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吃了不少苦吧。”董鄂氏轻拍善保的手,忍不住的内疚。

“不算什么。”善保笑得云淡风清,“叔叔婶婶回来就都好了。”随即打开红木盒,“这是以前族长陪我去索绰罗家要回来的庄子地契,我每日上学,也不懂管理家事,既然是一家人,婶婶就不要推辞了。”

“好,我暂且收着,跟你叔叔商量后再说。”

直到下午郑嬷嬷才乍乍呼呼的回来,眉飞色舞地比划着,“真是了不得,几十箱子东西。前儿小太太做事也忒不讲究了,太太,这里还有京城几个铺面儿的地契。”郑嬷嬷双手呈给董鄂氏,喜笑颜开,“太太也能松口气儿了,再置几个庄子,咱们京城的产业也就置办全了。奴婢瞧着有不少东西不错,想着也是,几代官宦,焉能没些许积蓄。什么时候太太去看看,有喜欢的就拿出来使唤。”

董鄂氏柳眉一皱,低声厉色,“嬷嬷!”

郑嬷嬷仍无知觉,心里却是惴惴,勉强扯出笑来问,“太太怎么了?”

“这些东西多是大哥置下的,是善保兄弟的,什么叫喜欢的拿出来使唤!谁也不能动!”董鄂氏正色道,“嬷嬷也休再提什么庄子的事,今儿善保把庄子的地契都送来了。”

郑嬷嬷讪讪,“本早该给太太拿过来的。”

“嬷嬷多少年的老人儿,怎么还瞧不出,善保不是小气的,您想想您之前的话,是不是枉做了恶人。”董鄂氏直接点道,以善保的心机,真惹恼了他,郑嬷嬷完全是白给。这又是自个儿的奶娘,董鄂氏头疼要不要找个理由让郑嬷嬷荣养。

“太太也忒慈善了,您也得想想小爷呢。”

听着郑嬷嬷越说越不着调,董鄂氏也倦了,揉揉眉心道,“慈善有什么不好的?嬷嬷没事多念念佛,才知道慈善的好处呢。”

董鄂氏神色淡淡地,带着些许疲倦,郑嬷嬷熟知董鄂氏性情,不敢多话,忙退下了。

董鄂氏晚上听着佳保背完文章,笑问,“余先生那样有学问,偏你就听不进去,非要缠了你大哥给你讲。”

“大哥讲得明白。”佳保清脆的说,“我每天都会写了大字给余师傅看。余师傅今天画了十个红圈儿给我。”捂着嘴偷笑,兴灾乐祸,“骂大哥的字像蜘蛛爬,没风骨,给了大哥一打书帖,让他照着练。二哥写得最好,端凝朴拙。这是余师傅说的。额娘,我背好了,我跟二哥约好比摔跤的。”

佳保兴高采烈的走了。眼瞅着儿子一天比一天进步,念书也不像以前跟要他命似的发愁了,只这一样,董鄂氏就知善保的情,再想着,明年佳保若能考进咸安宫,也得要善保多照应,一颗心愈发柔软了。

21、福康安的婚姻大事...

今天天气不大好,一大早就阴天,到了下晌,干脆飘起小雪渣来。

福康安在乾清宫外当值,一阵小凉风吹来,忍不住搓手呵口气跺跺脚,这该死的天哟,他怎么就没多穿件夹衣呢。

听到里头脚步声响起,福康安忙挺胸抬头站规矩了,目不斜视。不一时,几位首辅大臣相携而出。

傅恒在自己儿子跟前略停了脚,轻声道,“你大姐姐回来了。”

福康安眼睛一亮,傅恒抄着手,若无其是的转身走了。

傅恒口中的福康安的“大姐姐”,并不是傅恒的女儿,而是乾隆与孝贤皇后的女儿,固伦和敬公主。傅恒是乾隆正经小舅子,和敬公主的亲舅舅,再加上和敬公主对舅家多有亲近,福康安向来直呼“大姐姐”。

和敬公主深得乾隆宠爱,下嫁蒙古王公色布腾巴勒珠尔,政治目的达到后,乾隆又舍不得爱女离开自己身边儿到蒙古吃沙子,干脆破例命公主额驸留驻京师,并为其修建了固伦公主府。因此和敬公主大半时间都在京城,此次就是为了公公博尔济吉特?罗卜臧衮布六十大寿,作为儿媳和敬公主怎么着也得露面,请示乾隆后和额驸一道回了蒙古。乾隆这人是个好大排场的脾气,早叮嘱了女儿女婿,年前一定得回来陪他过年团圆,完全没考虑过人家蒙古亲家那头儿已经若干年没团圆过了。

