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月看在眼里,生怕自己的话起了不好的作用,让二小姐开始胡思乱想,不禁暗暗地捏把汗。好在一会前头过来传话,说松江沈家来人,太太请二小姐去招呼。

明芝懒懒地合上书,也不换衣服便去了。

她在园子里遇着徐仲九。大概来得次数多了,也没人带,他独自走在小径上。

看见明芝,徐仲九停下脚步。他刚从哪里的典礼回来,衬衫笔挺,西裤一丝不苟,皮鞋更是锃亮。只有头发新剪过,只有寸把长,但益发衬得他鼻挺眉深,是个英俊青年。

明芝冷淡地一点头,从他身侧走过。

沈家来的是二少奶奶和五少奶奶,还有五少奶奶的小儿子均儿。均儿一到就抢灵芝的玩具,惹得灵芝噘着嘴躲回房去了,因此季太太也嫌她们一行太吵,闹得人头疼。但来的都是客,尤其还是她娘家的人,怎么也不好置之不理,便叫了明芝来。

二少奶奶也烦五少奶奶,但关上门是一家,又关系着把均儿过继给沈凤书的正事,不得不陪她走这一趟。见明芝进来,五少奶奶笑道,“我们的准新娘子来了。”

明芝低头不语,在季太太下首坐了。

季太太吩咐明芝陪二少奶奶去客院,又道晚上还有客,自己要养一养精神。

五少奶奶莽莽然问道,“听说姑父又开了好大一家厂,我娘家的弟弟刚学校毕业,倒是可以来帮姑父做点事。”又说,“这次我原该叫他来见姑妈和姑父。”

季太太笑着让她不用客气,又说会和季祖萌提,“那厂不大,股东有十几个,你姑父在里面入了一小股。也不考虑赚钱,就是安置灾民。我想做善事总是好的,不拦他,随他去折腾。”

等出了唯愿堂,五少奶奶跟在明芝后面,给均儿使个眼色。果然均儿抱住明芝的腿叫伯娘,嚷着要抱。明芝淡米色的西裤,立马给他弄上了几个小手掌印。

五少奶奶只是笑,“这孩子,几天没见你就想成这样。”又去逗他,“在家不是说要住伯娘家吗?留下来跟着伯娘好不好?”

明芝不抱均儿,也不说话。五少奶奶笑得有点僵,戳着他额头道,“你看你,弄脏了伯娘的新裤子,伯娘生气了。”

孩子天生敏感,均儿知道不按母亲教的说,回家要挨揍,当下呆了一呆,咧开嘴便嚎啕大哭。明芝仍是一脸淡漠,并不劝慰均儿,倒是二少奶奶看不下去,俯身抱起均儿,“二表姨没生气。走,我们看花去。”

二少奶奶折了一枝桂花给均儿,又采了个大石榴,逗得他小脸上又有了笑影。但只要回身一见明芝,均儿扭股糖般又缩回她怀里。二少奶奶心想五少奶奶吃相难看,急吼吼和明芝说这些,姑娘家哪有不害羞的。再说明芝也是,不管如何,均儿是她表外甥,哄哄孩子又打什么紧。

五少奶奶心里把明芝骂了个狗血喷头,终究放不下沈凤书的钱,自己找台阶下,讪讪笑道,“小孩子一累就爱哭闹。”

明芝似听非听。五少奶奶又咬牙时,看到徐仲九从藏书楼那边出来,迎上去叫道,“九弟,好久没见。”

徐仲九见一花枝招展的妇人冲向自己,努力想了想才记起她是谁,笑吟吟地点头道,“五嫂。”他接过二少奶奶手里的均儿,“什么时候到的?”

五少奶奶总算得了关注,当下走在徐仲九身边。她把二少奶奶和明芝挤在后面,嘻嘻哈哈拿徐仲九和初芝打趣,还故意说得振天响,好让明芝知道,别以为嫁了沈凤书就能拿架子,季家和沈家都没认真当回事,徐、季联姻才是正儿八经的三礼六聘。

“何必跟这种人一般见识,敷衍一下也就过去了。”安顿好二少奶奶一行人后,徐仲九抓住机会劝明芝。

“我不是说了,到时走都走了,管他们呢。”

二少奶奶折给均儿的桂花给扔在路边,明芝捡起来插在土里。

徐仲九皱眉,那晚也是,但凡他想更进一步明芝便提此事。他避而不谈道,“花离开枝头就不行了,插在土里也活不回来。”

在日光下明芝眯起眼看他,“我知道。”见初芝远远地在过来,她猝然道,“走了。”

初芝也是一脸不豫,“见我来就走,不像话。”

徐仲九心中一动,明芝动了真气,只能从初芝处下手,否则闹下去只有两败俱伤。他故作不知,“姐妹俩闹别扭?”

