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他问出口,苏敛容便指指屋里,说道:“流玉在洗,他让我们回避。”

“……这个阿玉,规矩一向比别人多些。”叶凌云笑笑,也在门口站着,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待四人全部洗完,天色已经全黑了。

连日奔波,风餐露宿,今夜却能够舒舒服服地洗个热水澡,四人只觉得通体舒泰懒怠不已,全身心都松懈下来,睡意立刻铺天盖地的袭上。

苏氏兄弟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叶凌云也很困,却仍然睡不着。

他脑中反复想着白日里旦阳门门主关显的话,若他所言是真,韩砚沉必得闭关静养一年半载才有可能完全复原,如果这个时候和元笑等人对上,不仅毫无胜算,反而可能因为运功过度而自废武功。

可是如韩砚沉那么骄傲的人又一定不肯乖乖地躲在别人背后,这可如何是好?

想到他那日妄自耗竭内力不惜自损身体吹奏请魂梦生曲,之后又假扮顾流玉前来行刺,然后到沈家祭拜,这短短的一个月几乎一直在奔波,根本就没有机会休息调养,不禁又是忧虑又是心疼。

他看上去就不像是一个懂得爱惜自己的人。

叶凌云暗暗叹息着,心中翻来覆去难以成眠。

忽然耳边传来一声轻叹,一阵檀香的味道窜入鼻端,有什么东西拂在叶凌云的脸上,冰冰凉凉的。

他睁开眼睛,只见原本睡在他身旁的顾流玉已经坐起了身子,正俯身静静看着他,长长的青丝垂落到他的脸上,那张如玉的面容放大在他眼前,秋水般的丹凤眼中波光粼粼,黑白分明,和他相距只有咫尺,呼吸可闻。

“你……”叶凌云不觉大窘,向旁边偏过头去,不敢看他黑夜里熠熠生辉的眼睛。

他追逐着叶凌云的眼睛,轻轻地说:“凌云,你有心事?”他一开口,气息便轻轻地拂到叶凌云的脸上。

叶凌云不由将眼睛闭上,尴尬地说:“阿玉,你离太近了——”

“……”顾流玉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将身子抬高了些,“现在呢?”

“……阿玉,你……”想要说些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他感到有些手足无措。

“……”顾流玉定定地看着他,似是在等他说话。

“你……”果然还是应该说点什么吧,叶凌云迟疑着开口,还没有想好到底该说什么,忽然从院子里传来一声惨叫,紧接着有人尖厉地大呼:“小心!罗村长是——呃!”话还未说完便中途生生截断。

叶凌云和顾流玉对视一眼,匆匆跃起身来,叶凌云一脚踹开房门飞身跃到院子里,顾流玉则去叫还在睡梦中的苏氏兄弟。

虽然声响很大,但也许是一下子太过松懈,倦意太浓,苏氏兄弟只是嗯了一声,翻了个身,并不见醒转的迹象。

“该死!”顾流玉低咒一声,用指甲狠狠刺向他们的指尖,十指连心,苏氏兄弟痛呼一声,终于醒转过来。

“怎么了?”苏敛容揉揉眼睛,脑袋还有些迷糊。

“快起来!有埋伏!”顾流玉说完立刻冲出房门。

苏氏兄弟对望一眼,飞快地拿起长剑也冲进院子。

院子里一片黑暗,四人并肩立在门口,只听见从各个房间里不断传出闷哼声和打斗声,紧接着房门一间间被冲破,众人陆续破门而出,在院子里对打起来。

一道璀璨的烟花升入半空,将黑夜照得如同白昼,虽然时间很短暂,已足够四人将场中的情势看分明。

只见元笑等人大多衣冠不整披头散发,身上多少带着些伤痕血迹,显是睡梦之中被人突然偷袭得手。

和他们交手的人身穿农家的粗布衣服,居然正是方才送热水的那些村民。

罗青站在他的卧室门口,手中提着一把大刀,鲜血从刀身上不断蜿蜒流下,在刀尖下方的地上汇成了一汪血迹。

他注视着院子里的情势,嘴角慢慢上勾,忽然振臂一挥将刀身上最后一点鲜血甩掉,纵身跃入战团。

烟花绽放的瞬间,又有十几个人从四面涌入加入了战团,和元笑他们斗在一处。

叶凌云四人略一细想便明白了原委,立刻跃入场中助战。

第四十九章敌我难明(2087字)

