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送你过来的?”李梵大跨步的过去,犹疑不定看着眼前那个满眼怒火的小人儿,手指轻轻碰了碰他肮脏皴裂的脸颊。

“我自己来的!”

“你自己?”李梵急急的喘了口气,一把拉过床上的人反手将他脸朝下放在床上,对着他的屁股就是一顿狠揍。

“让你乱跑!这里打仗你知不知道?每日里被杀被奸的有多少你知不知道?”

李梵等不到他一句话怒意更盛,加重力道揍了一巴掌,这巴掌打的厉害,被打那人虽是咬着牙还是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

李梵紧紧攥住自己被震得生疼的手,转身一面往外走一面道:“我让李贾送你回去,李…”,后面的话还没来的及说完就听见夏雪用从没有过的尖厉沙哑的声音大喊一声:“你敢送我走,我就再也不让你找到我。你….你…我回去就找人嫁了!你娶鬼去吧!”

李梵顿住脚步,心下惊痛不但没有减少反而愈来愈浓。李梵回身看一眼夏雪皴裂的脸颊,阴着脸一语不发的又走回去,伸手要去抱夏雪。夏雪急退两步躲开,颤着嘴唇不可置信的低喃道:“你还打我!你竟然还要打我!你可知我为了找你差点就…李佴她为护我受了伤,却还坚持护着我过来,你,你连她都不如!”

李梵避开他又惊又痛的双眼,逼近两步一把重又抱起夏雪。夏雪眼泪瞬间坠落下来,流到皴皱的小脸上火辣辣的疼。

“你打吧,打死我吧!你打完我就回去,此生我们再也…”

李梵怜惜又微带着怒意的吻上夏雪,轻叱道:“总是不听我的话,不是让姐姐带信给你了吗?你就不能等我回去,你若是,若是…你说,让我拿你怎么办!”

李梵微微松开夏雪,盯着他黑瘦了不少的脸颊看着良久,再看他不断垂泪的双眼时,心里的怒气已然化作了满腹的怜惜。李梵紧紧的将他箍在怀里轻哄道:“雪儿,可是吃了不少苦?明日我就带你回去,一起回去。咱们先去李府见过母亲父亲,我先娶了你。你放心,只是行礼,我会等你长大,唉,再也不分开了!”

夏雪“哇”的一声大哭出来,嘴里抱怨道:“你不写信给我,我以为你死了。你就是死了我也要来看你一眼,呜…姐姐差点就…你们都只会骗人!我老想,你是不是也没了!你们都是骗子,都说会好好的!都是骗子,呜…骗子呀!”

李梵紧紧抱着哭的喘不过来的夏雪,手轻柔的揉着他的胸口,嘴唇扫过他的眉眼与不复洁白莹润的脸颊,等夏雪哭声渐小张嘴含住他较之脸颊还保持着光洁的耳唇轻柔的啃咬,一面贴着他的耳朵柔声道:“以后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夏雪泪眼婆娑的推来李梵,囔着鼻子道:“好久,没洗澡,脏!”

李梵眼眶有些红,闭了下眼笑着道:“不脏,是雪儿就好!”

夏雪突然挣开李梵道:“有剪子吗?给我一把剪子!”

“有,要那个做什么?”

夏雪拍拍自己肥大的裤腿和小腹道:“我带了东西给你!”

夏雪脱了夹袄和夹裤,拍拍硬梆梆的地方笑着道:“我挣得银子,全都用银票给你带来了。我知道这不如粮食实在,可是运粮食根本就走不到这里的。我途中试过一次,被人抢了。”

李梵笑着看他已经变得微黄的白绸里衣,红肿的眼睛,憔悴的模样与晶亮的双眼,竟然觉得他此时美的让人心惊。很多年以后,孩子们问起她们的美人爹爹什么时候最美时,李梵总会想起这一幕。

李梵重又抱着夏雪在怀里,随手用床上的一条毯子裹着他,低声道:“这边天还冷,小心着凉!还有雪儿的银票,”李梵闷闷的笑,“怕是用不成了,一则因为慌乱,粮食比银子好,银子比银票好。二则这里真的已经没什么事了,我也就要与你一起回。”

夏雪微微蹙眉,李梵轻笑道:“咱们带回去,把荷香散里开到京都去!”

