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无可忍之际,徐仲九小心翼翼看着她问,“你不高兴?”

明芝一脚刹车,看他猛地向前一冲,窝着的火去了大半,“到了。”

人多的地方事多,冤家路窄,他们遇上了沈八小姐,或者说吴师长的十五姨太。

今非昔比,沈八小姐珠光宝气,老远的一阵香风,举起手指朝他俩娇滴滴的一声令下,“给我打!”

十几条大汉应声而出,还有几个抱着胳膊在后面。

租界里大庭广众不宜用枪,赢了没彩头,输了说不定实实足足挨顿打,仓促间徐仲九和明芝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撤!他俩奔回车上,打着火就是一脚油门冲出去。等脱离险境,两人不由得大笑,再狠的流氓也怕泼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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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第一百零四章

沈八小姐的挑衅,明芝并没放在心上,做老板的怎么能跟人家姨太太计较。然而吴师长听说后反而生出兴趣,除了丰厚的产业外,季明芝本身还是位标致的年轻女子,至于她的那些凶名,天底下横着走的不是丘八么。

吴师长和徐仲九有交情,从前通过徐仲九的手□□赚了一大票。但交情归交情,他听说顾先生对徐仲九颇有两件不满意的事,而徐仲九因此销声匿迹了很长时间,眼下也不知道在哪里高就。

沈八小姐把明芝的老底翻得干干净净,看到吴师长若有所思的表情。所谓一个枕头睡不出两样的人,她对他已有一定了解,心下微动,随即便是一乐,徐仲九和季明芝勾结着把她送给吴师长时,没想到会有今天吧。

她盈盈抛个眼风,“动啥坏脑筋,我告诉你,不许。”

吴师长哈哈大笑,把她拉入怀里,“吃醋了?”八小姐是女学生,跟没读过书的不同,别有一番趣味。不过既然到了他这里,那么她的一颦一笑,都得他说了才算。女人么,无非小鸡肚肠,弄些争风吃醋的小动作。他在八小姐涂了雪花膏的面颊上轻轻一吻,“先到为大。”

八小姐嘴一呶,“虽然我饶不了她,可也不会让别人欺负她,谁教她是我的表妹。”

吴师长从来看她是个娇滴滴的大小姐,当下只觉好笑,随声附和道,“那是,绝不会让外人欺了去。”当然,他并不是外人。

他们嘴里的明芝正带着卢小南出门。车子缓缓经过市区,又见学生喊着口号,卢小南不由自主看了会。时局总是不好,华北告急,学生这么闹毫无用处,可出路在哪里,他也不知道。或许如同明芝所说,假若一个人毫无力量,别人凭什么要听其的话?唯一可做的是变强,但如何能变强?

他的视线移到明芝。后者靠在后背上闭目养神,她的长发梳成辫子,在脑后盘了个结实的发髻,不施脂粉,身上是竹布的改良旗袍。他懂得明芝的生意行档,一时间不觉几分茫然,要是跟人动手,他没有那个能力。他领教过宝生和李阿冬的“晨练”,拳拳到肉,所以不明白她为什么招他到手下,百无一用是书生。

明芝睁开眼,卢小南迅速掉过头。可已经晚了,不知怎么他察觉到她在笑,但她的笑反而增加了他的窘迫:跟她比起来,他简直像小学生,虽然也曾经历一些人情世故。

没多久卢小南就知晓了,福州路,有名的四马路。

明芝对他一点头,示意下车。卢小南昏头昏脑,这里有不少报馆和印务馆,但明芝应该不是去那些地方;看样子要去书寓,她为什么带他来?难道想让他品尝灯红酒绿醉生梦死的滋味?他又觉得不是,明芝的家庭是洋派教育,不可能接受腐朽的生活方式。

白天的四马路仍是人头济济,但终究没有晚上来得热闹,明芝带着他穿过小巷,停在其中一户人家的后门,那里守着一个秀气的小姑娘,看样子是做小大姐的。

小大姐不声不响,引着他俩进了正厅旁边的小房间,安顿他俩坐下,又去拎了壶热水来泡茶,一边做了个手势,低声说,“还在这个呢。”

那是抽大烟?!卢小南突然意识到这里隐隐约约有股奇怪的香甜味道。他腾地站起来,小大姐以为是嫌弃等得久,解释道,“今天祝老爷头痛,多点了两个泡。”

什么祝老爷?卢小南低头看明芝,她拿了茶盅在手里把玩,并不喝,唇角带了丝笑意,“小娅,他每天来?”

