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有一只左手。”她抬手摇了摇,还动了动手指,脑中甚至还浮现一首歌——

“跟着我左手右手一个慢动作,右手左手慢动作重播…”

他一如既往地识分寸,没有再坚持。

“那我…进去了?”祝瑾年试探地问。

“这句话应该我来说。”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替她推开了门,先一步把她的行李箱带了进去。

那一刻祝瑾年有点庆幸,自己习惯出差前把家里仔细打扫、整理一遍。

“你随便坐。我这样子也懒得出去了,你不介意的话…我叫个外卖当晚餐一起吃?”她像招呼客人一样,挺热情地打开外卖APP,“你想吃什么?”

“我来。”他说。

“我看过你的手机,没有外卖软件。”因此祝瑾年私下觉得,他其实是个生活很单调的男人。

“如果你手机里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他很轻易地从她手中抽出手机,“我猜你一定不愿意穿着这身血淋淋的衣服吃饭。”

“OK,你做主。我去洗个澡,顺便换身衣服。等我弄好,可能外卖就送到了。”她走向卧室,拿了套换洗的衣服,进了浴室,她探头看了看聂羽峥,他也恰好抬眼。

“把门反锁上。”他垂下眼睫,语气淡淡,信息量却很惊人。

祝瑾年脖子一缩,赶紧照办。

第50章 左手右手一个慢动作(2)

悲观主义哲学家叔本华为了证明“痛苦是时刻存在的, 只不过人们没注意到”这一观点,曾在一篇文章中做了一个比喻,大概意思是, 人在不胃疼时,都不感觉胃的存在。举高右手艰难洗澡的祝瑾年深深感觉到了这一比喻的深刻内涵,她觉得,这个月自己真的需要一个全天候保姆,之前提的那些标准可以降低一点, 就要一个18-22岁的帅哥小鲜肉吧!

好不容易洗完, 她看向自己平时放浴巾的浴室架,傻眼。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她出差前把浴巾洗晾好, 收在衣柜里,刚才忘了带进来了。

看来,自己荒废了人家聂羽峥“把门反锁上”这句提醒背后的一番苦心。

“聂…聂羽峥!”她把门开了条小缝,“帮我拿下浴巾!就在我衣柜中间那层!蓝色的!”

聂羽峥没有回应,但她在几秒后听见了衣柜门滑动的声音。

她有点紧张,但并非毫无防备,拿了件换下来的衣服,掩着胸口,静静站在门后等。

一会儿后,蓝色浴巾的一角从门缝里塞了进来, 她赶紧抽了过来, 关门前, 只听他带着几分戏弄,问:“你是故意的?”

她唇角一勾,回敬:“就是故意的,怎么样?”

他长长地“哦”了一声,“怪我,不解风情。”

“接下来这浴室门,我是锁还是不锁呢?”她披着浴巾,故意逗他。

“你这句话的无聊程度跟电视剧里‘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不相上下。”

祝瑾年暗自发笑,“壮士,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讲,我不听。”说着,他转身就走。

祝瑾年在浴室里磨磨蹭蹭的,真的跟她预言的一样,外卖送来的时候,她恰好走出来,随口问:“来了?”

聂羽峥把一袋外卖放在小小的餐桌上,转头看她。她头上包着干发巾,因为手伤了包得不太严实,头发掉出了好几缕,湿嗒嗒的垂在肩上。卸了妆,少了色彩的描绘,便没平时那么妩媚干练,多了几分清纯本真。

祝瑾年快步走过去,他也朝她走了两步,拦住她去路,她好奇地抬头,他恰好能俯身低头以唇相抵。

这一回,格外温柔。山间明月,远涧静泉,夜晚响起的笛,诗人思乡时的绪,都是这样的轻柔,温和与婉转。

松垮垮的干发巾掉了,微凉的湿发一下子全披散下来,贴在祝瑾年滚烫的脸颊。她被聂羽峥强势又轻柔地拥在怀里,他那么高,她踮着脚才能攀住他,这一次的亲吻,她是如此坦然,再不会像上次那样心中充满惊惧和纠结。

她有时会想,如果他真是别人的老公,自己到底还能抵御这样的诱惑多久?然而转念一想,他如果早已结婚,肯定不会对自己再有所引诱和表示。

聂羽峥的唇离开她的唇,片刻后又再次迎了上去。是不舍,也是沉溺。

好一会儿,祝瑾年才满脸通红地揉了揉上唇,指了一下餐桌上的袋子,转换一下暧昧的气氛。

“你叫了什么外卖?”