夏雪嘟嘟嘴抱住李梵的脖子,在她胸口闷闷的道:“我,我脚疼!”

李梵抱着他在床上坐好,伸手去脱他的鞋,夏雪咬牙闷哼一声,李梵赶紧停手,看着夏雪皱了眉头。夏雪见她面色又有些阴沉,挺直腰杆尖声道:“我屁股还疼!你不准骂我!”

“你啊…”李梵伸出手,盖在夏雪黄白的脸上,模糊不清的嘟囔句什么,起身取了剪刀慢慢的把脏兮兮的布鞋铰开。

李梵怔怔的看着手里捧着的那只脚,白色的布袜黑黑黄黄的已经看不出上面的浅色底花,脚底板处的布与脚底黏在一起。李梵白着脸缓缓抬头,开口道:“你们没马车?”

夏雪视线绕过她看过帐篷里的每一处,半天才嗫嚅道:“也没跑多少路,后来,后来没人往这边走,坐马车太惹眼,才,才走了一小段儿路!”夏雪皱着鼻子用拇指食指比划了一下,“真的是一小段儿!”

李梵点点头什么也没说,低头轻柔的铰开他脚上的布袜,等到皮肉与布袜相连处不敢用力,就先放着又铰开了另一只。

李梵简单的给军医说了些什么,领着她到雪儿坐着的床边。军医用热水沾在那粘连的几处在剪刀的配合下迅速的揭开剩下的布袜。夏雪疼得连眼睛里都冒了水,李梵的脸则瞬间黑了个通透。夏雪看着李梵刚放晴又瞬间黑下来的脸,愣是不敢掉泪。

李梵等大夫给他裹了药才叹口气道:“雪儿累不累?饿不饿?先吃东西还是先睡会儿?”

夏雪抬手去揉自己的腿肚子,李梵坐到他身侧推开他的手叹道:“雪儿不是最爱美吗?呵,这下脏成这样!”

夏雪轻哼了一声,气道:“李佴说我很漂亮!”

“什么时候说的?”李梵沉下声音皱眉问道。

“你管!”夏雪撇开眼。他听凤琰说可以见到李梵时偷偷问的,又没有镜子没有水,只能拉着她问了问。夏雪只是毛毛草草的拢了拢头发,李佴说他和在府里时一样,还说李梵见了会惊艳。夏雪当时还颇不乐意,怎么听都觉得这话说的有些讽刺,不用看他都知道自己是前所未有的邋遢。

“她找死!”李梵攥着拳头起身,被夏雪一把抓住。

“哎呀,骗你的,要不是她,我早就…”夏雪眼睛看着李梵动作间因头发飘开露出的额头,顿住话冲她招了招手。李梵不明所以,疑惑的靠过去轻声道:“怎么了?饿了?”

夏雪挑开她额前的头发,怒道:“这是怎么了?”

李梵微红着脸握住他大的手道:“没事儿,磕了一下。”

“怎么磕的这么深?都留疤了!”

“也,也没多深!”李梵看一眼开始冒火的夏雪,讪讪笑了笑道:“怎么改你骂我了?真的没事,就是蹭了一下。”

“哪里蹭的?”夏雪不依不饶。

李梵故作生气的大声道:“你脚怎么回事?你就不怕废了?你就不能听我一次话!”

