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海是针对你。”何棠默了一会儿,说,“该我说对不起。”

秦理低喝:“糖糖!”

“好啦,不要说这个了,好烦。”何棠低着头,问,“你洗澡了吗?”

“还没有。”

“早点洗了睡觉吧,我也去客房洗了。”说完,她拍了拍秦理的手背,正要走,秦理一把拉住了她:“糖糖。”

“啊?”

“我想和你一起洗。”

57

“我想和你一起洗。”

秦理的眼神很柔很柔,何棠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拒绝,问:“怎么忽然想要一起洗啊?”

秦理操纵着轮椅往前一点,伸臂揽住何棠的腰身,仰着头说:“没有一起洗过,想试试看嘛。”

何棠问:“那…需要关敬帮忙吗?我会不会不够力气帮你?”

秦理眨眨眼睛,脸颊竟然有些红,回答:“前几天,关敬帮我洗澡的时候,我们有试过,我能不能在比较小的外力帮助下上下轮椅,练过几次…好像可以。”

“…”

“就是说,我觉得或许不用关敬帮忙。”秦理拉过何棠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声音低低的,“糖糖,我们试试看好不好?如果不行,你换好衣服出去叫关敬来帮我好了。”

他都这样说了,何棠怎么还好拒绝,点了点头答应了,秦理立刻就笑了起来,何棠又觉得不妥,低着头有些犹豫,秦理问:“怎么了?”

“对不起,白天没和你说…”何棠摸摸自己的背,轻声说,“何海泼的那个水有点烫,我背上红了一些…”

还没等她说完,秦理的眉瞬间就凝起了,脸色一下子变得极难看。

何棠趴在床上,秦理坐着轮椅,拿着一把剪刀要剪开她后背的衣服。

何棠惊讶地说:“我脱出来就行!不要剪破啊,多浪费。”

“不行。”秦理拒绝得很干脆,“中午到现在都大半天了,你背上不知道成了什么样子,脱下来很容易把皮肤碰坏。”

何棠扭过头小声反驳:“没那么严重,我后来上去换衣服时,我同学静华帮我看了,我们还去洗手间冲了好长时间的冷水,就是有些红,都没怎么起泡。”

秦理挑眉:“不起泡你还不满意了?”

“不是。”

“那么冷的天冲冷水,你受得了吗?”秦理已经动手剪起了衣服,忍不住又说,“糖糖,你为什么不和我讲?!”

何海把水泼到何棠背上时,秦理整个人都在何棠怀里,他没有看到那水的状态,只是感觉到有一阵热气。后来摸到何棠的衣服是温的,他放了点心,怎么也想不到何海居然真的会用很烫的水。

“我…”何棠呐呐地说,“我爸好歹是个村医,烫着了我知道该怎么处理。”

秦理问:“如果我不说和你一起洗澡,你是不是不打算告诉我了?”

何棠说:“没事了还告诉你干吗呀,我不想让你担心。”

“你!”

“阿理,我错了…”她很难得地用又嗲又糯的声音喊他,像是在撒娇,秦理再是郁闷生气,也只能硬生生咽下去了。

一会儿以后,他说:“你哥哥到底怎么回事?他是不是应该去看下心理医生。”秦理只有左手能用,剪衣服的时候就不太顺利,但是他很耐心,剪一点儿就放下剪刀,轻轻地把衣服掀起来,再仔细地继续剪。

何棠把脸埋在双臂上,闷声答:“他不是故意的,你不要怪他。”

秦理气道:“什么我不要怪他?!他把你弄成这样!”

“我没什么事,幸好你没受伤。哎呦!”

