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雪…”王朝宗为难地道,“陈御医已经是最好的大夫了。”

战雪这才颓然地跌坐下来,握着绣心的手,眼泪就扑朔朔地流了下来,“绣心,绣心,你一定要坚持住啊,绣心…王甫生弃了你,你还有我呢,你还有你父亲母亲呢,嗯?你醒过来,醒过来好不好?”

王朝宗叹了口气,坐在了战雪身边,“咱们是不是应该告知一下崔家的人?”

“对,没错,快,快派人去接崔夫人,兴许崔夫人有用呢。”战雪推了他一下,“你快去着人接崔夫人过来,我在这陪着她。”

王朝宗走后,战雪眼睛都不眨地陪在绣心身边。

脚步声轻轻响起,战雪还以为是王朝宗回来了,回过头的时候,却发现是王甫生。

他亦跳入了水中,受了寒,此刻显然还病着,脸色苍白,脸颊瘦削,一丝血色都无。他咳了几声,沙哑地道,“绣心如何了?”

“绣心如何了?”战雪站起身,丝毫不顾他公爹的身份,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还有脸问绣心如何了?在你残忍地抛弃绣心打算另娶他人的时候你怎么没有想过绣心怎么样?你现在来问绣心怎么样?你配吗?”

王甫生仿佛极孱弱似的,连着咳了好几声,身体单薄得仿佛一张纸,一阵就裂。他艰难地扯了扯嘴角,仿佛及鄙薄似的,“是,我不配,我不配…”他的视线胶着在绣心身上,“我不配…”

“你走,你走!绣心不想见到你!你知道她有了身孕吗?啊?你知道吗?你还是人吗?”战雪忍无可忍地推了他一把。

战雪原本只是轻轻地想要将他推出门去而已,谁知他却那样无力,像一张薄纸似的,直接被推得一个踉跄,跌倒在脏污的雪地里头。

战雪哼了一声,将门重重地关上。

王甫生倒在雪地里,视线却仍停留在绣心的那个方向,仿佛能穿透过门板看到绣心一般,“第二次了,第二次…绣心,为什么我总是护不住我们的孩子?为什么?为什么…”

“将二爷扶起来。”身后传来端懿长公主威严的声音。

有个小厮走过来,弯下腰,想要搀扶他站起来,王甫生甩开了他的手,自己挣扎着歪歪斜斜地站起身,冲她的祖母潦草地行了一礼,嘴角挂着奇怪的笑,“是…是祖母啊,孙儿,孙儿给您行礼了。”

端懿脸色如霜,半晌之后轻轻叹了口气,“你在怪我。”

王甫生脸上奇怪的笑意更加大了,“孙儿怎么敢呢!您是我华朝的端懿长公主,王家的老祖宗,孙儿怎么敢呢?”

端懿心头燃起了一丝怒气,恨铁不成钢地道,“王甫生!你瞧瞧你现在这半死不活的样子!不就是个女人!即使你再喜爱她,她也只是个女人!就像一个珍贵的物件!你可以宠她!可以爱她!但是绝不能因为一个女人而耽误大局!”

“大局?”王甫生冷笑一声,歪歪斜斜地又跌在了雪地里,脏污的雪水将他的衣裳弄脏了一大片,“孙儿累了,不要什么大局了,我只要绣心,还有我们的孩子…”

“啪!”

一记响亮的巴掌扇在了王甫生的脸上,又麻又痛。

“你还是我的孙儿吗?你还是王家的掌舵人吗?为了个女人你就这样作践自己?为了个女人!你就这样作践自己!”

王甫生偏着头,狠狠地咳了几声,“祖母你明知道我有多么爱重她,就算在家族生死存亡的关头我也不愿让她受到一点伤害。我计划得好好的,我计划得好好的,你为什么要去打破它!为什么?”

“爱之过重,就是负担,就是把柄。甫生,你素来在官场中周旋,应该比我更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呢,所以你就要这样夺走我的命?”王甫生的眼泪顺着瘦削的脸颊,一滴滴地流下来,落到脏污的雪水里。

端懿捧着王甫生的脸,终于流下泪来,“甫生,我这里有一株极其珍贵的天山雪莲,还是当年先帝留给我的,应该可以救她。只是你要答应祖母,答应祖母,若是绣心今晚挺过去,你们就再也不能见面,你能做到吗?”

