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康安倒无此顾虑,齐大非偶,娶公主体面,瞧他二哥过得叫什么日子,跟老婆睡觉还得等着老婆宣召,纳个妾都战战兢兢,窝囊都能窝囊死。他想了又想,索绰罗这个姓氏在旗人里太常见了,一时对不上号,“倒没留意过这位御史大人。”

“说起索绰罗御史的父亲,你肯定就知道了,”傅恒拈须一笑,“吏部尚书索绰罗.英良。他为人干练,圣上也几次嘉许。”

福康安的辫子差点竖起来,吼了一嗓子,“吏部尚书索绰罗.英良的孙女?”

傅恒瞪向福康安,“你给我小声点儿!”

“不行不行,”福康安倒吸口冷气,连声道,“他家女孩儿不成,那不是小毒妇么?”

“放肆!”傅恒朝北一抱拳,正色道,“这是万岁爷的恩典,你少乍呼,没你说话的份儿!”

福康安怨念横生,苦着脸道,“阿玛,您去打听打听,他家那是什么门风哪?谁敢娶他家的女儿,不是找着断子绝孙么?”

傅恒眉毛将要竖起来,眼瞅就要发作,富察夫人忙劝和着,“老三,你从哪儿听来的闲话,可不许乱说,关乎女儿家的名誉呢?”

“我哪里是乱说,善保,上次来咱家的咸安宫的同窗,额娘,你还记得他吧?”

“嗯,挺漂亮乖巧的孩子。”

“学识也不错,你就该多跟这样的少年交往。”傅恒对善保的印象极佳。

“以前我不是跟额娘说过,虐待他们兄弟的继母么?毕竟是善保的家事,没给他往外说的道理。”福康安有几分为难,还是说了,“他阿哥娶的继母就是索绰罗家的女儿,吏部尚书英良的二女儿。您想想,他家这是什么家风。娶了这等毒妇,儿子以后连妾都不敢纳了,真有庶子庶女还不得给她毒死啊。”

福康安说得富察氏心惊肉跳,“真是?你不会搞错了吧?”

“哪里会错。善保阿玛去逝后,善保那会儿才九岁,他弟弟六岁,继母把善保阿玛留下的东西卖的卖,搬的搬,全都弄回了娘家,自个儿也拍屁股回了娘家。我是亲眼见的,那会儿善保病得死去活来,家里连吃的都没有,屋里就一张床,一条案,一板凳,可怜至极。后来是钮祜禄家的族长替他出面,索绰罗家才还了五个庄子给善保。如今善保的叔叔回了京城,索绰罗家瞧着自个儿女儿做的事实在没脸,怕善保叔叔不罢休,方将以往善保家的东西又还了回去。”福康安苦口婆心的劝母亲,“额娘,这媳妇不论出身容貌,起码不能是这样性情吧。您想,亲姑侄,能差多少?我一想要娶个这种的女人就混身打颤。真娶了来,咱家就永无宁日了!”

富察夫人直念佛,“真的?”

“额娘,儿子还打哪儿编来糊弄您不成?这毕竟是别人家的事,我又不是老婆舌头,没给人到处乱传的理。”福康安急得额头冒汗,“不信,您去打听打听,不少人都知道。谁不说索绰罗府干这事儿没脸呢,欺负孤苦无依的兄弟俩。他们女儿虽是填房,也是正妻,您说善保兄弟这还是嫡子呢,就敢下黑手。这种毒蛇进门,咱们一家子喝口水都得小心。”

富察夫人忙拿了帕子给儿子擦汗,哄道,“别急,容额娘想个法儿,这事儿不能直接说。”

富察夫人跟傅恒商议了半宿,支着头说,“兴许万岁爷也是给蒙蔽了。我听老三说就心惊肉跳,真不敢相信,世上还有这样的妇人。”

傅恒缄默着,抿抿薄唇,“明儿先跟大公主提一声,问问大公主可有什么主意没?”