这不,和敬公主带着丈夫挟风带雪的回京了。

因快年节了,一般没人不长眼的给皇帝上什么堵心的奏章,乾隆听禀女儿回来了,打发了臣子,便准备去太后的慈宁宫。

步辇在乾清宫门口略停,乾隆在辇上俯身看了眼福康安,温声道,“今儿个你当值?”

福康安刚要答话,怎奈鼻头酸痒难忍,扭头一个大喷嚏。忙取了帕子擦了擦,才行礼道,“臣失仪了。”

“起来吧。今儿是有些冷,穿的少了。小路子,取两件大毛衣裳来,福康安一件,他一件。”指了指与福康安同值的侍卫,瞧着有点儿眼熟,想不起哪家的孩子了。

“臣福尔康谢主隆恩。”

福康安暗自翻个白眼,福尔康,狗东西福尔泰的哥哥。乾隆一笑,“是了,福伦家的老大。”

福尔康不料皇上竟然知道自己,激动的眼泪差点飙出来。

乾隆略过福尔康的激动,看福康安冻得脸色泛白,眉眼间多了几分柔和,话里就透出亲近,“福康安,你大姐姐回来了,跟朕一道过去瞧瞧她,也不知道这两个月是胖是瘦了,她一定也记挂着你呢。”

小太监小跑着抱来两件皮袍子,湖蓝云锦暗纹绣流云的面儿,狐皮里,福康安英气勃勃,穿上倒也合体,只是有些长了,乾隆笑着点头,“无妨,你还要长个子呢,过两年也还穿得。”

福康安眼里带笑,“谢皇上赏。”随乾隆走了,留下福尔康一人穿着御赐的皮袍,在风雪中瑞气千条的值岗。

福康安自幼便常进宫,据说他相貌同姑姑富察皇后早夭的嫡长子嫡七子略有相似,因此幼时被乾隆带到宫中放在身边亲自教养,乾隆待他不比几个皇子差,常有赏赐。虽后来福康安因事出宫,到咸安宫学习,乾隆也时有垂询,更在他十五岁时点为侍卫,留待重用。

早有太监到慈宁宫报信儿:皇上要过来给太后请安了,带了富察侍卫一道来。等闲宫妃识趣的先要回避。

皇太后跟前坐着两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秀丽端庄,温驯的半垂着头,不言不语乖巧的模样。

“天了晚了,萧平,送她们两个小姑娘出宫吧,省得她们家里惦记。”太后笑,小姑娘们起身,行礼,告退。动作也是不急不徐,优雅从容。

“倒是有些时日没见着福康安了。”皇太后笑对和敬公主道,“在你皇阿玛身边当差,不比小时候了,我还记得那会儿刚没了你小七弟,你皇阿玛难受呀,又不敢叫我知道。我做额娘的,又岂能不知,”如今说起犹有几分伤感,“正巧你舅妈进宫请安,带了福康安来。皇上啊,一眼就瞧上了,喜欢得跟什么似的。常在我跟前儿提起,我想着,傅恒也不是外人,自家亲戚,让福康安进宫住些日子,就当走亲戚了。原本我是想安置在慈宁宫,跟前儿有个孩子也热闹,谁想你皇阿玛硬抢了去,倒是赔给了我个更贴心的睛儿。”说着笑看了晴儿一眼。晴儿抿嘴一笑,低头没说话,耳垂上一对滚圆的珍珠轻轻晃动,映着白皙的脸庞,更添柔美。

和敬在太后下首,笑道,“要孙女说还是女孩儿好,真正贴心懂事。福康安啊,就是太淘了,我记得那年我孝敬了皇阿玛一座镶宝西洋金钟,刚抬进养心殿还没放热乎呢,眼不见的工夫,就给他拆了个七零八落。气得我都想打他,皇阿玛还拦着,说我厉害。”

“所以说呀,幸亏皇阿玛带去了养心殿,要是留您这儿,您这满屋子宝贝可就遭秧了。”

“男孩子,哪儿有不淘的。”