王甫生哽咽不语。

端懿又问了一遍,“你能做到吗?”

王甫生抬起头问她,“她会好好的吗?”

端懿道,“会,她会好好的,你也要好好的。”

王甫生垂下眸子,轻轻地应了一声,“好,我答应你。”

绣心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她梦到很多很多年前,她才五六岁,牵着她母亲江氏的手去护国寺上香。主持是个长着白眉毛,白胡须的老头儿。她一点不怕生,笑嘻嘻地要去扯主持长长的白眉。

母亲喝止她,“绣心,不可以乱动。”

“方丈,签文上如何说?”

那白胡须老头儿笑眯眯地瞅着我,“贵千金根骨尊贵,眉眼清秀,是个有大福气的人。”

江氏连连道谢,拜别了方丈,牵着她走出来。

江氏得了方丈的鉴语很是喜悦,抱着她道,“我家绣心可是个有大福气的人呢。”

我冲着母亲甜甜地笑。

这时,门外迎面走进来一个年轻的男子,一身月白色长袍,一头青丝用一根发呆束在脑后,柔软地垂在肩头,面如冠玉,色如春花,宛如谪仙。绣心的眼睛定定地瞧着他,杏仁般的眼睛里发着微光,“这是哪里来的仙人?”

江氏捂住她的嘴巴,“莫胡说。”一面给那男子行了一礼,侧身让道。

那男子倒是停了下来,视线落在她的身上,露出一个散发着阳光的微笑,“好漂亮的娃娃。不知夫人是?”

江氏答道,“妾身崔江氏。”

那男子拱手笑道,“幸会,小生王甫生。”

镜头一转,她就梦到她躺在雪地上,睁着眼睛。她想要动,可是四肢都冻僵了,她几乎能感觉得到自己的血液渐渐地停止流动。然后她就听到了有一个沉稳的脚步声响起,那是踩在雪上的声音,咔哧,咔哧,咔哧…

她的心跳蓦然加速,近了,更近了,一双靴子在他面前停了下来。

那是一双很漂亮的靴子,金黄色的缎面,上头绣着龙纹,鞋尖上头沾着几粒雪。她想呼救,可是她却发现自己无法开口,只能求助似的将视线定格在那个男子脸上。她哀怜地看着他,救救我,救救我,请救救我…

可是那男子只是冷漠地看着她,嘴角甚至含着一丝讥讽的笑,“你以为你是谁?我为什么要救你?”

说完,那男子抬脚就走了。

不,救救我…救救我…

“绣心,绣心,我在这里,我在这里。”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绣心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战雪…”声音沙哑得难听极了。

“渴了么?想喝水么?”

“嗯。”绣心点了点头。

战雪替她倒了一杯水,又用小勺子服侍她用下,叹息一声,“你哭了一夜。”

绣心看着天花板,“战雪,我做了好多好多梦…”

“你别乱想了…”

也许是因为高烧刚退,绣心的眼睛显得非常没有神采,只是空洞地盯着远处的一个虚空,“战雪,为什么不点灯?”

战雪的心狠狠一跳,她环视了四周一圈,王家乃钟鸣鼎食之家,别说这时候了,就是平常也是彻夜不灭灯的。

“啊…我怕灯光扰了你,故而命人灭了灯…”战雪艰难地撒了谎,伸手抹去眼角的眼泪,强忍住小小的抽咽声,“你才刚退热,要不要再睡会儿?”

偏偏就是战雪那小小的抽噎声出卖了她,绣心立刻敏感地意识到了什么,“掌灯。”

“绣心…”

“掌灯!我说掌灯!”绣心激动了起来。

“绣心!”战雪搂着绣心呜呜地哭了出来,“别这样,你别这样…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绣心的眼泪从深陷的眼窝里流了出来,“不会的,不会再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有更的。

第75章 和离

第七十五章和离

绣心的眼泪从深陷的眼窝里流了出来,“不会的,不会再好了…”

次日清晨,江氏率家仆来至王府,一进门就说要将绣心接回崔家。王老夫人倒是平心静气地道,“亲家夫人,你这是说得哪里话?绣心现如今可是我王家的媳妇,崔夫人你是凭什么要将绣心接回崔府?”

