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简单的房屋,跟冯霜止想的完全不一样,靠着走廊的那一边全部是外开窗,一根根廊柱全部是原木的颜色。沿着窄窄的檐下走廊而去,终于找到了进去的门。

冯霜止放走进去,便瞧见前面排开了两张书桌,除了文房四宝之外,还放着一摞书,隔得太远,也看不清书名。

“霜止见过郑先生,给郑先生请早安。”

书桌后面站着手中拿着书的郑士芳,冯霜止一丝不苟地蹲身行礼,像是完全不记得有过当初自己给对方的冷视一般。

其实那天晚上,英廉说郑士芳是她的先生的时候,冯霜止有过一种被雷劈的感觉。私心里,冯霜止并不喜欢这个人,因为他的眼神太深太利,刀子一样的眼神,一向是冯霜止希望自己拥有、而厌恶别人拥有的。

只不过现在她必须将这样的情绪压下来,英廉安排这样的一个人做自己的先生,想必这人是有几分真本事的,听说他还救过英廉。

郑士芳瞧着冯霜止,也觉得有趣,这是学生跟先生之间的交锋。

昨日冯霜止看他的那一眼,他可是很清楚地记得的,不过只要一想到英廉说她是因为额娘早去所以才那样,心中芥蒂便少了不少,如今看她这样规矩,也就不计较那么多了。

“第一日入学,你也算是我的弟子了,便应当对我执师礼,端茶来。”

郑士芳一发话,旁边原本伺候在学塾里的丫鬟便端上来一碗茶。

冯霜止也知道有这个规矩,在看到郑士芳正襟危坐,脸色变得严肃之后,这才挺直自己的脊背,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从丫鬟的手中接过了那一碗茶,低头高举过顶,来到郑士芳的身边:“先生请用茶。”

这是拜师礼。

郑士芳伸手接过,也不说话,只是揭开盖子来,轻轻一扫茶沫,再一吹,那动作斯文漂亮到了极点。而后眼帘一低,凑过去慢慢地饮了一口茶,“今后,你便是我的弟子了。我姓郑,名士芳,字藏馥,淮安人士。”

说完,他将那茶碗轻轻往方桌上一搁,狭长的眼一挑,看向了冯霜止。

冯霜止忽然有些心惊肉跳,心说这郑士芳怎么忽然就换了一条路线走,方才那眼神,简直带了些奇怪的风流意味。虽然早就听说江南士子多风流,可是真正见到那是另外一回事。

收回自己那些奇奇怪怪的心思,冯霜止知道这郑士芳绝不是普通人,方才郑士芳已经介绍了自己,现在轮到冯霜止了:“学生霜止,小字霁雯,京城人士。”

其实这些都是郑士芳之前就知道的,现在很像是走个程序。

郑士芳道:“英大人说了,教你,不必像别人那样拘泥,所以比较随性,所以在学塾的时候,你只需要听我的。”

“学生谨记。”冯霜止恭敬地应声。

“听闻你在闺中就已经习得《千字文》,今日便将《千字文》默一遍出来给我看,这是你的书桌。写累了你可以自己休息,不过在两个时辰之后,得给我看看你写了多少。”郑士芳指了一下其中一张书桌,可是还剩下一张,上面对着书,还有很多写满了字的宣纸,更有朱笔勾画。郑士芳看冯霜止坐过去之后似乎有些疑惑,于是解释道,“我是朱珪先生的学生,有时候也帮着做一些咸安学宫的事,所以这一张书桌是我的。”

又是咸安学宫——冯霜止心惊肉跳得很,生怕自己又撞上了历史,顿时就熄了所有的好奇心,老老实实铺开纸,提了一杆羊毫小笔,蘸了墨,开始默起千字文来,她倒是不担心自己的字迹暴露什么——上一世统共就活了四年,这字还真是个九岁小姑娘的水平。

她专心致志地写着,那边郑士芳也在审阅这一批的预选人的试卷。

咸安学宫,乃是雍正朝时候设定的学宫。雍正爷路过前朝废太子胤礽的宫门时候,觉得那地方空着太可惜,所以开辟了个官学,也就是现在的咸安学宫,在西直门里,乃是八旗子弟进修的地方。不过进入咸安学宫的要求也比较苛刻,不是权高位重八旗人家的子弟,就是真正凭借学识上来的。

