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的是中餐,明芝很意外。几天处下来,她了解到顾国桓是位中西兼顾的年轻绅士,不过在饮食上更喜欢时髦的西餐。

顾国桓帮她倒了半杯红葡萄酒,“密斯陆,你应该多喝点这个,可以补气血。”明芝自称姓陆,他便当她姓陆。

虽然只有两个人,但顾国桓点了一桌子菜,牌子上的都没漏。明芝举起筷子,满满当当的没处下筷,不由得摇头笑道,“太奢侈了。”顾国桓的伴随都在隔壁,为了怕影响小老板追求女孩子,吃得悄无声息。

如果徐仲九在这里,倒是有可能两个人干掉一桌菜,他那个无底洞般的胃口……明芝想到这里,自行打住。她拿起杯子,啜了口红酒。酒液微涩,回味不错,带着果子的清香。

“密斯特顾,我们是没有可能的。”明芝沉吟片刻开了口。她虽然有利用顾国桓的想法,但也怕过了头。万一顾国桓学小说里男主角跟她要讲恋爱,她可没有那份心。

“你指的可能是什么?”顾国桓清楚自己的酒量,喝的是茶水。

明芝一直看顾国桓是个单薄的小白脸,热情而活泼,没想到他一句话回得让她哑口无言。什么可能呢?要说超过友谊的关系,也就是那天他在醉后说了句喜欢。喜欢一朵花,喜欢一片景,不代表要去摘那朵花,留住那片景。

当然她还是可以拿那句话来堵他,比如翘起嘴娇嗔地来一句,骂他揣着明白装糊涂。

光想了想,明芝已经汗毛直竖。她低头看杯子,每到这种时候就希望有别人的伶俐口齿,像初芝的大方、友芝的坦率,哪怕徐仲九厚颜无耻的信口开河也好。然而毕竟已经经历过不少事,明芝很实在地回答,“你不就是看我有些新奇,看透了也就厌了。”

“说不定越看越有趣,你我都不知道结果,何必把话说僵。”顾国桓给明芝舀了一大勺银鱼摊蛋,自然而然转了话题,“看你吃得也不少,怎么这么瘦?”

自从饿过,明芝在吃东西上向徐仲九靠拢,有得吃就要多吃。但她每天消耗也大,吃下去的全给用掉了。

“不知道。”明芝一摇头,觉得自己吃得是有点多,但因为不在意顾国桓的反应,所以并不打算收敛。她的酒量足以边吃边喝不失态,渐渐的顾国桓简直要醉在空气里的酒意中。他支着腮帮子看明芝,仿佛在看一幅画,“听说你在找可以投资的实业,为什么不投我爹的药厂?那个红利很好。”

顾先生的药厂,可不是外人可以随便掺合的,弄得不好会出事。明芝看了一眼顾国桓,慢腾腾地把头一摇。她今天摇的头已经够多,故尔拿起餐巾一抹嘴,“吃饱了,我请你看戏。”顾先生收的姨太太中有几位是名角,顾国桓从小听戏长大,有深厚的基础。

说到玩,顾国桓都高兴,往外走的路上就喳喳嚓嚓给明芝说起了戏。

他光顾着说话,差点撞到别人身上,幸好被明芝一把拉住了。

迎面走来的是一对中年人,中年男人下意识骂出口,“小赤佬……”没骂完,被身边珠光宝气的太太拉住。那位太太视线停留在明芝脸上,浮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是你呀。”

明芝看回去,“是我。”

太太仔细打量了一遍顾国桓,从他梳得溜光的小分头,厚呢大衣,到锃亮的皮鞋,看完似笑非笑赞了句,“有办法。”她嗓音微哑,语声又低又慢,带着三分懒洋洋,“到底是我的女儿。”

顾国桓只听说明芝是梅城一个乡绅的女儿,眼前的太太明显在沪已久,丝毫没有外地口音。但她自称是明芝的妈,明芝也没有反对,想来说的是真的。

“有空一起吃咖啡?”太太邀道。

明芝毫不犹豫地拒绝,“不必。”

顾国桓还没听出端倪,便被明芝催着走了。车上他察言观色,感觉明芝心情不好,于是识相地闭口不言。两人沉默了一路,直到戏院。

明芝确实在生气。她咬紧后槽牙,免得怒火误喷到别人-她气亲生娘的眼神,那一句“有办法”,她知道陆芹在想什么,“哟果然走上这条路了”。

为防止女儿走这条路,季祖萌喋喋不休十六年,恨不得拿女儿当贼防,明芝条件反射一样恨这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青娘子、yerehbein、随逸、goggle76的地雷,么么!

