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今天我不得不为‘男人’争口气了。”

——————

窗外一片艳阳,蓝天倒映在对面大厦的玻璃墙上,车流在蓝天下有序滑过,像生产线上整齐划一的盒子,从远处渐渐汇集到近处,又顺着马路的不同走向四散开去。放眼望去,高楼似笼罩在缥缈的蓝雾中,只在天边微微透出些白光。

今日的荒漠甘泉格外安静,千惠带着团队去康坚扬的公司做“沙漠掘金”了,这是一种从加拿大进入的体验式培训课程,也是最受企业欢迎的体验课。听说那天康坚扬夫妻俩做完笔录后就搬了家,昨天他又预约了一小时,说是要给元蓉做产前心理压力疏导。

铁匙碰撞白瓷杯,发出清脆的几声叮当,祝瑾年向后拢了拢头发,将铁匙放在托盘上,抿了口咖啡,看了看表,离下一个访客郑文秀的到来还有5分钟。

“您好,欢迎来到荒漠甘泉。”琪琪甜甜的声音响起,看来访客提前到了。

郑文秀穿着黑底碎花、款式普通的无袖连衣裙,外罩一件白色短袖针织开衫,短丝袜,配淡黄色的凉鞋,拎着个绿色小包,并不怎么把精力花在打扮上。长久以来的精神欠佳使她看上去比同龄人年纪还大一些,但依稀可以从她现在的相貌上窥探二十年前此人也还算是清秀。

再见祝瑾年,她已然能接受这位长相酷似故人的心理咨询师了,并没有表现出巨大的惊讶。来到咨询室,她在单人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却没有开口说话。第一次的咨询以建立信任为重点,祝瑾年并不打算马上用心理测试或者游戏去进入郑文秀的内心,所以,她决定以倾听为主。

郑文秀很陶醉于这样安静的环境,坐了一会儿,她渐渐放松下来。还是祝瑾年打破了沉默,从询问她是否了解心理咨询开始说起,从她口中得知,她这几年带她女儿曹筱柳见过不下八个咨询师,第一个咨询师就是聂羽峥。

曹义黎刚失踪那会儿,聂羽峥接了曹筱柳的case,但是曹筱柳对他产生了移情,他马上中止咨询,换其他咨询师介入,但没一个咨询师能成功与她建立信任。

“说实话,我感觉我女儿性格像我,执着,不撞南墙不回头。老曹失踪这么久,我们也被人指指点点了这么久,但我总觉得有一天一切都能反转。我内心是很压抑的,没错,可能就是因为有希望,所以才感觉压抑,因为你不知道那天什么时候到来。上次去小聂的办公室,我跟他提过自己出现一些失眠的症状,和我女儿以前差不多,他建议我先做心理咨询,咨询解决不了,再看心理医生。我决定来试试,因为我不能垮掉,我垮掉了我女儿就真的完了。”

祝瑾年观察她的神情,见她提起曹义黎时,表情很是自然,提起女儿时,眼中流露出更丰富的情绪,浑身充满母爱光辉。她的手纤细但粗糙,几个地方还有黄白色的茧子,想必平日很是操劳。祝瑾年顺着郑文秀说:“我也听说了,很感动。夫妻之间最重要的除了感情还有就是信任,曹院长有你的信任就够了,别人怎么想是别人的事,我觉得你不用去在意。其实我挺好奇的,都说夫妻处久了,就变成亲人了,曹院长有什么样的魅力,能得到郑老师这样一位无论如何都信任他、支持他的妻子呢?”

郑文秀深吸一口气,闭着眼睛点点头。

祝瑾年知道自己表现出的认同让她开始接纳自己了,下一步就是强化她自我剖白的愿望,让她宣泄出来,催化她的自我认识和自我成长——“刚才你说,你感觉到压抑,可能这种压抑就来自于情感表达的受阻。你看看我,我不是警察,也不是你的邻居,我对你们的生活一无所知,不知道你介意不介意对我说说你的丈夫,优点也好,缺点也好,你需要表达,需要倾诉,我可以安安静静听你说。”