四月是官学进学生的时候,三月还在遴选学生,现在郑士芳就是在看试卷。

朱珪是个老顽固一样的人,看到这些权贵八旗子弟的鬼画符就恼火,干脆直接将这些人答得狗屁不通的文章全部扔给了自己的学生郑士芳,让他随便给看看,反正到时候这些人里面是不会有几个真才实学的,大多也是靠着祖辈的荫庇进学。

原本郑士芳也是知道的,现在也只是走个过场,随便地挑选挑选,批改一下,做做面子功夫,没有想到在他一篇篇翻过这些鬼画符之后,忽然看到了一篇不一样的,顿时就惊讶地“咦”了一声。

冯霜止的身体毕竟还是个九岁的小姑娘,写久了也累,有些吃不消,干脆搁了笔,甩甩自己的手腕,这个时候听到郑士芳这一声惊讶的“咦”,顿时觉得奇怪。

郑士芳给冯霜止的感觉是喜怒不形于色,感情很少有外放的时候,什么事情让他这样惊讶?

还没等冯霜止反应过来,郑士芳忽然就站了起来,拿着那一厚沓的书卷,忽然笑了两声:“好文章,好文章,八旗之中竟然还有这样的灵秀人物,真是想不到——我得立刻告诉朱先生去。”

说着,他根本不理会还在默千字文的冯霜止,转身就出了门。

不知道为什么,冯霜止忽然有一种自己的求学生涯会非常悲剧的感觉。

☆、第二十章 抉择之前

第一日上课,似乎就这样以失败告终了。

冯霜止没有想到,郑士芳竟然会半路跑出去,还完全一副反常的兴奋模样。

因为没有人告诉冯霜止,她应该怎么做,所以冯霜止留在自己原来的位置上,将《千字文》默了大半,压在了书桌的边角上,然后从学塾出去。

外面喜桃还在等着冯霜止,一见冯霜止出来就奇怪道:“方才奴婢见那郑先生忽然从里面出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情了?”

冯霜止略微有些郁闷,也是满腹的狐疑,只说道:“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大约是看到什么让人惊喜的东西了吧。”

从郑士芳离开时候的那句话,冯霜止能够推算出大概的情况,只不过毕竟不怎么敢肯定。

她顺着原路返回,不在这件事情上多作纠缠。

“巧杏儿的事,有什么消息吗?”其实在默写千字文的时候,冯霜止一直是记挂着这件事的,只是没有机会问。

这个时候一出来就问,可见她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了。

只不过喜桃摇了摇头:“这个还没有结果,听说还在查。”

这一查,就不知道要查到什么时候去了,冯霜止对此算是很清楚的,此事,怕是要后患无穷了。

只是不知道,巧杏一个女子,如何能逃出这深宅大院。

“二姨娘送出去了吗?”

“听说已经到了庄子上了,应该没有问题了”这是早上还没谈好的事情,喜桃知道冯霜止很关注这个,又说道,“大小姐在屋里哭闹,早上听说老太爷跟老爷都不见她,一怒之下将屋里的摆设给砸了个干干净净。”

闻言,冯霜止顿时冷笑,“得,她倒是真的大小姐脾气。”

砸了便砸了吧,会做人的三姨娘会想办法给她添补上去的,只不过如果添补不上去——啧,那时候,大小姐的闺房可就难看了。

“我上学的时候,三姨娘可派人来问讯过?”

“不曾。”

看样子三姨娘倒是个沉得住气的,冯霜止暗忖了一下,毕竟自己曾经答应了三姨娘,要为云静入学的事情出把力,现在三姨娘下了大力气赶走了二姨娘,冯霜止自然不能毁约。

对君子不能毁约,对小人更不能毁约。

对三姨娘这样还看不清面目的人,毁约就是将对方推向自己的对立面。

冯霜止的日子现在才走上正轨,可不希望出什么乱子。

斗垮了二姨娘,倒是让三姨娘坐大,这是之前冯霜止最失算的地方,相比起这一点,便是连巧杏脱逃这件事都变得无足轻重了。

三姨娘太聪明,如果她不识相的话,威胁远远是要大于二姨娘的。

只盼着她别动什么奇怪的心思,否则冯霜止下手也不会软的。

“回房传饭吧。”

脑子里的想法是一个接着一个地过去了,她抬手按住自己的额头,有些疲劳,一路回了吹雨轩。

用过午饭之后,坐了一会儿就春困了,于是躺到床榻上歇了一会儿。

天气渐渐地炎热起来,喜桃偶尔给她打着扇子,不过打着打着,自己也睡着了。

等到冯霜止起来,后来梅香进来,叫醒了喜桃,说了两句话,喜桃顿时清醒了,她让梅香先出去了,自己却等到冯霜止起身,才把这件事告诉她。

“小姐,有人看到大小姐的贴身丫鬟去了三姨娘那里。”