第70章 第七十章

夜半三更,明芝从梦中醒来。

她梦到自己还是嫁到了沈家,四周有许多面目模糊的人。她穿着新做的衣裳,领子高而且硬,顶得下巴动也不能动。院落是一重又一重,镶金边的裙摆晃晃悠悠,走不完的月洞门。

她知道在做梦,因此并不在意,觉得累,但憋着一口气,倒要看看终点是哪里。

身边有一些窃窃私语,她抬头找不到说话的人,然而字字句句清晰得如同白纸黑字。

“不是太太生的,她亲生的娘抛下孩子跑了,下了海做舞女。”

“好人家不要她,差点的又怕以后麻烦,穷亲家三天两头上门打秋风,说出去也没面子。”

“给太太娘家的大侄子续弦……那人有病,身体有病,脑子也跟着坏了,报纸上登着……无风不起浪。”

听到沈凤书,她猛地回过头,那些声音没了。

她恍惚中又往前走,抬头发现,窗边站的可不是沈凤书么。他问,“你不愿意嫁给我?”对着这张脸,她明知是梦,却依然起了犹豫,为什么不嫁给大表哥?在他身边,可以上过清闲的日子。也许会受点气,沈家那么多人,季家又有那么多表妹-谁教他是大表哥,注定不能独善其身。

可他是一个好人,真正的好人。她怕他,因为她有那么多见不得人的想头,而他除了菩萨心肠外,也有霹雳手段。

“别怕。”耳边有人低语,明芝回过头,是徐仲九。他扶着她的肩,情意绵绵,“有我呢。”

当着大表哥的面如此亲热!她大惊,再转头窗边已没有人。

一声冷笑后,徐仲九也不见了踪影,她面前只有一堵墙。

越过它!

喊打喊杀的追兵来了,她拔腿就跑,到墙根时借跑动的冲劲腾的上了墙。

梦戛然而止。

黑暗迅速倒退,明芝睁开眼,眼前仍是黑暗。

窗帘都拉上了,房里温暖而静谧,盯久了能认出家具的轮廓。不知何时外头下起雨,打在玻璃上沙沙作响。也有无聊的人,在这样的雨夜居然有兴致放炮仗,两声过后停一会又来,吵醒已经入梦的人,明芝也是被吵醒的之一。

她带着睡意,慢腾腾地回味刚才的梦,然后对自己冷冷一笑。

做都做了,还怕见人?

嘲讽、心酸、苦涩、……一样样交织在一起,这种滋味并不好受。但明芝不担心,在她从牢狱逃出来养伤的时间里,已经学懂一件事,就是无论有多难过、甚至痛苦到绝望,只消静静地等待,那些让人恨不得死掉算了的想法都会过去,剩下的只有:要活。

活下去,而且要活得更好。

死还不容易吗,福生只是生了个病,随随便便就死了。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谁也说不上比别人更有资格活。她季明芝既然没死,那么吃过的苦、受过的伤都是为了现在以及将来做的准备。不经历那些,怎么知道她竟然可以做到靠自己。

明芝静悄悄盘算一番,天擦亮的时候仍没睡着。不过她不担心,关起门来小楼是她的小天下,不要说迟起,哪怕在床上赖一天都是她的自由。

当然明芝没睡懒觉,起来的时间和往常差不多。和平时一样,早锻炼后吃早餐,吃过早餐,她拿了本书坐在窗下看-现在除了养自己外还要负担三个人,多学一点是一点。

顾国桓拎了只大蛋糕上了门。

他自作主张买了许多过年用的东西,水仙、年画、青橄榄之类的,还给娘姨和宝生娘、宝生提前发了红包,叫她们务必尽心服侍明芝。

娘姨在大城市见过世面,早就和乡下的男人分了手,独自在外过了好几年,这一年照旧不回老家。宝生娘和宝生更不必说,但凡对老家还有眷恋,就不会离乡背井。加上明芝,这四人早就打算过一个清清净净的年,用不着顾国桓关照,另外三个也不敢忽视主人。

在明芝的眼神示意下,娘姨她们满口应承,毫不客气地收下红包。

顾国桓自以为做了一件男人应该做的事,喜滋滋凑到明芝跟前,“有学问!是学校的功课吗?”

