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砚沉一掌把梅花令打掉,怒道:“去你的是生是死!我要你活着在我身边!听到没!”

叶凌云艰难地将梅花令拾起,过大的动作牵动了伤口,他又吐出几口血,无奈道:“一个人走,总好过两个人一起死。你应该比我聪明。”

“别又想说什么拖累的话。如今我大仇已报,就是立刻死了也没有遗憾。倒是你,非要赶我走,莫不是要去黄泉路上追你那个想容妹子吧。今天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叶凌云既无奈又感动,待要再劝他,却发现几个描金谷民已经趁两人僵持的时候追了上来,若不是素卿和衡钧奋力抵抗,他们早已凶多吉少。

素卿湖绿色的长裙已经沾上了点点血迹,她一边出招一边焦急地催促:“快走!别磨蹭了!”

第六十五章坠崖(1902字)

“……”叶凌云无声叹口气,悄悄点了自己几个穴道,顿时觉得全身血流加速,内力如泉涌一般疯狂涌上,对韩砚沉道:“别用内力,我带你走。”而后纵身长啸,带着韩砚沉掠空而起,转眼就奔出数十里,奔出了描金谷。

韩砚沉十分惊异,怀疑地问:“你不是受了很重的伤?”

叶凌云道:“骗他们的。这样才能让他们放松警惕。”

“真的?”韩砚沉半信半疑。

“真的。”叶凌云道,继续发力狂奔。

他必须要趁现在这最后的机会把韩砚沉带到安全的地方。

所谓“昙花一现”,他方才用的那门点穴功夫正是几年前无意中得到的禁书“昙花指”,可将人体内最后的经气体力在短时间内激发到极致,但是稍纵即逝,片刻后就会力竭而亡,立时毙命。

他从没有使用过,本来只是碰碰运气,没想到居然真的有效。

自知受伤太重,这一趟是很难死里逃生了。所谓早几刻钟死晚几刻钟死,现在对他并没有太大的差别。他担心的只是这门功夫不知能坚持多久,不知能否来得及带韩砚沉脱险。

叶凌云不管不顾地带着韩砚沉狂奔,对这里本来就不熟悉,着急之下更是顾不得东南西北,最后居然奔到了一处悬崖边上。

他看向韩砚沉:“你知道这是哪儿么?”

韩砚沉四下打量了一下,“似乎是百丈崖。这一带已经出了盆地,四周山崖峭壁太多,我也记不清楚。”

“……那我们折回去一点儿,找个山林避避。”叶凌云准备向回走。

转回身时才发现前方不远处立着一个人,正是描金谷主无那。

他悄无声息地站着,不知是何时到来,衣袖当风,飞扬桀骜,将他们的来路截断。

叶凌云立刻上前一步把韩砚沉护在身后。

无那注视着他们二人,一步步向他们走近,叶凌云和韩砚沉节节后退,很快便退到了悬崖边上。

“……”无那忽然叹了一口气,停住了脚步,“砚沉,别再退了,后面是悬崖,危险——”

他话还没说完,韩砚沉脚下的泥土忽然松动,韩砚沉只觉得身子一斜,便坠下了万丈悬崖。

“砚涵!”叶凌云慌乱之下伸手去拉,却只拉到了一片衣角,也跟着跃了下去。

他拼命地用力下坠,终于在半空中拉住了韩砚沉的手,急忙把韩砚沉搂在怀里,另一只手不断攀向崖边伸出的枯枝突石,好减轻他们下坠的速度,那一只手很快便被划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淋。

“你……”韩砚沉看得揪心,却被他单手牢牢扣在怀里,怎么也挣不脱。

他想不通叶凌云受了那么重的伤为什么还有这么大的力气。

这悬崖不知有多深,他们一直坠下去,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依稀看到了底。

快要到底的时候,韩砚沉趁叶凌云不备终于挣脱开来反抱住叶凌云,想替他抵挡落地时的冲击,然而就在接触地面的那一瞬间,叶凌云再次将他圈在怀里,自己则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做了他的肉垫。

巨大的冲击再次重创了叶凌云的心肺,使他胸口根本没有愈合的伤口再次迸裂开来,一股甜腥冲上喉咙,他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韩砚沉被他牢牢圈在怀里,头正伏在他的胸口,感觉到他胸腔一阵阵剧烈的震动,而后耳边发间一片濡湿。

