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银丝直直插过他的左耳,夹带的气流将他耳边发丝削去一大截。

若是平日,这两下已要了对方的命。

可惜此刻内力不足,银丝的角度、速度和劲道都差了一些,这才让苏祈容捡回一命。

韩砚沉手腕一抖,那银丝豁开苏祈容的左耳稳稳地收回到另一只手中。随银丝扬起的血珠飞溅到他一尘不染的白衣和修长的脖颈上,他低头看了看,冷冷地勾起嘴角,泛起一抹残忍嗜血的笑意。

苏祈容顾不得伤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生怕他马上再次出手。

可是韩砚沉居然没有动。

他冷笑着盯住苏祈容,如同猎人盯住自己的猎物,暗暗计算着方位角度等待最好的出手时机。此时不比以往,他不得不尽量节省内力。

就是现在!

韩砚沉左手送出银丝右手抖动玉笛,刚要运气发力,忽然有人大呼着“住手”从背后钳住了他的双手,将他禁锢入一个温热的怀抱中。

他的后背紧贴住身后那人的胸膛,他人的体温令他厌恶万分,他暗暗运气让内力游走全身,打算不管不顾地震开那人。

那人似是察觉到了他的意图,在他耳边低声道:“是我!”

韩砚沉怔了一怔,觉得声音有几分耳熟,随之而来的气息更是熟悉——敢对他这么胆大妄为的人只有叶凌云。

他松了口气,觉得身后的怀抱和体温似乎也不那么厌恶了,反而生出几分令人眷恋的温暖。

他在心中叹了口气,声音却仍旧是冷冷的,“放手!”

叶凌云固执地控制住他的双手不放松,“不行。我一放手你又要和苏大哥动手了。你现在不能运功。”

开玩笑,他好不容易将苏想容拜托给顾流玉脱身过来,这么久没见了,一定要多抱一会儿。

“放手!让我报仇!”这个人凭什么替他自作主张!韩砚沉气得回过头看叶凌云,声音更加冰冷。

“……”叶凌云温柔地笑着,正想说些什么,瞳孔忽然缩紧,大惊失色。

原来苏祈容趁着二人僵持的时候喘过气来,看到韩砚沉被钳制住,便举起手中长剑直向他心口刺去。

他们距离这么近,这时候即使放开韩砚沉他也来不及闪避了,叶凌云顾不上细想,本能地将韩砚沉紧紧抱进怀里,抱着他转了个圈,用自己的后背去挡那把剑。

“小心!”

苏祈容呆了一呆,惊呼出声,待要收剑已经来不及了,剑尖深深地刺入叶凌云的肩胛,又从他的前胸穿透出来,最后刺入韩砚沉的后背。

叶凌云的身子震动了一下,他飞快地低头去看韩砚沉的伤口,还好穿过自己身体后剑势已衰,只浅浅地刺入了几分。

韩砚沉心头微乱,嘴上仍是冷冷道:“还不放手!这么喜欢当别人的挡箭牌?”

叶凌云怕身上的剑尖再戳伤他,忙顺势放了手,倒退几步,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插在身上的剑随着他的动作一颤一颤,滴落更多的鲜血。

苏祈容连忙上前扶住他,不敢贸然将剑拔出,只得一手帮他稳住剑身,后悔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他会用你挡剑——”

还好苏祈容心中坦荡,丝毫没有怀疑过自己。

叶凌云摆摆手,松了口气,又对苏祈容生出几分愧疚。

韩砚沉却趁着二人说话的时候再次出手,还带着血珠的银丝迅疾地越过叶凌云朝苏祈容刺过去。

苏祈容的剑还插在叶凌云的身上,想要抵挡已经来不及了。

叶凌云仓促之间抬手用自己的剑缠住银丝,银丝挟带的内力通过剑身传到叶凌云身上,让他本已受创的心肺再次受创,不禁又重重咳出一口血。

“让开!”韩砚沉冷冷看着他,眉头微皱。看过那么多人的鲜血,不知为何,却觉得他嘴边的血迹分外刺眼。

叶凌云却对韩砚沉摇摇头,劝道:“已经够了,他是无辜的。”

韩砚沉眯起眼睛:“让开,否则我连你一起杀了!”

苏祈容也夺过叶凌云手中长剑,将他扶到一边,说道:“凌云你让开,我要为苏家报仇!”

这两个人谁都不肯放过对方,定要斗个你死我活。

叶凌云头疼无比,勉强挣脱苏祈容,咳嗽着又站定到他二人之间,恳切又担忧地看着韩砚沉。

口口声声说爱他,要为他分担,不帮他报仇也就罢了,反而处处妨碍他,这便是你口中的爱么?

韩砚沉心中莫名火起,厉声道:“我再说最后一次,让开!”

叶凌云却仍坚定地挡在苏祈容身前,说道:“不行。你不能运功。”

韩砚沉气极反笑,再不开口,手中银丝轻抖,划出一道绚烂的弧线直袭向叶凌云前胸,片刻便在他身上割出无数血口。

动作虽然凶狠,却终究没有贯上多少内力。

忽听叶凌云“啊”的一声,身子忽然一震,苏祈容忙从旁边扶住。

韩砚沉也停了手,冷然道:“撑不住了就赶快闪开!”