在两人一问一答中,卢小南知道祝老爷是富商,一年前经人介绍包了这家的女先生,同进同出跟夫妻一般。祝老爷三十多岁年纪,脾气顶好的,出手也大方。

卢小南暗自忖度,显然祝老爷用了化名,多半还是他认得的。只是,是谁呢?

里面渐渐有了动静,小娅快手快脚赶进去侍候。

衬着绿盈盈的茶水,明芝的双眼格外的黑白分明,笑意之外另有说不清的……鄙视、狡黠?

卢小南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只有既来之则安之。好在那位祝老爷尽管慢腾腾的,总算还是起了床、出了起居室到了客厅。

听到祝老爷的说话声,卢小南微微一颤。他不敢置信,到门边偷偷打量,耳朵也许会错,眼睛也许看不清,两样加起来却是清清楚楚。他抠紧了门框,发不出半点声音。

等该走的人走了,小娅把他俩送了出去。

天空依然湛蓝,司机守在路口,恭恭敬敬替明芝开车。卢小南跟着上了车,灵魂却似乎掉在了不知何处。他不知道可以怪谁,竟恨起了明芝,蒙在鼓里有时也是一种幸福,驴子如果知道自己只是围着一个磨盘走了一生,还会那么心甘情愿吗。

明芝扔给他一本小册子,卢小南打开一看,某月某日某地的开销账,是谁的不必说了,吃喝嫖赌无所不为,这便是他来之前认定的光明的方向。事实证明,并不是,在花花世界谁也经不住诱惑,或者有些人不过是为了享受才投身到所谓的主义。

“我有人有钱,打听来的,要是不信,你不妨自己去问一问,看我可有必要做假。”明芝淡然,“我是不信那些的。如果你还是抱着原来的念头,想劝说我加入你们。实实在在告诉你,我就是我的主人,决不会给自己身上加道枷锁。我也不想平白无故帮别人,我找你,是因为你有利用价值。”

“利用价值?”卢小南脸色灰白,喃喃道。不错,他们觉得季明芝受过新式教育,各方面都值得拉拢为自己人。

明芝一笑,“只要你想过更好的生活,对我来说就有利用价值。我会找到合适的事给你做,不用拿刀拿枪,也不要你奉献生命财产。”她止住卢小南,“不用急于复我,想好再来找我。”

“他怎么了?”徐仲九躺在院子里树下,咔哧咔哧啃着一只苹果,好奇地看着卢小南。

明芝答非所问,“怎么不削皮就吃了?”

徐仲九拖着声音,“这不是懒么。我的好太太,你帮我削?”

明芝从果盆里细细挑了一回,选出红里透黄的一只,拿了水果刀慢慢地削皮。她垂着眼,睫毛长而柔顺,鹅蛋脸弧线平和,是最好不过的一位太太。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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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第一百零五章

徐仲九游手好闲,明芝并不介意,倒是气坏一个旁观者。

宝生恨得牙痒痒,但又想不出办法,他可以赶走徐仲九,但明芝势必伤心。想到这里,宝生便有些拿不定主意,可找不到人商量。自家的老娘不用说,这阵子跟徐仲九相处得和睦无比,只差没一起替他相个亲。

一个大男人,跟老娘们有说有笑,算什么事!

宝生闷闷不乐,牙签被咬了又咬,终于断成两截。他呸的一声吐出去,要是徐仲九也能跟这玩意儿似的就好了。

跟在宝生旁边的人察言观色,“宝哥怎么了?”俱乐部生意一直好,他们跟着宝生,既能从顾先生那里领到赏,明芝那头也薄不了,因此捧宝贝蛋似的捧着他。

话到嘴边,宝生又吞了下肚。他只是直,并不傻,不要讲隔墙有耳,这边的人哪怕没有李阿冬埋下的钉子,事情跟大老板有关,难免透出风声,毕竟大家现在吃的都是明芝的饭。别的不说,就像他亲娘招揽了一帮乡里乡亲,弄得家里做事的尽是些远亲,七姑婆家的小表姐,九舅公的小孙女,说话管用的还是明芝,她一个脸色摆下来,连他老娘都要小心翼翼。否则宝生早就想给徐仲九下药,捺不死他,让他吃点苦头也好。