太后与和敬说着话,乾隆一行人就到了。

太后见了儿子,再没有不欢喜的。福康安依次给太后、和敬请安,又和晴儿打招呼,和敬指着福康安身上的衣掌道,“我依稀记得皇阿玛也有这么一件。”

“大姐姐好记性,皇上刚赏我的。”福康安特意在太后跟前转个圈儿,笑嘻嘻的问,“太后玛嬷,您瞧福康安穿这身儿俊俏不?”他哄老太太相当有一手。

太后拉他到跟前儿,笑眯眯的摸他英气勃勃的脸,“好看,你生得俊俏,穿什么都好看。我刚听他们说外头下雪了,你如今当差,出来的时候多穿点儿。要是冷了,跟他们说到我这儿拿件衣裳添,别傻冻着。”子孙虽多,碍于规矩,刻板生疏,太后很是喜欢福康安的亲呢。

“皇额娘,瞧您说的,当差就是当差。哪儿有当差一半儿往您儿这借衣裳的,惯出他少爷脾气来。”乾隆道,“倒是朕赏你的那两个丫头,连个冷热都不知么?”

“没有,她们很好,是我早上觉得不冷,没穿。谁也没想到会下雪不是?”

“可见天有不测风云。”

福康安赔笑,“倒是平白赚您件衣裳,要不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

乾隆瞪他一眼,老子说一句你顶一句。一指案上的酥点,“那个奶油丁香酥,记得你爱吃。”宫女识时的奉到福康安面前,福康安忙起身谢恩,拿了一块儿细细的吃了。

乾隆满意了,吃总能堵上你的嘴吧。

太后慈祥地看着福康安,“丫头们到底有限,福康安也十五了,明年大选,给他挑个知冷知热的人就周全了。”

“你喜欢什么样的,跟玛嬷说,一定得给你挑个可心的。”太后笑问。

福康安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路红到了脖子里,窘得说不出话,“这个…那个…这个…嗯…”嘴巴莫名发干,吞了吞口水。

和敬公主拈着帕子掩在嘴边儿,笑弯了腰。福康安向来胆子大,乾隆又宠他,再没有过这般羞窘的时候,和敬公主取笑道,“唉哟,瞧这没出息劲儿,说到媳妇儿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行了,放心,朕不亏待你就是。”乾隆也觉好笑,福康安低头作害羞状,心里盘算着,莫非太后已经有人选了,有空还是得跟大姐姐打听一回。

“是不是有意中人了?”

乾隆突如其来一句话,福康安差点呛着,摇头,“没。就是,臣就是有些吃惊,还,还没想过呢。”

“这个不用你想,叫你阿玛收拾屋子准备大婚的东西就成了。”瞧着福康安六神无主的样子,乾隆给他颗定心丸吃,“放心吧,定是好的。”

福康安回家就跟母亲说了,皇上有意要给他指婚。

富察夫人命不相干的侍女退下,低声问,“可有说是哪家的姑娘?”

“没。”福康安贴在母亲边儿上坐着,央求道,“大姐姐也在,额娘,你抽空去跟大姐姐打听打听,她一准儿知道。提前相看相看,不求天仙美人儿,起码也不能眼歪嘴斜的啊。”

“混帐话。”傅恒正对着灯看书,闻言撂下书卷沉脸训道,“不论哪家姑娘,都是圣上的恩典,你还挑上了!”

傅恒眉毛直竖,怒视儿子。因福康安小时候就养在宫中,傅恒被无情的剥夺了抚育教养权,他当然没胆子说乾隆把他儿子养歪了,可福康安这种嚣张恣意的脾性实在不符合傅恒低调为人的人生格学。

福康安见父亲恼怒,已规矩的垂手站起来,还是有几分不服,嘟囔着,“阿玛,我这也是为您孙子着想呢。万一是个丑八怪,给您生个丑孙子,带出去也是一家子的脸面呢。”

傅恒举手要打,富察夫人慌忙拦劝着,“孩子就随口一说,老爷您这脾气也忒大了。”又对福康安道,“快回你房里睡吧,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福康安贴着墙根儿跑了。

“越发的放肆了。”傅恒叹。

“他小孩子家,难免好奇呢。就算老三不说,我也得去打听,不然这心里没底。“富察夫人笑劝,“当年老大、老二,临指婚时面儿上装得若无其是,也没少在我这儿磨唧。”

22、君保响亮的小算盘...