他慌忙用双臂撑起身子,低头去看,只见叶凌云口中涌出大口鲜血,沿着他的脖子流下去,和胸口迸出的血混在一起,整件衣服到处是血污,新旧不一,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叶凌云!你怎么样!?”他慌乱起来,心口疼得厉害,仿佛受了重伤血流不止的是他自己。

叶凌云连声咳嗽,没有答他。

待这一阵咳嗽平息下去,叶凌云立刻转头四处张望,只见到处是荒山古木,没有人烟,只有几只小兽被他俩摔下来的动静吓得匆匆跳走,荡下几片绿叶,头顶是万丈悬崖,白云悠悠,飞鸟啼鸣,一时片刻应该不会被人找到。

看来暂时是安全了。

叶凌云宽下心来,用那只没有擦伤的手轻轻抹去韩砚沉耳边被自己沾上的血污,手指在上面流连不去,微笑着叹道:“真美——”

“让我看看你的伤!”韩砚沉一翻身跪坐在叶凌云旁边,双手去扯他胸前的衣襟。

叶凌云按住他放在自己胸口的手,摇了摇头,示意他再靠近自己一点。

每一个细小的动作都使他口中涌出更多的血,连同生命力一起从他体内飞速的流失,他几乎已经没什么力气说话了,可是还有那么多话来不及说出口。

韩砚沉看着他眼中难得恳切的眼神,终于还是顺了他的意,强压下满心莫名的恐惧焦躁,向他俯下身去,直到相距不过几寸,鼻息可闻。

韩砚沉的头发丝丝垂下,被叶凌云的鲜血沾湿,和他的头发纠缠在一起,难分难解。

第六十六章君自珍重(2256字)

叶凌云脸上再次绽出像冬日的暖阳一般温暖的微笑,眉眼完全舒展开来,越发地疏朗温润,勉强抚上眼前那张如画的容颜,声音虽然很低,却很温柔:“砚涵,不管你信不信,自从几年前第一次遇见你的那一天你就在我心里了,可是我很笨,并不明白自己的心意,直到几年后再见到你,我才明白。”

“……”叶凌云,或许,几年前第一次遇见你的那一天,你也已经在我心里了吧,可是我比你明白的更晚……

“我一直希望你能够放下一切,把那些麻烦的事情都交给我,活得更自在一些,更像你自己一些。……不过说来惭愧,最后让你真正解脱的人却不是我。”

“叶凌云,其实我——”

叶凌云笑着摆了摆手,咳了几声,继续低声道:“先听我说,好不好?……不管怎样,能让你摆脱过去真正的放下一切,我都很高兴。在这里好好养伤,好得差不多了再出去,自从中了鸳梦你一直没有好好调养,这两天还连番动用内力,可一定要好生静养,千万别糟蹋了自己身子。答应我——”

“……嗯。”

“出去之后就到杭州找我爹娘,我爹当年因为你家的事黯然退出江湖,这些年来一直暗暗探查真相想为你们报仇,你如果愿意去找他,他一定会非常高兴。留在叶家,或者让我爹帮你重振沈家都可以。叶家属于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那你呢?我不要你爹帮我,我要你帮我!”

“我啊——咳咳——砚涵,你记住,你从来没有替你们沈家抹黑,以前的一切都该算在苏擎枫头上。现在一切都过去了,你还是干干净净的沈砚涵,一定要活得像你自己——”

看着他口中的血越流越多越流越快,韩砚沉再也压不住心中的恐惧,用力揪住叶凌云的衣襟,焦躁地吼道:“我说!那你呢!?那你呢!?”

“咳咳,我伤的很重,轻点——”

“你不是说你是骗他们的么!?你伤的并不重是不是!?爬起来让我看看啊,甩开我让我看看啊!”

“甩开你,我怎么舍得。”叶凌云喘了几口气,费力地说道,笑得温柔又促狭。

“叶凌云你没有骗他们、你骗的是我是不是!你居然敢骗我!居然敢骗我——你的命不是我的么,我没让你死,你怎么敢死!”他忽然将手抵上叶凌云胸口的几大要穴,掌心吐出刚刚聚集起来并没多少的内力尽数贯入叶凌云的心脉。

叶凌云想要阻止他却有心无力,感觉一股冰凉清冽的内力涌入心间,只鼓荡了片刻便很快消失不见。

“别浪费力气了,……没用了……”

他无限留恋地看着韩砚沉,声音越来越微弱不可闻,“我也很舍不得你……我还想再多看你一眼……还想再多听听你的声音……好……好……活着——”

当那只手终于从韩砚沉脸上滑落,韩砚沉再也控制不了疯狂增长的狂乱恐惧和愤怒,仰天长啸。

他似乎又回到十四年前突然失去一切的那个夜晚,又似乎比那时更加绝望。

那时候,至少还有仇恨支撑着他、陪伴着他。

可是现在呢,什么都没有了,都失去了,只有他一个人被孤零零地留下来。

既然给了他温暖,给了他希望,为什么又要收回?