夏雪眼睛眨了眨,嘴张了张叹道:“算了,好好儿的就行了。”

李梵搂着夏雪躺下,忽又放开他爬了起来,倒了一杯水递过去,等他喝了又递了一个馒头过去,夏雪摇摇头侧身躺好,李梵重又躺过去,揽着他轻声道:“我这么一来可就没什么清白了,雪儿可不能辜负我。”

夏雪嘁了一声没说话。

“都没订亲就和雪儿同睡一榻,传出去谁还会嫁我?雪儿你要负责!”

夏雪拍拍李梵绕到他腰上的手,带着困意低喃道:“本公子娶了你了,不会让你没人要。”

李梵紧紧手臂,笑道:“雪儿可是清醒的,不准反悔!”

夏雪拉着李梵手往后靠了靠,紧贴着她柔声道:“不反悔!”

作者有话要说:

《刻骨柔情》

“给公子贺喜,给二爷贺喜,是个小小姐!”产公笑呵呵的抱着滑溜溜的孩子放到小褥子上,用棉布细细的擦拭。

“妻主呢?”景阳深吸一口气坐起身,直直的盯着王氏道:“刚才谁回来了?爹呀,您不能骗我!”

“阳儿,荷儿她,她…”王氏撇开眼道:“荷儿去京里了,说是接到李小姐的信有急事。”

景阳闭下眼,推开兰锦要起身。

“阳儿,你这刚刚生过孩子,怎么能…”

“爹!”景阳抬头,面色平静的开口道:“荷要是出事了,连最后一面也不让我见吗?”

“荷儿她真的…”

“李妹妹去落霞城了,根本不在京都。”

站在门口的雪儿抖了一下,红红的眼睛看向景阳,嘴角勾了勾试图整出一个笑脸,却终是被眼中又淌下的泪击碎。

“景阳哥哥,姐姐出事了,可是哥哥不能有事。若是李梵出事了,我也会更好的活着,那样她才会不生气不骂我。”夏雪抬袖抹把脸,笑着道:“景阳哥哥,姐姐在莫大夫家里,她们说…可是我觉得,觉得她一定会好好的,她舍不得景阳哥哥的。姐姐说过,她舍不得让哥哥一个人,舍不得哥哥伤心,她,她不管怎样都会好好的。”

“备车吧,去莫家医馆,我得去看看,我听见她唤我了呢。”

王氏嘴张了张,看着景阳湿透的鬓发紧锁的眉头和还在渗着血的嘴唇,叹口气道:“阳儿在家里等着,我去接荷儿回来。”

“爹爹,”景阳扶着床站起身,“得我去,不然,她会走丢的。”

王氏抬手捂住双眼,深吸口气摆摆手道:“兰锦,给公子穿衣,头要裹严实了,别吹了风。麻烦两位产公一路跟着,若有个意外也好照应一下。”王氏放下手,接过兰锦手里的棉袍给景阳穿上,一面扣扣子一面道:“吴家的子孙,都是压不跨的。阳儿去接荷儿回来,且记着,家里还有一个孩子,那孩子可还等着阳儿亲她抱她呢!”

景阳平静的冲王氏点点头,扶着兰锦往外走。

她说,阿阳,我叫你阿阳!

她说,你是我的夫,是我一生要守候的人;

她说,我会一辈子陪着你,只有我们两个;

她说,阿阳,我何时骗过你?

她说,阿阳,我想你,看着你却还是想;

她说,自然是抱阿阳不抱她;

她说,等我回来一起贴窗花吃晚饭;

她说…

为什么不听她的话在家里办了年终宴席呢?为什么不留她多说几句话?为什么要推她出去?

景阳紧抿着唇坐在马车上,心底只剩下恐慌绝望后的平静,以至于看见躺在血里的夏荷也没再掉一滴泪。

“莫大夫,”景阳盯着夏荷开口,“她…”

“滚远些!”莫大夫用小刀刮掉已经糊上去的草药,用酒洗干净缝合好的伤口重新撒上药粉,冲身后吼道:“灌参汤!”