因此事初芝已被沈凤书说过,但她生性骄傲,不愿低头赔罪,也不想告诉徐仲九。她摇头否认,“不要说她了。仲九,刚才我又想起,西门那房子还是不租了,那边居民多,烟花爆竹易燃,万一有什么事……”

徐仲九受人之托选块地放置枪弹,这批东西见不得光,只有放在眼皮底下才放心,恰好季家有这么一处地方,便假借了他人名义要租。季祖萌本已答应,没想到初芝又出来反对。

在初芝面前他点头称是,“我去回绝。”

初芝不疑有他,微微一笑,“又累了你。恐怕又有人要说三道四。”

徐仲九温和地看着她,“是他们嫉妒我,羡慕我有个能干的未婚妻。”

初芝脸一红,大大方方地说,“那你可得一直这么想。”

徐仲九看在眼里只觉有趣,季家养出初芝友芝这样的,又养出明芝那样的。

真是有趣极了。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又过得数日,恰逢初一,明芝的几个同学联合了邀她礼佛吃茶。

明芝和她们并无深交,原在可去可不去,无奈五少奶奶每日领了均儿到她那里聒噪,实在不胜其扰。连小月也时常避出去,免得不拿自己当客人的五少奶奶一时要茶一时要水。

季太太虽不愿她在外游荡,但此次相邀的都曾是中西学堂的女学生,去的又是寺院这清静之地,不许的话倒让人说校董家对女儿们区别对待。毕竟初芝在梅城很有点名气,众所周知季家拿女儿当儿子养的。

从前明芝自己会推掉类似邀请,如今不识相起来季太太拿她也没办法。虽然敲打了两句,但季太太估计明芝并没放在心上,不过随口应付而已。

明芝也觉得好笑,怎么自己唯唯诺诺许多年,太太也不吃人,怕她做什么。

她到了约好的地方,先会合了然后去礼佛。从寺里出来一人一碗素面,再各自捧着杯清茶,就着瓜子花生谈谈笑笑。她们年纪大小不一,明芝是其中最小的,说起毕业后的际遇,不是已经嫁人就是在准备嫁人。

“还是友芝有志气。”有人叹道,像她们虽学了些知识,但没有用武之地,除非将来给自己的孩子启蒙。若是生了男孩,恐怕连启蒙的资格都争不过新任父亲。

也有反对的,“怎么可能白学,操持家务怎么不需要知识?至少可以看个账本,今天青菜几毛猪肉几块,不会被厨子蒙了去。”

这话说得……众人笑起来,有嘴快的开玩笑道,“晓梅你想得周到,将来我家的账本全归你看。”晓梅和嘴快者是未来的妯娌,只等今冬办酒。晓梅暗悔失言,趴在桌上不吭声。嘴快者倒了杯茶送到她面前,“晓梅别生气,我当你是我的亲姐姐。”

晓梅接过茶,飞了个白眼,大家又笑了。

少年同学,聚在一起虽是快乐,但也有不如意事。班上有一同学,过门不久夫婿逝世,处于两难之地,若是由着婆家安排过继,此生只有守了。如果回娘家,新婚夫妇情义尚浓,不忍就此离去。

众人七嘴八舌,说了一通才发现明芝不声不响,不免想起她的婚事。少女们心地柔软,顿时后悔失言,一个个寻些其他事来打岔。但个个涉世未深,哪里做得到老练圆滑,只觉自己前言不接后语,尴尬无比。

此时日头已高,她们约定在明芝的正日再见,分头回家。

明芝来时坐的家里的车,却没让车来接,自己一个人沿着山脚而行。她个子既高,脚腿轻便,大半个小时后绕过山脚到了西门。这里民居密集,相应的饮食之处也多,明芝选了一家干净的小食店歇脚。她要了一碗豆腐花,有一搭没一搭吃着,心头却是纷乱如麻。

也算不上烦恼,只是各种念头纷至沓来,她细细地又想了一回,确定所有环节都已妥当。如果不出任何岔子,大后天早上她和徐仲九将踏上南下的列车,如今只等明晚到来。

明晚……瓷匙搅碎豆腐花,虾皮和榨菜末缓缓散开,麻油的香味扑进鼻子,明芝陷在沉思中,呆呆地抬起头,徐仲九在对面落了座。

“一碗咸的,一碗甜的,一碟小白干,两个麻团。”徐仲九看着明芝,嘴里却一叠声点了单,“再要两张葱油饼。”

店主应了,徐仲几见明芝那还剩着半碗,豆腐花已经被她捣得稀烂,“吃不下?”

