出吃奶的劲儿,像一只刚从水里捞起来的鱼,剧烈挣扎着跳下地,把身后的他当成一只随时准备撕咬她喉咙的猛兽,撒开腿往自己房间跑。

就算病死,也绝不突破自己做人的底线!

“站住。”

她就当没听见,拉住门把手,站稳了身子,慌乱而颤抖地从口袋里掏出房卡,好像迟一秒,就会被猛兽拖走啃个精光。

身后一阵劲风,他几步就追上了她,把她抵在门上。她来不及喊,来不及骂,来不及用自己能想得到的最刻薄的话去攻击他,他就压了上来,双唇堵住了她即将出口的恶毒话语,在她心里坐实了“出轨已婚男”的称号。

此刻的他霸道而张狂,浑身透着一股雄性动物的狠劲,攻城略地一般的吻,似战国勇士手中无畏的长枪,似江河中最难以预测的漩涡,似发展为燎原之势的烈火,几乎烧光了她周遭的空气,让她感觉一阵黑洞似的窒息和绝望。

祝瑾年不再挣扎,任他索吻,心里一个念头无比坚定——惹不起,躲得起。这份之前梦寐以求的工作,她不干了。

明天,怎么都要回鹏市辞职,必须辞职。

“为什么那么排斥我。”他低低地喘息,唇抵着她的额角,用了疑问词,却以一种陈述的口吻说了出来。看来,这几天他也能感觉到她的退避甚至排斥。

祝瑾年冷着脸,心如死灰,“聂羽峥,你的家庭责任感呢?你的羞耻心和道德观呢?或许你和那些背叛婚姻的渣男一样觉得自己和老婆早就没有感情,或许你决定明天就去办离婚手续,但只有你的结婚证还没失效,你就不能背着郑文秀做出这种事。我祝瑾年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我还没有无耻到插足别人的婚姻!”

说罢,她推开他,狠狠抹了一把被他逼出来的泪。

恨。恨他对自己的轻贱,恨自己无力给他更多的羞辱。

聂羽峥垂眸和她对视,眼中含着一丝莫名和探究。

这种误解,这些年他习以为常。

他再次横抱起她,往电梯口走去,“听着,我没有结婚,没有女友。郑文秀是学校一位退休教师,你可以去查。其中内情,我可以完完整整解释一遍,但现在不是时候。”

气得稀里糊涂,祝瑾年怀疑自己方才到底有没有听错,只觉得心如乱麻,头疼欲裂。

聂羽峥轻柔地把她抱进车后座,恢复了轻松的语气,说,“你如果不信,回鹏市我去民政局开一个单身证明。”

祝瑾年沉默了,心里震惊不已,还有一种欣悦,呼之欲出。

他们来到离酒店最近的凉肃第二医院,挂急诊、等叫号、量体温、看诊、抽血…

抽完血她费劲地往下捋袖子时,他一手握住她的手腕,另一手从容地把袖子拉下来。她身体滚烫,他掌心的微薄的凉意像一条小蛇,从她手腕的触觉神经钻入,缠上她的心。

化验单出来,略通医术的他看了一眼,了然。

“流感。”坐诊大夫简单说了一句,抬眼看了看他们,“最近流感的很多,你们暂时没事的也不要掉以轻心。勤洗手,碗筷常消毒,别搞得夫妻俩都病倒,谁也照顾不了谁。”

听了最后一句话,祝瑾年被呛得直咳嗽。

偏偏,聂羽峥还来一句:“我会注意,谢谢。”

你还别看这大半夜的,输液的人不少,不但有白发苍苍的老人,还有两三岁的孩子,有的目光呆滞望着前方,有的低头看手机,有的一个劲儿打瞌睡。

祝瑾年坐在输液室一角,针头扎进左手手背血管,护士调整了药液滴速就忙乎着别的病人去了,她闲着没事,拍张几张照片发朋友圈。

出差途中光荣病倒,求发慰问红包。【图片】

聂羽峥去药房取药,还没回来。祝瑾年回想刚才他一番话,莫名其妙同时居然还有一种如释重负感。

正想着,手机提示杜格致发来一个红包,她点开一看,他发了88元的大红包过来,还附带一句话:“好好养病,祝健康回程。”