莫芷端着参汤撬开夏荷的嘴倒进去,摁着她的喉两侧帮着吞咽。景阳见她咽下一口参汤,捂着嘴轻笑了起来。

“荷!”景阳顾不得看莫大夫黑透的脸色,笑着靠过去握住夏荷的手,“荷,你的手好凉!你说要回家陪我吃晚饭,呵,我孩子都生出来了,你竟然躺在这儿偷懒。”

莫大夫揉额,一把拽过景阳的手腕把脉,咬牙斥道:“床上躺着去,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

景阳抬头看向莫大夫,抖着嘴唇笑道:“没事了吧!”

莫大夫嘴巴张了张,转身出了房间。

“是不是你气着莫大夫了?”景阳爬上床,小心的躺到里侧抱着夏荷一条胳膊。

“荷,你要是这般就走了,那我,也跟着你走了吧,孩子我生下来了,好好儿的躺在家里呢。”景阳脸颊蹭蹭夏荷的胳膊柔声道:“我忘记告诉荷了,我受不了没有荷,受不了!雪儿说,若是你出了事我更应该好好的活着,可是荷,那样会很累很痛苦,我累够了,再也不要受累了!我就跟着你,你躺着不用动,我帮你洗脸擦牙,洗脚洗头;我帮你洗澡穿衣,梳头簪发;我喂你吃菜喝粥。我都会的,真的!只要你让我跟着。”

“唉,就这样说定了!”景阳靠着夏荷闭了眼,低喃道:“你不能赶我回去,不能,我跟定你了!”

景阳手里那冰凉的手指颤了颤,景阳勾勾嘴角没有动作,那手指固执的颤抖着在景阳手心挠了挠,轻轻的,若羽毛般,却像一个保证,一个关于一生一世的承诺。景阳空荡荡的心瞬间被酸楚与汹涌的爱填满,景阳轻声笑了笑,流泪道:“我知道了,我陪荷躺会儿。荷不知道你的阿阳现在有多累,可是荷,他不敢睡,他怕,怕睡着再醒来就没有人喊他阿阳了。荷,你别睡了吧,你醒着,他才敢松口气。”

景阳泪如雨下,却安静的没有一丝哭声。景阳轻声道:“我知那边很好,可是荷,我终是自私,不想放你离开。”

景阳睁开眼,心中因感觉到夏荷的回应满满的欢喜。景阳微起身看向扔在地上浸透着血的棉衣,心里揪成一团。景阳细细的看夏荷的脸。她双目紧闭脸色灰白,唇色也没了往日的红润,不知是太冷还是怎的,泛着青紫的颜色。他伸手想从夏荷颈下穿过,搬着夏荷的头轻轻的抬起。

“公子小心,别碰她!”

景阳抬眼看向莫芷,笑着道:“她刚才告诉我她会好好的,莫芷妹妹,你告诉莫大夫,荷她告诉我她会好好的。”景阳收回手重又握住夏荷的手。

莫芷端了一碗汤递过去,“公子把这碗补气养血的汤喝了。”

景阳怔了一下,忽而笑着接过一口气喝了。

“她刚才醒了,还挠了我的手心!”景阳炫耀般的冲莫芷笑。

莫芷摇摇头,皱着眉摸摸夏荷的额头。

“真的!我知道她会好好的!她从来不骗我!”

莫芷点点头道:“公子也赶紧歇上一会儿,切记不可碰她,伤口太深,估计现在里面还会有出血。”

景阳觉得眼皮有些沉,焦急的看向莫芷,却见她走过来隔着夏荷探身过去,景阳只来的及看到她手里的银针就陷入一片黑暗。

再次醒来已是又一个天亮,夏荷依旧闭着眼没有一丝生机,莫芷忙着给她换凉水浸过的布巾。

莫大夫背着手走进来,隔着夏荷先捞了景阳的手腕把了脉才接过身后小厮手里的针盒对景阳道:“你往里靠靠,要扎针!”