郑文秀靠在椅背上,兀自沉默了一会儿,慢慢讲起了丈夫和女儿的一些琐事。和邹英的喋喋不休不同,她的思维还算清晰,也很有逻辑性,就算听久了也不会觉得烦躁。尤其祝瑾年的贯注和时不时表示认同的动作,她压抑许久的倾诉欲一下子奔涌而出,几次热泪盈眶。

祝瑾年一边听一边在心里默默记下一些关于曹义黎的关键信息。

曹义黎从小家境不算好,家里子女比较多,他排行老六,上头五个哥哥,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他父母忙于生计,基本没工夫管他们。因为贫穷,幼小的他们只能从垃圾堆里翻拣出一些材料,如木棍、碎玻璃、草绳等,制作小玩具自娱自乐,他曾捡到一个月经带,因不知那是什么就带回家,挨了母亲的揍,至今难忘。

曹义黎较别的男孩,文静许多,并不喜欢打打杀杀的游戏,读书用功,但因从垃圾桶里捡起一个女同学丢弃的橡皮擦用,被这个女同学起了外号“破烂王”,进而对所有女同学敬而远之。

他对自己年少时光描述最多的词汇就是孤独、透明和渴望。

父母在他小时候经常抱怨家中男丁太多,劳力多但粮食消耗很快,经常说希望最小的三个男孩变女孩。

年轻时候的郑文秀并不缺追求者,倾心于曹义黎,是因为觉得他对自己格外关注和重视。刚开始交往时,且不说与她看过的每一场电影票据、她吃剩的糖果包装纸,甚至她不慎掉落的一颗纽扣、用完的口红管、剪下的手指甲,他都会小心地保存好,留作心里有她的证据。这种超乎平常的留意,让他从那些追求者中脱颖而出。

郑文秀的父亲门第观念较强,不接受曹义黎成为女婿,几次退回了他送来的彩礼。曹义黎最后以死相逼,让郑家同意了婚事,郑文秀虽然感动于他的坚定,可一直无法修复他和自己父母的关系。岳父母去世,曹义黎拒绝参加送葬和扫墓。

结了婚之后,可能是不想让女儿的童年跟自己一样孤独,他尽可能给予曹筱柳最多的陪伴。

近几年,郑文秀感觉他有出轨迹象,她曾跟踪过他,也偷看过他的手机,翻过他的公文包,找到过一条断掉的皮筋、两张用过的卫生纸和一条断掉的项链,她因此质问过他,他说卫生纸是他用来擦嘴的,皮筋是捆数据线的,项链是路上捡到的,还说她更年期多疑。她抓不到实锤,只能作罢。

不知不觉,两个小时过去了,这已是一次咨询的最高时限。郑文秀虽有些疲劳,可似乎有所纾解,她喝了半杯水,记下了祝瑾年的联系方式和预约办公电话,就起身告辞。刚起身,她的手机响了起来。

“喂,您好,哪位?”她一边接一边往外走,还没走几步,忽然身子一震,踉跄几步,差点撞在一旁的矮柜上。

第81章 你这么神你女朋友知道吗(1)

“郑老师你怎么样!”祝瑾年一惊,赶紧上前扶住她, 心想, 该不会是患有抑郁症的曹筱柳又自杀了吧?只见郑文秀又听了一会儿电话, 整个人都瘫软了, 祝瑾年费好大劲才半拉半拽将她扶坐回沙发上。

郑文秀看上去非常糟糕,整张脸煞白煞白,瞪着眼睛半张着嘴,连呼吸都不连贯了, 手不住的颤抖。祝瑾年紧张地盯着她,荒漠甘泉咨询师的座椅下面都有一个紧急按钮,她现在正把手放在那个按钮上,随时打算按下去。

她又等了几秒, 试探地问:“我能帮你做点什么吗?”

“老曹…”郑文秀绝望地看着祝瑾年,近乎嘶哑,“老曹没了——”

祝瑾年再次愣住, 她听聂羽峥说, 曹义黎失踪好几年了,最近刚发现他和禾诗蕊失踪案可能存在的联系, 怎么就忽然被发现死了?她也跟郑文秀一样, 一时没能接受这个事实, 愣了许久, 才想起按下紧急按钮。

几秒钟后, 琪琪和行政部两个男同事冲了过来, 祝瑾年说:“帮忙送这位访客回家, 她…”

“不要回家!”这时,郑文秀才高喊一句,大哭起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送我…送我去公安局…我要…呜呜呜…我要见一见…见见老曹!”