江氏眼眶顷刻就红了,“我的宝贝女儿都快病死在你们王家了,你还问我凭什么?王老夫人,我崔家虽然不如以往,但也不至于让人这样欺负了去,今儿个我就要接绣心回去,你们同意也罢,不同意也罢,总之我今天不带回绣心绝不离开!”

王老夫人道,“崔夫人,请慎行。”

江氏也不管这些,转身就往绣心的东院处走去。

推开厚重的大门,此刻的东院显得异常地凄清,院子里的雪无人清扫,大雪快将梅花枝都压折了。而主卧的大门紧紧地闭着,仿佛亦染了一层冰霜。

“绣心…”

“绣心!”

江氏奔走几步,推开了大门。

吱呀…

绣心的脸转向声音的来源,可是眼睛依旧是空洞的。

“是谁?”她问。

只一刹那,江氏脸上的表情便彻底冻住了,僵硬的,苦痛的,不可置信的,唤了一声,“绣心…”

绣心…

她的绣心怎么会成了这样?瘦得好像一张白纸,毫无血色,双眼凹陷,而且还双目失明!

“绣心呐!”

“母亲?”

下一秒,绣心就被江氏紧紧地搂住了,“绣心呐!”然后就是一阵压抑的哭声,“女儿,我的女儿啊…”

此时此刻,江氏悲切地发现自己先前的担忧竟一一发生了,原先她不看好这门婚事,一则是担忧王甫生这等立于顶峰之上的男子不会对绣心全心全意,嫁给他不过徒惹伤心。二则担忧王家权大势大,若是绣心在婆家受了委屈,崔家恐怕连一点子力都使不上。

如今,事实果真如此。

可,事到如今,又能如何?

莫说现如今的崔家实力大不如前,就算是以前又能奈这样根深蒂固的王家若何?

江氏搂着绣心难以自抑地哭了好一会儿,战雪在旁全了几句,才渐渐止住了眼泪。

“来,绣心,我带你回家。”江氏搂住了绣心。

绣心的手摸索着环着江氏的脖子,“不,母亲,我现在还不能跟你回去。”

“难不成事到如今你还舍不下那个王甫生?”

绣心摇了摇头,“母亲,你要想,无论如何,我都还是王家的人,于情于理我都不能和你回。”

“那要等到何时?”

“不用等太久的,母亲,相信过不了几天,王甫生就会写好休书给我了,母亲只要在家静静等候便是了。”绣心平静地道。

但是,绣心等待着的休书却迟迟未来。

天气越来越冷,外头的雪也越下越大了,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绝望的寒气。绣心房里的丫头小厮们见绣心病成这样,又失了宠,眼看着要下堂了也失去了伺候的耐心,要么敷衍了事,要么另寻他主。几日下来,在绣心跟前伺候的竟然只兰香一人而已。

“琴香她们呢?”

“哦,她们…她们在忙别的事。”兰香的语气有些躲闪。

绣心笑道,“你别瞒我,我现在这境况,她们另寻出路也是正常,何必苛求?只是委屈你还伺候我。”

兰香的眼泪即刻溢出眼眶,哭道,“姑娘这是说的什么傻话呢?说句不敬的话,我自小与姑娘一处长大,早已经把姑娘当做了亲姐妹一般,如今姑娘落难,我兰香岂是那等忘恩负义之人?”

“兰香…”绣心虚弱地笑了笑,“还好有你。”

“姑娘…”眼泪从兰香的眼眶里慢慢流了出来,“无论如何,我都会一直陪着姑娘,一直陪着姑娘。”

“姑娘,你累了,要不要歇一歇?”绣心茫然地看着外头,“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

“快天黑了。”

“那是该歇着了。”说着,绣心便闭上了眼。

这十几天,绣心就是这样,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大部分的时间都是昏睡。身子越来越瘦,脸色越来越差,仿佛下一秒那微弱的呼吸就要断掉!兰香的一颗心从始至终都没有从喉咙口落下去过。

待绣心睡熟之后,兰香便替绣心掖了掖被角,转身往外走了出去。

呼呼…

大雪未停,兰香拢了拢身上的衣裳,顶着风雪往梧桐苑而去。

叩叩。

几声门响之后,雪燕开了门,“是兰香姐姐呀,快请进。”

“少夫人在么?”