景阳听话的往里挪了挪,拉着夏荷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莫大夫专心行针,手下不停的轻哼了一声道:“孩子不管了?刚才听人说哭的嗓子都哑了,没见过你们这样子做爹娘的!”

景阳微垂了头不语,帮着莫大夫掀开夏荷不知何时已经换掉的衣服。莫大夫在夏荷身上扎满了针,叹口气道:“不管也罢,哼,若不是天冷,我抱回来自己养着!”

莫大夫收了针,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扔给莫芷道:“从你师奶奶那里求来的,喂半勺!”

莫芷小心翼翼的倒了半勺倒进夏荷嘴里,依旧用摁压穴位的方法让她咽了下去。莫大夫看一眼景阳道:“你们且在这儿窝着,她这样子,即使保了小名恐怕也十天半月的不能挪动。今晚,若过了今晚还活着,那我莫离魂就是下地下把她的魂魄逮回来也要让她无恙。”

景阳感激的跪在床上冲莫大夫行礼,莫大夫瞪眼道:“行了行了,差点没让人把肚子捅透咯,还流了那么多血,一般人早就没命了,她自个儿不愿意死,和我这个大夫没关系,你不用拜我,有空多和她说说话,说不定她心疼你,就会早点儿熬过去。”

景阳又跪着磕了个头,一旁莫芷递过来一碗汤,景阳戒备的看过去,皱眉道:“我已经睡好了!”

“是养气血的药粥,今夜自然不会让你睡着。”莫大夫看看一旁凉掉的饭菜,轻哼了一声道:“注意点自个儿,别这笨妮子活了你又倒了,到时候谁侍候谁呀!”

景阳迟疑的接过,当着莫大夫的面一口一口的吃下。莫大夫走过去撬开夏荷的嘴,又放了一片老参压在舌下。

夏雪孟琪跟着莫芷走进来,夏雪立在床头,紧抿着嘴直直的盯着夏荷,孟琪捂着嘴深吸口气,轻声道:“哥哥,嫂嫂她会没事的!”孟琪垂着头静了片刻,忍下心里的酸痛才又开口,“爹爹在家里看着小甥女,她很乖呀,就是,就是有些想哥哥嫂嫂了。我,我一会儿回家抱着她,哥哥你别担心呀。”

孟琪双手紧紧的绞着,颤声道:“哥哥,小甥女她,她不肯吃东西,哥哥你,你,嫂嫂她…”

“回去吧!”

“哥哥!”孟琪眼含泪水猛的抬头,

“回去吧,帮哥哥好好看着她。”景阳怀里摸出一个小木刻,等孟琪接过说道:“这是你嫂嫂新手刻的,我近日一直贴身带着,包在孩子褥子里,就算是我们陪着吧。”

莫芷上前轻轻拉着孟琪的手往外走,轻声道:“孟琪带夏公子回去,这里你们也帮不上什么忙,我同你们一起回去看看,小孩子许是急躁的紧了才不肯吃东西,孟琪别担心。”

孟琪咬着唇看向莫芷,手紧攥着莫芷的似是要汲取热量。孟琪抱着她的一条胳膊压抑的哭道:“莫芷,莫芷!哥哥没了嫂嫂会出事的!会出事的!”

“得了师奶奶的药,娘说过了今夜就没事了,孟琪别担心,我保证,都不会有事的!”

景阳拉着夏荷的手躺在一侧,细细的摩挲她的脸颊。万籁俱寂,街上打更的声音传来,景阳皱着眉道:“荷,你是不是很疼?唉,我也疼,哪儿哪儿都疼!”

景阳微动了下身体,下身的疼痛紧接着传来。景阳轻吸了口气,叹道:“都说生孩子疼,我当时不觉得,当时心疼,疼的都没知觉了。可是现在怎么就都疼了呢?”

