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隆科多笑着说了一句,见那两人看他,补了一句,“心眼儿贼。”

戴铎道:“贼不怕他贼,怕的是不识时务,我看十七爷不像是脑筋不转弯的人。”胤禛点头,向戴铎道:“你替我写信给十三弟,叫他密切关注京里的动向。”戴铎依言而去。

玉穗儿送弘历回大帐,看到胤礼站在驻地边缘发呆,走过去拍了他一下。胤礼回头见是她,心里一松。

玉穗儿见他面色凝重,“馥儿给你生了儿子,你还在这里惆怅什么呀。”胤礼斟酌片刻,才问:“玉姐姐,皇阿玛他……是不是有点反常?”

玉穗儿听了这话,微微一愣,半晌才点头,“是有点,最近老忘事,一会儿高兴一会儿难过,老是想念死去的亲人。”

玉穗儿看着她这个自幼顽皮的小弟弟,如今也长得这么高了,还有了儿子,心中感慨,“你都当爹了,皇阿玛如何不老。”胤礼眉头一皱,深深叹息一声。

玉穗儿很少看他这副神情,有点不安,忙道:“到底出什么事了?”胤礼预料到会有一场大风波,但他不愿玉穗儿跟着担心,淡然道:“咱爹老了,当儿女的,心里担心呗。”

玉穗儿笑着拍了他一下,“我看你啊,担心皇阿玛是假,担心乾清宫那龙椅将来坐的是谁才是真。”“姐姐,你就不能装回糊涂?”胤礼笑了。

“我已经很糊涂了,你还想让我怎么糊涂。虽说我是女子,可伴君如伴虎这道理我比你更有体会。你以为我不担心?”玉穗儿似笑非笑的说。

胤礼听出她的话音,知道她是不会无缘无故说这话的,试探道:“有十三哥和十四哥在,你怕什么呀?哪边儿你也不吃亏呀。”玉穗儿冷冷一笑,“万一他俩打起来呢。”

胤礼微微心惊,见玉穗儿目光如炬的望着他,只得道:“他们要打,我也没辙呀。大不了在边上看热闹。”玉穗儿“哧”的一笑,点着他鼻子道:“这可是你说的。”

“我回家带孩子去。”胤礼笑着说了一句。玉穗儿回首望着他,点头,“馥儿怎么样?”“能怎么样,自在的很,整天吃喝玩乐。”胤礼提到馥儿,心里一下子温柔起来。

“好好带孩子,孩子比什么都重要。你记着这话。”玉穗儿说完这句,转身而去。

胤礼望着她的背影,心里暗叹,玉姐姐,皇室的斗争,从来都不是想退就能退的,我倒是羡慕你身为女子,不必参与这些斗争,大家还得想方设法保护你。他怅然看着远方星空,思索着何去何从。

次日,康熙带领众人出营去打猎。玉穗儿也骑着马慢慢跟着,胤礼没有上前跟着康熙一行,陪着玉穗儿走在后头。“你怎么不去打猎?你不是最爱出风头吗?”玉穗儿笑着揶揄。

胤礼一身戎装,神采奕奕,眉宇间却不轻松,听了玉穗儿的话,也只是道:“你一个人孤单,我陪你啊。”玉穗儿哈哈一笑,“嘴怎么这么甜啊,这些话,你该拿去哄你媳妇儿。”

胤礼望着她,笑道:“我如今也大了,也不像小时候那样争强好胜。况且,现在根本不是我该出风头的时候。我巴不得没人注意到我。”

玉穗儿一凛,想不到他年纪轻轻,竟有这样的见地,再想起胤禵,心中忽然有种前所未有的不安。胤礼侧目见她凝思不语,知道她在想心事,也不打扰她,策马徐行在她身畔。

忽然,前方一阵骚乱,胤礼和玉穗儿闻声望去,见康熙一行人已经停止前行,料想是发生了大事,忙快马加鞭赶过去一看究竟。

玉穗儿和胤礼到时,见康熙被侍卫抬着,忙拨开人群奔过去。人群乱糟糟的,胤祺和胤祉维持着秩序,胤禛吩咐侍卫严守围场周围安全。玉穗儿看见胤禩,忙走过去问:“八哥,皇阿玛怎么了?”