“香。”他回答。

这个答案真是莫名其妙,祝瑾年用力嗅了嗅,确实闻到一股食物的香味。“是蛮香的。”

“你香。”他竟如此直言不讳地撩她。

暧昧的气氛不减反增。

“你还吃不吃晚饭了?我饿死了!”祝瑾年无可奈何地嗔怪道,“我来看看你到底叫了什么好吃的。”

“麻辣火锅和十三香小龙虾。”

她愣了愣,释然地撇嘴,“你又故意耍我,我才不信。”

打开袋子,他果然在耍她。里头分明是较清淡的粥。

外卖里没放一次性餐具,祝瑾年在厨房里发现几只汤匙竟然不翼而飞,筷子却还好好地躺在消毒柜里。她无奈地倚在门口,对着聂羽峥翻了个白眼,“太幼稚了,快把汤匙交出来。”

聂羽峥一副“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表情。

“没有汤匙我怎么吃饭?”她撇嘴,她又不是左手也能使筷子的人。

“我可以喂你。”聂羽峥从善如流,摇了摇手里的一只汤匙。这只汤匙,恐怕是现在祝瑾年家里肉眼可见的唯一一只,其他的都不知被他藏哪儿去了。

“如果我拒绝…”

他笑,“用筷子喝粥也不错。”

我就知道你打这种主意…祝瑾年心底暗笑,可也实在拿他没办法,只能在他身边坐下。

他轻轻拍了拍大腿。

也太坏了。

她重重“切”了一声,不理他。

他低头看了她好一会儿,送上一勺粥。

她一口吞了,想起原来在家时,偶尔生病就赖在床上不起来,要妈妈喂。来鹏市上学后,忙学业、忙实习,回家次数少了,每次回家,都发觉父母苍老了许多。这两年父母总催她有对象了就快点结婚,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更是如此,好像她的个人问题比全国人民奔小康还重要,她就更怕回家了。想来,许多父母都是如此,让人又想亲近又怕被唠叨。

“你喂饭的动作这么熟练,以前没少锻炼吧…”吃了一会儿,她挑眉问,一脸狐疑和八卦。

聂羽峥应了一声,算是肯定。

“喂谁呀?”

“我妹妹。”

祝瑾年虚伪地“哇哦”了一声,心里并不怎么相信他的回答,“好羡慕,当你妹妹真是幸福啊。”

“羡慕…”他重复。

她点头,点头,再点头。

他毫不护短地问:“你羡慕那个身高175的壮汉做什么?”

下午才考完心理逻辑学、被哥哥出的试卷虐成狗、现在正在食堂大吃大喝补充体力的聂羽倩没来由地打个大喷嚏。

“你对她真是…”听过他接聂羽倩电话时宠溺语气的祝瑾年感叹,“爱之深,责之切。”

他望着她,幽幽回答,“对你也是。”

“你对我,是爱之深,‘折’之切。”

他求教:“有何不同?”

祝瑾年清清嗓子,尽量字正腔圆——“‘折腾’的‘折’。”

他摇摇头,“是‘□□,令无数英雄尽折腰’的‘折’。”

祝瑾年无语,心想,他一定还读了个中文系的双学位。

磨磨蹭蹭的,一碗粥吃了半小时才见底。

约莫九点,聂羽峥要走时,郑重地问她:“你一个人,应付得过来?”

“我觉得要还是需要一个男保姆。”她也郑重地回答他。

他再次指了指自己。

祝瑾年摆摆手,“你真的不行啦。”

“我不行?”他眸色一沉,语气透出几分警告意味,“说得我今晚都不想走了。”

祝瑾年主动拉上他的手,还摇晃了几下,“男保姆只能用一阵子,你,我可是要用一辈子的。”

他听完,眉头舒展,显然很受用。

祝瑾年觉得,自己在花言巧语上也蛮有天赋。

但这种程度的花言巧语还是忽悠不了眼前这人的智商和情商,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用了一个很精准的比喻,“借来的书,才会夜以继日地在还书期限前看完。买来的书…不一定。”

祝瑾年举手投降,口是心非道:“要杀要剐,你随意!”

