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李玉芝才退出去一会子,绣心心绪未定之时,却见江氏掀了帘子进来,见着女儿满脸绯红,不胜娇羞之态不禁抿嘴笑道,“绣心啊,这是怎么了?方才见着谁了?”

绣心闻言脸更红,只垂头不语。江氏牵着绣心进了里头的厢房才道,“绣心,刚才进来的那位公子姓李名玉芝,乃是今年的榜眼,人品一流,文采一流,女儿啊,你今儿个也与他见了一面,你瞧如何?”

饶是绣心再迟钝也回过味儿来了,半张着嘴巴,惊讶道,“母亲,那人是你故意引进来的?”绣心万万没想到母亲敢做出这般惊世骇俗的事。

江氏叹了口气,“我也是不得已为之,否则老夫人和你父亲绝对会将你许配给孙家、谢家或者其他几大家族。我左思右想,才出此下策。这样的事虽说冒了风险,但凭着咱们崔家的势力,他李玉芝不说上赶着来求亲,就是我们崔家逼着他娶,他亦无可奈何。”

崔绣心抿嘴不语,低头道,“若是逼着人家娶,恐怕也没甚意思。”

江氏摸着女儿的脸蛋,“我女儿这么好,他看见了你一定喜欢,你若嫁得好,我也能放得下心啊。”

至晚间,崔绣心因为满腹心事,连晚饭都只略略用了几口便罢了,兰香服侍她沐浴,见她神色仍旧郁郁,开口道,“姑娘这是怎么了?今儿个一整日都神思恍惚?”

崔绣心 “兰香,你说…”她顿了顿又不知从何开口,自己先叹了口气,心中充满了独属于少女的轻愁,“罢了,顺其自然罢。”

绣心虽一直不曾体验过宅斗的滋味,但大老爷家中大夫人和两个姨娘还有嫡子嫡女庶子庶女们争斗得厉害,她又怎么能不知道。她想起白日里那个清俊的男子,又想起母亲的话,心内稍定,“只希望事情真的能有预想中那样顺利。”

事实上,事情却没有江氏想得那般顺利。崔正楷这么多年第一次对自己的夫人大发雷霆,将手中的茶杯重重地往地上一砸,面色铁青,“你胡闹!”

江氏吓了一跳,眼眶已经红了,“老爷…”

“你实在是太轻率了。”崔正楷气得手都在抖,“且不说那李玉芝肯不肯娶我们家绣心,就算他愿意,婚前坏了名节的姑娘在婆家哪里能那么容易立得住脚?况且,如今我在朝中举步维艰,崔家嫡系亦不给半分助力,联姻早已势在必行,我就绣心这么一个嫡女,我是绝对不能将她嫁入寒门敝户的!”

江氏一听眼泪滚滚而下,哭诉道,“老爷,我没想那么多,我也是一心为绣心好,她那般性格,如何能晓得内宅中的复杂?倘若嫁到深宅大院,哪里有她的好?”

崔正楷闻言收敛了怒气,倒也没做声,只是面若金纸显然余怒未消,“若涵,你糊涂啊。”

若涵是江氏的闺名,年轻时夫妻两个蜜里调油,崔正凯向来都是喊江氏若涵,后来渐渐地踩改口唤她夫人。如今重又听到他如此唤自己,江氏不由得愣住。

“日子好与不好不仅仅是决定于三丫头嫁到哪里,更重要的是看夫君的心,倘若夫君有心维护,即使三丫头毫无心机,谁又能伤她半分?倘若夫君无心,纵使满腹计谋也图可奈何,你嫁予我这么多年难道还不明白?”崔正凯顿了顿又道,“若涵,当初张姨娘生下敏心之后,身上一直不好,不到两年便去了,这其中的门道我其实清楚得很,但我没有追究,那是因为我心里有你,我尊重你,敬爱你。”

江氏闻言脸色变得煞白。

崔正凯扶住江氏的肩,温言道,“三丫头也是我的掌上明珠,我是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江氏道,“难道老爷已有打算?”

崔正凯道,“的确。”

“是谁?”