胤禩面有戚容,告诉玉穗儿:“皇阿玛从马上摔了下来。”玉穗儿大吃一惊,心里急的不得了,忙向康熙的帐殿跑去。胤礼已经骑在马上,从她身旁经过,俯身伸臂在她腰间一揽,将她抱到马上。

☆、第一百章

康熙的帐殿里,随行的御医正替康熙诊脉,玉穗儿忙跑进去跪在康熙毡垫旁,康熙已经醒转,面色潮红,看见玉穗儿,嘴角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安顿好围场的众人,胤禛等人也赶到。

御医告诉他们,康熙感染了风寒。胤祉道:“风寒怎么会这么严重?”御医叹口气道:“皇上年事已高,老人家得病总是会比旁人重一些。”胤禛看了康熙一眼,见他脸颊上有些擦伤,担心道:“皇上的外伤不要紧吧?”

御医道:“外伤事小,擦点药就好。臣担心的是皇上气虚衰败,难以用药。”玉穗儿听了这话,担心的看着康熙,康熙却已经闭目睡去。

十一月初七,康熙回到畅春园,初九下令一应奏章,不必启奏,同时召雍亲王雍正进宫商议往天坛冬至祭天的大事。胤禛多了个心眼儿,把上回替康熙看过病的大夫孙之鼎一同带进宫。

康熙身体仍没有恢复,躺在清溪书屋的暖阁里。玉穗儿在他身后放了靠垫,他才勉力坐得起来。

胤禛瞧康熙脸色很差,心中一叹。康熙吩咐了几句,才缓缓道:“这次祭天,事关重大,你先去斋宫斋戒几天,以免对上苍不敬。”“儿臣遵旨。”胤禛恭敬道。康熙瞥着他,见他面容清冷严峻,不苟言笑,心里想着:老四什么都好,就是不够宽待。

胤禛感觉到康熙瞧着自己,也不敢抬头去看,只是垂着眼帘,“皇阿玛,您还有什么吩咐?”康熙摇摇头,“你下去吧。”胤禛犹豫片刻才道:“儿臣把上次替皇阿玛治病那个大夫也带来了,他医术好,这些天就让他替您诊治吧。”康熙微一颔首,慢慢阖上眼睛。

玉穗儿端着一碗燕窝山药粥进来,见康熙睡了,向胤禛道:“四哥不如先回府歇着,这里有我照看着。”胤禛点点头,走了几步向玉穗儿道:“有什么事儿,记得找我。”“好。”玉穗儿应了一声。

魏珠等胤禛出了暖阁,才进来低声回禀:“公主,八爷刚刚来过,但没进来,说侧福晋想来给皇上请安,求皇上恩准。”

玉穗儿点了点头:“等皇阿玛醒了我跟他说。”魏珠忙退了出去。

玉穗把燕窝粥放在矮桌上,自己轻手轻脚地踱到床边,轻轻为康熙整了整被子。康熙缓缓睁开眼:“都走了?”

“您没睡啊?”康熙点了点头,示意她坐下,玉穗儿端了燕窝粥轻轻的搅动着,坐在床边的矮凳上:“要不要喝点儿粥,刚刚好。”康熙摇了摇头,道:“从现在起,朕谁都不见了。让他们都远着点儿,朕要清静清静。”

玉穗儿微一皱眉:“刚刚八哥来说,灵儿想来看看您。”

“她……”康熙想了想,叹了口气:“如果她还在朕身边,你也不至如此劳神了。”“皇阿玛,儿臣很好,别人还没这福份呢。”