“马上安排车辆。”祝瑾年对琪琪说。

大伙儿一起把郑文秀扶上车后,祝瑾年才擦了把额上的汗,大家不住询问,她转身说,“她的一位家人忽然去世了,所以她情绪失控。”

“世事无常啊…”琪琪摇摇头。

祝瑾年回到工作室,见手机上两个聂羽峥的未接来电。回拨过去,正要解释自己没接到电话的原因,只听他说:“上次我们在康坚扬院子里发现的骸骨就是曹义黎。”

“天啊!真是巧了!”祝瑾年不禁惊呼,把郑文秀失魂落魄的经过说了一遍,“这对她来说,绝对是个大打击,我怕她真会撑不下去。”

“曾大强案重启侦查,并且很有可能跟曹义黎案并案。”

祝瑾年问:“你是不是会重进专案组?”

“当年对曹义黎所谓犯罪动机的研究一直没能完成,研究需要,很有可能重新进组。”坐在心理课题组办公室里的聂羽峥答,目光却看着眼前的电脑屏幕,一则鹏市本地新闻吸引了他的注意,距离市区最近的临海县城上了热门排行榜。

“哦,好吧,祝你好运。”

他轻轻一笑,“我一向好运。”

“行,你忙吧,挂了。”

“瑾年…”

“嗯?”

“…没事,到时候说。”

——————

聂羽峥预料得没错,很快他就接到了进组的通知。副支队长饶锡为专案组组长,当年侦办曾大强案的四队副队长贾亚烈和正在对曹义黎进行调查的沈子平为副组长。

当天下午,聂羽峥受邀参加支队的案件部署会,也看到了曹义黎的尸检、痕检等报告。

曹义黎的尸体已经白骨化,不能具体到日期,但仍可以推断出他的死亡时间跟曾大强差不多。头盖骨可见四处破裂,死亡原因是颅骨粉碎性骨折。另外,尸体遭人分尸,共分为六块,头颅、四肢分别被砍下,和躯干一起用布包裹装入某包装袋中,又用塑料膜封起,最后深埋进土中,还撒入了大量石灰。

痕检人员则在曹义黎尸体附近土层里发现一把榔头和一把斧头,尸体的包装中还筛出了一个金属拉链头,用来装尸体的第一层袋子以聚乙烯、聚丙烯等为主要原料,经过仔细清理,上面可见“丰产”“复合肥料”等字样。经过与曾大强案中的一些物证比较,金属拉链头为园艺工人曾大强一件工作服拉链缺失部分基本吻合,而当年雇佣曾大强的工头所批发来的肥料就是丰产牌,这个牌子恰好在曾大强遇害的那年换了新包装,现在市面上所有的丰产牌肥料早就不用这个材质的包装袋了。

法医朱穆青说:“凶手毫无医学常识,只凭自己蛮力分尸,非常随性,普通人不能轻易砍断的大腿骨,盆骨,他硬是给砍断了,而且下刀次数很少,基本两三下就能把尸体的一部分完全分割,从切割的痕迹和下刀方向上看,凶手明显惯用左手。头颅的伤口,一下位于右侧的较轻,其他三下位于左侧的很重,损伤最大,基本招招致命,初步判断凶器是随尸体一起‘出土’的榔头,分尸工具是斧头。凶手很可能是个男人,而且力气非常大,没有屠宰经验,左撇子——这几点都跟曾大强的特征一致。但是我翻了曾大强案的痕迹物证资料,他家没有大量的血迹反应。”

法医助理小毛翻开以往对曾大强的验尸结果,“因为案发现场起火,曾大强的尸体遭到了灼烧,但还是可以判断他死于机械性窒息,作案工具是立式风扇的电源线,血液中酒精含量特别高,已经达到醉酒标准,可以说,在死前他的反抗能力很有限,甚至可能失去了反抗能力。另外,他身上有多处软组织挫伤,属急性损伤,综合现场情况分析,他曾与人剧烈打斗过。现场还找到了曹义黎的车钥匙和手包,他的车也在村口附近找到了,从银行取款记录来看,他去曾大强家之前刚刚取了15万。可是这笔钱我们并没有在曾大强家里找到,当时认为,曹义黎并没有将钱给他,推断这是他们产生矛盾并斗殴的由头。”