新来的卢小南,恨是恨徐仲九,却又是个孱头。杀父之仇,居然也能放下。

宝生摇摇头,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实在少,也就他勉强能算。

他拿定了主意,打算整一整徐仲九,现成的理由也有,切磋。

趁明芝在外头,宝生摇摇摆摆,领着一帮青皮光棍回家。徐仲九坐在檐下吃西洋点心,鲜奶小红方配英国红茶,见状放下小银勺,饶有兴味地打量他们。他这阵子养得好,头发长得飞快,又剪短到只有寸把长,衬出睫毛纤长,鼻子笔挺。他身上穿着白府绸的褂裤,露出的手腕和腿踝极其修长。

活脱脱一个大家少爷。

青皮光棍们犹豫了,他们听说季老板的男人也是老江湖,以为能降得住她的虽然没有三头六臂,至少也是加强版小吴老板,专好枪棒不好女色的大丈夫。所以他们怀着万一老板的男人相中自己,说不定会提拔给做个管事的念头,诚心诚意想来讨教功夫。没想到眼前这位唇红齿白,身子骨也不像经得住打的样子。

还动不动手?

徐仲九眼尖,一眼看见门外闪过的李阿冬,连忙让人叫住,“来来来。”难得的热闹,如果被他向明芝通风报讯,就搞不起来了。李阿冬顺水推舟,恭恭敬敬垂手站在旁边。

宝生娘不明所以,捏着把扇子赶过来。当着外人,她给儿子面子,客客气气询问,“有事吗?院子小,不要打扰了先生。”

徐仲九站起来,拍拍身上的蛋糕屑,亲亲热热地说,“吴家姆妈,说打扰多见外。天这么热,你忙了半天歇歇去,能有什么事。”宝生娘被他推着走了两步,半信半疑地回头叮嘱儿子,“玩笑也不能过分。”

宝生也不知道徐仲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看样子不慌不忙的,难道拿稳别人都不敢动他?宝生暗恻恻阴笑一声,反正他也就是想给他点苦头吃吃而已。

徐仲九很坦然地走在当先,到了练武房门口还对那几个青皮光棍招了招手,“来来,里面请。”

练功房由打通两间房改造而成,横宽竖大,别无他物。等众人都进去,徐仲九把门关上了,宝生心里一个激伶,随即又想到,怕什么。徐仲九往昔强过他,可不是过去了有年头,他在长大,徐仲九却在变老,再说双拳难敌四手,他这边有一群帮手。话又说回来,老小白脸倒是显不出年纪,刚回来还病歪歪,养着立马神气起来了。

徐仲九笑了笑,知道这帮粗人有他们的规矩,论理他是长辈,没小辈先出手的份。因此也不客气,他意思意思摆了个架子,对其中一个轻轻一招手,“来。”

那浑小子看看宝生,宝生把头一点,他就朝徐仲九扑上去,嘴里嚷得欢,“得罪了!前辈。要是您看小子还有两下子,就收了小的,鞍前马后给您当跑腿。”

等他跑到跟前,徐仲九抬起腿。

“噌-”众人一个眼花,那小子腾云驾雾般飞出去几米,啪地掉在地上,才“啊唷”叫出声。众人视线再转向徐仲九,后者慢腾腾卷着袖管,目光跟清水似的,顺着他们一溜往下看,最后停在其中最高最壮的一个人身上。那是宝生师伯的徒弟,大名叫胡土根的,平时进出跟着宝生,相当于护卫的角色。

土根一愣,双手摆得跟什么似的,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徐仲九,涨红脸急道,“不行,万一打坏了你不好。”刚才徐仲九那下子是利落,可浑小子又瘦又小,算在场人中最弱的,踢倒他不难。

有点意思,徐仲九笑道,“不怕,打不坏,上吧。”

土根犹豫着看向宝生,宝生也笑,“还不快上。”

跟浑小子不一样,土根出列,先给徐仲九行个礼,这才挥出一拳。

被徐仲九架住了。

土根仔细学过半年功夫,家里实在过不下去才停。后来宝生找上门,跟着宝生挣的钱能养活整个家,他就死心塌地跟着了。

两人你来我往,徐仲九脚下行云流水般前进后退,并不和土根实打实过招。等摸透土根的底细,他晃个虚招,“腾”的一下穿心腿,把土根踹倒了。

土根着地就爬了起来,老老实实又给徐仲九行个礼,退了回去。

宝生知道自己比土根强,但也强不到哪去,不由得心里打鼓。他不怕被打,然而当着手下被人打,未免……有点丢脸。做了这段时间的“小吴老板”,他开始讲面子了。

然而这个讨人厌的徐仲九,并没有要放过他的样子,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装模作样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怎么,吓着了?”