“呵呵。”康熙轻笑着道:“这话灵丫头以前也说过。唉,让她来吧,朕也想见见她了。”“儿臣这就让魏珠传她进来。”玉穗儿笑着把粥递过来:“那您先把粥喝了吧。”康熙摇了摇头,满脸的疲惫:“先放着吧,朕这会儿没胃口。”

玉穗儿叹了口气,端了粥出去,吩咐魏珠去传洛灵。

得了传召,洛灵很快赶了来。魏珠远儿远儿的见她走来,忙上前请安:“福晋。”洛灵扶了他起来:“您跟我还见外啊。快带我进去。”魏珠一笑,忙领了洛灵进了暖阁。

玉穗儿守在床边,见洛灵进来,神色一振,忙轻声道:“皇阿玛,灵儿来了。”康熙缓缓睁开眼睛,看了过去。洛灵忙恭身拜了下去:“奴婢恭请圣安。”

“丫头,过来吧。”

洛灵忙过去跪在床边,见康熙满面的病容,削瘦了许多,悲由心生,哽咽着道:“万岁爷,您这是怎么了!?”

玉穗儿见她如此,也忍不住落泪。康熙看着她满面的担忧,感概万千:“丫头,朕老了。”

“万岁爷怎么会老,丫头到是真的老了。”

康熙被她的话逗得一乐:“你呀,还是以前的样儿。玉儿,扶朕起来。”

玉穗儿忙扶着他坐了起来,洛灵已拿了软枕过来,玉穗儿接了垫在康熙身后。康熙看着她俩,仿佛又记起从前的日子,神色缓和了许多。玉穗儿见他心情好转,也心头一松,转身出了暖阁。

康熙让洛灵坐在床边,见她泪痕犹在,不禁叹了口气:“朕的这些儿子,还不如你呀。”

洛灵笑了笑,轻声道:“万岁爷,您心里烦,就不要去想。您以前不是教过我,想想高兴的事儿,心里舒坦了,烦心事儿也自然就解了。”

“此时不比从前啊。”康熙面色一黯,摇了摇头。洛灵闻言抬头看着他,秀眉微蹩,听出康熙此话大有深意。康熙见她变了脸色,正色道:“丫头,记得朕当年的话吗?”

“记得!”洛灵郑重地点了点头:“万岁爷叮嘱的每句话,丫头都记得。”

“记得就好,兴许日后真用得着。你……要照顾好自己。”

洛灵微吃了一惊,怔怔地看着康熙:“万岁爷……”康熙仰头看着屋顶,长叹了口气:“不说了,今儿你能来,朕着实高兴。女孩儿就是比儿子强,朕是真的体会到了。”

“您早就体会到了。”玉穗儿端着一碗雪参银耳粥进来,笑着端到床边递给洛灵:“看你的了。”

洛灵接了过来,会意地一笑,转头冲康熙道:“公主是故意的,万岁爷,甭理她,您想喝就喝,不喝奴婢就端着,等您想喝的时候再喝。”

“行了行了。”康熙斜了她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朕是斗不过你们俩个。拿来吧。”

洛灵笑着将碗递还给了玉穗儿,玉穗儿接了过来,坐在床边服侍康熙进膳:“皇阿玛,今儿我可真见识了,她就是这样儿劝您的。我可学会了。”

康熙接了玉穗儿递过的帕子擦了擦手,斜靠软枕上:“你要是能学会,就不是你了。”转头看向洛灵:“朕累了,要睡一下。丫头,回去吧。”

“是,奴婢遵旨。”洛灵忙起身叩安:“万岁爷万福金安。”

“玉儿,你去歇歇,让魏珠进来。”

玉穗儿点了点头,拉了洛灵向外走。康熙似是想起什么,又叫住了洛灵:“丫头,朕对你一向信任,你该知道怎么做。”

洛灵一怔,随即明白了康熙的话,轻轻一福:“奴婢知道。万岁爷安心。”康熙点了点头,闭上了双眼。洛灵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强忍着心中的不安,跟着玉穗儿出了暖阁。

