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莫砚应了一声,在抬起头来,就瞧见王甫生的人已经闪进了里屋。

“如何?”老夫人压低声音问道,声音里含着一丝沙哑和焦急。

“□的血已止住了,只是二夫人肚子里近一月的胎儿是保不住了。”陈御医犹豫了一会子继续道,“而且二夫人此次亏了身子,以后若是再想有孕怕是很难了。”

老夫人闻言哀声叹了口气,坐倒在身后的太师椅上,“是这孩子没福。”

王甫生踏进门时,听到的就是老夫人这一句话,他脸色有些阴沉,“她为何忽然小产?”这个孩子,这个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它的存在时,就这样失去了。

陈御医被王甫生浑身散发出的威压吓住了,磕磕绊绊地道,“二夫人体质极为虚寒,应是长期服食阴寒之物所致。”

王甫生的拳头瞬间攥紧了,“你所说的阴寒之物是指?”

“红花、麝香之类。”

老夫人看了一眼床上紧紧闭着眼睛的绣心,“到底是谁居然做下这样腌渍的事,我绝不能饶她!”

王甫生闭了闭眼睛,声音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彻查!给我彻查!”

众人退下之后,房内只留下王甫生一人。他握住了绣心的手,绣心慢慢睁开了眼睛。

“我…”话未说完,眼睛里就流下泪来,“我太糊涂了,我不知道…我…”

王甫生握紧了她的手,“我明白,我明白的。”

绣心想起不知是谁下这样的毒手,恨得全身都在发抖,“到底是谁?到底是谁?要这样害我?”

王甫生道,“我定彻查清楚,一个都不放过!”

绣心只流着泪摇头,缓缓松了手,“那又如何?孩子已经没了…已经没了…”

王甫生实在不知如何劝慰,反身出了门开始彻查这件事,整个王府上下人心惶惶。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次日,江氏至了王府。绣心只得强忍住悲痛,只说自己偶感风寒罢了。

绣心瞧江氏瘦了好些,眼睛也是肿的,不由得问道,“母亲,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

江氏道,“绣心,我这也是没法子了才求到你这里来,现如今朝中正兴文字狱,你父亲前月作了一首诗,可不知怎的,被人参了一本,说你父亲有叛国之心,现下…现下已经被大理石关押起来了!”一面说,一面落下泪来。

绣心真真是觉得有如晴天一个霹雳炸响在耳边,“母亲,你说什么?”

江氏继续道,“而不知何人与你父亲做对,崔进易那头虽则答应在里头斡旋,但几日也没个消息。我想着,如今只有…”

绣心欠了欠身子,腰间仍旧酸疼不已,她想了想道,“如今华朝大兴文字狱,这事是最说不清楚的。我想,这是有人专门要害父亲的。母亲,先莫担心,父亲好歹也是三品御史,又是崔家的人。现下罪名为定,大理寺的人还不敢对父亲如何的。你先莫担心,我与夫君商议一下,瞧瞧此事如何处置。”

江氏含泪点点头,起身去了。

然而,江氏才走,绣心紧紧捂住下腹,连声唤道,“兰香…兰香…”

兰香推门进来,急道,“姑娘你怎么了?”

绣心额头一层层冷汗冒出来,“二爷回来没有?”

兰香见绣心如此,担忧地道,“二爷刚回来,姑娘,要不要唤陈御医过来瞧瞧?”

“不用。”绣心紧紧咬住下唇,“扶我起来…”

“姑娘,不行的。”

“扶我起来!”绣心强撑着站起来,只披了一件披风便推开门忍着寒风往外走,还没走几步,就觉着下腹一阵阵剧痛,脚下一软,整个身子便往前扑去。

“啊…”她的腰被一双大手托住,然后她的身子便被搂入一个人怀中。

王甫生打开鹅毛毡子,将绣心整个裹入其中,“绣心,这样冷的天,你怎么能出来乱跑?”语气里既含了一丝温柔又含着一丝责怪。

绣心的眼泪登时就下来了,“夫君,夫君,我求你,求你救救我父亲罢。”

王甫生伸手抹了抹绣心脸颊的泪珠,“崔大人是我的老丈人,即使你不说,我又如何能不救呢?”

霎时间,绣心只觉一股子温暖的气流自心内往外散发出来,“夫君…”

王甫生虽是当朝首辅,又是王家嫡子,但无论如何还是皇权最大,皇帝年老昏聩,现下又是风头最紧的时候,又岂是那样容易能救崔正凯的?

绣心小产之后身子原本就虚,再加上不知何时受了寒,更是病上加病,模模糊糊地发起热来,没日没夜地说胡话,一会儿喊救救父亲,一会儿又喊救救孩子。

而王甫生为救崔正凯之事也愁得头发都白了几根,最后王甫生几乎是用上了整个王家的力量在向皇帝施压。皇帝才勉强松口将崔正凯从大理寺放了出来,不过官降两级,成了五品副都御史。

这日,王甫生才回王府,便被端懿唤去了西院。

“孙儿拜见祖母。”

端懿嗯了一声,“亲家救出来了?”

“是。”

“这事你如何看?”