宝生牙一咬,大喝一声,“我来了。”

徐仲九笑嘻嘻地喊停,“给你们老板知道,岂不是骂我以大欺小。我看,你们一起上,咱们一起练。”

宝生还没应,他那帮小弟轰轰地叫好,卷着他朝徐仲九扑过去。宝生飞快闪过一个念头,徐仲九比从前更厉害不少,既然是他不要单打独斗,那明芝应该不会怪自己。因此,趁着这股势头,他决定混水摸鱼。

徐仲九正要试山区特训的成果,愉快的,也毫不客气的,把宝生一帮人揍了个鼻青眼肿。揍完还假惺惺,“宝生,没事吧?你-”他看向唯一没一起冲上来的土根,“帮我去打盆水,给他们洗洗。”

宝生用手背一蹭,免得血顺着面颊淌下来,“不用了!”

徐仲九向土根挥挥手,“快去。”

土根两难之下,过来扶住宝生,“到外头洗吧。”

宝生心里憋气,说不出的窝火,一把推开土根,恨恨往外走。门一开,他刚好和明芝、卢小南打了照面。

宝生又窘,又气,撒腿就跑。

幸好这样他才没听到徐仲九的话,“不好意思,我的太太,刚刚我和你的小朋友们松了松筋骨,让你担心了?”

当天宝生没回来,第二天也没有。

第三天,俱乐部的伙计气急败坏上门送信:宝生被人劫走了,劫他的人邀明芝见面。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好大一杯柠檬茶的地雷,谢谢阿良呼呼的地雷,么么哒!

第106章 第一百零六章

送信的伙计来之前,徐仲九缠着明芝在屋里说话。

他握住明芝的右手端详,旧伤是早就好了的,又曾经过长时间的修复,如今细看才能找到痕迹,那里的肌理总归有些不对。他取了些雪花膏,用指腹均匀抹开,再拿粉扑子给上了层珍珠粉,把明芝的手背修饰得芬芳扑鼻,柔润光滑。

明芝无事,靠在榻上随他去。又是半年,她默默计算几处生意的利润,得出个不小的数字,打心眼泛出欢喜。眼下家大业大,然而跟着的人也多,要撑起场面就得财源不断。累是累了点,但还是值得,不说别的,此刻房里房外侍候的人半点声音都没有,可毛巾点心流水般的送上换下,手边一盏茶,始终保持在不烫不凉刚刚好喝的温度。

季家作为新式家庭不讲究排场,然而毕竟是旧族,交往的人家都非普通,气派总是不错的。再说近年来她进进出出顾家,对暴发户的行径很有领教,越是穷过的,越是不肯在享受上马虎。和顾家的讲究相比,明芝过得心安理得。

宝生娘把家里变成老乡互助会,明芝瞧在眼里,但不曾影响什么,所以也不发话。至于娘姨,随着明芝的水涨船高,她结识到一名年龄相近性情相投的殷实商户男子,竟老树开花般谈起了恋爱,故而无暇争夺管事权,只便宜了宝生娘。

徐仲九颇为欣赏自己的服务,“我说太太,手上光秃秃的,不好看哪!要是不喜欢钻戒,也可以买些嵌宝的,红宝石绿翡翠,边上镶上一圈碎钻,戴上衬得手指嫩生生的,特别有福气。”

明芝抬手看了看,随口说好,听他东拉西扯没个边,忍不住打断道,“你到底要什么?”不等徐仲九答话,她又道,“钱我有,你只管说个数,人却不能给你。”

徐仲九被拦了个满鼻灰,脸上笑意未减,“为什么不能?你也累了好几年,接下来打理生意,外头交际,已经挺忙的。有闲的功夫咱们再养一两个孩子,不好么?你放心,我不教伙计们冒险,从前做什么,以后还做什么,只是叫他们有事来跟我说,让我替你担这个责任。”

明芝一摇头,“不好。”

徐仲九也不作怪,笑了一笑,依旧唧唧咕咕讲些闲话,直到宝生娘冲进房。

宝生被劫走了!