崔正凯道,“江北孙家孙扬春的次子。”

第四章 端懿长公主

那日李玉芝误闯内室见了崔绣心一面之后,便一直辗转反侧,一时想着直接托了媒人去崔府提亲,一时又深觉自身根基单薄恐难配豪门贵女,因此耽搁下来,只觉日子越发难捱,不自觉都瘦了一圈。

恰逢圣上举办三年一次的琼林宴,李玉芝只得强打精神换上官袍前去赴宴。这琼林宴最先是只有新登科的进士才能参加,后来变成了百官的三年一次的大聚会。到了当今圣上,琼林宴分为了东宴和西宴。这东宴自然是皇帝和百官以及新登科的进士,而西宴则是皇后宴请三品以上官员的夫人及未出嫁的嫡出千金。东宴西宴距离不远,以锦屏相隔,各不相干倒是自得其乐。

坐在下首第二位的李玉芝从一开始就心不在焉,他呆呆地望着西苑发呆,今日她定然也到了罢?下首第三位的王朝宗轻轻碰了碰李玉芝的胳膊,“李兄,怎么一直在走神?莫不是有心事?”

李玉芝苦涩的牵牵嘴角,心头暗想倘若他有王朝宗那般的家世,他定然毫不犹豫求娶她。王朝宗以为李玉芝是在为今后的前程担心,“李兄,你才华横溢,一定能得到重用的。”王朝宗顿了顿又道,“况且,我父亲提到你也是赞不绝口。”

李玉芝点点头,满脸恭肃,“老师的知遇之恩,实在无以为报。”

王甫生作为文官之首率领全体新科进士朝皇帝行三跪九叩大礼,第一排站了一甲三人,后面整齐地站了二甲的八十八位进士。待落座之后,王甫生朝众位新科进士举杯道,“吾等为官,应以百姓为上,以社稷为上,以私利为下,以私权为下,做出一番业绩,如此众位才能不愧对列位身上这身官服,不愧对圣上的隆恩。”

众进士皆举杯称是。

而西宴之上,亦是热闹非凡。今上的皇后以才德著称,又因今日乃琼林宴之上,便以“宴”字为抬头,作诗一句,列位千金依次轮流而下。众位世族家的姑娘就算称不上才华横溢,但诌一句诗却也是不在话下。皇后细细听着,皆点头称好。轮到谢家嫡女谢玉澜时,皇后脸上的笑容明显扩大,点头笑道,“甚好。”众人皆艳羡地望着谢家的谢玉澜,纷纷赞道,“果然是谢家女,真真是不一样。”谢玉澜倒也没甚特别的表示,只站起身来福了福,“谢皇后娘娘赞赏。”一派世家千金的沉稳做派,一举一动无不优雅精致。

轮到怡心时,崔怡心说了两句诗,皇后照例说了一个好字,接下来就轮到了崔怡心身边的绣心。绣心的注意力却全不在吟诗作对上头,她对宴席上的菊花酒爱不释手,菊花酒清冽上口,还带着菊花的清香,咽下去之后,唇齿间仿佛还残留着菊花的清香,绣心不知不觉已经吃了三杯。

“绣心?绣心?”坐在绣心身边的江氏暗暗拉了拉崔绣心的衣裳,压低声音道,“皇后唤你呢。”

崔绣心这才心慌地抬起头,朝皇后一拜,“皇后娘娘。”

皇后瞧着这崔家的三姑娘长得颇为喜气,便增添了几分好感微笑道,“会作诗么?”

绣心摇了摇头老实道,“不会。”

席间传开低低的嗤笑声 。

“既不会作诗,那用些别的才艺来抵偿也是可以的,不知你会些什么?”皇后温言问道。

绣心沉默半晌,绞尽脑汁地想了好一会儿才满脸通红地答道,“臣女会打拳。”崔绣心因自小身体不好,江氏便请了武馆的女师傅过来教她一些拳脚功夫,不为别的,只盼着她身体能好些。学了几年,倒也有些效果,过了十二岁,便不常病了。