“没记错的话,另外一名贴身丫鬟,似乎是叫做晴岚吧?”冯霜止一觉醒来,本来还有些不清楚,听到这消息,倒是一下清醒了个彻底。“以前张氏跟兆佳氏之间的关系就不怎么样,雪莹跟她更不可能有什么交集,现在去求人的话,怕是没什么作用的。只不过,雪莹要是闹心闹心,也挺好。”

她不用喜桃说,就已经猜到,定然是雪莹为着二姨娘的事情,叫人去央求三姨娘了。现在大小姐几乎等于被禁足,只有她的丫鬟能够在各院走动。

冯霜止坐在了妆镜前,又问道:“消息谁传来的?”

喜桃低声道:“以前大小姐身边的那个微眠,曾经被二姨娘降为二等丫鬟,不过二姨娘发落到庄子上之后,就调回来,继续在大小姐身边当使唤丫头了,仍为二等。”

微眠这个丫鬟,算是冯霜止的一颗棋子。

这一点,喜桃也是看清楚了的。敢在二姨娘最危险的时候,落井下石,站出来咬二姨娘一口,几乎是直接导致了二姨娘被送到庄子上这样的结局,这微眠虽然是个被欺压的,但也是个心思狠想得细的。

冯霜止拿起梳子来,盯着上面密密的木赤,想了许久才道:“我院子里,兰馨调成一等丫鬟,以后贴身伺候我,以后找个合适的由头,把微眠认过来,为二等丫鬟,但许给一等丫鬟的月钱。”

“这是为何?微眠是个厉害的,如果她在小姐身边贴身伺候——”喜桃有些不明白,在听了冯霜止的话之后,就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冯霜止放下那梳子,微微一笑,“正是因为她厉害,所以不敢放她在身边。”

她的顾虑,从来不是没有道理的。

喜桃一想,只觉得似乎也有道理,也就不去想了。

刚刚给冯霜止把头发扎起来,正屋那边就来了丫鬟,说是老太爷请冯霜止去一趟。

冯霜止心知这是要问一问今天上学的情况,她顿时就有些头疼起来,应了一声:“我这就去。”

去正屋的一路上,冯霜止都在想,今天的事情要怎么说。

一般来说,先生教学生,教到半路就跑了,这事儿要是由学生说出来,那就是对先生有不敬之处,更何况——这样相当于在英廉面前告状。

冯霜止能够感觉得出来,郑士芳不是个普通人,也会是个不同凡响的先生,如果因为这样的小事就不教自己了……总觉得会有些遗憾的感觉。

不过,冯霜止这一回是想多了。

她刚刚进去,还未来得及见礼,英廉就已经出声叫住了她。

“不必多礼了,快来坐下吧。”

冯霜止一愣,依言而行,只不过依旧是低着头以示尊敬的,“玛法叫孙女来——”

“郑先生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你莫要怪他,实在是这种事情少见。”今天的英廉,脸上带着一种难得的笑容,倒让冯霜止想起上午时候的郑士芳来。

她好奇道:“看样子玛法是知道今日上午学塾的事情,孙女倒是好奇了,是有什么事情,竟然能让您与郑先生都这么开心?”

英廉摸着自己的胡子,站起来,一手背着,在书房这一圈踱了几步,笑道:“这事儿与你没什么大的关系,不过倒是有些意思。咸安学宫的大名,想必你也是听过的。这一届负责阅卷的里面,有一个叫做朱珪的,是十三年的进士,现在是个侍读学士。郑先生算是他的学生,不过两个人更多的是友谊。这一次,朱珪说万千份旗人子弟的考卷之中,必然无一能入眼。”

这一点,是之前冯霜止根据郑士芳的话就已经推测出来了的。

咸安学宫遴选八旗子弟入学,现在的八旗子弟是什么情况?提这个鸟笼子,甩着大辫子,往戏馆茶楼一坐就是一圈,京城里头大街小巷,哪里看不到遛鸟的八旗子弟?不能文,不能武,什么本事也没有——朱珪说出那样的话来,尽管有些武断,但也未必不对。

冯霜止看英廉像是在吊自己的胃口,于是顺势笑道:“好玛法,您就说吧。”

英廉从前面踱到后面,两眼眯起来,“我跟这朱珪有些不对盘,上次驳了他一句,说八旗未必无人——其实本来是气话,可是现在竟然真真冒出了这么一个人!就是你先生郑士芳,今早竟然发现了一份答卷,文采风流,比之江南汉人士子也不差半分!”