兰洁斐则点了个赞,回她:“再大的红包都比不上我对你真心的祝福。”

祝瑾年一笑,回:“虚情假意比不上真金白银。”

“还笑得出来,看来好多了。”聂羽峥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她抬眼,不知是不是发烧产生了幻觉,竟看到他头顶漂浮着两个字——

未婚。

她闭了闭眼睛,再看他,头顶上方明明什么也没有。

聂羽峥坐在她的身边,她觉得几分尴尬,就低头不言。他掏出手机看了看,只见屏幕显示三个未接,一个来自他母亲,两个来自聂羽倩。

他父亲心脏不太好,不知他们的来电是否跟此事有关。他思忖一下,给羽倩去了电话。

羽倩接起时,嗓音浓浓的睡意,聂羽峥当下放心下来,妹妹还睡得着觉,打电话来就不是因为父亲身体有恙。

“你干嘛啊…都不接电话的?你不能因为明天我要考心理逻辑学,就故意屏蔽我。”

“找我什么事?”他直截了当地问。

“爸妈叫我寒假别回家,住你那儿,他们春节来鹏市过。问你方不方便。”

“方便。”

“哦,妈说了,如果你说方便,那就是还没有女朋友。她跟爸用这个事打赌来着,这下赢了,跟我们吃完年夜饭,第二天就要跟几个老姐妹去巴厘岛爬火山,费用爸爸出。”

无聊。

聂羽峥挂了电话,翻看来电记录时忽然发现前几天郑文秀打来的几个电话,其中一个被接起,通话时长35秒。看日期,正是乘飞机来凉肃那天。

如果来电是郑文秀本人,不会连打四个电话。

他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知道克雷宏波综合症吗?”他问。

祝瑾年一愣,转头看他,只见他将屏幕转向自己,上面正是几天前她和郑文秀短暂的通话记录。

克雷宏波综合症,即被爱妄想症,患者会陷入与另一个人谈恋爱的幻想之中。

她不可思议道:“一个退休的女教师为什么会把你当成她老公?!这也太…重口了。”

她已经脑补出一个两鬓斑白但穿着火辣的女人把聂羽峥搂在怀里的模样,这场面简直比对面两个挂着瓶还旁若无人接吻的小情侣还辣眼睛。

“她女儿。”聂羽峥一语击碎了她脑中的幻境。

“…好吧。”合情合理。

烧退了一些的祝瑾年眼珠转了转,鼓起勇气点了一下他手机里的全部来电,发现自己接完郑文秀电话之后,下一个来电并不是她,而是一个名为“聂羽倩”的人。

“我妹妹。”他望着她,轻轻挑眉,“亲生的。”

自摆乌龙。祝瑾年恍然,同时为自己的武断感到无地自容,想想这几天她夹枪带棒地暗讽他多少回,最后直接把他归为“渣男”一类,现在她都为他觉得委屈。

见他低头左右找着什么,她殷勤地关心道:“你掉了什么?钱包?”

“找个合适的洞以便你钻进去。”他冷道。

祝瑾年翻个白眼,“是我误会了你,但不知者无罪。我事先又不知道你到底结没结婚,一个女的打电话过来直接就喊老公,我怎么想?这也从一个侧面说明我三观正、遵纪守法,不向恶势力低头,是荒漠甘泉不可或缺的好咨询师。”

“变态、渣男、恶势力。”聂羽峥点点头,“感谢你对我中肯的评价。”

“回头我请你吃饭赔罪。”

他看住她,“鉴于你经常对我产生误解,我觉得你很有必要对我进行更加深入的了解。”

“好。”祝瑾年输了会儿液,身体不适缓和了一点,加上这几天碍于他的“已婚”身份,话都不想与他多说,这会儿放开了,开始有些贫嘴,“我一定仔细研读你的简历、观察你的言行,要把你了解到喜欢吃红烧还是清蒸、出门先迈左脚还是右脚、喝咖啡加奶还是糖…”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既然你之前对我的人品一直存在重大误解,我想,最好的办法就是亲身实践一下我是不是一个会出轨的男人。”说着,他站起身看向走廊,“我出去买杯咖啡,给你十五分钟考虑这个提议。”