他抬手看了看表,故作正经,“美女邀约,本不该拒绝。可是,我约了老贺九点半,实在很抱歉。”

明明是他先撩的她,现在倒成了她撩他被拒!

狐狸老谋深算,她就别指望赢了。

——————

“祝姐早…天啊!你的手怎么啦!”第二天一上班,琪琪就大惊小怪地喊道。

“因公负伤。”祝瑾年抬手晃了晃,深深叹了口气。不过,每天上下班有聂羽峥接送,省去了挤地铁之扰。应她要求,他在距离大厦一站路的地方让她下车。

“看上去很严重的样子,疼不疼啊?”琪琪一脸担忧。

“疼倒是不疼,就是生活不太方便。”她指了指眉眼处,“你看我眉毛画歪了没有?”

琪琪瞪大眼睛仔细看了看,笑道:“没歪没歪。再说,就算歪了也好看。”

“贫嘴。”祝瑾年不以为然,“我出差这几天,有没有人么访客找?预约情况怎么样?”

“访客没有,预约我也都帮你延迟确认了。从今天开始排起…”琪琪一边看屏幕一边念日程表,“待会儿有个会你需要参加,下午在市民广场有一场‘迎新春’生活服务活动,明天…”

说话间,电梯口又走进来两人。琪琪不经意抬眼一看,愣了愣,“啊,那个是…”

祝瑾年回头看去,只见聂羽峥和杜格致一齐走来。聂羽峥一身墨蓝西装,外套一件黑色呢子大衣,面庞瘦削英俊,举手投足商务精英范十足,本还挺帅气的杜格致走在他身边倒衬得逊色几分。这样的“美色”祝瑾年一早就见过了,可再见时仍感觉一种非凡的气场扑面而来。

“师兄,聂…聂总,早上好。”祝瑾年尽量压制心头的欣悦,平静地打招呼。

毕竟是工作场所,希望他别露出什么端倪才好。

他是聪明而有分寸的人,这下也并没有其他表示,微微点一点头,就往办公室走去,淡漠而凌厉的气势,好像全然与她不熟。

看来他俩很有共识。祝瑾年心里松口气,愈发欣赏他的情商。如果他对她有所暧昧表示,工作室不明真相的同事八成会以为她利用出差对上司献身,关系可就处不好了。

谁知,他没走几步,脚步一顿,回身看住她,“你叫格致为‘师兄’,叫我‘聂总’。同为校友,是不是对我生疏了点?”

见一起出差归来的他俩居然如此不热络,杜格致本就几分怀疑,聂羽峥这么一问,他恰好替祝瑾年圆个场,探一探他俩疏离态度的真实性。

“我与小年在学校就有往来,聂兄你毕业太早,她在校时你都替她老师出题了,她怎么还敢叫你一句‘师兄’?我看,叫师叔还差不多…”说罢,他忽然发现了祝瑾年右手缠着的纱布,怔了几秒,急走几步拉起她的右手腕,看看她,又看看聂羽峥,“这是什么回事?”

“是我自己…”

“说来话长,由我做检讨。”聂羽峥插话,虚扶着杜格致的手肘把他往办公室带,不着痕迹地让他松开祝瑾年的手腕。

第51章 左手右手一个慢动作(3)

琪琪眼巴巴看着他俩消失在走廊, 托着下巴发花痴,“聂总还是这么帅啊…也不知道他今天为什么事而来, 见他一面比见我的爱豆都难。”

祝瑾年发笑道,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这几天他接了一个心理鉴定, 恐怕近几个月会经常来坐班,你尽管看个够。”

“真的?”琪琪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祝瑾年“哈哈”一声算是回答, 便先去了会议室, 不一会儿, 聂羽峥、杜格致、贺昴腾以及助理咨询师江满、小闵陆续到了。