景阳困惑的皱眉。“咕噜”,肚子竟然又唱起了空城。景阳轻笑出声,“你看看,我真是没出息,现在什么时候了肚子还闹腾。不知道荷听见没?第五次了吧!你那次说,真好,几次都被你听了去。说也奇怪,为什么和你呆在一起它就会叫饿呢?都是被你惯的!是不是这肚子比我还先知道你的好?早在书房对你发难时它就叫了,这么一说,我还不如这肚子精明,竟没看出荷你是我的劫!”

“吃饭!”

“你喂我!”景阳习惯性的娇声回应,瞬间睁大眼睛看向夏荷。夏荷依旧灰白着脸色紧闭着双眼。

景阳泪如雨下,抖着嘴唇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荷,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一个人!荷,我不后悔,不后悔嫁了你!你且好好的,也让我有机会给你穿衣喂饭呐!”

夏荷极轻的嗯了一声。

若说上一句是幻听,这极轻的一声嗯就是送给景阳最珍贵的保证。自那一声轻应,景阳的生活就成了天堂!

夏荷那夜出声后的四五天里,一直都处在昏迷状态。这几天里,景阳不停的和她说话,有时她会嗯一声,有时会模糊不清的说一两个字,但景阳觉得她已经全好了。

景阳听父亲说过,母亲当初重病,父亲每天都提心吊胆的守着她,每晚都不敢闭眼,清晨又会满心欢喜的等她醒来。景阳没有提心吊胆,他只有满心欢喜。景阳每天早晨起来看到一侧躺着的夏荷就会笑容满面,温柔的说一句,“我睡醒啦,容你再躺一天!”

景阳给她擦脸,换床褥,擦洗下身,从不要小厮接手,只有在换床褥时才让人帮着他移开夏荷。他烤好小褥子铺到她身下,不太热又不会凉;他喂她喝水,小心的若对一个婴儿。药莫大夫从不让他喂,她说,她的药金贵,洒了可惜。景阳每天见她捏着夏荷的两腮灌药就心疼的直皱眉。莫大夫总是说:“你心疼有屁用,她不心疼你!她要有能耐赶紧睁开眼,别赖在我们医馆不走!”

这日莫大夫灌药依旧吵吵骂骂,景阳坐在夏荷身侧半扶着她,夏荷瞬间就睁了眼,景阳一直看着莫大夫手里半碗黑漆漆的浓药汁,见莫大夫的手一哆嗦险些把药洒在床上,景阳视线还没移开就听莫大夫叫骂道:“你不是要死吗?睁开眼做什么?让一家人为你一个操心,你个败家女,吃了我多少好药!你再不醒来就是砸我莫离魂的招牌!我怎么遇见你个窝囊废!窝囊废!大蠢驴!”

莫大夫越骂越起劲儿,最后一把把药碗塞给景阳,垂着眼掩去眼中的湿意,微驼着背出了房间。

景阳咧嘴呵呵的笑。夏荷转头看向景阳,嘴唇微动,可没能说出话来。景阳笑着点点头,柔声道:“荷,你真美好!”

夏荷眨眨眼看向药碗,景阳愉悦的说道:“药你也吃不够了!别怕苦,有蜂蜜水呢,之前莫大夫总不愿让你喝,这次我做主,不能苦着荷。”

夏荷极慢的咽下药,仅喝了一口蜂蜜水就闭了嘴。景阳把碗交给兰锦,扶着夏荷躺好。夏荷眼睛锁在景阳的小腹上,脸色憋的泛红。兰锦忙道:“主母,公子已经生过了,很是平顺!是个小小姐。在家里由二爷亲自带着,路上太冷,二爷怕冻着小小姐,不敢抱她过来。主母赶紧养好身体,咱们就能回家了。”

夏荷眨眨眼,盯着景阳的小腹不动。景阳笑着拉着她的手覆上去,柔声道:“真的生了,呵呵,她们说长的像荷,是个娇滴滴的男儿模样!”