皇后愣了愣终是忍不住哈哈大笑了几声,“既会打拳,便耍一套来瞧瞧罢了。”言罢,一席人都笑了,就连坐在下首地以为的端懿长公主,王家的太夫人瞧着绣心都忍俊不禁。

崔绣心只得硬着头皮耍了一段长拳,崔绣心原本给人软绵绵的感觉,谁知这一套拳耍下来倒给人虎虎生风的感觉,看得出来颇有两下子。

皇后见绣心一套拳耍下来满头大汗,满脸通红,便吩咐老嬷嬷给她递了杯清茶,又是颇给面子地赞了一声,“好极。”待得绣心坐下,崔怡心压低声音对她道,“三妹,你今儿个可真是大大出彩了。”原本崔怡心是正话反说,崔绣心却反而点点头道,“二姐的诗也很好。”气得崔怡心干脆闭口不言,心内想,回去总有的她受的。

绣心一个人忙得不亦乐乎,就着菊花酒慢慢吃着桌上的零嘴儿,不知不觉又饮下了三杯。谁知这菊花酒口味虽不刺激,后劲却绵长,绣心白皙的脸颊渐渐染上了粉色,像桃花一般的色泽衬得她越发水灵,让一直盯着她看的端懿长公主禁不住暗暗点头。

宴席过了大半,绣心拉了拉旁边穿着绿衫的宫女的裙子,“姐姐,请问去哪里出恭?”绣心其实并不怎么想去出恭,只是想去外头吹吹风,醒醒酒罢了,她的头实在有些晕了。

那宫女笑道,“姑娘请随我来。”

绣心便随着那宫女走出了宴席,绕了一圈之后,那绿衫宫女朝前面指了个方向道,“姑娘往前绕过假山再往右行百米便是了。”

“多谢。”绣心谢过那宫女,绕过假山之后,却并不往右前行,而是随性地往假山里钻了进去,寻到一处空洞临水的好去处,便坐了下来,弯腰撩了水往脸上浇。沁凉的水浇在微微发烧的脸上让绣心脸上的热意渐渐地退了。绣心举目看去,只见清澈碧绿的水环绕着假山,又有一缕清泉从假山之上缓缓流下,仿佛永不枯竭一般。绣心不得不赞叹皇宫真是个好地方,就连这假山都建得与自己府中大不一样。

正感叹着,却猛然听见有脚步声靠近,绣心躲闪不及,只能往前钻,躲在一块巨石后面。却听得前面却是一男一女在说话。男的声音急切,压低声音道,“玉澜,你怎能如此狠心,咱们从小在一处的情谊就不算什么了么?”女的声音轻柔宛如珠玉落盘,“孙郎,不是我狠心,实在是父母之命难违,我又能如何?我听说,我听说再过段时间,王家就要来提亲了,孙郎,我们,我们还是算了罢。”男的痛苦道,“不,不,怎能如此,玉澜,我就算是死也不能让你嫁给旁人去。”

这几句话下来,绣心便明白了,这男的怕是孙家的某位爷,这女的应该是谢家贵女谢玉澜。这两人居然私下里有私情?崔绣心一面心头暗暗震惊,一面又感概果真是世风日下么。

眼看着,男的伸手去抹了抹女子的眼泪,双手一带,已将人搂入怀中。绣心从未见过这般不顾廉耻之事(那是她没见过世面),当即吓得双眼紧紧闭上,倒抽了一口冷气。

“谁?!谁在后面?”因着绣心这一口冷气,孙家的二爷皱紧了眉,举步往里头走来。崔绣心受了惊吓,竟然吓得呆在了原地。这时一只宽厚干燥的大手从她身后捂住了她的嘴巴,有温热的气息在她耳边拂过,“快跟我走。”

那男子握住了她的手,弯着腰跑了一阵,跑出了假山之后,又跑了一段距离,男子才松开她的手。

崔绣心捂着胸口顺了顺气,却瞧见面前这位衣着华贵的也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在自家府上后花园遇上的那个登徒子。崔绣心想起方才他用手触碰过自己的脸颊,而且还牵了自己的手,一张小脸登时涨得通红,“你,你,你居然…”“碰”字在喉咙口辗转了几遍愣是吐不出来,崔绣心只得换了个说法,“为何你会在假山里头?”一看这人行为诡异就不是什么好人!

谁知那人却眨眨眼道,“你去得我去不得?”