现在,两个死者之间出现了很值得深思的一个现象——曾大强案的所有证据都指向曹义黎,而曹义黎案所有证据都指向曾大强,而事实却是,他俩都不可能在自己已经死了的情况下杀害另一个。

饶锡听完了技侦支队几个人的汇报,说:“要不就是他们其中一个有帮凶,最后反目杀了同伙;要不,就是有个我们不知道的第三人一下子杀死了这两个人。否则,他们绝不可能互相杀死对方。现在我们讨论一下,应该从哪里入手?是沿着曾大强案的线索继续侦查,还是以新发现的曹义黎为侦查方向。”

说罢,他看向聂羽峥,“聂组,如果在你的专业领域内有什么建议,也一定不吝赐教。据我所知,几年前你就对曹义黎的动机有所质疑,就目前的情况看,你是对的,曹义黎也被杀了,他俩之间的恩怨很可能不仅仅在于几万块钱。”

聂羽峥颔首,但并未多说。

沈子平愁容满面,刚出现曙光的禾诗蕊案被忽然出现的曹义黎尸骨一冲击,又好似陷入了黑暗中,他想,随着案件调查的深入,下一具被发现的尸体,该不会就是禾诗蕊吧?

朱穆青清了清嗓子,“从法医的角度,我建议先从曹义黎案查起——尸体是不会说谎的,杀人分尸的是个左撇子、大力士是个不容置疑的事实,何况他被埋在曾大强当时做工的地方,曾大强的嫌疑非常大,不能因为他已经死了,就排除作案的可能。”

他的观点得到贾亚烈的支持,“朱老师说得很对,尸体发现有先后,但先发现的不一定先死。我也觉得应该从曹义黎案入手。”

沈子平用手肘撞了一下聂羽峥,示意他说点什么。

聂羽峥随即说:“各位,两个案子,呈现凶手截然相反的两种心理。一是表现,即曾大强案。纵火这个行为,能引来非常大的关注度,而且可以在非常短的时间内让人发现火场内的尸体。这说明对曾大强的死,凶手是不想掩饰甚至很希望让人知道的。然而因为起火,现场一些证据也很可能会被毁坏,比如脚印、指纹,甚至尸体,给技侦带来一些困难,这种既希望尸体赶紧被发现但又想毁尸灭迹的心理很值得探究,凶手很自信,曾大强死了,旁人不会第一时间想到是他,同时他也有一些反侦察意识,认为一把火烧掉保险一些——这就是我质疑曹义黎动机的最大原因,他俩确实有些金钱方面的纠纷,一再的勒索可以促使一个人去犯罪,然而从种种现象上看,曹义黎并非全无反侦察意识,如果曾大强就是他杀的,逃亡之前,至少应该把现场内自己的车钥匙拿走。”

大家的注意力都被这几句话吸引过去,纷纷安静地看着他,等待他继续往下说。

“二是隐藏,即曹义黎案。虽然我不幸成了尸体发现人,但可以说只是碰巧,真正意识到院子地下埋了这种东西的很可能只有房子主人以前养过的那只狗。”话音刚落,几个年轻刑警没绷住,笑出声来,被饶锡瞪了一眼后,他们赶紧低下头。只听聂羽峥继续道:“无差别杀人狂是无所谓尸体什么时候被发现的,因为传统刑侦首先排查凶案性质的方法对他们来说不管用,情杀、仇杀和财杀都和他们的动机不沾边。深埋、撒石灰,是延缓腐败、防止气味散出的办法,这直接反映出作案人并不希望尸体被人发现的心理。从犯罪心理层面上解释这种行为,越不希望尸体被人发现就说明凶手与被害人的矛盾关系越明显,而尸体毁坏得越面目全非,说明凶手于被害人关系越密切。这样一来,这个案子其实比曾大强案好入手,必须破除尸体发现先后这个思维惯性。目前,一定要弄清楚曾大强究竟手握什么把柄,值得曹义黎先后拿出二十万去换取。”

饶锡点点头,“前几天,子平恰好跟我汇报了曹义黎跟禾诗蕊失踪案的一些联系,对这个人的情况,我们还有许多不了解的地方。我也偏向于先从他的死查起——亚烈,你带一组人对他周围的亲戚、朋友和同事进行走访,尤其留意他失踪前是否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或者有没有跟谁提起一些不寻常之事。子平就照着之前你调查的内容继续查下去,一定弄明白曾大强为什么勒索他、他到底有什么秘密不能让人知道。技侦的几位同志,希望你们继续帮着筛出些线索。好,散会,各自行动!”