苏敛容下手暗暗留情,且战且行,一路打到罗青面前。

他用手中长剑揽住罗青的大刀,本想虚晃几下做做样子,没想到罗青臂力极大下手极狠,只得使出九成的功力和他过招,同时低低地说道:“罗村长,借一步说话。”

罗青一刀用力荡开苏敛容的长剑,另一手五指并拢向他胸口击去,口中喝道:“我和你没话可说!”

苏敛容暗暗叫苦,只得立刻向旁边一让,让那掌风斜斜地擦着肩膀而过,和他边打边走,刻意将他引到人少些的一个角落,低声说:“我是苏敛容,你家少主没和你提过么?”

罗青一愣,手中招式立刻缓了下来,道:“苏敛容?苏家二公子?”

“正是。你家少主可有什么话要你带给我?我一定照办。”苏敛容见韩砚沉果然跟他的手下提过自己,不禁有几分开心。

“倒没有什么话带给你,他的话是带给我的。”罗青索性卸去了内力,只用大刀和他比划一些招式做做样子,扫了他一眼,淡淡说道,“少主交待了,凡是姓苏的都要留给他亲自动手。——所以苏二公子,恕在下不能奉陪了。”说完虚晃一刀,飞身跃回了院子中心,帮着同伴和济尘道人交起手来。

留下苏敛容一个人站在原地,心中又是疼痛又是失望,又爱又恨。

砚沉,你果真无情狠心至此。

不愧是描金谷的血砚公子——

他忽然将视线投入院中,仔细搜寻叶凌云的身影,然后狠狠地望住了他。

他可以忍受韩砚沉对他的无视,因为那个人本就冰冷无情,从不为任何一个人挂心。

他不能忍受的是,有一天这双冰冷无情的眼睛开始看向某个人,那个人却不是他。

韩砚沉,若你心中有了某个特别的存在,不管是爱是恨,那个人都只能是我!

他悄悄将手伸进怀里,摸到几根极细的银针,从中抽出一根扣在手里。

那是半年前他从素卿那里讨来的桃花针,上面淬了碧颜。

毒针的银光在月色中一闪而逝,悄然无声地袭向叶凌云。

叶凌云正和两人斗在一起,身后还护着内力不济的苏想容。

忽然一阵异常的风声飞速袭来,他本能地向旁边一侧身子,却将身后的苏想容送到了针尖上,只得又飞快地踏回原处,却已经没有时间再击落银针。

眼看那银针就要射入叶凌云的身体,一柄玉骨扇从斜刺里伸出,替他击飞了银针。

他感激地看了一眼顾流玉,一边继续和对手缠斗,一边分神去看委顿于地的银针。

夜色太暗,看不真切,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出桃花一般形状的针顶。

是素卿?!

那么砚沉可能也来了?!

叶凌云惊喜地四处张望,四面一片刀光剑影,影影绰绰,却哪里找得到那个清冷高傲的白色身影?甚至连素卿的绿色衣裙也没有看到。

他不由地一阵失望。

“啊——”苏想容因他这一分神被人刺中,惊呼一声。

叶凌云连忙敛住心神,将失望深深压下,继续专心对敌。

苏敛容远远地看着,见一击不中,不由恨恨地咬了咬牙。这时有人向他杀来,他正有满心的愤恨无处发泄,立刻举剑迎上,招招拼命,下手再不容情。

冯玉九正和燕楚并肩作战,他们被四五个人围在圈子里,虽然以少对多但是配合默契,一套罄玉剑法相互支持,隐隐还占了些上风。

冯玉九向左前踏了个坤位,燕楚向右后踏了个艮位,这正是罄玉剑法第九式玉溅四方的起式,是双剑合击的招式。

只要使出了这一招,就算燕楚修为尚浅会影响威力,也至少能击伤其中一两个人。

冯玉九贯气于剑正准备向前击出,忽然感到背后一阵剧痛,一股凉意透心而出,他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只见燕楚嘴角泛着冷酷的笑意,手中长剑调转了方向,正牢牢刺入他的后心。