听到何棠叫疼,秦理的手立刻顿住了,等了一会儿才继续剪下去。何棠说,“那么烫的水要是泼到你脸上可怎么办啊,何海也真是…其实刚才我真的很生气的。不过想想日子特殊,你又没受伤,就算了。”

秦理已经把何棠背上的衣服全剪开了,他小心翼翼地拨着,终于把那些衣服都撩到了一边,何棠的背整个儿地露了出来。

红红的一片,伤得的确不重,秦理心里松了口气,不过看到她背上、臀上还是有几处起泡的地方,并且因为时间过久而皮肤破损,他又开始心疼。

他将烫伤药均匀地涂抹在何棠的背上,何棠的身子微微颤抖,秦理知道她在忍着疼。

他默默地为她抹药,再也没有说话。

室温很暖,不知什么时候,何棠趴着睡着了。

秦理为了不打扰到涂过药的她,就把关敬叫到客房,帮着自己简单地洗了澡。然后他又想到,他没办法自己上床,无奈之下,只好叫关敬把他移到客房的床上睡觉。

他睡下的时候已经是凌晨2点了。秦理躺在客房的床上,久久没有睡意,扭过头他就看到了床头的布娃娃可可,自从何棠搬去了主卧睡,可可就被她留在了客房。

客房的床没有吊环,也没有护栏,秦理很难翻身,他努力了很久才伸长左臂把可可捞过来。

小娃娃在黑暗里笑嘻嘻地看着他,秦理也温柔地看着它。

可可依旧是齐刘海、及肩发、圆脸大眼睛,但是现实里的何棠头发已经留长许多了。

秦理曾见过她为自己剪刘海,站在镜子前面仔细地修剪着,直接把他看傻,下午就叫来发型师Mike帮何棠剪头发。

何棠不喜欢染发,但是在秦理的建议下,她同意把发尾烫成了蓬松的样子,Mike说这叫梨花头,他还为何棠把刘海剪得厚实有层次,做过发型的何棠立时显得时尚许多。

她很开心,因为自己变得美了一些。

看着她在镜子前打量刚做完的头发,秦理在边上思绪万千。

他可以完全改变何棠的生活,只要她愿意。

他可以给她最好的车,最好的住所,最好的服装和首饰,最好的食物和各种生活享受,他也可以给她深造提升的空间,读书或是旅游都不是问题。

但是很奇怪,秦理知道,不管他给何棠怎样的生活,她都不会变。

这个变不是代表一些外在的东西,比如,迟早有一天,她会学会品鉴红酒,也会学会吃高档料理,再也不会闹神户牛肉的笑话;她会学会开车,也会学会打麻将;她甚至能学会打高尔夫球,眼睛眨也不眨地买下一枚几十万元的首饰,或是穿起几万块的定制礼服,与他一起参加晚宴,优雅从容得好像一个天生的贵妇。

秦理相信何棠学得会这些,她骨子里就有一种镇定随和的性子,不会大惊小怪,也不会锋芒毕露,她不贪慕虚荣,也不仇富。秦理知道,何棠是淳朴,并不是笨。

可是,不管秦理能给何棠怎样的生活,她都依旧是何棠。几十年后,她还是那个会用小火炖起一锅蟹黄豆腐煲的女人,她会羞涩地笑,会乖乖地坐在他身边,陪着他一起看这个城市的夜景。

秦理知道何棠就是这么一个人。

很久以后,他终于有了睡意,可可在他的左臂弯里陪他一起睡,迷迷糊糊间,“吱呀”一声响,客房的门打开了,一个人影轻轻地走了进来。

她爬上床钻进被窝,从身侧抱住了秦理。

秦理睁了睁眼睛,扭头看去,何棠的脸搁在他的右边肩膀上,她闭着眼睛,嘴唇微微撅起,很可爱的模样。

他的心一下子变得柔软,忍不住抬起左手去抚摸她的脸颊。

何棠觉得痒,憋了一会儿还是睁开了眼睛,在憧憧夜色中望着他。

两个人对视了许久,只能看到彼此眼中微弱的光,秦理笑了,问:“怎么过来了?”

“醒过来发现你不在,出来找你。”何棠说,“你干吗要睡这儿?”