第45章 万水千山(3)

头五分钟, 祝瑾年非常谨慎地揣摩着他话中深意。

中间五分钟,她极力压抑着内心的雀跃。

考虑时限进入最后五分钟, 旁边一个才输液不久的年轻女子微笑搭讪:“那个是你男朋友吗?长得好帅啊,还对你那么好。我刚才在楼梯那儿听到他在问护士,哪里有小热水袋卖,护士告诉他, 有个24h超市大约得走十多分钟,天冷, 叫他不是特别需要的话就别去买了, 拿个空矿泉水瓶打点开水捂着就好, 他说不行,药水都是冷的, 你打针的手冷冰冰的, 一定用热水袋垫底下。我孤苦伶仃的,听了真是虐狗,我以后的男朋友有他一半,乐都乐死了。”

心理专业出身,祝瑾年深刻地知道当一件事情令你犹豫做还是不做时, 其实你心里的天平是偏向“做”的。她开始审视自己的内心,当误会他是有妇之夫时心里的失落和愤慨,完全是因为已对他有所期待。

这种时候还矫情,以后肠子都悔青。

“他不是我男朋友, 不过呆会儿就是了。”祝瑾年回答, 低头看了看手机, 还有三分钟。

所以,当聂羽峥一手端着杯咖啡,一手拿着小热水袋走进输液室时,她迫不及待抬起右手,向他比了个“OK”的手势,没忍住,噗嗤一下笑起来,正好表示自己欣然接受了他的“提议”。

答案比预计得来得迅速,聂羽峥双眼微微一瞪,站住了,随即,淡淡一笑,眼眸透出清澈而又柔和的光,更显清俊。

他加快脚步走来,坐在她身边,把热水袋放在她左手下面,郑重又轻柔地握住她的右手,一齐放进大衣口袋里,又改成十指交握。

虽然此时二人的手都还是冷的,祝瑾年的心却涌动着一股暖流。他的手很快就暖和起来,在他的带动下,她的手也开始有了暖意。

没有告白,只有心领神会。十五分钟不长,却好似已走过万水千山。

只是,旁边那位无意中为聂羽峥打出神助攻的单身女子,又被虐了个够戗。

“不知道这几瓶药水挂完,明天能不能好。”祝瑾年没话找话,打发着无聊。

“明天,还有一针。”聂羽峥看她那眼神,分明写着“想得美”。

“唉,真耽误事!之前我还一直在想,要怎么接触欣雪的父母呢。”

“我不会开除你,这时候表忠心、装认真是画蛇添足。”他好整以暇喝着咖啡。

祝瑾年无语地留下一滴冷汗,“你把我说得好像一个为了保住工作不择手段讨好上司的心机girl。”

“很希望你是。”他饶有兴趣地挑眉,“有什么招数,尽管冲我来。”

祝瑾年用下巴指了一下自己扎着针头的手,“我病好了,你就等着吧。”

“恭候。”

吊瓶结束已是凌晨三点,虽然困得眼皮直打架,摸摸已经恢复正常温度的额头,和一直十指交握的新晋男友聂羽峥,祝瑾年觉得,自己这次的发烧很是值得,怪不得言情电视剧中的女主角一定要生几次病呢,敢情治病的根本不是药,而是…爱情。

送她至酒店客房门口,聂羽峥停下脚步,仍未松开她的手,眼中透着几分戏谑,低声问:“这位病人,需要我陪床吗?”

“一次多少钱?”祝瑾年问。

聂羽峥反将军:“是你给我,还是我给你?”