“你——!”他来不及质问,立刻连点自己心口和周身大穴,同时咬牙向前一跃让剑尖抽离,回手便是一剑,直刺燕楚。

燕楚没料到他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反击,慌忙回剑自护。

冯玉九趁此机会暴喝一声,使出同归于尽的招式玉碎山倾,剑光过处,燕楚和描金谷人纷纷倒退四五步,多多少少都受了些内伤。

冯玉九也吐出一口鲜血,大口大口喘着气。

他死死地盯着燕楚,问道:“为什么?!”

燕楚离他最近,受伤颇重,捂着胸口冷笑道:“什么为什么?我本来就是描金谷的人!”

冯玉九心中一恸,“燕楚呢?你杀了他?”

“我就是你们罄玉堂的燕楚,也是描金谷的燕楚!”燕楚喘了一口气又再次攻上,不过这时他已换了招式,虽然仍然是剑法,却不再是罄玉堂的罄玉剑法。

他在罄玉堂蛰伏已久,熟知冯玉九的招式路数,虽然内力远不及冯玉九深厚,但是胜在知己知彼,一时也未落下风。

刚刚被击退的那四五个描金谷人再次涌上,几人将冯玉九团团围住。

冯玉九心口剑伤处不断淌血,渐渐露了败象。

关东剑客就在冯玉九身边不远处,虽然有心来相救,奈何自己也被三个人缠住脱不了身。

就在此时,叶凌云刚好一剑解决了自己的对手,转头发现这边的险况,立刻杀过来援手,这才救下了冯玉九一命。

第五十章观战(2016字)

院子里刀光剑影打了近一个时辰,仍在对打的人越来越少,双方各有死伤。

认真算起来,白道一方伤的虽多,死的却并不多,除去一开始在罗青卧室里被偷袭身亡的黄河帮帮主、铁玉门门主,只折了一个王屋派掌门,反了一个燕楚。描金谷一方虽然人数较多,死伤也多。

因为元笑等人的武功虽及不上韩砚沉和四大护法,比起其他谷民却高了一截。众人起初只是因为太过松懈突然被偷袭才一时落了下风,后来越打越清醒,逐渐发挥出平时实力,以一敌众倒也勉强打成了平手。

元笑终于解决了罗青,捂着胸口打量四周战况,暗暗松了口气。

此战虽险,但总不至于落败了。

只是血砚公子和四大护法都还没有现身,他们便伤重如此,后面的仗只怕更是艰难重重。

他这样想着,刚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强被压制的内伤震动着肺脉,重重咳出一口血沫。

忽然一阵破风声远远传来,几个人飞身踏月而来,轻盈地落在最高的屋顶上,落地无声。

当中一人白衣轻扬,眉目如画,如一副素墨画卷淡淡晕染开来,眉间清冷却更胜身后冷月。

他自然便是血砚公子韩砚沉。

韩砚沉淡淡扫视全场,左手轻轻一挥,跟随在旁的素卿、衡钧、破云三人便跃下屋顶,动起手来。

这一下,好不容易维持的平手局面立刻被打破,描金谷隐隐占了些许上风。

元笑暗道不妙,还来不及叫苦,破云便一跃到了他跟前,也不说话,一柄长枪明晃晃直抖过来,来势迅猛,逼得他不得不苦苦应付。

砚沉!