他疯了一般想向叶凌云死气沉沉的身体输入内力,却发现自己体内早就空空如也。

无那攀着岩壁下来的时候,正看见韩砚沉抱着叶凌云发愣。

他走到韩砚沉面前,俯身看着他俩,韩砚沉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看到了,又似乎没有看到。

“他死了?”端详叶凌云许久,无那开口问道。

虽是问句,语气却十分笃定。

“……不,他没有。我还没有准许他死,他不会死。”

“——砚沉,他已经死了。”无那叹息道。

他从小看着这个孩子长大,看过他愤怒的样子,看过他心狠手辣的样子,看过他无情残酷的样子,却唯独没有看过他这么脆弱的样子。

这孩子总是把他的脆弱深深地藏起,让人想要怜惜却又无从怜惜,终于有一天忘记了他也有需要怜惜的时候。

那张脸绝尘美丽如淡淡的水墨画无声晕开,此刻却苍白脆弱了无生气,多么像十四年前他看到那人静静地躺在床上,依旧眉目如画温雅静好,却同样苍白脆弱了无生气。

十四年前他救不了那人,十四年后他又伤害了那人唯一的儿子。

一阵熟悉的疼痛漫上。

沉吟许久,他上前一步说道,“给我看看他。”

“不。你们都想要他死。”韩砚沉的眼神终于聚起些焦距,看着无那,将怀里的叶凌云抱得更紧了些。

“给我看看。看看还有没有救——”

“你有办法?”

“不知道,你得先让我看看他。——砚沉,我曾经做错过,我对不起你,我向你道歉。不管你能否原谅我,不管你是否还愿意叫我一声义父,我永远把你当做我的孩子,永远想让你高兴,想把一切最好的东西给你。“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也不想瞒你——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是他的儿子。”

韩砚沉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几分,他盯着无那看了许久,终于又显出一些释然,抱着叶凌云往前走了几步,把他轻轻放在无那面前的地上,自己也跟着跪坐下来。

他看着无那搭住叶凌云的脉门,凝神用真气探查,忍不住问道:“你爱他么?你……想要他么?”

“爱——应该爱吧,我喜欢看着他笑,喜欢听他说话,这样就很好了,我从来没想过要他。我不配,要不起。”无那一向威严的脸上显出几分少见的柔和,“——说起来,这世上又有几个人配得到他呢?可恨——唉——那天晚上我是一时走火入魔,砚沉,我对不起你——”

“……你和那个姓苏的不一样。”

第六十七章此生同命(2101字)

无那怔了一下,低下头去继续专心探查叶凌云,脸色变得凝重。过了片刻,对韩砚沉道:“手伸出来,让我看看你的情况。”韩砚沉摇头道:“我没关系,不要再浪费时间了,叶凌云还有救么?”

无那道:“如果想试着救他你就要听我的话。不然才真是浪费时间。”

韩砚沉只得伸出手来,看着无那搭在自己的脉门上,眉头越皱越紧,心不由得提到嗓子眼。

“到底怎么样?能不能救?”

无那叹一口气,道:“说实话,我没什么把握。”

“那就是说还有一线希望可以试试了?该怎么做,你快教我——!”

“……砚沉,如果不仅救不活他,很可能还要把你自己搭进去呢?”

韩砚沉闻言淡淡一笑,如飞花掠影,出尘绝俗,“那刚好,本来我也打算去陪他的。”

“唉——”无那又叹一口气,心知韩砚沉决定的事便再难改变,由着他执意胡来还不如冒险一试。只得从怀中拿出一个褐色的小竹筒,说道,“这里面装的是一对蛊虫,名为同命蛊。被放入同命蛊的两人,如果其中一个重伤,另一个可以用自身的鲜血精气为对方疗伤,凭着蛊虫之间的相生相感,即使一方断了气,只要体内的蛊虫还未死便仍旧有一线生机。只是这样一来,为他续命的另一方也会大伤元气,说不定不仅救不了人还会两人一同丧命。若是一方先死了,另一方体内的蛊虫便会吞噬这人的气血,不久也会死去。因此这蛊叫做同命蛊,本是苗疆那些痴情女子下在情郎身上用来同生共死用的。叶凌云断气有多久了?”