明芝点头,他拿过来一口喝尽。那边店主已经把他点的流水般送上来,也不见徐仲九怎么动嘴,桌上多了空碗空碟。

吃完他抹抹嘴,“我送你回去。”

明芝提醒他,“不怕初芝见了多心?”

他反问,“我路上见到你,送你一程有什么不对?”

好一个水清自现。明芝嘴角上翘,看在徐仲九眼里是个嘲讽的微笑。

在车子发动声中,他终是忍不住,“明芝,你等我。”他不记得自己是否骗过她,但大部分时候他和她说的是真话。再给他些时间,等他不需要再看别人的脸色就可以。

“好。”明芝顺从地说。

“我知道你不信我,但是会有那一天。”徐仲九不知道是在说给她听,还是说给自己听,“我需要这里做跳板,再过两三年就可以,到时我会带你一起走。”

明芝还是说好。

徐仲九从后视镜中看看她,她回了个笑,他才放下心,“明晚他和我都会到你家吃饭,你要是不愿意见我们,我找理由绊住他,我也不来。”

明芝垂下眼,那晚之后她还没见过沈凤书,“无妨,我几时说过不想见他。”

徐仲九暗叹一口气,隐隐地不安,“你要是不高兴,再咬我出气也行,或者再把我装进麻袋打一顿也可以,只是不要这样。”明芝截住他的话,“我怎么了?”徐仲九苦笑,“你不觉得自己有点怪?别憋在心里,除死无大事,你恨我们不要紧,别伤了自己。”

她的唇动了动,但没有声音,许久之后才是轻轻的一声“嗯”。

次日晚上,是季祖萌的生日。季家没有大宴宾客,只叫了沈凤书和徐仲九,再有两位客人,是仍然没回去的五少奶奶和均儿。席面摆在园子里,松松坐了两桌,大人一桌,略小些的孩子们在另一桌。

老太太当日茹素,没过来吃饭。沈凤书身体不好,不能喝酒,因此提早告退。季太太和明芝直送他上了车才又回进来,里面孩子们坐不住,凑在一处玩掷棋子。灵芝年纪虽小,手眼配合却好,一手掷沙包,另一手把棋子挨个竖起来。均儿试了两次,不是把沙包丢得老远就是推倒棋子,手忙脚乱之后竟恼羞成怒,一脚踹翻桌子,“不好玩!不玩了!”

季家老四和老五对视一眼,灵芝却也在家横行惯的,立起眉毛怒道,“你玩不好就不让别人玩,太自私了。”

保姆上前劝道,“小小姐,不能没礼貌。时间不早,我们跟老爷太太说一声,回房该睡了。”

灵芝人虽小却已看穿五少奶奶的来意,大声嚷道,“他们是来烦二姐姐的,没见过这样的客人。我要是二姐姐,早赶他们走。天天跑去啰唆,要认二姐姐做妈,我二姐姐才几岁,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儿子!动不动就哭,羞不羞!”

季太太刚好进来,听得清清楚楚,连忙喝道,“灵芝。”

灵芝嘴上挂了油瓶,马马虎虎给父母行了个礼,“我回房了,父亲母亲也早点休息。”又给初芝和徐仲九行礼,“大姐,我先回去。九哥,明天见。”老四和老五也跟着行了礼,和灵芝一起走。估计她们把灵芝给劝好了,她一路走一路笑,清脆的笑声越来越远。

五少奶奶被小孩子数落一通,面上有些下不来,勉强笑道,“姑妈姑父慢用,均儿还小,我们也回去了。”

他们一走,初芝绷着的脸跟着一松,凑到季太太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季太太嗔怪地看了她一眼,指着酒壶道,“给你爹满上,他为那些灾民受累了,难得有天放松。仲九,你也多喝两杯,今晚住客房。凤书是身体不好,不然我也不放他走。”