“你最近怎么样?”出了暖阁,洛灵才想起问她。

“你要是还在宫里多好,有什么事,我还有个人可以商量。如今,我也不大能出宫去呢。”出了暖阁,玉穗儿才向洛灵道,满脸愁容。

洛灵看着前面的彩石路轻叹了一声:“这园子外面的人,都想知道园子里的事,想知道万岁爷现在的状况,只是,能进园子的人不多,能见到万岁爷的人,更是不多。这阵子,我突然很想万岁爷,一静下来就想。”

“也难怪皇阿玛会疼你。”

“玉儿,我心里发愁,万岁爷面色无光,双目锐意全无,要是阿哥们再这样闹下去……”洛灵不敢再往下说,咬住嘴唇,秀眉深锁。玉穗儿紧紧挽住她的手臂,依偎着她:“他们哪儿有心思顾念皇阿玛,灵儿,我有些怕。”

“他们不会难为你。”洛灵拍了拍她的手,叹了口气:“害怕也没什么用,走一步看一步吧。”俩人又走了一会儿,洛灵担心康熙找她,便催促她回去。

辞别了玉穗儿,洛灵缓步向外走,清溪书屋的大门外,侍卫明显比往日多了一倍。洛灵长叹了一口气,加快了脚步。快到园门口时,不远处,胤禛肃然而立,静静地望着她。

洛灵微微一愣,顿住了脚步。胤禛走过来,神色依然清冷,眼中的神情却复杂得让洛灵心中暗惊,她忙恭身一拜:

“王爷吉祥。”

“起来。”

洛灵起身,低着头不看他:“王爷有事?”

胤禛皱了下眉,冷声道:“听魏珠说传你进来,就等了等。”

洛灵微皱了下眉,没有接他的话。胤禛盯着她看了半晌,眼中似有怨、有恨,最后却终究化为无奈。洛灵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胤禛泄气地摇了摇头:“走吧,我送你出去。”

“这次,病得突然。”两人缓缓向门口走去,胤禛突然不着边际地说了这么一句。洛灵点了点头:“上了年纪的人,保不准的。” 胤禛余光扫了她一眼,轻声道:“你该留下多陪陪玉儿,她一个人,太累了。”洛灵冷笑了一下:“难为她了,王爷多心疼她吧。” 胤禛听她的话滴水不漏,心下了然,叹了口气道:“就这样?”

“就这样。”洛灵转身看着他,含笑微微一福:“王爷去忙吧,我告辞了。”说完,快步出了园门。胤禛看着她的背影,想着她异常平静的目光,微微叹了口气。

洛灵回到府上,本想去书房见胤禩,却正碰上胤禟、胤俄从书房出来。“哟,小嫂子。” 胤禟、胤俄忙笑着施礼。洛灵笑着回了礼:“怎么就走了?”

“八哥刚有了吩咐,弟弟们得麻利儿的办去。”

洛灵笑着点了下头,让家人送他们出府。等他们走远了,洛灵回头看着书房的门,思忖了一下,还是决定不去见他。她转过身还没走出两步,秦福已追了上来:“主子,爷请您进去。”洛灵无奈,向窗子扫了一眼,转身走了进去。

“才回来?”胤禩坐在书桌后,见她进来,问了一句,就又低头写着什么。“嗯。”洛灵挨着书桌坐下,手指有意无意地摆弄着笔架上的毛笔。胤禩抬眼皮看了她一眼,放下了笔:“怎么?皇阿玛不大好?”