崔绣心气得小胸脯一起一伏地,“你,你强词夺理。”

那人正了正身上一丝不皱的长袍,道,“姑娘,你的裙子脏了。”

崔绣心低头一看,果然,自己粉色的裙摆下边竟然沾上了点点泥土,崔绣心一边责怪自己不小心一边又暗暗担心待会儿无法交代。这可如何是好?假若现在去寻个地方洗净了,待会儿湿淋淋的更是奇怪,可若是要找另外一条去换…这是在宫里,有哪里来的裙子可换?

男子见她急得额头都要冒出汗来,如玉一般的脸庞上露出一丝笑意,“姑娘不如跟我来,我去替姑娘另寻一条裙子如何?”

“你?”崔绣心怀疑地看着他,心想这男子既是自家府上的宾客,又能出现在宫中,恐怕亦是哪家府上的爷,应该不至于对自己不利,便点头应了。

第5章 悔婚

第五章悔婚

男子带了绣心穿过了花园,走过了游廊,才至了一处宫苑之内。门口的太监瞧见他堆满了笑迎过来,“参见王…”男子冲他摆了摆手,“你且唤一个得力的大宫女来,给这位姑娘寻一条粉色的裙子便好。”

“是,咱家这就去办。”

绣心见他在宫中行走自如,暗暗猜想他的身份,转念一想,又深觉自己莽撞,怎的就这样跟了陌生男子过来,倘若他无甚坏心还好,倘若有什么坏心,那她可如何是好呢?一时想起来,绣心只觉背脊发寒。

“走罢?”

绣心回过神来啊了一声儿,“去哪儿?”

男子见她呆呆的模样,勾唇笑了笑,“当然去里头厢房里,难不成你想在这大门口换裙子?”

一句话说得绣心低下头,只觉脸上火辣辣的,耳边又听得男子一声轻笑,绣心无可奈何,只能跟着他往前去里间内室。皇宫之中的布置果然要较崔家富丽一些,绣心一踏进内室就觉满眼的金玉,低下头也不敢乱看。

不一会儿,果然见一个宫女模样的人拖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对着男子福了福,对绣心道,“姑娘,这里有三条粉色的裙子,你且瞧瞧喜欢哪一条。”

绣心接过托盘,道了声谢,那宫女又福了福道,“奴婢告退。”

眼见着屋内又只剩下绣心和那男子,绣心与他面面相对,那男子却大喇喇地坐在椅子上,丝毫没有要出去的意思。绣心一咬牙,一狠心,小脸憋得红通通的,“你还不出去。”

男子大笑一声站了起来,满眼风流,“我出去便是了,急甚么。”说罢,便大踏步走了出去,还细心地替她关上了门。绣心这才松了口气,选了一条与自己身上的裙子款式最像的一条换上这才打开门。男子果然还未走,长身玉立地站在门口,见她出来,赞了一声,“不错。”绣心瞪了他一眼。男子又见绣心手中还拿着脏裙,便伸手接过,“我替你拿着罢。”

绣心兴许是被这接二连三的事弄得脑子有些糊涂,居然也点了点头,“多谢,我这便回了。”

谁知一走出门才发现天色暗了下来,居然下起了小雪,绣心在屋檐站了一会儿,雪却仍旧没停,心下暗暗着急,想着自己出来这样久,母亲若是再瞧不见自己该着急了。

“姑娘。”

绣心回头一看,正是方才那位大宫女,“姑娘且拿着这把伞罢,外头路滑,小心行走。”

绣心越发感激不甚,“多谢姐姐。”

那位宫女抿嘴一笑,“我哪里当得起姑娘的姐姐。”

绣心急急忙忙赶到西宴处,宴席已经散了,三三两两的夫人带着几位姑娘扶着仆妇的手往马车上去。绣心正着急,就听见母亲的声音,“绣心。”

“母亲。”

“哎呦,我的心肝儿,你可急死我了,你去哪儿了?这样久不见人。”江氏拍了拍绣心的手,“你就没一刻让我省心的。”

“无事。”绣心道,“我吃了几杯酒,往花园里去吹了吹风。”

江氏道,“这可是宫中重地,你当是在府里,由得你乱走?无事就罢了,若是有事,谁能保得住你?”