明芝手上拿着一本《国富论》,看得睡意盎然。托在商科学校短暂学习的福,她看账不成问题,上升到理论高度就很力不从心。可以说每个字都认识,凑成一句话马马虎虎也明白,但大团的文字则是云彩一般飘过,还没等挥一挥衣袖,已经消逝得不留一丝余痕。

对顾国桓的谬赞,明芝不置可否,反正他自己叽叽喳喳会接下去。

顾先生的干儿子们已经从四面八方聚拢来,准备给老头子拜年,从明天起顾国桓也要守在家中接待客人。他撇着嘴把这一情况向明芝通报,突发奇想,“你要不要来拜年?我爹会给很大的红包!”

明芝没有跟一大帮臭男人挤在一屋的爱好,刚要摇头谢绝他的邀请,想起两个人,罗昌海和徐仲九。

徐仲九告诫过她暂时不能动罗昌海,但是!他已经离开她,凭什么她还要听他的话。

不过,顾先生的话,目前还不能不听。

明芝亮了一下的眼神又黯了。

顾国桓不知道明芝的想法,犹自兴致勃勃地介绍,“已经叫好班子,连唱三天大戏,家里是流水席,来了就能吃。你跟我爹道声好,就有钱入账,合算极了。”他自以为贴心,“你不是想做投资?我爹人头广,随便帮你说一声就行。”

明芝知道,顾先生在黑门生意中捞足本钱,近几年已经转了方向,座上客中甚多名流。可说上至达官贵人、下至三教九流中都有交情,谁都要给他三分面子。

她笑了一笑,“那倒不必。多谢你的美意,不过我不适合出席人多的场合。”

“为什么?”顾国桓说完就想到了,自然是认识明芝的人越多,她越不适合做一些隐秘的事。他一时冲动,伸手去抓她的手,“要不你嫁给我?家里不会短你开销。”

明芝不动声色避开他的手,站起来走到窗边,回头对他轻描淡写地说,“我已经嫁人了,这里是徐宅。”

顾国桓惊讶地看着她,“密斯陆,没想到你思想如此陈旧,如今是自由社会,男女都可以寻找更适合的爱人。”

明芝看向窗外灰色的天空,“我知道,我很享受这个自由。”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sad-tango、青娘子、夏茵梦的地雷,么么哒!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顾先生是做大事的人,不必明芝开口,让阿荣送来支票一张,把她和干儿子们一视同仁。

明芝问到人人皆有,连顾府看大门的王伯都得了一份红包,差别只在金额大小。这礼却之不恭,她便老实不客气收了下来。

横财独享无趣,当天明芝叫上宝生娘俩和娘姨,打算带他们三个去礼查饭店开洋荤。宝生人小鬼大,但仍是个孩子,闻言腾空翻了个跟斗,打掉花瓶一只,弄了个“碎碎平安”,在宝生娘的大骂中躲到墙脚。

见明芝看他,他笑嘻嘻探出头吐了吐舌头,转身跑掉了。

明芝握着书神思昏昏半日。太阳西斜,宝生搬了张板凳守在她脚边,宝生娘换了几身衣服,连向来淡定的娘姨也频频走动。见时间已经差不多,明芝丢下书,也懒得更衣,披了件大衣就出门。

礼查饭店在黄浦江和苏州河的交汇处,天冷了,水面船只不多,路上行人也少。

隔开还老远的距离,坐在前面的宝生眼尖,已经看到它家建筑的尖顶,欢欢喜喜地嚷,“到了!到了!”明芝若无其事地把视线从灰蒙蒙的江面上移到前方,一边对过去的自己在心里嗤笑一声,当时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礼查饭店有电梯可以直上五楼,但宝生娘她们贪看西洋景,宁可一层层走上去。宝生撒腿跑在前面,宝生娘走在明芝后面,跟娘姨窃窃私语。她俩平时难免小有摩擦,但在金碧辉煌的饭店里,在及时交流观感的同时,不由自主生出了知己之感:难怪有钱人喜欢朝外跑,这里比大世界还要好玩。