“你关心吗?”洛灵不去看他,眼光注视着他修长的手指。“什么话,那是我皇阿玛。”胤禩脸色微沉,有些不悦:“男人不会象你们女人,情绪总挂在脸上。”

“贝勒爷……”洛灵看着他微皱的眉,想说,却又想起了康熙离出门时的叮嘱,还是忍住了:“有空去看看皇上,人老了,总希望儿女敬孝周全。”

胤禩眼中升起一丝失落之色,叹了口气:“皇阿玛不一定想看到我,你该知道的。”“见不见是他的事,去不去可是你的事。”洛灵撅着嘴,用力打了下架子上的笔。

“没用的。”胤禩向椅背一靠,看着她直摇头。洛灵一愣,眼中闪过一抹薄怒,横了他一眼:“让你去请安,表表孝心,什么有用没用的,能有什么用?”胤禩看着她轻笑了一下:“你脾气见长啊。”

“不是脾气,是好心。有些事,你尽了心也就够了,不要太勉强自己。”

胤禩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我知道你心里向着我,可是这枝箭不是我想不发就能不发的。你懂吗?”

“爱听不听。”洛灵幽怨地看了他一眼,起身向外走:“你们心里都有本帐,我只希望你们都平平安安的,不要再让万岁爷烦心了。”胤禩见她拂袖而去,想叫住她,她却已出了房门。回想着她方才的话,看着桌上的玉狮镇纸,眼中闪过一丝不安。

☆、第一百零一章

一连几天,胤禛在斋宫日日派人到畅春园问安,关心康熙的病情。胤禩和其他阿哥也不时进宫请安,但康熙一律以“朕体稍愈”为由挡了回去,不见任何人。玉穗儿日日陪伴照料康熙,也不得空出宫。

胤禛在斋宫住了几日,每天得到的消息都大同小异,他有点怀疑康熙对自己起了疑心,心里有点焦急,但是又进不了宫去。

这一日,胤祥约了胤礼一同去斋宫探望胤禛。胤禛见了他们,喜道:“你们来得正好,园里的情形怎样了?”胤祥坐到椅子上,笑道:“你这常在宫里走动的,倒问我们。我有半年没进宫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胤礼也道:“如今清溪书屋除了玉姐姐,谁也进不去,我们哪知道皇阿玛的情形,就是畅春园,也得奉召才能进。”

胤祥见胤禛拧着眉,问道:“皇阿玛这次是什么意思,畅春园仿佛要戒严一般,守卫森严。”胤禛沉思道:“他是怕京城兵马有异动,怕有人逼宫。”此话一出,其余两人无不心惊。

胤礼道:“难道八哥他……”胤禛点点头,“八弟早就开始部署了。丰台大营、京师骁骑营、西山绿营,都有他的人。”胤礼心中暗自思量。

胤祥道:“丰台大营的提督成文运和八哥私交一向不错,这回少不得要帮他。”胤禛瞧着胤祥道,“十三弟,你去丰台大营。成文运手下的两个佐领扈从打围时不是当过你部下。”胤祥点点头。

“十七弟,骁骑营的提督是你福晋的叔叔,那边就有劳你了。”到了此时,胤禛也不再隐瞒他的意图。胤礼道:“我老婆她叔叔管的可是汉人的绿营,你放心?”胤禛笑了一下,“皇阿玛平三番,江南一带靠的可都是绿营。”胤礼这才点头。

胤禛按着桌子道:“无论如何,我们一定要确保皇阿玛周全,如果有人逼宫,我们就勤王。”胤礼看了胤祥一眼,见他面容澄定,这才放心。

三人又商议了一会儿,胤礼的家人来通报府中有事,他不得不先告辞。胤祥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无边的黑暗里,问胤禛:“四哥,不和十七弟说实话行吗?勤王和夺宫分量可是大不相同。”

胤禛皱眉道:“十七弟这个人,太有想法了。如果把我们的计划合盘托出,他未必肯出面。而且我目前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让他听命于我。”胤祥点点头,似在思索。

胤禛拍了拍他的肩,道:“其实,他听你的。”胤祥看了胤禛一眼,体会着他的话,笑着打趣道:“你不如说,他听玉儿的。”胤禛也笑。

胤祥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他不是不肯听命于你,是他还拿不准咱们想干什么。十七弟粗中有细,他绝不会轻举妄动。”