王甫生只道了一句,“敲山震虎。”

端懿点点头,“看来皇家是准备发力了。”

华朝几百年以来,大大小小的氏族盘踞,特别是王谢崔孙四家,树大根深,势力庞大。渐渐地,皇权反而式微了。

“现如今,看来皇帝是不满此种状况,想要用刀砍掉咱们这些氏族的枝叶了。”王甫生道。

端懿道,“恐怕这还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是怕皇帝想要连根拔起咱们。”

王甫生哼了一声,“那也要他有那个力气。”

端懿沉重地道,“你莫小瞧了当今的皇帝,仅凭皇家当然没法子,但他若联合崔家谢家呢?”

“这…”王甫生沉吟了一会子道,“祖母以为如何?”

端懿眼底闪过一丝狠光,“若真到那份上,我同我那皇侄就只能反目为仇了!”

王甫生道,“我瞧着皇帝现下还未有大动作,他若真想动咱们王家,咱们又岂能坐以待毙?”

王甫生拜别端懿之后便回了东院,见琴香从门内出来,便问道,“二夫人可好些了?退了热么?”

琴香福了福道,“二夫人还未完全退热,不过摸着没早上那般烫手了,可是人还未清醒。”

王甫生闻言紧紧皱了眉,脸上担忧之色尽显。

莫砚忙道,“二夫人是有福气的人,一定能转危为安的。”

王甫生点点头,一面走一面问,“她们招了么?”

莫砚道,“没招。”

王甫生的手触到了帘子,脚步顿了顿,“我不想等了,有什么法子尽管往她们身上使便是了。”

“是。”莫砚领命而去。

掀开帘子进去,王甫生伸手触了触绣心的额头,果然还有些烫手。他顿时心疼得如刀绞似的,忍不住在她唇上印下一吻,“也只有你有这个本事让我这样方寸大乱。”

“水…”绣心呐呐吐出这句。

王甫生忙起身倒了一杯水,他自己先试了试温度,是温的,才用银勺喂给绣心。然而,绣心的口张不开,那水压根就喂不进去,顺着唇流了出来。

王甫生没法子,只得自己含了一口,然后哺给绣心。

如此这般喂了一小碗水,王甫生在含着最后一口水,俯身含住绣心的唇时,绣心的眼球动了动,睁开了眼睛。

王甫生的舌撬开了绣心的牙齿,熟练地将口中的水哺入绣心口中,“口还渴么?”

绣心摇了摇头。

“你父亲已经从大理寺出来了,不过被降了两级,现在是正五品副都御史。”

绣心眼里闪过一丝微光,“真的?”

“当然是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更新。

第67章 失宠

第六十八章失宠

“那真是太好了…”绣心才说完这句话,双眼一闭,整个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绣心!”王甫生低呼一声后冲外头高喊了一声,“快去请御医!”

崔绣心这次病得非同小可,高热了七八天,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王甫生为了绣心,连朝也不上了,整日陪在床榻边,衣不解带,几日下来,胡子拉碴,形体消瘦,哪里还有当朝首辅的风姿?

只是最后连陈御医都束手无策,只说全靠二夫人自己的意志,能熬过去便过去了,熬不过去便…

王甫生身形晃了一下,仿佛站立不住似的。

王老夫人见王甫生如此,叹了口气,“你跟我来。”

“跪下。”

王甫生依言跪在祠堂蒲团上。

“甫生,我且问你,崔氏绣心在你心里是个什么地位?”

王甫生嘴唇翕动了几下,终于沙哑地开了口,“重于我命…”

老夫人举起鞭子就往王甫生身上打了一下,“不孝子!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居然为了一个女人这样要死要活的!你为了她父亲,拿着整个王家去冒险,你为了她将整个王家搅得人心惶惶,现在,你又要为了她这样糟践自己?”

王甫生弯腰磕了一个头,“母亲,儿子知错,可是儿子没有办法。”

老夫人颓然坐了下去,“我知你爱重她,可是爱之过重,则是万丈深渊,你是当朝首辅,亦是我王家的掌舵人,你难道要为了一个女人弃我王家于不顾?”

“母亲…”

王老夫人道,“好了,该如何做,你应该清楚得很,不需我再多言了。”

绣心病重的消息到底瞒不住,传到了江氏的耳朵里。江氏悲痛欲绝,来至王府哭了好几回,众人怎样都劝不住。

“我的儿啊,我的儿啊…”江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面又问,“到底是谁,是谁害的我儿?”

兰香擦干眼泪道,“还不知道,二爷把好些丫鬟仆妇给抓起来了,可现在还没个头绪。姑娘素日所食,有外头带进来的,也有自家小厨房做的,也有王家大厨房做的点心,实在很难查证那些红花等物是哪里来的。”

江氏垂首道,“如今我们崔家遭此大难,绣心此次小产之后,以后生育都是个难题…就算熬过此难,恐也没个依仗,在这王家的日子岂不是举步维艰?”

兰香垂泪道,“谁说不是呢?”

江氏忍不住又流下泪来,扑在绣心身上哭道,“我苦命的儿啊!”