首先,这里温暖得如同人间四五月,来来往往的人穿着单薄,袒肩露背的女子更不在少数。要不是从拱形窗能看到外面,真的要以为自己弄错了时令。其次,各种洋鬼子都有,西洋的,东洋的,金发碧眼的,和服细步的,都有。

宝生娘靠双手养活自己和儿子,向来以见过世面而自诩,但进来后还是露了怯。墙上的大玻璃镜照着她的乡巴佬样,棉袄太新,花样太村,走起路来窝着脖子,头也不敢抬,眼睛也不知道看哪才好。她悄悄瞄了眼娘姨,后者也不比她好多少,双唇抿得紧紧的,笑起来干巴巴的带着局促。

毕竟服侍人的,摆不上台面,宝生娘晓得自家的斤两。再看明芝,后者行走间十分坦然,仿佛对这花花世界司空见惯,虽然她穿的也不过是普普通通的蓝布夹袄。

到底是小姐,宝生娘想。明芝从没跟她们说过自身的来历,但宝生娘猜得出,她一定出自大户人家,没办法,举手投足不一样。

小孩子天生就懂什么是好,宝生、福生绕在明芝身边时那个乖巧样……

她看向自己仅剩的儿子,眼睁睁看着他一头撞在对面走来的先生身上。

唉呀呀小赤佬,活像碰上好日子的狗,不惹是生非不痛快。宝生娘加快步伐,想抢在对方发火前赔礼道歉。

然而那人愣在那里,还是他身边的小姐们脱口而出叫道,“明芝-”

大表哥,沈家的六小姐、八小姐,还有初芝。他们衣冠楚楚,大表哥是浅灰色的西装,六小姐和八小姐一个是杏色旗袍,另一个是水红色的,一色的高跟皮鞋。初芝不同,她穿着条西洋裙子,裙摆蓬蓬松松,显得腰是极纤细的一把。

叫她的人是八小姐。

明芝的视线从他们身上轻轻滑过,停在刚走来的那个人那里-徐仲九。

她对他们一点头,“新年好。”

脚下不停,不快也不慢,她从他们身侧走过。

宝生娘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但既然对方没有为难宝生的意思,赶紧走是上策。她拉着宝生的胳膊,等走过才小声骂了他几句,无非是再顽皮的话,新年里不准出门。

娘姨经过徐仲九时,微微行了个礼,小声叫道,“先生。”她现在从明芝手上拿家用开销,日子是一样的过,还比从前做的活少了些,没什么不好。所以一声招呼之后,娘姨低头匆匆跟上明芝。

礼查饭店在五层的大厅有乐队现场演出,还有舞池,客人饭余下池一舞的也有。

明芝随手塞给侍应生一张钞票,“清净点的。”

侍应生知道来了阔客,低头哈腰把她们领到一处隔开的雅间。那处视线很好,既可以吃饭,又不耽搁欣赏外头的演出。明芝看了一眼菜单,叫侍应生选贵的套餐上。

侍应生看出除她之外另三个不是懂得吃西餐的人,便自作主张拟了菜单,算是中西合璧。主菜是腓力牛排,头盆芦笋、火腿,汤是奶油鸡丝鲍鱼鸽蛋汤,鱼盆是白汁鲑鱼,甜品是香草布丁,给宝生单独一份冰淇淋,明芝她们三位女士喝红茶。

明芝又点一瓶香槟。见侍应生刀刀叉叉的开始摆放,她摆手示意拿下去,“不用这些,每人一付碗筷。”

侍应生拿了大额小费,哪怕明芝说日头是西边出来的都没问题,何况只是不用刀叉这种小事,随即应了声,转头送上四套碗筷,牛排更是切成小块才送上来。

宝生娘笑道,“我刚才还想,我这土包子不会用西洋人的家伙吃饭,别给人笑话了去。笑我也罢了,谁教我是真土,只是连累太太。”

明芝喝了点汤,把自己那份菜都递给宝生,慢条斯理喝香槟。听宝生娘这么说,她笑了笑没答话。倒是宝生从菜肴中抬起头反驳道,“花了钱,怎么吃是我们的事,管人家怎么看。”