在见到那白色身影的一刹间,叶凌云和苏敛容便激荡不已几乎要呼唤出声,两双眼睛从两个角度热切地注视着他。

韩砚沉负手而立,从高高的屋顶向下扫视,那冰冷的目光在接触到他们的视线时淡然地扫开,并未多做停留,眼中如同无物。

叶凌云和苏敛容不由都有些黯然,但又不肯甘心,手下虽不停,眼睛却仍时不时注视着他,顿时险象环生。

勾魂双手抱臂,站在韩砚沉身边冷冷地开口:“少主打算什么时候出手?若是要吹那摄魂笛曲,我便先叫谷民闭住心神。”

韩砚沉看了他一眼,并未开口。

勾魂冷笑一声,嘲讽道:“莫不是伤势未愈,无法吹奏吧?”

韩砚沉这次连看都不看他了。

勾魂见状得意地冷笑了几声。

流波在旁接口道:“勾魂前辈莫要这样。听说少主当日中的是鸳梦,又单枪匹马力战群雄,若换做你我可能便没命回来了。”

说完求证似的看着韩砚沉。

勾魂本不屑搭理这些小辈,此时破天荒地接口道:“当真?若中的是鸳梦,倒是属下思虑不周了。少主此刻若是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就不要硬撑着,好好呆在这屋顶上躲着吧。”说完再不看韩砚沉一眼,嗤笑着,张开双臂如一只大鹰般掠向济尘道人,身后旋起一道凌厉的气流,将韩砚沉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

韩砚沉将被吹翻起来的衣摆抚好,依旧面无表情。

流波笑了笑道:“这样几个老弱病残的对手,即使少主神功尚在也不值得亲自出手,待属下替您料理了。”说完对秋水使了个眼色。

秋水忽然凑到韩砚沉身边低声道:“属下其实一直很好奇,不知少主何时多了个贴身护卫,更不知少主是如何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弄到了鸳梦的解药——这场下多数人当日都在场,属下该不会误伤到什么人吧?”说完扬唇轻笑,和流波相携着跳下了屋顶。

屋顶上终于只剩下韩砚沉一人。

他的眼波忽然微不可觉地流动了一下,目光不自觉地飘向叶凌云,却在与他的视线相交之前又生生转了开去。

他皱了皱眉头,难道内力受创了定力也会跟着受创?他怎会被秋水三言两语撩的乱了心神。

韩砚沉低咒一声,一边观察着局势一边暗暗聚气。

虽然功力已经恢复了七八成,但他自知这些真气虚浮散乱不过是无根之气,丹田中后续无源,若要动起手来,别说催动请魂梦生曲了,就是用银丝血划也支撑不到半个时辰。

他本不知鸳梦的后力居然这样霸道,但是沈家忌日那一夜为了逼退苏敛容,不过十几招,便觉得体内的内力几乎耗竭,再也催生不出。

方才他一路提气疾奔又耗费了不少精力,此刻不得不借着观察局势的时机暗暗调息聚气,只盼能多撑些时候。

苏家剩下的三个余孽现在全在这儿了。

他们沈家的仇,怎能假手于人?

勾魂用长钩狠狠刺入了济尘道人的肩胛,济尘运气于手握住钩子,两人僵持了片刻。

勾魂借机抬头看向屋顶上的韩砚沉,嘴角的嘲讽之意更胜。

韩砚沉冷冷回视他一眼,脚下一点,飞身降落在苏祈容面前。

本来正和苏祈容交手的衡钧看到少主过来,知道少主的心意,立刻将苏祈容让出来,自去寻其他的对手。

韩砚沉冷冷地盯着已斗了半天有些气喘吁吁的苏祈容,周身杀气大胜。

趁着他还有气力先解决掉苏祈容,另外两个就好办了。

第五十一章维护(2130字)

如今之计,唯有速战速决。

他眼神忽然凌厉无比,一扬手银丝出笛,快得根本不容闪躲,眨眼便在苏祈容的脖子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鲜血直流。

银丝去势未竭,韩砚沉又忽然翻转手腕,银丝便如灵蛇一般在空中游动,转瞬间便由苏祈容的脑后兜转至他的面门,忽然化作一根极细极长的银针笔直地朝苏祈容额头正中插去。

苏祈容根本没有喘息和思考的时间,匆忙中向旁边一偏头,脚下踉跄几乎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