傅恒是个老实人,若是容貌家世方面的问题,他一准儿叫儿子忍了,不承想,事关品性,怎么琢磨也不能娶这么个儿媳进门哪。

乾隆是个要面子的人,他的确是偏爱福康安,当着人家的面撂下话,定给人家指个好的。没想到一朝不慎,知人知面不知心…尽管和敬说得隐讳,朝隆也不是傻子,着人一查自然水落石出。

偏这事儿还不是能拿到面儿上说的,乾隆帝忍得心肝疼儿,也不管年不年的,寻了个由头劈头盖脸给索绰罗.英良好一顿痛斥,降三级留用。

回到后宫都在咬牙切齿,解语花令妃小心的端了盏燕窝羹伺候着,嫩如削葱的指尖儿力度适中的按在帝王的肩颈,暗香盈袖,乾隆忍不住牵了令妃的粉袖闻了一闻,笑道,“什么味儿,真香。”

“是前儿臣妾表姐进宫来送的香料,臣妾闻着还清雅。”令妃轻笑,“皇上尝尝这燕窝,臣妾看着她们熬的。”

乾隆吃了几调羹,一丢银匙,长长的叹口气,“朕一番好心,差点办成坏事。”

“有什么不顺心的,说出来,心里总能痛快些。”令妃柔声道,“皇上也说了是好心,就别在生气为难自个儿了。”

乾隆犹带愤愤,“福康安的婚事,不大妥。”

令妃美目流转,“臣妾在老佛爷跟前儿伺候,见过几位宫外的格格,眉目都极端丽,瞧着规矩也不差。”

“哼,光看能看出什么?”乾隆冷笑。

“也是,谁进宫来不是把最好的一面儿露出来呢。”令妃顺应圣意附和着,继续道,“真正在外头如何也要两说。按臣妾的愚见,既然外头的信不过,咱们宫里的女孩儿如何?”粉嫩嫩的唇角噙着笑,宫里待嫁的七格格是令妃所出,转眼也到了大婚的年纪,富察家的显贵,令妃再没有不知道的。女儿若能嫁入富察家,不仅不用远到蒙古吃沙子,更兼得福康安生得风度翩翩,一表人才,深得乾隆喜爱。

乾隆看向令妃,“你是说尚主?”

“福康安自小养在宫里,皇上待他跟半个儿子似的。”令妃淡淡一笑,“咱们宫里的女孩儿,教养、规矩、学识、眼界儿,都是上好的。界时您招他为婿,正好叫您一声皇阿玛呢。天下也没有比尚主再大的恩典了,岂不是两全?”

乾隆没说话,半晌摇头,“不妥,福灵安尚郡主,福隆安赐婚和嘉,朕拢共才几个女儿,都嫁到他家不成?”乾隆自己先笑了,“罢罢,再说吧。福康安年纪也不是很大。”

乾隆一念之间,导致福康安没能在选秀之年娶上媳妇,仍得接着打光棍儿。

四月初,乾隆便奉太后公主妃子领着一帮子大臣去了承德避暑山庄,福康安做为御前侍卫,随驾。

福康安特意来跟善保告别,自作多情了一番,“别太想我,重阳应该能回来,我家都菊花酒,到时一块儿喝酒赏花。”

考个秀才都要经过县试、府试、院试。

善保倒没太多埋怨,他早就想试试,反正考不中秀才,拿银子打点打点买个监生的资格,照样可以参加第二年的乡试,去考举人。

不过,他仍然准备的很充分。考官的年纪、资历、平日传出文章的风格都做了很详尽的调查。

余子澄无奈,“以不变应万变,多在文章上下功夫。”