当明芝面,宝生娘不好大声骂儿子,免得扫了她的兴,只能瞪他一眼,“吃吧。”

这时乐队成员已经到齐,各自举起乐器,开场来了首情歌。

明芝随着音乐轻声哼了两句,“如果没有你,日子怎么过,我的心也碎,……我的肠已断,我就只能去闯祸。”她面色平淡,非喜非悲。宝生娘和娘姨交换了一个眼神,虽然感觉徐仲九竟不回家,很是不妙,但这当口也不便对女主人耳提面命自己的看家本领。

实在是此地过于繁华,不宜一哭二闹三上吊。

而女主人是怎么意思,她们也摸不清,她和遇见的那帮人非亲即友,却冷冷淡淡的话都不说。见到男主人,她也不像难过,但要说已经对其无心,却也不是啊!不久前她才跟顾家少爷说自己是徐太太。

吃过饭,宝生娘他们在饭店自有的电影室看电影,明芝走了去喝茶。在一楼的大厅,她又遇到沈凤书。

沈凤书背靠墙,目光如电,无论有谁进出都在他的视野中,包括明芝。

明芝毫不迟疑,直接走向他。

沈凤书缓缓站起,为她拉开椅子,“请坐,二表妹。”没等她说话,他问,“你喝什么?”

桌上摆着一壶茶和两只杯子,一只已经倒满茶,一只还没用过。她拿起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大表哥,我喝这个就行了。”

过去的已经过去,她什么也不怕,因为活着就有希望。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青娘子和阿良呼呼的地雷,谢谢,么么!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入夜后大厅也有一支乐队,黑管与中提琴的演奏者配合得十分默契,乐声如天鹅绒般妥帖。然而,没有多少人在听。

大厅那么多桌子,每张桌子都有人,谈生意的,会友的,玩累了歇脚的,还有他俩。

喧闹是最好的掩护,足以盖住心底的波澜。

沈凤书很有一些话想问明芝,开了口却变成,“吃点什么?”他叫来侍应生,点了一客鲜奶栗子。

面前的少女短发过耳,鹅蛋脸光洁如玉,睫毛纤长。如同刚绽放的花蕾,她正在最好的年华,但她的神情,手上的伤疤,又让她有别于娇养在闺中的姐妹们。

明芝发现沈凤书在注意她的手背。她犹豫了片刻,坦然道,“已经好了,可以使力,除了绣花之外什么都能做。”长时间的针灸和按摩,让她的右手恢复到从前的□□成。

沈凤书抬起眼和明芝对视,越发确认她已不再是往日那个畏畏缩缩的小女孩,这让他的心微微作痛-时光对谁也不曾留情,而他错过了她的。斟酌一番言语,他终究开了口,“过去的事,仲九已经全部告诉我。”

全部?明芝眉毛轻轻一扬。有意思,不知道徐仲九会说些什么,她很好奇,“比如呢?”

看着明芝清澈的眼神,沈凤书讲不出口。徐仲九隐瞒实情,强行婚姻,还将她送入牢狱,害她身受重伤。他这么做的原因不难理解,她囚禁他,以致他身患重病,差点病死他乡。这其中谁伤害谁更深,似乎没有答案。但推原归本,沈凤书只恨自己竟未察觉她的言不由衷。

是,他问她是否愿嫁。她答了愿意。然则,她可以不愿意吗?她一个小姑娘,哪能违背家庭的意愿。可笑的是他得了她的答复,自认仁至义尽,再也不曾深思。

沈凤书口齿生涩,千言万语淹没于心潮起伏。他终于挣扎出声音,“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读书,赚钱。”明芝说完,想了一想又补充,“走一步是一步。”

“要是钱不够……”沈凤书还没说完,明芝在他手上轻轻一按,打断了他的话,“大表哥,不用。我欠你很多,再欠我怕还不清。”她看透了他的心思,“我现在过得很好。既然出来,我就该自己想办法,否则也没有离开的必要。”

沈凤书都明白。他并不后悔投笔从戎-求仁得仁,牺牲在此难免,但……

“大表哥,说了这么多我,你呢?”明芝用小匙轻轻拨弄碟中点心。她推却不掉,一时之间却没有胃口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