徐仲九接翎子,拿酒壶给季祖萌的酒盅加满酒,又拿着自己的,端端正正举起,“我敬一杯伯父。伯父处江湖之远而忧国忧民,是我们立身处世的楷模。”

季祖萌摆手笑道,“哪有,我不过做了点小事。”他和徐仲九各自喝干杯中酒,初芝执壶又给满上,“爹,我也敬你。”

季祖萌连喝两杯酒,心情好转不少,“如今的时局,暴雨成灾,九月份全省只拨了三十万赈灾款,还被扣住了不发。”他摇了摇头,“不说了,幸好还有凤书和你,让我看得到希望。”

徐仲九劝道,“八千万救灾公债发行在即,到时也够做一点事。”

季祖萌不乐观,“连年发行了九亿国债,又发行八千万,拿什么抵?税吗?羊毛出在羊身上。”

季太太给季祖萌挟了一筷菜,“有多大力做多大事,再多了我们顾不周全,好歹本乡本土的没遭罪。其他的,你先想想怎么挣个金山回来,再考虑怎么用。”她又叫徐仲九吃点心,“这道素包子是初芝孝敬老太太亲手做的,我们沾光跟吃。”

徐仲九尝了一个,豆腐衣和香菇的馅,倒也可口。

季祖萌被触动谈兴,这顿家宴吃到近九点钟才收,初芝和徐仲九尽力让他高兴,连明芝也难得地上前敬了两杯酒。

季祖萌想起五少奶奶的来意,心下不是不堵,只是现在也不好说什么,反正不会教五少奶奶达成目的。他沉声对明芝道,“凤书伤了身体,但以他的为人,无论配谁都足足有余,你不要自以为委屈。嫁过去之后,好好照顾凤书,我自有安排。”

徐仲九看着面前的酒盅,听到明芝低低地应了一声。他还听见初芝讲了句什么,但模模糊糊的,他醉了。

季太太让留宿客房时,徐仲九还有些许清明,余光里瞥见明芝悄然做了个手势,他脱口而出,“不了,明天还有事。”他想,应该是让他拒绝的意思。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徐仲九隐约听到有人叫他。

他困难地睁开眼,一灯如豆,床前站着明芝。

做梦了,他闭上眼。

明芝拍了拍他的脸,“醒醒。”

徐仲九温顺地又睁开眼,视线中心摇晃着,最后终于定下来。他抬手摸了摸额头,有气没力地问,“你怎么来了?”此刻是今天的深夜还是第二天的凌晨,而明芝,为什么在这?

明芝扔过来两件衣服,“穿好。”

他掀开被窝,开了句玩笑,“要不你脱了进来?”明芝没接话,冷冷看着他,仿佛他刚才根本没开过口。

徐仲九无可奈何,边穿衣服边嘟囔,“什么事也不说,光叫我起来,到底要干什么,死也让我死个明白。”

“你在西门杨家湾的仓库里放了什么?”

徐仲九心里一震,冷意直蹿上头,他醒了。没有直接回答,他说,“你要什么?”

“你说呢?”

徐仲九扣上衬衫最后一颗扣,夜凉如水,明芝又扔过去外套,“别冻着。”她穿得也厚实,披着件黑色短大衣,一手插在衣袋里。

徐仲九突然不想动了,他抓着外套坐在床沿,抬头固执地看向明芝,“我以为我们已经说好,给我两年。”

是吗?明芝眼明手快,一脚踩上去,刚好踩住他的手。她不客气地翻开枕头,收走枕下的枪。晃了晃黑沉沉的玩意,明芝提醒他,“我枪法还可以。”

徐仲九快呕血了,谁知道兔子蹦起来能有这么高,而他搬起石头砸了自己。他真苦恼,“我没钱,你打算跟我喝西北风。”

“我有。”明芝简短地说。她不打算样样告诉他,是怎么从他和初芝的对话中起了疑心,根据蛛丝马迹查到答案,知道他瞒着季祖萌和初芝,在仓库里放了一批枪支弹药;又是怎么离开家,还带走了家中保险箱里的钱。如果不是怕他路上耍滑头,她甚至不想用那批枪支威胁他。