“在,在的。兰香姐姐请稍等。”雪燕说着便往门里头去了。

过了一会子,战雪便披着一件大毛毡子走了出来,“可是绣心有什么事?”

兰香的眼泪刷得就留下来了,“少夫人,我家姑娘…我家姑娘怕是不行了,这几日每日就醒来几个时辰,虽则不曾发高热,可是低热一直未退,我瞧着她是不想活了呀!最可恨那帮吓人,捧高踩低,居然克扣我们的炭火,眼下我们的炭火也快没了。少夫人,你和我们姑娘这样要好,我求求你,救救她,我求求你救救她罢!”说着竟要跪下来。

战雪忙拦住她,“使不得,兰香姑娘!就算你不说我也不会不顾绣心的。你们炭火不够了怎么不尽早同我说呢?”一面又急道,“雪燕,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取炭火,多拿些过去!”

“走,咱们一起去看看她。”战雪拉着兰香一同回了主院。

两个人一通忙活,正房里四角燃起了四个火炉,暖融融地烘得人身上快要流汗。绣心也在这难得的暖意中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战雪见绣心伸出了一只手,忙走过去,握住她的手,“可暖和些了?”

绣心虚弱地道,“好许多了,劳烦你每日来瞧我。”

战雪看着绣心一日不如一日,心酸不已,撇过头去不忍再看,“你好起来,我便心安了。绣心,我知你如今万念俱灰,只是身子是你自己的,你若有个好歹,不说我同兰香姑娘会伤心欲绝,你的母亲又如何自处呢?”

“战雪,我若不这般想,你以为我如今还能在这世上苟延残喘?”绣心的头转向她这边,空洞洞的眼睛瞅着她,“恨只恨我一颗心错付了出去,若是以前…咳咳…”说着说着,绣心便是一阵猛烈的咳嗽,兰香忙赶上去拍着绣心的背替她顺气。

战雪知她说的是王甫生,一边心里暗恨他心硬如铁,好歹一日夫妻百日恩,绣心又两度怀着他的孩子,如今她此般模样,他竟连瞧都不来瞧上一眼,实在是可恶至极!

“战雪,我听说你父亲重新拿回兵权了?”

“是。”战雪道,“现如今天下大乱,外族虎视眈眈,这世上除了我父亲还有谁能阵得住胡族?”

绣心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战雪有意将话题往有趣的事上头引便道,“你可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时候可是万花绽放的时候,等这个寒冬过去了,春天也便来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绣心说着说着便乏了,闭上了眼睛发出了均匀的呼声。战雪站起身来,轻轻呼出一口气,“这样下去不行,我得去找二爷,不能再让绣心耽搁在这里。”

兰香行了一礼道,“那一切便拜托姑娘了。”

王甫生虽则是战雪的公爹,可战雪可一点没把王甫生当做自己的干爹,把两个看守书院的小厮掀翻在地之后直直地闯入书房,砰地一声一脚踢开了房门,指着王甫生的鼻子骂道,“王甫生,你到底是几个意思?你若是心里还有绣心,就去跪着求她原谅,若是你要休妻他娶,那便赶紧将休书写了,何必再折磨绣心?”

王甫生正提笔在朱红的奏折上批阅,闻听此言也不过略略抬了抬眼皮,“战雪,这就是你同自己父亲说话的态度?”

战雪可不吃他这一套,“父亲?这话你也好意思说?”战雪一脚蹬在桌子上,“王甫生!今儿个,这休书你是写也得写,不写也得写!”

王甫生将笔放下,抬起头来瞧着她,“这休书我若是不写呢?”

“不写?”战雪一不做二不说揪起王甫生的衣领,举起了右拳,“你写不写?”

此时此刻,王甫生依旧镇定自若,“战雪,你莫忘了自己的身份。”

战雪可不管这些,“你威胁我?你倒是有本事让朝宗也写封休书休了我啊!我可不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