那头崔怡心打量了崔绣心半晌,哎呦了一声,“绣心呐,你怎的换了条裙子?”

“我往花园里去的时候弄污了裙摆,恰巧遇上一位宫女,央她替我拿了一条裙子。”

江氏总是对崔怡心不假辞色,扶了绣心的手往马车里走,“快别说那么多,雪越下越大了,咱们还是加紧出宫罢。”

晚间安歇停当之后,崔绣心捂着暖呼呼的汤婆子怔怔地坐在床上发呆,想起白日里那人的形容来心内暗暗呸了一声儿,瞧着他那模样也不像是十几岁的放荡哥儿,虽比自己爹爹年轻些,但到底过了像过了而立之年的人,没曾想居然也如此…绣心摸了摸发烫的脸颊,惴惴地躺下来,临睡前暗暗祈祷,千万莫再遇上他。

话说,因了崔绣心在琼林宴上的表现,京城人人皆知崔府的三姑娘是个呆怔人儿,且不通诗书。好在这个年代崇尚女子无才便是德,倒也无人说些什么。其实,崔绣心只是不会作诗罢了,四书五经都已读过的,只是灵气略少,没得旁人那般一点就透而已。江氏这些日子则是提心吊胆,生怕因了琼林宴上的事儿,坏了绣心的名声,与未来的婆家生了嫌隙,直到收到了孙家大夫人的拜帖,江氏的一颗心才放进了肚子里。

崔孙两家的婚事虽未言明,但两家都已有意,这孙大夫人特特送了拜帖过来正是欲与江氏叙话,顺便见见崔绣心,回去择日将婚事定下来。

这孙大夫人其父乃是进士出身,倒是一代大儒,曾任太子太傅,颇受人尊敬。但到底,娘家底子单薄,不如世家千金一般。她嫁入孙家之后生了两位嫡子,这长子早已成了亲,而这次子就是孙佩芳。

这孙大夫人带着次子孙佩芳进府,一早便有丫鬟婆子立在门口迎接。孙大夫人跟着众丫鬟婆子进府,走了一刻钟便见着崔家二夫人江氏在正房门口等着,见着她来,江氏便满面笑容地迎了过来,“大夫人,盼了这许久,可算是等着你了。”

“快别说这话,我何尝不盼着见见你呢。”孙大夫人一边道,一边携了江氏的手一齐进了屋内去。待两人落座,明香等丫鬟便呈上了各式点心还有香茶。孙大夫人这一路走来见这崔府之人各个形容整肃,心里已是暗暗点头,如今更是见江氏贵气雍容进退得体越发满意,不由得道,“怎的不见三姑娘。”

江氏道,“绣心如今还在上学,过会儿下了学,便回来了。”

“哦?”孙大夫人扬了扬眉,“三姑娘如今还在念书?”

江氏道,“也不过跟着先生学一些女戒、女则之类,并不值什么,略通文书,看得懂账本罢了,免得嫁予人家去了,倒没得本事管家,倒真是笑话了。”

孙大夫人道,“也是的。女子无才便是德,没得弄那些个才女的名声儿也不甚好,识得几个字,通些文书便是极好的了。”

孙大夫人这话直指着谢家的谢玉澜,说起来这谢玉澜正正是她的外甥女儿,孙佩芳的亲表妹。然而孙大夫人却一向很不喜欢她,只觉得一个女孩儿家家成日间舞文弄墨,掐尖要强实在很不成体统。

两人又叙了一会子话,便听得明香掀帘子道,“三姑娘来了。”

孙大夫人抬眼一看,便见一个十五岁左右的女孩子走了进来,上身穿着淡绿色的背褂,下身是淡黄色的罗裙,外头披着一件白色的披风,眉眼倒是生得极好,只是两颊还有些鼓,显得稚气未脱。

江氏冲她招手,“绣心,还不快过来见过孙家大夫人。”

绣心便给孙大夫人请了个安,然后便垂头坐在了江氏身边,一时又有小丫头送过来暖手的小炉子。明香又将一杯热茶送到了她的手上。绣心抿了口茶,只觉浑身终于暖和过来了,通体舒畅,便将视线定在了桌上的几样吃食上去了。奈何有外客在,绣心也不敢放肆,只垂头听江氏与孙大夫人说话。