余子澄检查了佳保的功课,佳保背完书,行了礼,急不可待的跑了。

余子澄实在有些好奇善保是如何教佳保念书的,使得这块顽石开了窍。不过,余子澄对于调教佳保也没什么兴趣,顽石开窍也是石头,拈起善保的课业,这才是钮祜禄家族的美玉呢。

善保的文章在两榜进士余子澄看来尚有许多不足,不过依着善保的年纪,已是颇为难得。满人向来重武轻文,似善保这样用心苦读的已是奇葩。

“今儿阴天,元澈就不要用功了。”君保刚下朝,官帽最脱,官袍未换,打帘进去,果然余子澄在房里看书,不由笑劝一句,“别把眼睛看伤了。”

“大哥回来了。”余子澄放下手里的文稿,起身相迎。

“嗯?听说你在检查那小子的功课么?怎么听到我回来,他就跑了。”因天寒,君保官服外面套着朝廷赏的黑狐狸毛的裘衣,他年纪尚轻,相貌堂堂,眼中含笑望着余子澄。

余子澄让座,笑道,“许是会闻味儿呢,佳保刚背完书,前脚刚踏出我这院门,大哥你后脚就进来。”

余子澄的侍妾冯氏沏了茶端进来,君保笑,“还真有些渴了。”呷一口,惊道,“香,清而不淡,好茶。你又从哪儿淘换来的好茶?”

“善保送来的。”余子澄笑着慢品,“说是从外头得的,只得了两小罐,分了一罐给我。”

“嘿!这小子,有了好东西不孝敬我,倒给你。”君保笑骂一句,问道,“对了,我叫善保将他近日功课拿些来给你瞧,如何了?”

“说来也是一桩巧事,如今咸安宫教习吴省兰,正是我的同乡,在家乡中也薄有才名,举人出身,”吴子澄取了善保的课业,“以善保的年纪,文中虽用词稚嫩,不过胜在立意新颖,见解精辟,内容详实,苦读几年大有可为。”

君保笑着挺了挺脊背,“这么说,能中举?”

“大哥。”余子澄失笑,“这我可不敢打包票,每年多少学子赴考者,名额就那么多,有人,年纪轻轻便能得中。有人呢,苦读多年,皓首穷经,到老犹是白身。苏老泉都说‘莫道登科易,老夫如登天;莫道登科难,小儿如拾芥。’照善保的程度,过几年,如果运气够好,中举有望。”

君保食指无意识的敲击着膝盖,抱怨着,“你这不是跟没说一样。”

“我的大哥,难道当年你打仗时,兵马未动,就知胜负了?”余子澄笑,侧眼看向君保,“大哥望侄成龙的心也太迫切了。我刚写了副斗方,给大哥瞧瞧。”

君保摆手笑道,“你知道我只会耍刀弄棒,夸不到点子上,你可别嫌弃大哥粗鲁。”

余子澄取来,徐徐展开,“哪里,大哥的眼光向来独到。”余子澄是文人,很有些文人脾气,有一次写了字给君保瞧,君保反复瞧了又瞧,憋了半天来了句,“这写字的纸不错啊。”气得余子澄三天没理会君保,自此再不与君保说文解字。

“嗯,澄澈斋,这要贴外头一目了然就知道是元澈你的屋子。”君保实在头疼,胡乱赞道,“字写得也精神,亮堂。咦,还有香味儿,这是怎么来的?”

余子澄略有得意,轻咳一声,将斗方收好,施施然道,“善保送了我一方松烟古墨,这墨兑了水研出墨汁,天然便带了一股冷香,你看刚那几个字,亮如泼漆,与以往比格外亮堂,嗯?”

君保一拍青头皮,挠了挠,叹道,“这真是天生的,你瞧善保,天生就会办事儿,讨人喜欢。福保佳保还混沌着呢。”

“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余子澄笑得不以为然,“善保这种手段,也是生活历练出来的。福保被善保护着,佳保在您的羽翼下长大,难免有几分天真。”

君保大咧咧的叉开腿坐着,一口气将茶喝光,笑道,“树大自直,这倒不用急。有善保一个,已经是祖坟上冒青烟了,岂能个个儿都如所愿。”

余子澄重又坐下,一面为君保续茶,一面道,“大哥向来不喜读书,怎么倒着急让善保科举了?他现在在咸安宫念书,日后考个生员补笔帖式,一样升迁。”