夏荷努力了半天,终于说出第一句话:“可,疼?乖!”

景阳有一种想要大哭的快乐,忙回答道:“不疼,真的不疼!”

夏荷看着景阳,眼中的柔情似水般不停的溢出。景阳觉得自己快乐的想要抱着她高喊,想要跑出去告诉每一个人她醒了!他从没有觉得如此幸福过,像沉寂在冰山脚的雪莲终于迎来了第一缕曙光。

“公子,主母,兰锦得找人回去送个信儿,啊,得告诉府里的人赶紧贴门神挂春联儿。这年过的有些晚,但不能落下!”

兰锦慌慌张张的出了门,景阳看着呼吸轻浅的夏荷,忽而就觉得世间所有的美好重又回到了自己手中。他不知道当初夏荷满含情谊的看着自己说“阿阳,你真美好”时是什么感觉,现在他感觉夏荷就是不会让他迷失的那盏灯。之前他心安理得的享受她的宠溺,他知道她对自己的情,却从来没有看的像现在这般透彻。

没有谁会无缘无故对另一个人好,哪怕是亲密的人也会有烦的一天,可荷对他好,他对她撒娇耍赖娇嗔,有时还会蛮不讲理,可是她从没有显露过一丝不耐。很早以前,他觉得她是因那些救了夏家的银子巴结他;后来,他觉得她总会有所图;渐渐的,他把一切都给了她,才发现她早就把她的一切给了自己。

“我终是晚你一步!”景阳低喃,“可是荷,你可知道,你有多美好!”

夏荷静静的躺着,眼睛半睁着很是无力。夏荷轻微的努努嘴,放在景阳手里的手指轻轻的挠了挠他的手心。景阳笑着俯下身,轻柔的吻上她的双唇,她嘴里有浓重的药味,让景阳觉得满是苦涩却又满是甜蜜。

夏荷松了口气闭上眼,重又陷入黑暗。

夏荷彻底可以保持清醒已经是五日后了,许是失血太多,夏荷总是会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听景阳说话总是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她话极少,每天大多时间都是睡着,可是每日家里来人说小小姐的事情就会醒来。

年初五,莫大夫终于放话让景阳带夏荷回家,莫芷同行,负责给夏荷换药与时时查看二人的情况。

景阳产后恢复不算好,下体还会时有出血,产道口也没有愈合。景阳自己不觉得,可兰锦他们都认为他是提着一口气在等夏荷好转,总会有一天会垮掉。

景阳每天除了必须出门的时候出去,其他时间都是呆在夏荷身边,他似乎是忘了还有一个孩子的存在。大户人家亲自喂养孩子的本来就少,再加上在莫家住了十多日,饮食又没有规律,早就没了乳汁可哺,景阳又要照顾夏荷又要看好自己的身体。如此一来,孩子就一直呆在王氏那里,偶尔景阳才会唤人抱过来一趟,也不让夏荷久坐,更严禁她抱她。夏荷也不说什么,孩子在时她就时时盯着看,偶尔小声的哄上几句,抱不得总还可以摸摸碰碰,孩子的脸蛋儿就成了夏荷摸的最多的地方。

不过有一点,孩子每次过来都得王氏亲自跟着,她不让别人抱,若是被放在夏荷身边王氏又没有在一旁拉着她的手,她就会大哭,真正的大哭,每每都是声音嘶哑都不肯停上一停。每次她哭夏荷就会红了眼睛,景阳则会颇懊恼的赶孩子出去。夏荷觉得孩子是生下来就没有爹娘在身边,时时觉得不安全才会这般,心下更是内疚心疼。

“你别想她,她有爷爷和舅舅疼呢,你赶紧好起来才是正事。”景阳勺了一勺子用老山参炖出的鸡汤递过去,夏荷摇摇头。

“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