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神殿亦是高耸入云霄,殿内很是宽敞,好些地方还没有完全完成。

百家饭祭天拜地,百家砖砌起主殿,百家泪为净水召回大祭司亡灵。

“这就是婆婆的真实相貌吗?”紫萱仰头看着已经完成的神像,欣喜地问到。

“嗯,实际上还凶了点。”独孤影笑着说到。

“好像有点。”紫萱不由得想起萧太后那刻薄的声音来,确是,有些凶的。

司空武和容嬷嬷静候在一旁,视线这才敢远远地落在紫萱身上,皆是满满的无奈和惋惜。

“影。”紫萱似乎想到了什么,仍是仰着头,话有些急。

“怎么了?”独孤影从身后小心翼翼地拥着她,淡淡问到。

“就叫做拜月教吧?好吗?”紫萱看着神像,蹙着眉,一脸认真。

“拜月教?”独孤影不解,这不是月国的国教吗?

“嗯,婆婆名字里也有个月字。”紫萱说到。

独孤影却是笑了起来,道:“师父又不是月神,你就不怕你林教主说你妖言惑众?”

“怎么不可以了,就叫拜月教,以明月为神,庇护狄狨一族千秋万世。”紫萱并没有开玩笑,仍是痴痴地看着那神像。

司空武和容嬷嬷皆是大惊,此时明月正当空,透过琉璃瓦直直照射而下,洒在神像上。

明月为神,这不正是拜月教吗?

“嗯,就叫拜月教,你呀就来当教主好了。”独孤影笑着答应。

“好呀,等过了这个冬天,我睡醒了。”紫萱回头看他,嘻嘻而笑。

“回去吧,站太久了。”独孤影眸中尽是宠溺,藏着一丝心疼。

“好。”紫萱点了点头,声音明显的虚弱。

走到殿门前,回头再看一眼神像,总有一股莫名的情愫,说不明道不清,也没有多少力气去多想了。

送走了两个主子,容嬷嬷仍旧站在殿外,远远地看着,一动不动。

“嬷嬷,走吧,不早了。”司空武劝到。

“萱丫头要是真睡过去了,还能醒来吗?”容嬷嬷问到,双眸早噙满了泪光。

“看天意吧。”司空武淡淡说到,也不敢多问,也不知道到底王后娘娘的命盘总是空,她到底是不是借了来世的命。

只是这么看着王后娘娘的身子越来越虚,谁都不敢多问,提都不敢提,就连小札都不敢多嘴。

一提起,王上便怒,灭口,绝杀。

容嬷嬷回头看了神像一眼,无奈摇了摇头这才亲自上前将门合上。

明月当空,正是十五之夜。

月光将山路照得很是清晰,司空武和容嬷嬷离开后,整个大殿便是空无一人了,还未竣工,还未正式立教,并没有任何留守的弟子。

高大的神像很是肃穆,在月光的照射下,越显庄严,然而,传神的眉梢之下,冷敛的眸盼,一行泪却静瞧瞧地流了下来。

奉明月为神,立拜月教。

等了千百年,终于等到了这一日,他的女儿尊她为神!

殿前,一个白衣男子的身影渐渐清晰,身姿颀长,一袭干净的白袍,怀里睡着一只小白猫,容貌俊美如画,一股清华之气中隐隐藏在邪魅的气息,亦正亦邪,像是九天谪仙,却又似魔界妖孽。

不管过了多少年,他依旧是这副不老的容颜。

“明月,你终于回来了。”轻轻冷冷的声音里透出了一丝感慨之气。

“王,属下来迟了。”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声音,没了主人一贯的刻薄和趾高气扬,却是恭恭敬敬。

“这一劫就快过去了。”男子轻轻抚着怀里的小白猫,转过身。

“王,紫萱公主何时能醒?”声音里透出了急切来,带着一起怯意。

“只要他能再现当年那场盛世。”男子淡淡说罢,身影却是渐渐模糊,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整座大殿,沐浴在月光之下,安安静静。

然而,山腰上却是喧闹了起来。

大殿门前众人焦急地等着,议论纷纷。

婢女进进出出,产婆和御医早已赶到。

谁都没想到,王后娘娘会早产,足足提前了一个月。

屋内,却是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叫喊声,谁都不知道屋内到底是什么情况。

门前,小札静静地站着,双手紧攥,指甲插入手掌,早已渗出血迹来了。

独孤影终于是忍不住,正要推门而入,容嬷嬷却急急上前拦住。

“滚开!”独孤影的声音沉得可怕。

容嬷嬷却是死死地拦住:“王上,你别进去了,一会就好,快了!”

独孤影眸中阴狠掠过,然小札却急急而前,挡在了容嬷嬷面前,这眼色他之前见过的,正是因为问起萱主子身子虚弱的事。

“萱主子说了,不许你进的。”小札毫无畏惧,直视独孤影的双眸,他那个笨主子,就怕他在身旁,自己会太脆弱了,怕自己意志会崩塌,撑不过去。

独孤影双拳握着紧紧的,却是一拳掠过小札侧脸,打在了墙壁上。

一声巨响之后便是安静,寂静地可怕,过了好久好久,依旧没有该有的叫喊声。

骤然,一声清澈的啼哭打破了一切寂静。

“生了!”容嬷嬷第一个回过神来,欢喜不已!