吴省兰倒是帮了大忙,他在京中多年,认识的人不少。善保才十三,真能考中秀才,他这做先生脸上也光彩,撸起袖子给善保开了不少小灶。

董鄂氏主要给善保准备考试用的东西,笔墨砚自然不用说,还要带上饭食,才二月份,天正冷呢。冷风朔气的,可带什么呢?派管家出去打听。

善保倒是没想太多,他本就不是娇惯的性子,何况原先受过不少苦,虽然在考场一呆就是五天,幸在天冷,身上也没馊。

从考场熬出来的时候,在一群蓬头垢面的叔叔级人物中间,善保犹是临风玉树。

一路考到五月份,善保才在榜单上确定秀才的身份。

这三个月,君保同员外郎刘华确定了一种革命友谊,刘华的儿子也在考秀才,得了榜单先跟君保分享,担心的人都在上面,刘华长吁一口气,放下心来,“恭喜大人。”

君保笑,“同喜同喜。”一落衙着紧回家,善保也是刚从吴省兰家回来,叔侄俩在大门口碰头,君保问,“去瞧吴教习了?”

“是。”善保脸上带着浅笑。

君保摸他的头,喜色难抑,“考得不赖,明年乡试,再加把劲儿。可去过元澈那里了?”

“先去的余先生那里。”

君保满意的点头,叔侄二人一并往内宅去,瞧善保并不十分欣喜,不由问,“觉得名次低了?”

“哦,不是,就一个秀才,又不是举人进士,欢喜也欢喜的。”

“嗯,有出息,就该这么想。”君保“咳”了一声,抿抿唇角,善保觉好笑,眼睛弯了弯道,“侄儿先去换了衣裳,再过来给叔叔婶婶请安。”

君保自无不允,拐脚进了院门儿,董鄂氏在屋里听到动静站起来,迎出门外,笑道,“老爷知道了吧?善保中了!”

“知道了。”君保由妻子伺候着去了官帽,换下官袍,一身宽松的竹青色夹袍着身,轻快舒坦的坐在炕上,背靠着引枕,方一脸淡定的道,“一个秀才,再考不中岂不白念这十来年的书。现在你就喜笑颜开,待善保中了举人、进士,你可如何呢?”

“唉哟,我的老爷,说得轻巧,一个秀才,从老祖宗开始算,咱家统共也只出过这么一个秀才。”董鄂氏说笑着,“善保也不知道随了谁,当年大哥表姐可都没这样伶俐。”

“说起来,我先去给大哥上柱香,也告诉他这好消息。”君保跳下炕趿上鞋往外走,走得急着,差点没门槛绊个跟头。

董鄂氏几步上前扶住丈夫,又气又笑,嗔道,“我的老爷诶,一个秀才而已,莫急莫急。”

24、余先生的当头棒喝...

考中了秀才,善保仍像往常去咸安宫念书。

吴省兰问他道,“不知你运气是好是坏,明年正好是乡试之年,你可愿下场一试?你如今还小,再待三年也使得。”担心善保轻折了锐气,失了自信。

善保倒无所谓,这考试对他而言,除了时间长了些,其他也没有不适应的。再者,如果按照历史的发展,他早晚都会发迹,跟中不中举并无太大关系,他只要随波逐流就好。

“左右无事,学生倒想下场试试。”善保不过是给自己找点儿事儿干,“先生觉得呢?”

吴省兰欣慰道,“你能这样想很好。这一二年,字也练得有模有样,还得坚持。余元澈一手魏楷很有些名气,这字啊,就是人的脸面,什么时候都不能丢下。”见善保恭敬的聆听,吴省兰一指下首的椅子,“坐吧。”

善保谢过座,吴省兰温声道,“我也替你想过了,你要考举人,当专注于八股,这学里以后不要每日来,我给你留下功课,隔一日交一次,我与你批改讲解就可以了。”

善保自咸安宫出来,便先回了家。如今佳保也考了进去,有福保照看,兄弟二人相互扶持,他也不担心。

余子澄从未见过这样悠悠然准备科举的人,善保已经不再日日去咸安宫,吴省兰每次给他留下两个题目,命他破题八股。

余子澄听闻善保想继续备考举人,也已做好了辅助善保温习功课的准备,时不时出题考较。善保完成得认真,余子澄却怎么都觉着不舒服、不对劲。

太悠哉了。

善保每天六点钟准时起床,如今不必赶早去上学,便在园中打拳练剑,大约半个时辰,七点钟用过早饭,开始写文章。

中午吃过饭就骑马带人出去,至于去哪里,开始余子澄不知道,后来一打听:西什库教堂。每次必去消磨一个下午,不到晚饭不回来。有时还在那儿留饭,听跟着善保的小厮说,大爷跟那些洋人学说洋话,叽里咕噜的一句都听不懂。

余子澄急得差点喷出血来:科举会考那些洋文么?