“你睡着了,我上不去床,又不好叫关敬进去。”秦理揉揉她的头发,“我睡哪儿都没关系的。”

“你可以把我叫醒的。”

“你背还疼呢,不舍得叫你。”秦理问,“现在还疼吗?”

“不疼了。”何棠笑笑,“那个药膏很有效。”

“明天我再帮你涂,每天要涂三次。”

说到这里,两个人都默了下来,一会儿后,秦理问,“糖糖,我问你,昨天你妈妈这样对你,你心里怎么想的?”

何棠思考了许久,没回答。

“你难道不难受吗?”秦理又问。

何棠摇头,又一次把脸靠在他瘦骨嶙峋的右肩上:“我习惯了,只是,她一句话都没问我,我心里还是有点失望的。”

“仅仅是有点失望?”秦理惊讶。

“是啊,我曾经抱过希望的,但是一次又一次以后,我终于知道我根本不该有任何幻想。”何棠苦笑,“阿理,并不是每个妈妈都像你妈妈那样好的。我妈并没有虐待我,已经很不容易了。”

秦理还要说话,何棠拉过被子盖到了头上,紧紧地抱住了他。

“阿理不要再讲这个事了好吗?我想睡了。”

她这样讲,秦理也就不再开口了。

一会儿以后,他说:“糖糖。”

“嗯?”

“正好你来了,帮我翻个身吧,我仰天睡了很久了。”

冷空气过境几天,离元宵节还有两天时,天气放晴了。

久违的太阳露出了脸,新的一年正式拉开帷幕。

春节假期结束,开门炮炸起,中勤集团所有的下属公司都恢复了正常的工作作息,秦理和秦勉也开始上班了。

吴慧尧回到了D市,她依旧住在春山新苑,何棠约她一起吃饭,简单地讲了下近一个月发生的事,吴慧尧帮她出了不少主意,到了最后,她吞吞吐吐地问何棠,能不能帮她在中勤建设找一份工作。

“毕业一年做淘宝,都快把老本行给忘了,我爸妈都希望我进一家公司上班。”吴慧尧说,“何妈妈,挺不好意思的,不过你能不能帮我问问秦老板啊,做文员也没关系。当然,他不答应也很正常,毕竟中勤招人的门槛很高。”

何棠回头问了秦理,没想到他一口就答应了。

“我见过吴慧尧,她挺有活力,是个吃得了苦的人,学的又是造价,就叫她去预算部上班吧。”

何棠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吴慧尧,挂下电话,秦理就拉住了她。

他很认真地问:“糖糖,那你呢?你什么时候从富洋辞职,到我这里来上班?”

两天以后,何棠向富洋建筑递交了辞职信,因为签了劳动合同,她算是违约,补偿给了公司一个月的工资钱。

王宇霖很快就批下了她的辞职信,一个星期的时间,何棠的工作都交接给了杜芳芳,在办公室收拾东西的时候,杜芳芳遗憾地说:“小何怎么走得这么急,大家才同事一年。”

何棠说:“解决个人问题。”

杜芳芳问:“要嫁人了?”

何棠羞涩地笑笑,说:“是啊。”

杜芳芳瞅瞅她桌上那盆海棠花,问:“是海棠花王子吗?”

何棠把那盆花放进一个环保袋,仔仔细细地扎上了袋口,点头:“答对了。”

杜芳芳开心地说:“到时别忘了给我发喜帖,好歹你的求婚戒指还是我吃出来的呢。”

何棠一愣,说:“好啊。”

这时,王宇霖走进办公室办事,杜芳芳看到他就叫起来:“王经理王经理,小何要离职了,我们是不是该聚一下啊,给她送送行。”

王宇霖笑道:“好啊,你们定地方,我请客。”

“王经理万岁!”同事们都欢呼起来,杜芳芳说,“不如就今天晚上吧,吃边上那家川菜如何?”

“可以啊。”王宇霖在下属的文件下签字,完了抬头问何棠,“怎么样,你晚上能请到假么?”