参选的都是八旗子弟,忽然出了一个风采如此杰出的人,可把英廉高兴坏了。

不过这事儿有些不寻常,冯霜止隐约想起些什么,竟然有些不想继续听下去了——上一世,咸安学宫里的确是有这么个人的,人称文采风流,也是一表人才。

只不过,这人叫和珅。

英廉又道:“只不过还未到结果揭晓之日,怕是再过两日就能够知道消息了。这样的人,日后必定大有作为!”

说着,英廉又大笑起来。

冯霜止也忍不住笑了:“我看玛法分明是因为赢了那朱珪老先生,所以格外高兴吧?”

“朱珪不过一个侍读学士,也敢妄言八旗无人,现在有他的好果子吃。”英廉有些得意洋洋,“后日照常上课,郑先生会教你的,必不叫我英廉的孙女比那些男儿的学识弱。”

冯霜止敛衽一礼:“玛法厚爱,霜止铭记于心。”

“明日清明,府中也有祭扫,之后你可以带人去你额娘灵前祭扫,也算是尽一份孝心,东西都是已经准备好的。”英廉叹了口气,“冯忠跟着你去,只不过莫要沉浸与悲伤,之后也散散心,四处走走。”

冯霜止还是个小女孩的年纪,四处走走,也不会别人诟病。

她垂下头,答应了,又想到三姨娘的事情,于是道:“说起来,三姨娘曾对霜止说过三妹妹入学的事情,以往二姨娘在的时候,姨娘不敢说此事,不过现在……却托了霜止来说,想要三妹妹也跟着上学。”

英廉一怔,“嫡庶有别,更何况郑先生不一定愿意收她,怕是不能的。”

他倒是没去计较冯霜止话里的意思,私心里,他对自己这孙女是相当满意的,样貌、谈吐和心思,别的哪家姑娘能够相比?

只不过,英廉以为冯霜止只是一提,不想冯霜止的目的不在于此。

冯霜止道:“此事乃是三姨娘所托,霜止这边若是出什么差错,怕是姨娘乱想,所以……霜止以为,不如给三妹一个机会,带她见见郑先生,兴许能对了郑先生的眼缘呢?”

“也对……”英廉一捻须,随后就笑了,“你这一把算盘倒是打得好,你若怕她误会,到时候我帮你说便好。”

冯霜止眼底忽然就多了几分潮湿,此事原本是自己在算计三姨娘的,英廉并非看不出来,他只是没有犹豫地站在了自己这边而已。

英廉见她像是要哭,走过来摸了摸她头顶,“很快就是大姑娘了,可别哭,你额娘去的时候也没见你流泪,以后更要自强。明前茶一事,玛法已经向圣上禀告请罪,道明了原委,圣上不曾怪罪,剩下的事情,都这样揭过去吧。那跑了的丫鬟,冯忠在带人找,会处理掉,你莫忧心。”

冯霜止平复心绪,点了点头,之后又跟英廉说了几句话,其间多次提到咸安学宫的事情,她只觉得一阵心慌意乱,后面借着用晚点的机会走了。

出来之后,她站在台阶前面,远远地看了天边的落日一眼,许氏临走之前拉着她的手说,平安喜乐,顺顺遂遂,可是这一世,她要怎样才能平安喜乐,顺顺遂遂呢?