第五十二章千钧一发(2100字)

叶凌云又咳出几口鲜血,喘了几口气。

方才左肩忽然一凉,似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入,却不痛不痒也不麻,颇有几分像当初被素卿的桃花针刺入的感觉。

他有些吃力的抬起右手去摸,果然在左肩上摸到了刻着桃花瓣纹路的细小东西。

方才素卿未到之时,也有人用桃花针偷袭自己。究竟是谁能拿到素卿的桃花针,又三番四次地非要用这针置自己于死地呢?

不过相比于这些,如何让苏祈容和韩砚沉暂时休战显然更重要。

叶凌云又咳了几声,索性把全身的重量都交给苏祈容,斜靠在他身上令他无法动手,同时恳切地望向韩砚沉。

砚沉,停手。

不光是为了苏大哥,更是为了你。

你怎能枉顾自己的身体如此任性胡来?

韩砚沉也望着他。

该死的,他竟然读懂了叶凌云眼中的含义。

他岂会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岂会不知道勉强而为的后果。

然而他更加明白,自己的内力不是十天半月就可以恢复的,时机却稍纵即逝。错过了今天,也许他今生再没有这么好的机会报仇了。

想到此,韩砚沉暗暗聚神凝气,打算给苏祈容致命的一击,哪怕搭上叶凌云的命也在所不惜。

叶凌云,你不是爱我么?

既然爱我便成全了我吧——哪怕为我而死你也不会后悔的对不对?

大不了我答应你,这一生只记挂你一个人,再不沾红尘情爱。

我这样对你,你可死得瞑目了?

韩砚沉望着叶凌云,面容仍旧淡漠清冷无一丝笑意,眼底却显出了几分连他自己也未察觉的温柔宠溺。

那神情令叶凌云微微失神,却也隐隐升出几分不好的预感。

一直在旁边窥视的苏敛容方才暗算叶凌云得手,得意之色还未褪去,此刻瞧见他二人对望的样子和韩砚沉不同以往的神情,妒火窜了满怀,恨不得立刻冲上去结果了叶凌云。

此时,勾魂正用手中双钩将济尘道人逼得步步后退。

济尘身上到处是被双钩划出的伤口,鲜血淋淋,衣衫破碎,却仍然毫不退缩坚持抵抗,面上一派浩然正气。

勾魂嗤笑道:“我道是什么绝顶高手,也不过如此——就你这点儿能耐也好意思出来送死?”

济尘道人勉力用血迹斑斑秃了一半的浮尘挡开一击,厉声道:“胜负还未分明,休要猖狂!”

“最讨厌看到你这副义正词严的样子!死到临头了,我倒要看看是你猖狂还是我猖狂——”

勾魂冷笑一声,再也没有耐性,一长一短双钩同时出手,竟然穿透了济尘道人的两个手腕,将他生生钉在树上。

手腕被利刃穿透,剧痛袭来,济尘硬是没有哼一声,只是愤怒地盯住勾魂,凛然道:“技不如人,贫道无话可说。这条命你便拿去吧。多行不义必自毙,贫道在黄泉路上等着你——”

勾魂望着他那副无论如何落魄折辱仍旧凛然不可侵犯的神情,怒极反笑,运起已经很久没有修炼过的点苍山心法,将右手掌轻柔地放在济尘胸口正中,掌心轻吐,点苍山修习法门独有的内力便顺着济尘的心脉游走到他四肢百骸。虽然微弱而生疏,似是已经被荒废太久,却足以令他全身的经脉寸寸断裂。

“你是谁?!为什么会用我们点苍山的心法?!”济尘惊疑地睁大了双眼,死死盯住眼前的勾魂,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这人究竟是谁。

勾魂收回内力,嘴角浮上一丝冰冷满足的笑意。

这法门多年不练,此刻使出来不免有些吃力。但是能看到济尘终于不再冷静凛然,他觉得非常值得。

他冷冷地看着济尘额头冷汗直冒,口中不断涌出鲜血,气息逐渐微弱,到最后完全是被自己的双钩挂在树上,笑容越发扩大。

待到济尘意识溃散的那一刻,他俯向他,低声在他耳边道:“好啊,小师祖,你就在黄泉路上等着我——”

济尘的双眼猛然睁大,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心神剧动,咳出更多的血块,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来不及说出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双眼仍然大睁着。

勾魂拔下双钩,看着济尘的身躯随之跌落到被鲜血染红的地上,仰天长笑。

这是他欠他的!

十八年前,他说他心有邪念恐留之生变,让他的师父把他逐出了点苍山,身为弃徒受尽屈辱,不得已躲入描金谷。

十八年后,他已看不上那小小点苍山的掌门之位,他要成为描金谷谷主,跺一跺脚连正道武林都要震动三分。

挡他路的人都得死。

他狠狠踢了一脚济尘,回头看向僵持的韩砚沉、叶凌云、苏祈容三人——这个无能的少主,连两个如此重伤之人都迟迟解决不了,休想他会甘心臣服!