孙大夫人见绣心垂头,双手规规整整地搁在双腿上,端得是世家千金的风度,心下暗暗点头,便又问了江氏绣心的生辰八字等其他事情,江氏皆答了。孙大夫人便将话题引到了自家公子身上,“你们家的几位姑娘真真是气度非凡,哪像我家的小子,整个混世魔王,我这为娘的一刻就没放下心过。”

“夫人自谦了。”江氏笑道,“这京城有四大公子之称,贵府的次子正是其中之一,人品才华自是没得说的,哪里会是什么混世魔王,就连圣上都对你家公子赞誉有加呢。”

孙大夫人闻言自是开心,“那是圣上抬举了。”

听到这里绣心再笨都明白了,这分明就是孙家来相看未来的儿媳妇来了!绣心看了江氏一眼,心内暗暗想,原先母亲不是与我说过要将我许给榜眼李玉芝么?如今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事情有变?一时又想到琼林宴时在假山里遇见的那一对鸳鸯,那女子可不就是叫那男子孙郎么?会不会是那个孙佩芳?如若是的话,自己不是要嫁入火坑了么?

“三姑娘,平日都爱做些什么?”孙大夫人含笑问道。

崔绣心回过神恭谨地道,“平日要么自己呆在房内做些绣活儿,要么便是与自家姐妹在一处玩儿罢了。”其实,她闲着了要么吃着,要么在去找吃的路上。亏得江氏耳提面命,祝福她若有人为她便如此答,否则若照实说,哪里使得。

孙大夫人又道,“咱们在一处说话,三姑娘拘在这儿也怪闷的,不如放了三姑娘前头玩儿去,咱们也便宜一些。”

江氏心里有了底,便知孙夫人是要和她谈两家婚事,挥手道,“你不如去外头找你敏心妹妹去。”

“是,母亲。”绣心应了声,退了出去。兰香跟在绣心身后笑道,“看来姑娘近日要大喜了。”

绣心满腹心事,恍若不闻,过了一会子才道,“兰香,咱们今日溜到前院去瞧瞧如何?”

兰香打趣道,“姑娘纵使想见未来姑爷,也用不着这么急吧?”

绣心哪里是急,她现下真真是恍如热锅上的蚂蚁,“不成,我这便要去瞧瞧去。”

急急走了一刻钟,终是到了前院,兰香拉住二老爷身边伺候的小厮问到老爷正在前厅会见孙家的二少爷孙佩芳。绣心道,“有什么法子能见到里头的人?”那小厮倒是个活泛人,“正厅后边倒是有一间耳房,三姑娘随我来便是。”

绣心随着那小厮进去,透过门缝,果能把里头的情况瞧得一清二楚。里头崔正凯坐在正坐,旁边站着一个蓝袍的青年。绣心的心砰砰地跳,屏住呼吸凑近了去瞧,那蓝袍青年恰好转了身子,绣心瞧见了他的正脸,登时吓得面目苍白。

那个人果然是那日在假山里头瞧见的男人!

孙家的二少爷居然和谢家的姑娘有了私情!

倘若自己嫁了过去,哪里能有好?

这头崔绣心七上八下,那头却传出崔家二姑娘崔怡心被谢家三郎退了婚的消息。一时之间,流言纷纷,说什么的都有。兰香琴香几个素日便不忿崔怡心的张扬跋扈,骂了句,“恶有恶报。”崔绣心却是心有戚戚焉,大有兔死狐悲之感,反倒落了泪下来。

兰香误会了,替绣心擦了擦泪,“我的好姑娘,哪里值得为那种人落泪?她又哪里识得姑娘的好?”

“哎呀,糟了。”莲香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满脸惊慌之色,“不好了,二姑娘上吊自杀了!”