大家陆续走出会议室,沈子平叫住聂羽峥,“如果曹义黎的把柄只有曾大强知道,他俩都死了,这个秘密不就永不见天日了?”

他并不以为意,“我在专案组的价值就是把别人的秘密挖出来。”

“你…可以?”

聂羽峥笑而不语。

第82章 你这么神你女朋友知道吗(2)

“聂总,你好。”琪琪见聂羽峥从电梯口出来, 赶紧丢下怪味蚕豆的包装袋, 拍拍手站起来打招呼,又非常贴心地补充道:“祝姐大概还有15分钟才能结束。”

“让她一会儿到办公室找我。”

“小蓉, 其实你的心态很好,同时也是很多人羡慕的对象。康总是大大咧咧了一点儿, 可人还是挺好的。”十几分钟后,祝瑾年和元蓉一起走出来。

“我知道,来一趟心情真的放松很多, 都开始喜欢这里了。”元蓉笑着说,挥挥手告别。

琪琪趴在台子上, 双手撑着下巴,一边奸笑一边说, “祝姐, 你男朋友来了, 在他办公室等你一起去约会。”

“我猜不是约会, 是加班。”祝瑾年挑眉, 心想,还好聂羽峥不常来坐班,不然天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还有那么多同事盯着,还挺尴尬。所幸, 按照他来工作室的频率, 她一个月也难得尴尬一回。

就是喜欢这种体贴的老板。

她回办公室拿了个记事本, 其中一页写满了她对曹义黎的分析,轻车熟路去了评估总监办公室。

“开完会了?”她走进,透过隔断墙,见他坐在黑色的总裁皮椅上看报纸,悠闲得很,不禁说:“老板和员工的差距就是这么大,我一天下来口干舌燥的,你倒好,一个月难得露面几次,一来就看报纸。”

“员工哪里敢这么跟老板说话?”聂羽峥望着她,她藕粉色的无袖丝质衬衫搭浅灰色鱼尾短裙,颈间一条细细的玫瑰金项链,中间一个珍珠的坠子,一身柔媚娇软,赏心悦目。他淡笑,沉声道:“…只有老板娘才如此计较。”

“老板娘也是给人打工的,老板吩咐的事,一件不敢忘。”祝瑾年拉了把椅子,坐在他办公桌前面,把和曹义黎有关的信息细细说了一遍。

沉心听完她的讲述,聂羽峥向后靠在椅背上,沉吟几秒,“除了具备跟踪狂该有的心理特征和成长经历,他竟然还有可能是个恋物癖(注1)。”

(注1:恋物癖就是把无生命的物品或者异性身上的非性感部分作为以引起性兴奋的对象,可以说是这一种性变态心理。)

“你也觉得他有恋物倾向?”祝瑾年眼中一亮,“郑文秀可能至今没有意识到,曹义黎收集那些东西并不是因为爱情,而是出于癖好。他对异性并非没有兴趣,但明显对异性的物品兴趣更大。”

聂羽峥垂眸沉思,“你说的这件事是他恋物倾向的最后一段导火索,在此之前,阉割焦虑和被母亲漠视产生的孤独感,是他成为恋物癖、跟踪狂的心理基础。”

“阉割焦虑?”祝瑾年不解道,“难道说父母一直希望其中几个儿子变成女儿,让曹义黎感觉到了这种焦虑?”

“一些心理学家提出,阉割焦虑是很多男性发展为恋物癖最初的一段导火索。人在幼童时期是没有性别概念的,曹义黎的父母反复在他们面前强调儿子、女儿的不同,让曹义黎觉察到男女的区别,进而就会发现男女在外观上最大的不同就是生殖器。父母表示希望儿子变女儿时,他就更加害怕失去自己的生殖器、变成一个女孩。被曹义黎选来当作迷恋之物的东西其实是在弥补自己的阉割焦虑。”聂羽峥说罢,瞥了一眼奋笔疾书做记录的祝瑾年,忽然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别记了,这题期末不会考。”

她气急,像一只被撩炸毛的猫,“说了我不会再去发漏预测你考题的帖子了!”