韩砚沉道,“也许有一刻钟了吧,我没有留意。现在下蛊还有用么?”

无那续道,“本来这蛊只能下在活人的体内。不过他断气后你似乎一直在给他输注内力,虽然很少,但是却不断地振荡着他的经脉。我方才探了一下,他的气血还没有完全停止流动,如果给他足够多的血和精气,也许……还有可为。”

“我该怎么做?”韩砚沉催促道。

“这蛊一旦被种下便终身无法取出,直到双双死去。砚沉,你可想清楚了?”

韩砚沉点点头,“能和他同生共死正是我心中所愿。事不宜迟,赶快开始吧!”

无那摇了摇头,“别急,还不行。以你现在身体的情况,若是就这么去救他绝对是死路一条。背对我坐好。”

“是。”

韩砚沉依言照做,刚刚坐好就感觉无那将手贴在自己背上,源源不绝地把内力向自己的体内输注。

“义父!”他惊道,忍不住回头去看。

“别动!小心走火入魔。想救他就不要动。”无那在他身后淡淡道。

韩砚沉无奈,只得将身子坐正。

不知道过了多久,无那终于将手离开了他,道,“好了。”声音比平时虚弱了一些。

韩砚沉连忙转身去看,只见无那脸色苍白地看着他,道,“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接下来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义父,你……谢谢你!”

无那摇摇头,忧心道:“唉——也不知告诉你这个法子,究竟是在帮你还是害你……也罢,把手伸出来吧。”

无那在韩砚沉的手指上刺破一个口子,挤出几滴鲜血放入装蛊虫的那个小竹筒,又从叶凌云身上的伤口处取了些血放进去,然后将竹筒盖严,左右来回摇晃了几下,交给韩砚沉拿好,又为叶凌云输注了一些内力,保他体内的气血不至于凝固。

几分钟之后,无那将竹筒打开,只见两只血淋淋的蛊虫缓缓爬了出来,肚子圆滚滚的,方才放入的鲜血已经被吸食的干干净净。

无那将大一点的那只挑了出来,对韩砚沉说,“如今为了救他,只能将母蛊放在你身上了。可是母蛊更加伤身,你……砚沉,我再问最后一次,你可真的想清楚了?”

韩砚沉伸出手道:“嗯。”

无那又叹了一口气,将母蛊放在他手上被刺破放血的地方,只见那虫子摇摇晃晃地吸允着刚刚凝固的伤口,韩砚沉只觉指尖一阵酥麻刺痛,那虫子便从伤口钻进了他的体内。

无那接着又将子蛊放在叶凌云的伤口上,大概是叶凌云已经断气,气血变冷,子蛊在他胸口徘徊了许久,迟迟不愿钻入。

无那见状摇了摇头。

就在两人快要放弃的时候,那只子蛊终于一点一点地钻进了叶凌云的身体。

无那松了口气,道:“从现在开始,你须得每日喂他三大碗血,一个时辰为他运行一个周天内力,两个时辰为他输注一次内力,若是他能醒,便改为每日一碗血,若是一个月后他还不醒——”

韩砚沉笑笑,接道:“多谢义父成全,剩下的事便不劳义父挂心了,多谢——”

说完立刻将手腕割开好大一个口子,抱起叶凌云,把滚烫的鲜血喂入他口中。

无那道:“你尽管安心和他在这里养伤,外面我已经传下命令,不会让他们为难你。过几日我再带些药材食物来看你。”

他看着韩砚沉一心只管喂血的样子,也不知把自己的话听进了几句,只得不放心地又道:“三碗即可,再多也是无益。砚沉,救人要紧,也一定要顾及自己的身体。你可千万记着,母蛊就在你的体内,你若勉强,反而是害了他。”

韩砚沉点了点头,说:“义父放心。”

无那又看了他一眼,默默叹一口气,飞身攀上悬崖而去。

第六十八章携手同归(2796字)

转眼又是一年的四月初七。

金陵城里春色正好,莺飞柳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