“太太,你要救他啊!”她手忙脚乱绊了下,就势扑倒在明芝跟前。后面跟着闻声而来的李阿冬和卢小南,他俩默契地把伙计夹在当中,谅他在三堂会审的架式前不敢不说实话。

伙计是个机灵的,当下一五一十把事情说得清清楚楚。那天宝生负气到俱乐部,谁也不敢惹他,当晚玩了一夜牌。第二天他在账上支了两万元,也不带上土根,开车出门。没多久有人送信上门,说宝生在他们手上,约大老板见面谈笔生意。

伙计看着地面,吞吞吐吐小声补充,“他们说以人换人,你去他们就放宝哥回来,还说不能带人,不能带枪,否则就撕宝哥的票。发话的好像是吴师长……”话没说完,他屁股上挨了一脚,李阿冬冷笑道,“什么你不你的,昏了头了!小赤佬你拎拎清,大老板跟前吴宝生算什么!”

伙计不敢回嘴,从口袋掏出封皱巴巴的信递给明芝。

明芝接过信。

卢小南心里一动,上前想抢过拆封的活,明芝看他一眼,摇了摇头示意无妨,无论沈八,还是她身后的靠山,都不至于做下毒的勾当。

信纸上寥寥写着几个字,时间、地点。

明芝收了起来,“你们先出去。”宝生娘心里急,刚要不管不顾,被明芝的目光扫过来,打了个寒战,由着旁人把她扶了下去。

只有徐仲九,若无其事往榻上一靠,拿起案几上的杂志津津有味地翻看。

明芝在窗边站了会,千头万绪一时涌来,又有些不能置信。然而她到底不是从前的她,缓缓盘起头发,她开了口,“为什么?”

那天出门遇上沈八,宝生自取其辱,他倒是会抓紧机会,片刻间设下坑,只等她跳。

徐仲九在杂志后头说,“你也可以不去。”

不过一个手下,没了宝生她还有李阿冬卢小南,以后还可以有张三李四王五。话又说回来,当年是宝生娘在街上捡回她、照顾她,后来宝生跟前跟后,算她顶顶忠诚的手下。她今天罩不住宝生,在别人眼里看来也可能罩不住他们。

徐仲九放下杂志,“我可以打个电话,姓吴的多少要给我面子。终究大家有过交易,闹到委员长那里不知道是谁的过更大,何况我在党内也有点职务,报上名头还是可以吓吓人的。”

“好大的派头。”明芝似笑非笑地侧头看他,又像叹气又像撒娇,“你说你,有权有势,干吗非看上我那点人马?”

徐仲九不由自主也叹了口气,“任务紧啊,一时三刻我哪里来得及建一个网,不如现成的拿来方便,是不是?你看那天我不是也很配合,你要收卢小南,我乖乖躺着做靶子?”

明芝定睛看着他,半晌点点头,“也是。”

她当他的面伸头出去,对楼下叫了声,“备车,我要出门。”吴师长给的时间并不宽裕,要是去晚了,当真撕票也算了,就怕零零碎碎折腾人。

徐仲九劝道,“你这是何必,忍一时气退一步海阔天空。就算一时没了人马,有宝生他们在,隔阵子还不是又能建起来。我和那个女人可没约定,不过借他们的势吓吓你,万一那群丘八不长眼睛动了你,叫我怎么办?”

明芝开衣柜换了身衣服,“要是我回不来,你就收编我的人。”

徐仲九为难地说,“那多不好,我岂不是要想一次难过一次。”

明芝还是和气地说,“你在山里的时候我也时常想起你。”她望向窗外,她以为自己可以拿出大老板的气魄处理这件事;她也以为自己早就刀枪不入,养狼的哪里会怕被狼咬上几口。可惜突如其如的痛苦击中了她,她终究软弱了。

楼下宝生娘的大嗓门,“太太,车备好了。”

明芝回过头,静静看着徐仲九,他的眉眼他的体态。她忍不住走过去,替他整了整衣领,凑到他耳边轻声说,“用不着你。”

她转身向外走去。

徐仲九叫住她,“我和你一起去。”

明芝停都没停,“用不着。”

她一阵风似的下了楼,片刻后徐仲九听到汽车远去的声音。他扭头看向梳妆台,那里摆开了大大小小的瓶子,都是他叫店里送来的胭脂花粉。他缓缓抬起手,但掌心和额头同样淌满冷汗,一种类似虚弱的情绪突然泛滥开来。

门被叩了两下。

他突然从那个世界回来,快步走出去。

当天下午,不知何故,季老板的门徒连砸十几户人家,绑走老老少少一大帮。等巡捕房接到报警想找季老板问话,她却一直没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