胤禛思量道:“所以丰台大营的兵马,你必须盯着。隆科多的步军有两万多,能控制的只有畅春园而已。万一丰台大营、骁骑营有异动,隆科多的两万兵马起不了作用。”

胤祥站起来踱了几步,才又道:“好,必要时,大不了宰了成文运那老小子。”胤禛见他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不禁道:“十三弟真要动起手来,也不含糊啊。”胤祥笑着瞥了他一眼,却不答话。

十月十二日晚,玉穗儿服侍康熙安置后,坐了肩舆往自己住的兰藻斋去。连日困倦,她竟有些昏昏欲睡。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玉穗儿下令肩舆停下。

果然,魏珠走到她身边,打了个千,道:“公主,皇上醒了,想见您。”玉穗儿心里一惊,想着这都后半夜了,不知道康熙有什么吩咐,忙下令肩舆调转方向,往清溪书屋去。

暖阁里,康熙望着殿顶发楞,玉穗儿进屋来看到这个情形,心里一悲,强忍着伤心,上前道:“皇阿玛怎么不再睡会儿。”康熙叹了口气,“睡不着啊。”玉穗儿见他枯瘦不成形,泪水在眼圈里直打转儿。

“丫头,哭什么。”康熙想点她脑袋一下,手伸到一半就颓然落了下去。玉穗儿忍住泪,道:“您现在不要想前朝的事儿,多休息,病才能好。”

康熙失神的望着她,心中悲苦,“你皇阿玛快不行了……好多事儿,来不及交代,时间却已经赶不上了。”玉穗儿听了这话,伤心欲绝,抽泣起来。

“老十四赶不及回来了。朕等不到他回来。”康熙无限愁苦的说。玉穗儿怔了怔,“我给十四哥写信,让兵部八百里加急,叫他回来。”康熙苦笑一声,看着她:“傻孩子,来不及了。除非他插翅,现在就飞回来。”

玉穗儿看着他,见他神色间颇为无奈,劝慰道:“您也不要这么悲观,过两天,您身体就好了。”康熙转了话题道:“你四哥生了个好儿子,弘历那孩子朕喜欢。”

玉穗儿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心里一沉。知道康熙怕胤禵赶不回来,自己就已经驾崩,京里会大乱,不得不临时改变主意,想传位给胤禛。

康熙见她目光晦暗,似是非常伤心,猜到她心中所想,叹息了一声却不说话,心想:你哪里知道,朕就算不传位,皇位也落不到胤禵头上了,这么些年过去,朕给了他这些磨练的机会,他终究还是没有斗得过胤禛。朕原本以为自己还能多活几年,谁知大限这样突如其来。如今不传也得传,传了,些许还少些杀戮。

玉穗儿仍在抽泣,康熙缓缓从手上褪下一枚玉扳指,颤抖的抓着玉穗儿的手塞到她手里,哀伤道:“拿去拿去,这是世祖皇帝临终时赐给朕的,你收好了,将来……”

他咳了一声,半晌说不出话,玉穗儿拿了茶给他,他喝了一口,气息微弱,勉力道:“将来,总有人要靠着它救命。你四哥什么都好,就是督己甚严,对别人也不宽待。本朝没有免死金牌,丹书铁券也只能赏给有军功的铁帽子王,你哥哥们不够资格。”

玉穗儿泣道:“这时候了,您还想着他们,他们可没想着您,整日盯着的就是皇位。”玉穗儿见康熙都已临终,还惦记着那群儿子,忽然生出一股不忿,觉得哥哥们个个可恶,一改往日的温柔,指责起他们来。