可惜,和这个人讲心是行不通的。

“走。”她的计划是今晚开车去上海,明天换乘火车南下,希望在季祖萌和沈凤书回过神之前到达香港。她要带走他,让两个婚礼统统泡汤,至于他们的反应她统统不在乎,谁让他们那么对她,就让他们烦恼去吧。而徐仲九,如果他曾经说的是真心话,那就心甘情愿跟她走;如果不是,就当他被誓言反噬了,谁让他发誓的时候不诚心。

徐仲九慢腾腾站起来,然而明芝和他始终保留着几米的距离。在他扑倒她之前,恐怕无情的子弹会夺走他的活动能力,甚至生命。

天空满是繁星,徐仲九长长吸了一口气,决定先不去想这些,免得焦灼影响到判断力。总有机会的,他不想死,也不想她死,最好还能各自回到本来的轨道。

“去西门干吗?”

她让他开车去西门,徐仲九感觉到不妙,但还是问了句。

“绝你的后路。”她简单地说。

二十几分钟后他明白她的意思了,但毫无办法,他又被捆得像只大闸蟹留在车里,徒然瞪着眼,对即将发生的事措手无策。

明芝往仓库扔玻璃酒瓶,扔一只开一枪,弹无虚发。瓶里事先灌满汽油,火光划过夜空,红灿灿地化为一团团火燃烧起来。看仓库的人慌乱中大叫,忙着救火,可那是汽油,一时间哪里灭得掉。也有人发现了明芝,子弹啾啾飞过来,她灵巧得像只鹿,而她射出的每颗子弹又像长了眼,总是找得到可以下嘴的人。

明芝匆匆回了车,掏出匕首割掉徐仲九身上的绳子,“快走。”

即使隔着一公里多,徐仲九也能看到火光,以及爆炸声。他默然无语,踩下油门,车子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去,狂奔在凌晨的街道上。

明芝从头到尾没问是谁托付给徐仲九的弹药,她什么也不管。徐仲九可能会有的麻烦,季家仓库藏有违禁品的麻烦,周围居民的损失,她全都不去想。

如同离开牢笼的毒龙,她奋力挥舞爪牙,享受力量带来的自由,一头钻入黑夜。

次日早上,明芝买了两张火车票,提着箱子和徐仲九上了列车。他们先要到湖南,然后在那里转车去广州。

列车管理员拉开包厢门,里面的少年竖起手指,对他做了个轻声的手势,铺位上的青年女人背朝外地躺着,看样子睡着了。

管理员对少年笑笑,后者回以一个微笑。

少年俊秀得简直雌雄莫辨,只能从他的短发和衣着上认出性别。

门又被关上了,明芝恢复了对车窗外景色的注视。她从来没走出这么远,所有的体会都很新奇。

徐仲九在铺位上蠕动了一下,迷迷糊糊地说,“我要上厕所。”

明芝不可能整天看着他,所以给他灌了少量安眠药。一路上她努力消除留下的痕迹,比如剪短头发,伪装成男子,又把徐仲九打扮成女人模样。

明芝把徐仲九扶起来,把准备好的夜壶递给他,“拿着,好了叫我。”她背转身,仍然贪婪地看着窗外。

“好了。”徐仲九的太阳穴“呯呯”作痛。他抱着头无力地喘气,“我想喝水。”

喝过水他清醒一些,打量着包厢内的装饰,“我们到哪了?”

“还早。”明芝含糊其辞。徐仲九的目光落到她脸上,忍不住一笑,“好俊的孩子,像我弟弟。”说话牵动头部的骨头,他头更痛了,央求道,“别给我吃药了,我头痛。”

明芝犹豫不决,徐仲九软弱地说,“你已经断了我的后路,就算让我回去我也不能回去。”他深深地叹口气,“你知道搞到那批枪有多难?它们值很多钱,现在都没了。”

明芝从身上掏出一卷钱,塞进他口袋,“给你。”

“哪来的?”

明芝慢条斯理,“想知道?不告诉你。”她直接用枪打开保险箱,取走里面所有现钞和金条。但是她不想告诉给他听,无他,就是不想说。

看着徐仲九失落的眼神,明芝心情又好起来,“你说,我们以后做什么?”

徐仲九收拾心情,“都行,你养我,我做你的小白脸。”

明芝低头一笑,摇了摇头。她低声道,“反正我们回不去了,暂时也不会挨饿,慢慢想吧。”

“过来,让我亲亲。”徐仲九强忍头痛,放缓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