“先生,听说潭拓寺的风景正好,难得有空,先生,咱们一道去看看游山吧。”善保含笑提议。今春他院子里破土,栽重了不少花草,善保向来是个懒人,选的都是蔷薇类生命力强不用打理的品种,如今姹紫嫣红,极有生气。

余子澄看他一眼,略带了不满的敲打着,“这做学问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哪。”

善保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余子澄,眼中闪过惊诧,笑道,“先生和吴教习布置的功课,我都有做哪。”

“你既有余力,就应该更加勤勉。今科秀才名次只是中等,明年,全京城的秀才都要参加顺天府的乡试,录取者不过一二百人。”余子澄痛心疾首的问,“你有把握么?”

善保摇头。

余子澄怒火中烧,一掌落在桌子上,吼道,“你既没把握,还整日在外嬉游,无所事事,你真是…真是…”难听的话还是咽了下去,不过也气得不清,脸上胀红,额角青筋直跳,扶案咳了起来。

“先生,喝水。”善保倒了盏暖茶递上去,余子澄皱眉喝了,善保又给他抚胸顺气,温声道,“我当什么事儿呢。这个啊,我只是偶尔出去转转,先生留的功课从不敢懈怠。”

“我不是佳保,你也不必哄我。”余子澄推开善保的手,眉间几分冷清,“没事游山玩水的日子谁都想过,可有的人过的,有人就过不的。你不说,我也猜出你的心思,满人其实也不必非要科举,如果你已是生员,就算科举不中,补个笔帖式也轻而易举。可我得提醒你一声,你继母索绰罗氏的父亲就是吏部尚书,专司官员任免、考课、升降、调动,先不说你这个笔帖式能不能顺利补得中,就算补了笔帖式,他会容你所愿去兵部当差?你得意的太早了。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吏部排名首位,四品以下的官员有直接任免权。若我是索绰罗尚书,我就直接把你安排在吏部,就算真给你个补帖式,怕你也没胆子去干!”

“这条路你先死了心吧!”余子澄冷声断喝,似乎要喝醒善保。

善保抿了抿唇,眼中多了凝重之色。

余子澄看他一眼,喟叹道,“你虽年纪小,却也熟知世情,又是家中长子,现在也该学着知道些朝中的事了。就比如,此次圣驾避暑,没点你二叔的名儿。只这一件,不知多少人生出妄念来。”

“至于富察家的关系,当初你二叔在傅恒大人帐下做亲兵时曾救下傅恒大人一命,这次回京,就是你二叔托的傅恒大人帮忙。人家的救命之恩已经还了,至于你跟福康安,”余子澄道,“福康安如今也只是个侍卫,现在他帮不到你。再者,人情不是好欠的,今日他不过举手之劳,他日或许就要你以命相报。”

“让你科举,是最好的晋身之阶。最稳妥。你是旗人,皇上也会看到你。”余子澄发作了一通,疲倦的揉揉眉心,“你家不比别家,如今朝中只有你二叔一人,其他族中人哪个是真正靠得住的?你二叔的根基在军中,远水救不了近火。”

“在其位,谋其政。我既为你二叔的幕,就得为他筹划。”余子澄挥了挥手,一声长叹,“话都跟你说明白了,你去想想吧。”

善保也没多说,轻声退下。

该死的索绰罗家!