何棠还在发愣,杜芳芳揽住她的肩,说:“哎呀请什么假呀,叫你的海棠花王子一起来嘛,这么浪漫的一个人,我们都还没见过呢。”

何棠还没开口,王宇霖就说了:“算了,不太方便的。”

见他面色有点沉,杜芳芳立刻松了手,怏怏坐回座位。

王宇霖离开前,对何棠说:“你们订座,下班先去,我事情做好就过来。”

“哦。”何棠点点头,王宇霖看她一眼,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何棠打电话对秦理说同事们晚上要给她聚餐送行,秦理说:“哎,这么巧,今晚我也有饭局,刚想给你打电话呢。你在哪儿吃饭,我看看我结束了能不能来接你。”

何棠对他说了地址,秦理说到时电话联系。

下班以后,部门十来个同事一起步行到了富洋建筑边上的川菜馆。在包厢坐定不久,王宇霖到了。

他很自然地坐在了何棠身边,公司有传闻王宇霖年终奖拿了20来万,于是大家毫不客气地点了菜,甚至还要了几瓶好酒。

别人来问王宇霖意见,他都只是淡淡一笑,说:“可以啊,你们随便点。”

何棠有些过意不去,但也不好阻止,只能安静地坐在一边。

这时,小范问王宇霖:“王经理,公司今年任务目标定得很高啊,能完得成吗?”

“没有很高吧,全年合同额3个亿,就比去年目标高了5000万,去年任务完成得挺好,今年自然是要进步的。”王宇霖悠闲地喝着茶,“而且,今年要是操作得好,也许能把目标额翻一番。”

“啊?!”同事们都惊呼起来,“翻一番?那不得有6个亿啊?”

王宇霖气定神闲地说:“是啊,有个比较大的项目,孙董想拿下。”

小范问:“什么项目?”

“城南中学新建工程,基本上定了5月设计招标,10月施工招标。”

小范好奇地问:“工程预算是多少?”

“4亿。”王宇霖答,“很大一个学校,估计像大学的规模了。”

大家立刻热火朝天地讨论起来,傅大姐是做投标的,说:“这么大的项目想要中可不简单啊,孙董得找好些家单位一起围吧。”

“陪标费都不好说哎。”杜芳芳说,“4个亿啊,一家得给多少?几十万都不够吧。”

傅大姐说:“那么大的标的额,真要中下来,一家送100万都不是问题!”

“这些事你们就别管了。”王宇霖看一眼何棠,大家知道何棠马上要离职,这些涉及行业机密的事自然还是不说的好。

小范多嘴又说了一句:“可是,这要是不中,岂不是损失很大?”

王宇霖笑起来,说:“要是不中,你们明年就看不到我了。”

“啊?为什么呀?”杜芳芳惊讶地说,“王经理你可是我们富洋全体女员工的男神啊,你别和我们开玩笑。”

王宇霖哈哈大笑,把手中茶一饮而尽,说:“那你就要祝我好运了。小范,开酒。”

小范把红酒酒瓶打开,挨着个儿倒了一圈,王宇霖执起酒杯,说:“这一杯敬大家,大家要是不想看我卷铺盖滚蛋,就请与我一起努力,新的一年都打起精神来。”

众人的酒杯都碰在了一起,王宇霖仰起头,喝下了一杯酒。

何棠接到秦理电话时已是两个小时以后,秦理说他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何棠没怎么喝酒,王宇霖却喝了很多,这时候正在和别人拼酒。

何棠挽起大衣,对大家说了要走,王宇霖没反应,何棠拉拉他衣袖,说:“王经理,我先走了。”

见王宇霖脸颊绯红,眼神迷离,何棠关心地说:“你不要再喝了。”

王宇霖好像突然反应过来似的,说:“你要走了?”

“嗯。”

“最后喝一杯。”他站起来,强硬地给何棠倒了一杯酒,摇摇晃晃地说,“喝了,我…我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