曾任左都御史的钱沣是个清官,最后落得一个被和珅逼死的下场;至于和珅,十八世纪的世界首富,贪官权臣,却是历史上她真正的丈夫。

在这个时候,她就已经知道,自己将要面临的选择,只是没有想到,再遇会来得如此之快。

作者有话要说:前面蠢逼作者一直把和珅他老婆看成冯霁霁,还在想这名字有点奇怪,昨天有姑娘跟我说“霁雯”,盯了半天没看出来OJL前文的小误已经更正了。

话说冯霁雯一出来立刻想到晴雯俺是一个人吗……

另外,和大人会有几颗绊脚石,远目

☆、第二十一章 相遇

上一世,冯霜止浑浑噩噩,本来英廉想让她嫁给和珅。当时的和珅还是个穷小子,不过英廉欣赏他,以为他必定会大有作为。可是谁想到,冯霜止坦言自己不想嫁给和珅。

和珅这人在历史上的名声不怎么好,冯霜止也算是很清楚的了。而钱沣则正好相反,尽管大她两三岁,也是一表人才、玉树临风,最重要的是,此人清廉,乃是历史上少见的清官。

这二人之间,正是一种对比和制衡。

冯霜止本来以为,她嫁给钱沣之后,就算没有什么好日子过,也不至于太凄惨。

可是哪里想到,新婚之夜钱沣就没进门,之后更是直接无视了她,府里像是从来没有她冯霜止这么个人一样。于是本来就没把穿越当回事的冯霜止,就这样浑浑噩噩地数着日子过。

在她的记忆里,和珅就算是要发迹,也还需要很久,可是谁想到,上一世,和珅上位之快,简直令人目瞪口呆。

当时很多人奚落冯霜止,就说她是有眼无珠,当初看不起人家和珅是个穷小子,现在人家青云直上,而钱沣不过是个小吏,根本无法与和珅相比。

冯霜止心里苦,心说自己哪里是有眼无珠,分明是知道这人会发迹才不嫁给他的。因为她也知道和珅的下场——只是没有想到,和珅很快对钱沣步步紧逼,在冯霜止被钱沣的小妾推下水溺毙的时候,钱沣已经是山穷水尽了。

自古正邪不两立,钱沣这清官与和珅这贪官,便是如此了。

整整一夜,她几乎都在想这件事,睡得迷迷糊糊,次日没让喜桃叫,就已经自己醒来了。

一大早梳洗好,在族内祠堂祭扫完毕,冯霜止便带着喜桃和冯忠往郊外给许氏扫墓。

香烛纸钱都带好了,折一枝柳放在许氏墓前,她站在那里,抬眼便看到这春日的天空像是被水洗过一样。

郊外的人不少,京师这边,一到清明,郊外都是人,有来扫墓的,有来踏青的,竟然算得上是热闹。

她跪下来磕了三个头:“额娘,霜止安好,您在那边,也请好好的……平安喜乐,顺顺遂遂……”

喜桃扶冯霜止起来,只不过冯霜止没哭,她倒是先红了眼。

冯忠也在后面站着,弓着背,提醒道:“小姐莫要伤心,若是太太见了,心里也是不高兴的。”

其实她倒不是什么伤心,不过有些触景生情罢了。当下冯霜止一摆手,看着许氏的墓碑,叹了一口气:“上过香,我们便走吧。”

冯忠回头去准备马车,郊外是绿水青山,抬眼一看,便能够瞧见不少人,大多都是普通人家,也有一些轿子是官轿,富户人家的马车也是随处可见。

喜桃扶着冯霜止向着路边的马车走过去。今天的冯霜止穿得格外素淡,月白色的旗袍外面一件对襟短褂,绣着如意结,腰上只有一枚深蓝色、缀着流苏的玉佩。脸上干干净净,见不到半分粉妆,刘海覆盖着饱满的额头,多了几分秀气。头发则是扎起来垂在身后的,挂着浅蓝的绸带。

见风大了,喜桃于是将披风给她披上,冯霜止伸手拢了拢,只是道:“你心倒是很细。”

喜桃微微一笑:“小姐身子一向弱,开春还好,秋冬里头那药就是不断,现在注意,等下半年,怕是小姐又要怕吃药了。”

这倒是。

上一世,她就是个病秧子。

冯霜止主仆二人往前走去,冯忠已经准备好了马车,府里的下人已经站在下面,给冯霜止搬了根小凳子,以供她踏上去。

“我的爷啊,你怎么抛下我去了啊!大婚之夜——你撒手而去,把你的两个儿子留给我啊!你看看他们是个什么东西,整日就会惹我生气,我何曾拿了他们的东西?现在是日日问我要钱,我哪里来的钱给他们!爷啊,让妾身跟着你去了吧……”

不知道是哪里,忽然起了这么尖声的哭喊,不像是真心实意,倒像是在做戏,戏台上的戏子一样带着夸张的感觉。

冯霜止本欲起行了,听了这声音倒是脚下一顿,望了一眼道:“哪儿来的声音?”

时间尚早,他们倒是不慌着回去。

这边祭扫的不止冯霜止他们这边一家,周围也有人诧异,抬头起来看。

冯忠听了此问,走远了一扫,看到不远处的山头上,有几个人站在那里,其中一个妇人跪在地上,不住地哭喊着,还挥舞着手臂。

“那是哪家的?”

冯忠问的是随行打马的马夫,那马夫一看:“是不久之前故去的福建副都统常保的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