聂羽峥一句废话不说,利落地打开投影仪, 一张人物关系图出现在屏幕上,看上去一目了然。他拿着一个红外线笔, 指在一张照片上,“这是被要求做心理鉴定的当事人乔怡潼, 她一直处在这个人的状态中——”他指向叶欣雪,“她第一次来荒漠甘泉,就以‘欣雪’自居。小年——”

这个称呼是不是显得太亲昵了些…祝瑾年打开笔记本, 将事情始末说了一遍, 其他几人都露出不可思议又兴致勃勃的表情。

“我针对她的心理状态,写了个初步的分析简报。”聂羽峥目不斜视,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 把一叠材料给贺昴腾的助理江满, 让他发给大家, “前期,心理驱动是主要原因,毒品作用是催化剂,发展至今,毒品对大脑的损伤是主因。在乔怡潼的身体里,同时存在着…或者可以说勉强算作存在三种不同的人格状态,分别是乔怡潼、有记忆的叶欣雪1和没有负面记忆的叶欣雪2。其中,主人格乔怡潼隐退,次人格叶欣雪1占据大部分时间,潜意识里,主人格的逃避、自我压抑、超强的自我暗示能力驱使着她臆想出了一个‘一尘不染’的叶欣雪2。在我看来,欣雪2不能称作一个完整、独立的人格,因为‘她’根本没有同欣雪1完全区分开,充其量只是一个心理补偿机制下的产物。但是如果不加以干预,任其发展,欣雪2很可能变成一个独立的人格,此后,大脑损伤加上心理驱动,说不定还有可能分裂出更多的未知人格。这对乔怡潼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她根本无法应付这么多人格同时存在,最后会陷入精神混乱。所以,我暂时将乔怡潼定义为‘双重人格障碍’,我们也尽量将她的人格稳定下来,不要暗示或者刺激她继续分裂。”

配合着他的讲解,祝瑾年看完了简报,文中,聂羽峥言简意赅、作证丰富而清晰,体现着他强大的思维逻辑和推理能力,不得不令人佩服。她看向不远处的他,想到这个男人已然和自己执手,她居然还有几分兴奋感。他马上发觉了这道目光,停下讲解,淡淡往她的方向一扫,眸间明显多了几分热度。

低头看简报的大家陆续抬头,聂羽峥移开了目光,继续道:“乔怡潼吸毒、诱惑他人吸毒、非法持有毒品等行为将承担的刑事责任不是我们所能认定的范围,我认为,这次心理鉴定的重点是呼唤和梳理,帮助警方了解乔怡潼处在不同人格状态时的性格特征、思维逻辑。常规的心理疏导、干预对长期处在次人格状态的她效果并不显著,催眠或许是呼唤主人格的一个捷径,但也可能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大家要做好心理准备。虽说是心理鉴定,我更愿意将它当成心理治疗。老贺,说说你的想法。”

贺昴腾推了推黑色圆框眼镜,手里攥着根魔棒把玩,笑眯眯、慢悠悠地说:“我嘛,是这么想的。对乔怡潼的催眠要分两个层次,第一个层次,也是比较容易达到的一个层次,那就是‘叮’一下——剔除欣雪2!”他挥动一下魔棒,好像施了个魔法似的,“这是个自我欺骗、自我麻醉下生出来的一个东西,‘她’本来就不存在这个世界中,这种状态会影响我对主人格的呼唤。在这个阶段里,我将采用父式催眠,强势地对她进行心理暗示甚至是命令,让她以后不要一get到什么点就把状态调整到那个欣雪2上。这个阶段预计一到两个疗程,也就是5到10次催眠治疗。第二个层次比较困难,那就是——把主人格给勾出来…主人格是不会被杀死的,所以‘乔怡潼’一定还在,愿不愿意出来面对大家而已。”

祝瑾年想起欣雪2与自己通话时,曾怀疑自己是双重人格,非常惧怕被欣雪1挤掉、从此消失。现在催眠治疗的第一步就是要把“她”剔除,也真是造化弄人。她微微蹙眉,说:“她的主人格隐藏得非常深,至少近两三年的时间里都处在叶欣雪的状态。母亲邹英的电话、前男友卓伟、身份证什么的…都唤不起她的主人格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