君保端着茶盏笑看余子澄,别有深意,低头抿一口茶,“元澈猜不到。”

余子澄笑,“小弟跟在大哥身边多年,也听说皇上爱才。”

“是啊,爱才。”君保笑,这屋子收拾的暖和,索性起身将个头的裘衣脱了,“我如今的官位,是战场上一刀一枪拼出来的,于政务上平平。再者,已经起调回京,家里还有这帮小的,我再上战场的可能性不高了,官位也就如此。”

“大哥可不像说这样颓丧话的人哪。”余子澄笑。

“这是实话。”君保笑中透出武人特有的直爽,“我是个直肠子,元澈你孤傲无尘,看不中善保的城府吧?”

余子澄被人道破,也不尴尬,“叫大哥说着了,我总有几分担忧。”

“善保给你送茶送墨的,瞧你喜欢着呢?”君保嘀咕,余子澄一把年纪竟然窘了一下,没好气道,“我有这么容易被收买?”

“嗯,过两年你再跟我说这句话吧。”君保笑,手一抬在余子澄的手背上安抚的拍了拍,“这是一种才能啊,元澈。你有才,却不肯为权贵折腰,辞官归隐;我呢,身为武将如今做文官的事,我虽能看清这里头的门道,不过,跟御前的几位大人比起来,粗鄙直接,不入圣目。善保却不一样,他书念的好,为人圆融,颇有诚府,善于隐忍。你不入朝,因当今圣上喜欢诗词唱和,翰林那帮子人得瑟的什么似的。”

君保颇有几分不屑,“我不是说你,你是做实事的。我虽瞧不上那些书呆子们,不过也得承认圣上喜欢念书人。朝中阿桂大人就是科举出身,正经进士,备受重用。上界科举的小状元王杰,也在御前草诏,官儿不大,人人敬三分。”

“善保他们兄弟三人,福保佳保都不是念书的材料,日后必是武官,可你要知道武官很少留在京城。若外放,朝中就得有人。”君保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若有所思,“我们父祖熬了几代人才有个三等轻车都尉的世爵,不比著姓大族。姻亲也无太显贵的人,到我这儿熬到兵部侍郎,已是侥天之幸,平日里多亏元澈你帮衬。”

余子澄道,“大哥这样说就外道了。”

君保笑,“外道什么,咱们兄弟多少年,我才把心里话跟你说。这官场,你也踩进了半只脚,里头的龌龊都清楚,不往上爬就等着被踩死。我已是如此,就得为他们兄弟考虑。善保长袖善舞,八面玲珑,这是为官的基本要求,既然念书好,若能考中进士,他又年轻,皇上也要多看几眼,不愁日后不显达。福保佳保也就有了照应,不然,他们两个的性子若出去做官,我还真放不下心。”

“你说我着急,能不急么?二十岁中举,跟三十岁中举,完全是两码事。”

“这,这万一不中呢?”余子澄还是“未虑胜,先虑败”,给算盘珠子拨得啪啪响的君保提个醒儿。

君保一脸自然,“不中也无妨,考笔帖式,我好歹是兵部侍郎,就让他进兵部,我照看着,有几年也就出息了。对了,元澈,你有空教教善保写诗做词。”

“哪儿来得空闲?”余子澄道,“白天他得去咸安宫,下午回家给你带着练弓箭,一直到吃晚饭,晚上给佳保讲功课。”

“哦,我去跟善保说让他晚上过来,佳保念不念的又不用考状元,让他白天继续跟你念。”

君保有事从不拖到第二日,吃过饭就跟善保提了。

善保略为吃惊,笑道,“二叔,我晚上从来不看书的。”

“为啥?”人不都说寒窗苦读么?这么不上进。

“晚上看书伤眼睛么。白天都念一天,也累了,晚上休息。”善保摸摸佳保光溜溜的额头,“给佳保念念圣贤书,跟讲故事似的,玩儿着就过去了。”

君保搓搓手,有几分期待,“善保,你有没有想过考科举?”