康熙其实心知肚明,然而虎毒不食子,他对人一向宽厚,只罚不杀,最不愿见到骨肉相残的惨事。当年擒鳌拜,也只是关,没有杀。对废太子胤礽也是如此。

父女俩相对无言,康熙叹息一声,见窗外已经泛白,知道天快亮了,他想坐起来看看朝阳,却再也没有力气。意识到大限将近,他满心忧伤。“你一宿没睡,去睡会儿。”康熙向玉穗儿道。玉穗儿本不肯离去,但康熙向她挥挥手,她只得依言退了出去。

接连几天没有好好休息,她困的深了,一直睡到黄昏时。醒了以后,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匆匆赶往清溪书屋。

得知康熙已经下令在病榻上下令召见重臣和诸王贝勒,玉穗儿走到清溪书屋外,向魏珠吩咐了几句,同时传康熙口谕,调拨大内侍卫严守清溪书屋,任何人没有旨意不得上前。魏珠也有所察觉,赶忙奔走而去。玉穗儿遥望西北,叹息了一声。不一会儿,王公大臣和诸皇子陆续进畅春园来。

“他们都到齐了吗?”康熙奄奄一息的问玉穗儿。玉穗儿道:“四哥和张廷玉都还没到。”“再等等……玉儿,你过来——”康熙颤颤巍巍的向玉穗儿伸出手去。玉穗儿坐到床边,望着父亲弥留之际的病容,心中大恸,目不忍视,侧过脸拭泪。

“你皇阿玛当了六十一年的皇帝,可谓前无古人,朕这一生文治武功皆出类拔萃、无愧先辈,原本无憾,唯有晚年被你这些哥哥们闹得不得安宁。如今大限将近,朕终于可以休息了。”康熙长叹一声。

玉穗儿忙道:“您别说这样的话,我心里难过。”她垂首拭泪。康熙失神的望着她,勉强一笑,“人谁无死,圣人亦不可免,不必哀伤。朕去后,只怕还要闹上一阵子。朕知道,无论谁做了皇帝,他们都不会为难你。你……你答应朕,在他们兄弟间尽力……尽力斡旋,不要使他们手足相残、酿成惨祸。”

玉穗儿点点头,心痛如刀绞。康熙咳嗽几声,形容枯槁,虚弱道:“你四哥应该到了,去叫他和隆科多进来。其他人不得……不得踏入暖阁,你拿着朕的剑去,去……快去!”

玉穗儿知道康熙要吩咐后事了,坚强的站起来,提着康熙的剑别在身后,走到清溪书屋外。众人早已等得焦急万分,见她出来,都不再议论,纷纷望着她。玉穗儿扫视众人一眼,才缓缓看向雍亲王胤禛,“雍亲王、隆科多,皇上传你们进去听旨。”

此言一出,众人如同炸了锅,七嘴八舌,更有九阿哥、十阿哥和几个大臣嚷嚷着要一同进去。玉穗儿拔出康熙佩剑,冷峻扫视众人,“皇上佩剑在此,谁敢滋事,本公主剑下绝不留情!四哥,你们赶快进去吧。”胤禩看着玉穗儿,似乎有话要说,玉穗儿也只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有一丝无奈。

雍亲王胤禛和隆科多进暖阁和康熙密议,玉穗儿一直在暖阁外守候。没多久,隆科多便出来宣布,大行皇帝归天,传位给皇四子雍亲王胤禛。圣谕一下,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胤禩睥睨胤禛,也不听吩咐,即刻便转身而去。

他刚走到畅春园外,就看到隆科多手下的一个佐领骑在马上,畅春园竟已被两万精兵重重包围。这才大悟,隆科多原来早已投效胤禛,不禁仰天长叹一声。

隆科多宣布康熙归天后,胤禛即刻命他传令京师九门紧闭,同时皇城内,没有旨意,诸王贝勒不得进入。胤禛看见十六阿哥胤禄站在一旁,命他拿着令箭去丰台大营找胤祥,下令胤祥接管丰台大营。

此时,胤礼带着西山绿营的兵马也已经行至畅春园外,骑着马和隆科多走了照面。隆科多向胤礼拱手,“十七爷,皇上归天了,传位给四爷,如今四爷是新皇帝了。”