他做不到的,便让他这个属下代劳吧。

勾魂狂笑着掠向三人,抬手就将长钩刺入叶凌云的心口,并准备借势回手扯出。

斜进直出,勾心夺魂。

眼见长钩就要将叶凌云的心脏生生剜出,千钧一发之时,一根细细的银丝缠上了长钩,同时青玉笛切向勾魂的脖颈。

尚未聚集完全的内力并不能对抗勾魂的袭击,只能阻得他慢个一时片刻。

这片刻却已经足够让苏祈容点住勾魂手腕穴道,让他长钩脱手,救得叶凌云性命。

“少主这是什么意思?!”勾魂气极,质问道。

第五十三章道是无情(上)(2185字)

韩砚沉纵身落入叶凌云和勾魂之间,不着痕迹地将叶凌云挡在身后,冷冷道:“他是叶青阳的儿子,留着比杀了有用。”

“叶青阳又如何?你怕他,我可不怕!”勾魂轻蔑地笑道。

“义父说此次行动完全由我负责。”

“你——哼!”不过是仗着谷主的声威罢了,这笔账他一并记下了。

韩砚沉装作漫不经心地瞟了叶凌云一眼,继续说道:“我看今日再打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传令下去,马上撤退。”

勾魂重重地哼了一声:“……遵命。麻烦少主让开,让属下取回自己的兵器。”

韩砚沉料他也不敢直接违命,便侧身让开。

勾魂一抬手取回刺入叶凌云心间的长钩,长钩从胸口扯出,带出一串长长的血珠,叶凌云身子摇晃了一下,被钩子的出势带得向前栽倒。

韩砚沉刚想扶住他,却见勾魂拎起他的衣领扛在肩上当先离去,苏祈容的长剑还插在他身上,随着勾魂的动作不住颤动,他身上的衣服满是暗红,早已辨不出原来的颜色。

叶凌云!

那一刻的心慌无法形容,韩砚沉只觉得心脏猛然漏跳一拍,什么也来不及想,唤了众人撤退便匆匆追去。

直到远远地看到勾魂扛着叶凌云拐入描金谷的村口,他才稍稍安下心来。

眼看着勾魂笔直向义父的府邸而去,韩砚沉忙提气紧追几步,终于在主厅门口拦住了勾魂。

“有劳师伯了,剩下的事就交给我吧。”韩砚沉挡在门前,语气是一贯的冰冷,眼角余光打量着一动不动伏在勾魂背上的叶凌云,心下浮上几分焦躁。

“不成。少主不是说这人是叶青阳的儿子么,自然应该交给谷主发落。”

“义父事务繁杂,这种小事不需要惊扰他。”

“若是小事,不如一刀杀了简单干脆。”勾魂笑笑,将叶凌云摔到地上,拔出双钩作势要杀他。

那剑随之又刺得更深了三分。

叶凌云却仍旧一动不动,连一声也未发出,原来早已晕过去多时。

“你!”韩砚沉明知勾魂只是做做样子,却仍旧差一点便忍不住出手。

正僵持间,秋水等人已赶到,笑道:“既然少主对此人如此关心,还是交还给少主吧。——听说这人也出席了当日的喜宴,说不定……少主还承过他什么情呢。”说完,秋水暧昧地眨了眨眼睛。

韩砚沉看也不看他一眼,仍旧盯着勾魂道:“师伯,把他交给我发落。”

勾魂待要再说,忽然门内传来无那威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站在门外做什么。”大门随之打开。

勾魂得意地笑笑,一脚将叶凌云踢进大厅。

韩砚沉无奈,只得随之而入。

无那坐在高高的太师椅上环顾众人,看到满身是血昏迷不醒的叶凌云,问道:“这人是谁?为何带来此处?”

勾魂答道:“禀谷主,方才我们和正道小丑交了手,这人是叶青阳的独生儿子叶凌云,被属下生擒,谷主打算如何发落?”

“哦?叶青阳的儿子?”无那居高临下打量着叶凌云狼狈的样子,得意道,“叶青阳的儿子居然也会落到在这个地步,勾魂,干得好!你想如何发落?”

“属下认为该将他剜心挖肺,尸体在谷口悬挂七天好好羞辱一下那些正道小丑!”

“嗯——就这样吧,你去准备,明日执行。方才胜负如何啊?”勾魂一摆手,示意勾魂先将叶凌云拖下去,免得脏了他的地。

韩砚沉答道:“他们死伤半数,只剩下元笑几个人,也受了重伤,不过我们也有伤亡。”

“嗯,都下去休息吧,义父等着你打个漂亮的胜仗回来。”

“是,砚沉告退了。”韩砚沉低头行礼,正看见大厅中间叶凌云留下的那摊血迹,神情语气虽与平时无异,心下却更加焦躁了。

“属下告退。”秋水、流波、破云一一退下。

韩砚沉刚刚走到门口,忽听无那唤道:“砚沉。”

“义父。”他回头,却看见无那不知何时已经走下太师椅,就站在他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