善保并没有太大的欲望,他始终不明白历史上和珅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他也从未想过飞黄腾达权掌天下,甚至觉着,有个兵部副部长的叔叔做靠山,趁现在年纪小,先松快几年也无妨。

却不料,别人的刀已经架在脖子上了,他还懵懂着呢。

余子澄虽然对于善保晚上不点灯熬油的念书还是有些不满,不过,比起之前三天两头儿的去洋教堂,如今已算是改头换面、今非昔比。

善保是个善于思考的人,他想到余子澄对自己文章的评价:立意太新颖。

与一般的少年不同,他欠缺的并不是立意,而是一种度。一种符合清朝人君权神授、天国上朝掌权者思想的度,把握好这种度,才能写出被人接受的文章。

善保写文章的速度是少见的,一般人一天做两篇已经是工作量巨大,他一个时辰能写两篇,还是从不同角度不同立场表述不同观点,即便是余子澄对善保的这种本事也极为赞叹。起码不用担心日后上场时间不够用。

善保倒觉不稀奇,他应试教育出身,当年也是正规大学考进去的。经历过黑色七月,一个小时写作文,那是笑话,标准时间四十五分钟,还要写得声情并茂、引证详实、结构严谨、凤头猪肚豹尾。当年他都熬过来,这种三天写一篇文章的乡试简直是小菜一碟了。

余子澄眼瞅着善保一日千里的进境,忍不住对君保道,“善保要是一早儿跟着我念书,这会儿的学问不止如此。”

“现在也不晚,元澈不是一直念叨你那手字没传人么?”

余子澄摇头,惋惜道,“善保虽灵透,却不是做学问的性子。”

“善保今儿没来你这儿么?这都什么时候了。”如今圣驾不在京,落衙的时辰就早,君保掏出个银壳子怀表瞧了瞧时辰,“外头有些阴天,这屋里也黑。”

余子澄脸微沉,虽然在背后抱怨善保有些不大合适,仍道,“自我跟他说后,倒好些了,不总是往洋鬼子那儿跑了。今儿这会儿还不回来,定是又去了。”

君保有些好奇,“我听人讲那洋人都说蕃语呢?善保听得懂么?”

“岂止听得懂,听墨烟讲,善保还跟洋鬼子一道吃饭呢,不熟的牛肉,切切就搁嘴里吃。瞧着一派斯文,却是生冷不忌。”余子澄想想都不能接受,“要不说番邦粗蛮呢。”

君保刚要说话,听外头有动静,是善保的声音,“先生在书房么?”

君保扬声道,“在呢,进来说话。”

善保侧身对身边浓眉大眼的少年道,“你等等,我跟先生去说一声。”

“多谢大爷。”少年一身灰色半旧短打,左肩挎着个青皮儿包袱,额角一处青,略显狼狈,唇角紧抿,显出几分倔强。

“外头跟谁说话呢?”余子澄听得不甚清晰,不过几句“先生”却是入了耳,想必跟他有关。

善保笑,“是这样,我回来时,有位少年在门口想见先生。我顺路领他进来了,说是先生的同乡。”

余子澄有些摸不着头脑,也没拜帖,一时想不起是谁,还是命人进来。虚眼瞧着少年,一时也想不起是谁?

“表叔,我是二狗子啊。”少年跪下“咚咚”嗑了三个头,“给表叔请安了。”

“花婶家的二狗子?”余子澄惊诧的问,扶起少年,仔细凝望,依稀还有年幼时的影子。

二狗子嘴巴一撇,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点头,“那天我瞧见表叔去文具店里买笔墨,表叔还跟以前一样,半点儿没变。我是跟文具店的伙计打听了,才知道您在这儿呢。”

“二狗子,你怎么到京城来了?”

“表叔,咱家五年前遭了灾,爹娘全死了。哥嫂打发我出来学个手艺,原是在赵老财家的胭脂胭子里做伙计…这铺子要收了,每人发了我们一两银子当路费…我没拿好,叫人给摸了去。”二狗子懊丧的捶自个儿的脑袋,善保忙拦着,二狗子道,“我没地方去了,想起表叔,又怕瞧错了,可也没法子了,就来碰碰运气。亏得碰着大爷领我进来。”

善保笑,“这傻小子,连先生的名讳都说不对。还是跟我比划了半天先生的长相,我看他挺老实的。先让他住下吧,今儿也晚了。”

二狗子看向他表叔,余子澄笑着点头,“是了,这是二老爷,你还没给二老爷见礼呢。”

二狗子在京城几年,也颇通规矩,给君保行了礼。

君保见二狗子说话憨实,笑道,“有几分伶俐,你表叔以前叫什么呀?”