司空洛德和司空武相视一眼皆不由得大大吐了口气。

小札这才静静的退了下来,笑颜缓缓展开,却是满满的无力。

独孤影却是愣了,没有方才的冲动,整个人站在门前,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孩子,他们的孩子出生了。

他要当父亲了。

门被打开了,产婆一脸笑意地走了出来,道:“恭喜王上贺喜王上,王后娘娘声了个公主,母女平平安安的。”

独孤影仿佛这才回过神来一般,身影一幻便消失在门口了。

小札吸了吸鼻子,将房门关上,看了一旁众人一眼,没有说话静静地走开了。

屋内,很温暖,有些暗。

榻上,紫萱一脸苍白毫无血色,小公主就睡在她臂弯下,很小很小,眉目却同她像极了。

独孤影就坐在塌旁,握着她的手,十指相扣,双眸尽是心疼,看了孩子一眼,视线落在紫萱身上,柔声道:“这回怎么勇敢,都没听到你哭喊。”

“影,快给她取个名字吧?”紫萱的声音很弱很弱,单薄地都快听不清楚了,她不哭不喊,她要留着力气,留着最后一丝力气看看孩子,见见他。

“我一时想不起来,不急,以后我们慢慢想。”独孤影浅笑着,眼终是忍不住流了下来。

“怎么哭了呢?”紫萱伸手替他拭去眼泪,淡淡道:“都当爹的人了,怎么还哭呀?”

“高兴吧。”独孤影苦笑着。

“快给她取个名字吧。”再次催促,她等不了了。

“不急,等你醒来再取吧。你来给她取。”独孤影吻着她的手,险些就咬了下去,泪根本就控制不住。

“影,你看看她,我们的女儿,好好照顾她。”紫萱自己却再也不敢看那小女儿了。

“嗯。”独孤影点头。

“不要太宠她,像我这性子就不好了。”紫萱淡淡笑了。

“嗯。”独孤影仍是点头。

“给她取个名字吧,别等我了,万一我醒不…”

“穆紫萱!”

“你好凶啊…”

“我等你,和小家伙一起等你。”

“影,你看看她呀,你抱抱她。”紫萱拉过他的手来。

独孤影却是不动,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动,直直地看着她,生怕她消失一般。

“你看看我们的孩子,你抱抱她,影,先给她一个名字吧,影…”紫萱几乎是求他,声音渐渐弱了。

然而,这一回他却不再如先前那边言听计从了。

只是看着她,眼泪一直掉。

看着她双唇渐变,看着她双眸渐渐迷离,看着她的手缓缓从他手上滑落。

药石罔效的残躯已经再经不起任何触碰,仿佛一碰就会破碎一般,发丝凌乱,小脸苍白,双眸闭着,泪迹未干,薄唇轻抿,就这么躺在洁白的被褥中,沉睡了过去。

独孤影站了起来,痛楚的表情渐渐木然,木然之后却是死寂。

“哇~~~~”

这时,小娃娃突然哭了起来,醒了。

独孤影缓缓俯下身子,轻声,“嘘,你母后太累了,睡着了,别吵她。”

然而,小娃娃却哭得更大声了,似乎感受到什么一般,哭声凄惨了起来。

“来人啊!”独孤影冷冷喊到。

进来的是容嬷嬷,见了榻上的人顿时大惊,正要开口,独孤影却道:“把公主抱出去。”

“少主,这…”

“出去!”

“是。”容嬷嬷被那空洞的眼色惊地不敢再多说什么,小心翼翼地将小公主抱走了。

独孤影的视线依旧落在紫萱身上,坐了下来,修长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替她打理起那凌乱的发丝…

轩徵三十七年十一月,驸马影王弃了钟离王位,一岁的小公主被送到月国宫中。

钟离内乱顿起,战火四起,各郡举兵谋独立…

轩徵三十八年三月,轩皇亲临钟离,率军平乱,将钟离划为十六郡,归属天朝管辖…

同年七月,独孤影同紫萱公主自冰雪高原消失,有人说紫萱公主已死,驸马随她而去,二人就葬于雪山之后的深渊下,亦有人说紫萱公主醒了,独孤影携着她浪迹天涯。

轩徵三十九年,百纳凌王携王后归隐,太子凌枫百般不情愿下继位为王。

同年十月十五,司空武宣读影王诏书,三岁的小公主诞辰之日登上狄狨王位,成为这片大陆上第一个女王…

民间偶尔会传来见到影王的消息,然而,朝廷却一直没有任何公告,从此,天朝公主和独孤影再次成了街头巷尾津津乐道的话题。

【和亲皇后正文完结】

番外一

六年后…

时值寒冬。

雪山上北方呼呼地吹着,雪花纷纷而下。

正大殿,王的寝宫,空空荡荡,没有任何下人,这个地方多年前就成了禁地,不许任何人进入,直到影王离开,便落了个大锁。

小公主回来后,却是哪座宫殿都不住,偏偏要住这里,而且偏偏要独自一人住,任何婢女都不让伺候,就连从她出生就一直跟着她的扎公公也不让进。

天亮了,屋外的雪继续飘飞着。

小公主早已醒了,坐在高大镜台前,六岁,个头很小巧,根本还看不到镜子,无奈取过一旁一柄小镜子来,揽镜自照,五官精致,粉雕玉琢,魅眼粉唇,尊贵的气质浑然天成。

蹙秀眉,沉思,自己怎么这么小,难不成真是因为早产儿的缘故?