“不谈钱,伤感情。”她摆摆手,狡猾地推掉了这个话题。

他煞有介事地回答:“那就不伤。”

“明天见。”她抬手摇了摇,他却又握住她的手,把她拉向自己。她抬眼,他眼中的幽深让她沉溺,烧已退,脸上的炙热却又被点燃,她赶紧别开头,半掩着嘴,轻声说:“别被我传染了…”

“我就想被你传染。”

祝瑾年无奈地看了看他,“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从今以后你整个人都是我的了,还不得好好爱惜身体?你说传染给你就传染?我不同意。”

聂羽峥一时没开口,好像在品味着她这番话,一会儿后,扬起一边唇角,“遵命。”

祝瑾年回房,简单梳洗完就躺下了,闭上眼,又睁开,感觉自己做了一场美梦,不知该睡该醒。

她生病的这一两天里,聂羽峥独自去了解叶欣雪父母目前的状况,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叶母一年多前不顾危险做了试管,前几个月剖腹产下一个女婴。夫妻二人每天忙于照顾孩子,身体虽有些吃不消,可也暂缓了失去女儿之痛,毕竟,又有了个期盼和寄托。

周晓老师告诉聂羽峥,叶母听说了鹏市的两位心理咨询师因受到乔怡潼的委托,到凉肃来询问一些过去的事,显得愤怒又悲伤,说,欣雪之所以走上不归路,全是因为交友不慎,一是结交乔怡潼这只白眼狼,二是结交卓磊这只中山狼。

“她既然知道我们是帮乔怡潼做心理咨询的人,估计不会愿意接待我们。我们要想个什么由头去接触他们?”酒店的自助早餐品类丰富,祝瑾年却愁眉不展,生病已经耽误两三天,如果叶欣雪的父母久攻不下,还要在凉肃耽误更久。

聂羽峥接过服务生端来的两杯牛奶,礼貌地致谢后,看向祝瑾年,“在对咨询内容保密的前提下,有所保留地说一部分实话,告诉她,身在鹏市的乔怡潼化名‘欣雪’前来做心理咨询。”

“可是…”

“当一个母亲听说有个故人化名自己已去世的女儿,多多少少都有情绪波动,在不冷静的情况下,她会忘记自己不愿意跟我们沟通的初衷。没有任何言语比真相更打动人——这一点我本人深有体会,如果我能在校友会上用对你坦言喜欢之情来代替叮嘱你提防章靖鸣,你就不会因为他一次两次的挑拨而误解我是有妇之夫。”这一番表白,他说得面不红心不跳,眼神也没有丝毫闪躲,倒让对面的祝瑾年不好意思起来。

“我那天…打扮得很出众吗?”她犹疑地问。

他微笑地看着她,“我说过,很少人能做到对某人产生感情的下一秒就告白、产生怨恨的下一秒就动手伤人。”

“哟,你还经过了一段时间的酝酿啊。”祝瑾年受教地点点头,一会儿后又好奇地问:“从什么时候开始酝酿的?”

他移开目光,轻巧地推开了问题,“这是我的秘密,不能告诉你,祝老师。”

她不死心,“莫非一见钟情?”

聂羽峥垂眸回忆了一下他们初见的始末,半晌,才答:“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正脸,你正在模仿小志的怪异表情。如果这样能让我一见钟情,不是你天赋异禀,就是我心理扭曲。”

再追问下去显得太矫情聒噪,祝瑾年一笑带过,望着对面聂羽峥英俊的面庞,心里悸动同时,又不禁猜测,他是否跟郝易期一样只把她当成一个“适合”的人?只希望,他能有所不同。

一个女服务生照例前来往桌子中央的小花瓶里插新鲜的花,瞅瞅他们二人,利落地放入一枝红玫瑰,微笑着说:“打扰,二位慢用。”

祝瑾年托着下巴,“前几天他们从没往我们桌子上插过红玫瑰。”

聂羽峥掸了掸玫瑰尚带着露珠的花瓣,“群众的目光都是雪亮的。”

她这会儿偏偏非常较真,“可我们拿的早餐券号码明显是单人房啊。”

“你在暗示我退掉一间单人房?”聂羽峥挑眉。

“咱出差一趟,还是别那么节省了吧…”她装傻。

“厉行节约,人人有责。”引经据典大触说。

祝瑾年看向天花板,假装欣赏吊顶花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