“母亲…”绣心微微地睁开了眼睛。

江氏吓了一声,忙握住绣心纤细的手,“女儿,你醒了?”一面又触到绣心的额头,感觉凉沁沁的,心内大安,念了一句阿弥陀佛,“总算是退了热了。”

“母亲,你来了?”

江氏怜爱地抚摸着绣心的脸颊,“我如何能不来?上回来见你,你还骗我说是受寒…哪知道…”

绣心摇了摇头,“咱们家出了那样的事,我又怎能再让母亲担忧呢?”

江氏道,“女儿啊,这王家家宅复杂,如今咱们崔家又失势,你又…”江氏将再难生育这四个字缩了回去,“你在这王家立足岂不是更加艰难?还不如随我回去修养一段时日再说?”江氏的意思,这一次接女儿回去修养,短则一年半载,多则三年五载,甚而干脆便不送回来了也是有的。

“母亲,这事还是要同二爷商议一下,再则,害我之人还未查明,我如何能这般一走了之?”

江氏点头,“的确如此。”

兰香道,“这件事,二爷正在着手去查,这些天已经关了好些丫鬟仆妇了。”

绣心问,“都是哪些人?”

“都是膳堂的人还有一些管事的嬷嬷。”兰香道。

绣心沉吟片刻,“陈御医说我是长期服用红花、麝香等物引起的,想必那人手头上必然还有许多红花和麝香,咱们不如搜一搜府里,瞧瞧谁有这些东西。”

江氏道,“就算以前有,现下出了事恐怕也早丢了去了,如何还能留在手里?”

绣心道,“这可不一定。要害我的人,一定不是个小人物。王甫生已经将好些人关了起来,那人定以为这事揭过去了,恐怕正是放松警惕的时候,这时去搜一搜,兴许真能搜出什么来。”

绣心话音刚落,翠香便掀帘子进来道,“姑娘,二爷派了好些人在搜院子呢。”

江氏与绣心对视一眼道,“你与他倒是想到一处去了。”

很快,这事水落石出了。

当王嬷嬷声泪俱下地跪在她面前要绣心饶她一命时,绣心心中只剩下麻木和冰冷。

王嬷嬷见绣心无动于衷,转头又朝王甫生哭诉道,“二爷,二爷,我是先夫人的奶娘啊,您不看僧面看佛面啊,这么多年我替我家姑娘管理东院大大小小的事,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我之所以对付二夫人,也是我看不惯她霸占了我家姑娘的位置…我…”

王甫生面色未变,端坐如山。

王嬷嬷还以为有戏,跪着磕了几个头,“二爷,再怎么也要瞧着我家姑娘的面啊…啊!”

谁能想到,王甫生竟抬腿一脚踹在了王嬷嬷的胸口上,将他踹出去好几米远。王嬷嬷当即便捂着胸口吐出了一口血。

王甫生将脸撇过去,仿佛多看她一眼便是脏了眼睛似的,“把她拖出去,让她自生自灭罢。这是我对卿若最后的情谊了。”

王甫生与绣心相携而出,绣心用帕子捂着咳了几声。王甫生忙替她顺了顺气,“可好些?”

绣心点头。

不知什么时候,外头下起了大雪,鹅毛般的雪花飘落旋转而下,屋脊上,地上都积累了一层薄薄的雪。绣心的袖笼里拢着一只小手炉,可即便如此,绣心却仍觉着冷得很。

“绣心,我对不起你。”

绣心转过头瞧着他,“为何这么说?”

“是我的错,咱们的孩子才会…”

绣心摇了摇头,“不,是我命里无福。”

“绣心…”

绣心转过身,对着他灿然一笑,“我无事的,二爷是做大事的人,不必为了我费神。”绣心顿了顿又道,“我如今身子不适,二爷也不必日日过我这边来,两位姨娘二爷若是不喜欢,尽管可以再纳一位妾室。”这话是王老夫人交待她的,她既然不能生出孩子又有什么资格留住他?

王甫生心内有如一团乱线缠绕,确实,就如老夫人所说,他对她用情过深,可是她的心却不在他身上,从头到尾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他又能如何呢?

“孝哥儿和朝哥儿的婚事愈来愈近了,咱们也该操持起来了,奈何我身体尚未痊愈,实在没那个精力,我想着,也只有请安阳郡主过来帮忙置办了,你觉得如何?”绣心继续道。

王甫生心乱如麻地虚应了一声,“你决定就好。你先回罢,我去书房。”

王甫生并未再看一眼绣心,抬脚往右边走去。

王甫生不知道的是,在他转身的那一刻,绣心,忽的泪流满面。

未嫁之时,她期望的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嫁给他之后,她只希望能安安生生平平稳稳地在王家过完一辈子。现如今,她想要留住他,却已经失去了留住她的资格。不,我原本便不在乎的,一点都不在乎…虽然这样想,可是为什么心却是这样痛?

绣心到底是失宠了。

将近半月,王甫生不曾踏足主院。

兰香为此愤愤不平,“二爷也太绝情了,姑娘出了这样的事也不是姑娘的错,这种时候居然一点都不体恤姑娘。那褚姨娘最近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也就是周姨娘待姑娘还算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