“真不会?”

她顺了顺气,有些娇气地白了他一眼,“不会啦,就是感觉这个观点很有用,记下来以后用在心理分析中也不错。”

“考你一题。”聂羽峥马上倒戈。

她正襟危坐,“你说。”

“据你分析,曹义黎所恋之物,是什么东西?”

“你考对人了!郑文秀回去之后,我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祝瑾年自信地一笑,双眼明媚万分。

聂羽峥望着她的目光滞了一秒,然后扶额,“好好作答,不要勾引考官。”

“谁勾引你了?!”她微讶,自己分明连个媚眼都没向他抛。

“继续。”

“…一开始我也以为他和其他恋物癖一样,喜欢偷偷收集些女孩子穿过的袜子啊、内衣裤之类的东西,但这些东西目标太大,郑文秀既然怀疑他出轨,那么稍加留意一下没准能翻出他的收藏。我就想,他迷恋的东西,肯定不是这些普通恋物癖心头所爱,一定是一些比内衣裤目标更小、更容易得到、就算被人发现也不会觉得他有恋物倾向的东西。弗洛伊德说,一个人的性心理问题大多数成因都可以从他的童年成长经历里找,于是我又捋了一遍他的童年。”祝瑾年卖了个关子,故意停下不说,笑嘻嘻地看着聂羽峥。

聂羽峥心中早有答案,但为了照顾祝小姐的好胜心,故意佯装好奇,“你发现了什么?”

祝瑾年早就等着他这句话,迫不及待地说:“他最喜欢收集的应该是心仪异性丢弃之物。”

“是这样吗?”二人不谋而合让他感觉愉悦,但表面上仍不动声色地反问。

“电影票据、女朋友吃剩的糖果包装纸,掉落的一颗纽扣、用完的口红管、剪下的手指甲…这些东西在我看来都是垃圾,但曹义黎为了讨郑文秀欢心,向她展示了这些‘宝贝’,她当局者迷自然不会想太多,但作为旁观者,我觉得怪怪的。被女同学起外号后,敏感又有点自卑的他应该会对女性产生了一些阴影,但还不至于到痛恨的地步,大致就是‘喜欢可从来不敢靠近’的心态。作为一个生理正常的男性,他对女性还是由欲望的,不过,这种欲望的投射物发生了变化。结合他的童年经历,印象最深的事竟然是翻垃圾拣出个月经带还挨了揍,我推测,他的所恋之物的关键词就是‘丢弃的废物’。”

祝瑾年正色说完,缩了缩肩膀,显露出很排斥的表情,“这么一想,他的爱好真的挺让我恶心的。”

聂羽峥摇摇头,若有所思地说:“幸亏他是个恋物癖,有些东西一定舍不得扔,说不定还留着什么决定性的证据。”

她回忆了一下,为难地说:“郑文秀没提过他有什么储存东西的据点,否则她早就抓住他出轨的实锤了。他那个身份,对自身的形象很讲究,不会轻易暴露自己的癖好,收藏东西的地点肯定很隐秘,找起来怕是有点困难。”

“我知道在哪儿。”

一句话震惊了祝瑾年,她瞪了瞪双眼,“在哪里?”

聂羽峥起身,绕过桌子搂住她的肩膀,用了一种很抱歉的口吻道,“我只能对办案警察说。”

“也是…”祝瑾年自觉失言,“我确实不该问。”

“你这么懂事,叫我如何报答?”他在她耳边低声问。

“以身相许——我看就不必了,陪我逛逛街吧。”祝瑾年笑着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聂羽峥抬手看了看表,并没答应,只是牵着她往外走。

进了电梯,他并没有直接去停车场,而是把车钥匙交给她,让她将车子开到马路对面等他。祝瑾年几分好奇,还是照着做了,等她将车子停稳,见他从写字楼对面的sunday brunch走出来。

“三明治?”祝瑾年见袋子里装着的东西,有些不解。

“大约两个半小时的车程。”他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