胤礼吓了一跳,差点从马上摔下去,“你说什么?皇阿玛他——”“皇上驾崩,传位给四爷。”隆科多怕他听不清,又说了一遍。

胤礼这才定住神,想着胤禛到底还是没有跟他说实话,他调转马头,下令绿营兵马原路而返,隆科多奈何不得他,只得看着他去。

胤祥在丰台大营也得了消息,听说康熙传位给胤禛,激动不已。此时,十六阿哥胤禄已经奉命拿着康熙临终前钦赐的令箭赶到,交给胤祥,“十三哥,四哥命你接管丰台大营。京城兵马稍有异动,你便可调兵遣将,前去平乱。”胤祥接过令箭,瞧了半天,心情还是无法平静。可是他也知道,这个时候,更需要冷静。

☆、第一百零二章

胤祥到丰台大营后,迅速接管了军务,将提督成文运扣押。他差人将此事回报给胤禛,同时请示将西山绿营交给胤礼接管,胤禛却没有同意。胤祥有些纳闷,戴铎星夜赶来向他回报京中情形,他这才知道事情经过。

“四哥对十七弟起了疑?”胤祥皱着眉。戴铎道:“这种情形下,十七爷的行为很难不让四爷起疑。他听说四爷继位,立刻下令绿营折返。”

胤祥叹息一声,“唉,我早料到会这样。当初不如和十七弟直说,何必瞒他。这事儿啊,等我得了空和四哥说说,十七弟并无异心,他只是谨慎。”

戴铎点了点头,“现下虽大事已成,但为防人心思变,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十七爷手里有兵马,对他不能大意。”

胤禩回到府里,就把自己关在书房。八福晋几次去问,都叫不开门,急得就用手砸,可拍得手都疼了,胤禩还是没理她。八福晋心里真慌了,忙叫人去找洛灵。

洛灵赶来时,八福晋还守在门外,一见她忙上前拉了她到门前:“爷自打回来,就把自己关在里面,也不用膳,这门凿都凿不开。”

“贝勒爷回来什么都没说?”

“唉哟嘿!”八福晋气得瞪了她一眼:“他要是说了,我还急什么呀?你平日挺聪明个人儿,今儿怎么说糊涂话呀。”

洛灵心里一紧,但见八福晋脸色都变了,忙安抚着她:“您教训的是,不过话说回来,福晋都叫不开他的门,灵儿也只能将就着试试。”

“就算是试也得试啊,总得让他开门啊。”八福晋忙拉着她上前。洛灵看了一眼书房,已经到了掌灯的时刻,屋内却一片漆黑,一丝动静都没有。心里一动,向八福晋道:“福晋也站了半天了,先回吧,灵儿想想办法。”

八福晋虽然着急,也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点了点头,先回房去了。

“喜春,把灯笼留下,你先去。没有吩咐不要靠近。”洛灵吩咐了一声,喜春懂事地福了福,退了下去。

洛灵等着所有人都走了,才走到胤禩书桌旁的窗外,柔声道:“你到底还要闷多久,我就在门口坐着,你要是想让我进去了,就给我开门。”说完,不再多话,提了灯笼坐在了书房门外的石阶上,轻抚着碗上的碧玉手镯,耐心地等着。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屋里还是没动静。出来得急了,没披上披风,大晚上的,坐在院子里,寒风一过,冷得洛灵打了个寒颤,不禁连打了两个喷涕。

身后的门“哗啦”一声,洛灵听得真切,浅笑了一下,站起身,提了灯笼走了进去,随手关了门。

借着灯笼,洛灵看见胤禩慢慢地走回书桌旁,又颓然地坐回了椅子上,不去理他,点了蜡烛,放在书桌上,走到他身边,轻声道:“即开了门,就说句话。”

胤禩深锁着双眉,凝视着桌上的烛光,满眼的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