“嗯,我跟余先生说了,明年去试试考秀才。先生说我文章尚有不足,应该有五成把握,不过也不是现在考,明年的事儿呢,我先练着呗。”善保剥了个桔子递给雪丫。

“谢大哥哥。”

丫环奉上茶来,君保也没啥喝茶的心情,“既然还有不足,就该多用功。我听衙门里的员外郎刘华讲,他家儿子每天不读书到午夜,那灯是不会熄的。那个古人,不是家里穷,弄包萤火虫也要借火读呢?还有个凿穿人家的墙壁偷光也要念书,你瞧,为了念书,这种缺德事也干了,可见人家刻苦。”

雪丫先笑了,“阿玛,您说的是‘萤囊映雪’‘凿壁偷光’的故事吧?”

“对,我家闺女真是有学问。”君保夸了一句,对善保道,“咱家没困难到叫你逮萤火虫的地步儿,怕伤眼睛,多点几根蜡烛。你既然想下场,就要做最好的准备。这考试,跟打仗一个道理,厉兵秣马,才能打胜仗。你就先劳累这几个月,等中了秀才再接着教佳保。”

佳保马上苦巴了脸,善保捧起茶到君保跟前,弯着眼睛笑,“二叔,您就放心吧,余先生说有五成把握,那我至少有八成。念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先人都说‘若有恒,何必三更睡五更起’,这不是和尚念经,不是时间越长就越好,关键得用心。侄儿知道您的心,会加倍用心的。您让我晚上看书,我就会休息不好,进而影响第二天的精神,这样念书也就没以往有效率,本来一个时辰能背下来的文章可能就要花两个时辰。兵法上最忌疲兵强攻,累了就休息,劳逸相合么,您说是不是呢?”

君保听懵了,“我就让你晚上念书,你这么多废话推托什么?”

“二叔,我这不是跟您商量么,晚上有空,咱们一家人说说笑笑多好。”善保坐在椅中,弹了弹衣袖,手一抿袖子上堆起的衣褶,“二叔放心,我有分寸,没把握我就不会下场。您就等着听我的好消息吧。”

善保说得信誓旦旦,君保犹疑,“元澈说这可没准儿呢?我叫你多用功,也是多几分把握的意思。”

“人跟人不一样,苏洵都说了对他难如登天,对他儿子苏轼苏澈就简单的好像弯腰拔起地上的小草。”善保天生一张可靠的脸,说话时直视对方的眼睛,里面自信满满。

“真是念书人,说的话都一样。”君保腹诽一句,善保说到这地步,他也不能再多说什么,只得再叮嘱一番罢了,心里到底担心。把小的们撵去善保院子里玩儿,对妻子报怨,“哼,瞧着乖巧,天生有老主意。不听老人言,吃亏再眼前。等他落榜,再不能这么由着他。”

董鄂氏笑,“偏你这么爱操心,我看善保做事周详,念书也差不到哪儿去,放心吧。佳保在学着说国语跟蒙语呢,善保愿意带着小兄弟们玩儿,是好事。连闺女晚上也常过去,本来善保白天上学,我就担心他们兄弟姐妹的生疏,不想这孩子如此懂事。如今阖家和睦,你就别总念叨了,科举什么的,到时补笔帖式一样入仕。”

“妇人之见。”君保忽然意识到跑了题,自言自语,“我是想跟他说作诗的事儿呢。”

23、福康安的倒霉婚事...

过年比上学都累,这是善保最深刻的体会。

在现代,一家人在饭店吃团圆饭,热闹一晚上就是。其余亲戚朋友,打个电话问侯一番,何其轻松。

在这个年头儿,善保堂兄弟三个跟着君保到处拜年,差点把脖子嗑断,头嗑出血来。

旗人多礼,又讲究族居,一大家子全住一块儿。

这一走动,善保才知道,某保这个名子在钮祜禄家族实在是常见的令人发指。

其次还有外公他他拉家,河道总督不愧是大清第一肥差,嘉谟很大方的给了善保福保每人一个大红包。

一直热闹到正月十五,才算过完了年。

善保素来最周到,年前连咸安宫的几位先生家都送了年礼,并不丰厚,贵在有心。年后,带着两个弟弟去拜年,先让佳保混个脸熟。

倒是福康安这个年过得颇是堵心,富察夫人从和敬公主那里打听出了福康安的指婚对象:御史索绰罗家的女孩儿。

傅恒点头,“索绰罗氏也是著姓大族,名门贵女。”最后一句纯粹是为了安抚福康安,福康安好强,两个哥哥,一个娶了郡主一个尚了公主,傅恒生怕福康安会多想,不满意女方家势婚前生出嫌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