下人们口中的父王和母后个头都不低啊!

想了很久,不考虑自己不过才六岁,而是归因为自己过度劳累了,不过三岁,父王就给她扣上女王这么个大帽子,真真是会压矮了她的。

跳下高高的木椅,慢腾腾朝书房而去,书房的椅子一样很高很高,她一向都是爬上去而不是坐上前的。

父王一定比传说中的还高,要不这屋子里所有的东西怎么都那么高呢?

母后也一定很高,要不怎么镜台也那么高?

他们只告诉她,母后病了,父王带母后去养病,其他的什么事都没告诉她,还她的名字,无名,她总觉得这不是个名字,但每个人都告诉她,这就是她的名字。

费了好大的劲才爬上那雕刻木椅上,趴在桌上翻看起书卷来。

武功是皇外公亲自教的,还夸她是练武奇材呢,翻过月国那高高的宫墙都轻而易举,这高椅如何难得住她,只是,她从来不轻易用武功,出门往往要带上一大批侍卫。

她觉得,但凡高手,武功都应该是深藏不露的。

随意地翻看这书卷,提笔着墨,圈圈点点,这些年,偶尔会去月国住段时间,这阅读习惯是太子舅舅硬是要她养成的。

她说,不用费那么多笔墨,再圈再点,都在纸上,没用,记住脑袋里最安全,用起来也方便。

舅舅却瞪她,要她养成这做笔记的习惯,时而会来检查,怎么都不相信她能过目不忘。

这厚厚的一卷是史书,狄狨的史书,她已经看到狄狨被钟离灭国的那段了,父王复国一事没为记载,她不许任何史官记载,父王还会回来的,怎么能成为历史呢?

为此,她已经杀了两个狄狨史官,三个月国史官了。

待屋外的雪停了,她才缓缓抬起头来,摸了摸小肚子,饿了。

合上书卷,跳下了高高的木椅,仍是老牛漫步,悠悠朝屋外而去。

一出大门,意料之中,扎公公已经等着了。

“小主子,饿了吧!”小札依旧清瘦,却苍老了很多。

她抬头看了小札一眼,仍是负手驼背,低头而走,六岁而已,却像是个小老太婆了。

“小主子,直起身子,再驼下去就真长不高了!”小札一脸无奈,都不知怎么伺候这小主子了,性子即不像影王,也不像萱主子,在月国的两年都是皇后娘娘亲自带的,却也不像皇后娘娘。

她回过头,正要开口,却瞬间敛下双眸,急急回过头去,直起小腰板,一反常态,快步朝大厅而去。

小札蹙眉,这又是怎么了?

急急追了过去,却不见身后一个黑衣缓缓幻现,身姿颀长,脸上戴着个玄色昆仑奴面具,三千白发,犹如鬼魅。

番外二

早膳过后。

无名小公主独自一人便往后山去了,后山是她练武的地方,也只有这个时候,她身后才没有任何随行的侍卫或者奴才,皇外公送了一大批影卫给她,她却是尽数给留在草原上了。

有影卫其实是件很可怕的事情,就想有人监视着一般,她很不喜欢,亦是不明白为何太子舅舅会只用影卫不会其他侍卫。

独自一人,蜗牛驼步在雪地里慢腾腾地走着。

止步,蹙眉,负在身后的双手环到前面来,环胸而抱,转过身去,正想喊几个人来,却又是迟疑了。

大白日的,她怎么可能见鬼嘛?

何况在雪上圣地还有神祗庇护呢!

她觉得这定是自己连日的劳累,眼花了,无奈摇了摇头,转过身继续朝前,悠悠上了台阶。

这是山顶一片宽敞的平地,正是练武的好地方,一旁便是悬崖了,她就挨近过一回,那望不到地的深渊让她觉得整个身子都在震颤,她很清楚自己要是下去了定是上不来的,但是,站在崖边总会有种忍不住要跳下去的冲动,她真的很想跳下去看看,底下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世界,会不会有人与世隔绝地生活在那里?

这世上也许就只有皇外公有那能耐到深渊下去吧?

为了防止自己的冲动,她特意令人在崖边围了一道栅栏。有时候她总觉得自己都管不着自己,这世上亦似乎没有人能真正管住她,连皇外公都是对她有求必应的。

父王和母后回来后会不会对她严厉一点呢?

不过才活动了筋骨,却突然收起了拳脚来,动作很快,不似她一贯懒散着的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