第6章 上香

第六章上香

绣心闻言,震惊不已,连忙穿上鞋带着兰香琴香两个往崔怡心住的小院子里去了。一路疾行,还未到院门口,就见院子里灯火通明,小丫头及仆妇三三两两聚在一处面露悲色。绣心走进院子,就见大伯父崔正俞,大伯母冯氏,崔正凯以及江氏等俱在。怡心躺在床上还昏睡着,颈边有明显的勒痕,冯氏抱着崔怡心哭得肝肠寸断。崔正俞的几位姨娘亦都在一旁陪着掉眼泪。

绣心到了之后,敏心、雨心等几位姑娘及崔正俞所出的庶女们亦都慌慌张张地赶到。一屋子人,有幸灾乐祸的,有议论纷纷的,有真心悲泣的,神态各异。绣心心内诧异便拉了怡心房内的蕊香至僻静处问道,“这谢家为何好好的要退婚?”这退婚对未出阁的姑娘来说可是天塌了一般的大事,若是夫家退婚那便是姑娘德行有亏,若是娘家退婚,那便是姑娘贪财忘义,横竖对姑娘的名声不好,再要寻一门好亲事只怕更为艰难。

蕊香道,“三姑娘,我也不知道啊。今儿个上午我服侍二姑娘才用了饭就听见谢家的往府里递了退婚书进来,原因上头亦没说,只听说写了些什么不堪匹配之类的官话。”

“这谢家真真是欺人太甚!”崔正俞面色如纸,跺脚道,“我崔家虽不是清河正支,在都城无论如何也算是豪门大户,居然如此轻慢!明天我定要前去讨个说法!”

崔正凯道,“大哥,莫冲动,这谢家也不能毫无缘由的退婚,且先缓几日,这谢家若是仍没个说法,我们再去不迟。”

崔正俞见崔正凯如此说也只能点头,“且先如此罢。”

第二日,谢家的大爷当今谢贵妃之父谢真清果然登门来了,一来便与崔正俞连连道歉,“此事实在是我谢家之错,只是我等也是事出无奈。十年前,我在锦州任刺史,我家小儿自小便与我的好友锦州知州钱伯森的二小姐订了亲,将一块同心玉一斩为二小儿与那钱小姐一人半块。原本这两人青梅竹马倒是天生一对,谁知这钱二小姐却在七岁那年被人贩子给拐走了,钱伯森派人在外头找了一年却杳无音信,钱伯森亦是伤心不已。我等亦自然以为是难觅小姐的芳踪了,谁知道就在月前,我儿在街上救了一个孤女回府,原本只是当个丫头使唤着,谁知那丫头手上竟有当初钱二小姐身上所戴之玉佩。我急信通知钱伯森来京城,谁知那女子竟真是钱二小姐无误。奈何我儿与钱二小姐的婚约在先,我只能写一封退婚书,还望正俞兄海涵。”

谢真清又道,“这件事错全在我谢家,聘礼我们一分不拿,另外我谢家也将把退婚原因公告天下,令千金的清誉绝不会受损。”

这一席话说得在情在理,崔正俞亦不可辩驳,只能叹口气怨自己的女儿运气不好。只是,无论如何,不管因什么原因被退了婚,这要再找一门亲事恐怕将会艰难得很,想到自家女儿跋扈自傲的性子,崔正俞就感觉太阳穴的青筋难以自抑地在一下一下地跳动。

除了崔正俞在头疼之外,江氏亦是头疼不已。华朝婚嫁次序极有讲究,兄长先,长女先,倘若家中还有位姐姐未订婚,做妹妹的决不能抢先订婚。民间幼女先出嫁这种事情倒是不少。可是在豪门世家,若这样做了就贻笑大方了。眼看着自家小女儿与孙家的婚事都商议得差不多了,陡然间出了这等事,倒真让江氏措手不及,只得派人委婉地示意孙家,推迟订婚日程。

绣心趁着这个机会与江氏把那一日在御花园的所见所闻说与了江氏。江氏闻言沉默了一会儿道,“女儿,那些个公子哥儿哪里有不偷腥的?且不说别的,这房里的通房就是少不了的,待娶了正妻进门,那些个姨娘亦是接二连三地进门,你当所有人都如你父亲和母亲这般?饶是你父亲,当初也是有两个通房,一个姨娘的。嫁过去,还是要看你能不能讨得丈夫和婆家的欢心。你就算不嫁给那孙佩芳,嫁给旁人,又焉能知他心里头有没有旁人?就算现在没有,焉知将来有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