“大丫。”二狗子老实说了。

君保哈哈大笑,善保眼睛弯弯地,余子澄气得给了二狗子后脑勺一巴掌,哭笑不得,“傻小子,什么都往外说。”

君保跟着叔叔起身,把地方留着这对乡里乡亲的表叔侄说话。二狗子忙从包袱里掏出个小盒子塞给善保,憨笑道,“大爷,你别嫌弃,我身上没别的。这是我们铺子里的胭脂膏子,大爷拿着给屋里姐姐们用吧。”脸上有些黯淡,“都是上好的东西,听说东家家里出了事,把铺子给败了。东西也都贱卖了。”

“好,谢谢你了。”

善保对余子澄微微欠身,转身离去。

“表叔,大爷生得真俊哪。”二狗子眨着眼睛,自来熟,“我在大爷跟前都不敢高声讲话。叔,你给我娶了婶子没?”

善保回房将胭脂递给红雁,“拿去使吧。”

红雁跟善保的时候最早,如今院里的丫环也以她为首,她性子活泼,接过放一旁,伺候善保换衣,笑问,“是胭脂么?大爷怎么会买这个的?”

善保伸展双臂,一身玉色的长袍衬着面如冠玉,笑望着红雁脸上淡淡的脂粉道,“人家送的。瞧小红雁也长大了,知道打扮了么。”

“大爷这话说得还以为您七老八十了呢,奴婢再小也大您四岁呢。”将一排扣子扣了,红雁起身一福,“奴婢谢大爷赏。”拿了胭脂就要下去。

善保忽然想起,唤住红雁,说道,“对了,说起来你也十七了,该嫁人了吧。”

红雁大羞,嗔道,“大爷越发没个忌讳了。”跺脚扭身子挑帘出去了。

善保想自己一片好心,红雁是他在外头买来的,不比灵雀是家生子,还有父母相依,如今女孩儿出嫁早,他也怕误了红雁的花期,便叫来陈嬷嬷打听一二。

陈嬷嬷是董鄂氏分到善保院里的管事嬷嬷,原也是她身边儿得用的,只是善保向来省事,又素有主见,陈嬷嬷来之前董鄂氏也细细的叮咛过她,万事以大爷为准绳。她素来小心,凡事不肯多言,倒得了善保的尊敬。

陈嬷嬷想了想,说道,“这原是内宅的事,大爷不知道也是有的。大爷心善,为红雁操这一份儿心。先前老奴也心里盘算过,咱们这院里的丫头,红雁、灵雀是出挑的,服侍大爷、二爷也还周到。平常府里的丫头,二十或二十一、二岁再配人,都是寻常。”

“哦,原来如此。我都不大懂,想着她们服侍一场,别耽搁了。听嬷嬷说了我也放心了。”

陈嬷嬷细瞧善保对红雁并无其他心思,暗自点头,笑道,“大爷,恕老奴多句嘴,这里头还有个讲究。大爷如今这个年纪,再过三四年,也该议亲了。老奴瞧着红雁、灵雀再伺候大爷三四年,也就该配人了,到时这院儿里有了女主人。正好将院子里的事交予大奶奶,如此两相便宜。”

“受教受教,这内宅理事也是一门学问哪。”善保笑叹。

“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琐碎事。”陈嬷嬷谦逊着,又轻声加了一句,“爷们儿立功显身才是正事。”

善保笑了笑,“我知道了。”这老太太,平日里不言不语,心里倒有一本帐。

25、夫妻店终于开张了...

二狗子暂时就在钮祜禄府住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