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名亲随也一律换了便装,紧紧跟在允禩的马后,他们追上洛灵时,马车已到了城外。允禩翻身下马,掀开车帘上了车:“我跟你一起去。”

洛灵吃了一惊,忙道:“未经皇上旨意便擅自离京,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罪!”

“我陪你回家奔丧碍着谁了。”允禩高声道:“当年让你一个人回去,你知道我多担心。至于皇上那儿,秦福明天会办妥的,皇上不会怪罪我。”

“我的爷。”洛灵苍白的脸上急得微红,握住他的手紧了一紧:“可你这么出来,福晋有多担心,你想过没有?”

允禩一愣,心中想着八福晋,竟不知该说什么。

洛灵推了推他,柔声道:“我答应你,我会好好的,行了吗?”

“这个时候,不要再想别人。”允禩揽过洛灵让她靠在自己肩上:“我不想留在京里悬着心等你,就让我遂了心意吧。”

洛灵靠在允禩坚实的肩膀上,似一下子找到了依靠,眼泪再次冲出了眼眶,允禩不去劝她,靠在软垫上舒了口气,轻拥着她,让她发泄着心中的悲伤。

允禩前往江宁奔丧一事秦福当日就禀报了允祥,请他为允禩向雍正告假,并请允祥代洛灵给玉穗儿带个话儿,走时勿忙,未来得及向她告别。允祥应了下来,晚间去找了玉穗儿,玉穗儿听了心里一沉,洛灵匆匆离去,连句话都没留,料到她心里已对雍正起了恨意。叹息之余,也更惊讶于允禩对洛灵竟是如此的在意。

允祥早朝时为允禩告假,雍正只说了声“知道了”,也没再多问一句。允祥偷眼看他,见他神色如常,也放了心。

散朝后,雍正回到养心殿,遣退了所有人,独自一人坐在那万人仰观的御座上,空洞洞的大殿中,一片清冷。他心里明白,这次他是真的伤到了她,自从他娶了年氏,他们就不同程度地在伤害着彼此,想停都停不下来。想着第一次见到洛灵,那率真的眼神,让他怦然心动的神韵,雍正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孤独,端详着手中帕子上她绣上的那个“禛”字,发出了一声无奈的叹息:“朕已经尽了力,却不料还是会伤到你,恨吧,尽管恨吧,朕宁愿你恨,也不愿你忘记。”

允禩和洛灵走了十来天才到了江宁,曹頫没料到廉亲王会亲自驾临,忙率全家出来迎接,又急着命人收拾最好的院落让允禩居住。允禩却并没应允,和洛灵住在了她离京前的院落。曹頫并不敢违,见允禩对洛灵如此重视,心里当然喜不自胜。

已经是来江宁的第八天了,到了午后,洛灵才回来。允禩正在翻看着她以前的藏书,见她推门进来,脸上泪痕犹在,迎了上去替她擦拭着:“七日的守孝,整整熬瘦了一圈儿。可苦了你了。”

洛灵将脸颊依恋地贴在他的手掌中,轻闭着双眼柔声道:“有你在,我不觉得苦。”

允禩看着她娇弱的模样,心中说不出的怜惜,叹了口气,拉她到桌前坐下:“但愿我能永远做到。”

“是不是该动身了?”洛灵看到原在床边散落的几本书都整齐地放在桌上,不禁神色一黯。

允禩没有忽略她的变化,点了点头:“我想顺便去苏州拜祭一下恩师。如果你还想再住些日子,咱们就迟些再走。”

洛灵心中一暖:“该尽的心已经尽到了,也没什么好牵挂的了。”

允禩握着她的手紧紧一握:“好,那咱们明天就动身,正好带你去见见我师妹莲衣,你们性情相似,你会喜欢的。”

☆、第一百一十章

去扬州的路上,允禩告诉洛灵,莲衣由八福晋做主嫁给了苏州富贾孙万成,但五年后孙万成不幸早逝,虽留给了莲衣一份不小的产业,却并未留下一子半女。自此,莲衣也没有再存另嫁的念头,一个人独撑着孙家的家业。莲衣生性聪慧,且在允禩府中住过几年,随着八福晋管理府中大小事宜,长了不少见识,做起事来自有大家之风。孙万成生前对莲衣十分看重,便让她随着经营店铺的生意。因此,孙万成过世后,莲衣独自掌管这许多的生意,才不致太过劳神费心便管理得井井有条。洛灵听了允禩的讲述,不禁对莲衣即是钦佩又是好奇。

允禩一行人进入扬州已是落日时分,他们并没有惊动州府,直接去了莲衣府上。莲衣听说京城来人了,已经猜到是廉亲王府上的人,却怎么也没料到是允禩本人。莲衣欣喜异常,忙将众人让至正堂。

“八爷。”莲衣将允禩等人迎进府来,才正式向允禩行了礼。允禩忙上前阻止了她,笑道:“行了行了,你跟我还这么见外。”说完转身拉了洛灵过来:“这是灵儿,我想毓雯肯定跟你提起过。”

“侧福晋我可是久闻大名了。”莲衣早就看到允禩身边站着一位美丽的女子,但面上无妆,身着素服,一时没敢询问,此时听允禩一提,忙上前见礼:“福晋先头儿几封信还跟我报怨,可后几封信却一个劲儿的夸。可想侧福晋是多好的性情了。”洛灵忙过来扶她,笑道:“快请免礼,我也经常听福晋提及你,早就想一睹真容了,今日一见可算是了了心愿了。”

三人说笑间都落了座,莲衣亲自为他们奉了茶,才坐下笑盈盈地看着洛灵。见她容颜清丽,仪态娇柔,不禁打心底为允禩高兴:“八爷,此次出京,难不成就是陪侧福晋来游兴的?”允禩闻言看了洛灵一眼,叹了口气:“灵儿的母亲刚刚过世,我陪她来奔丧的。想着离你不远,来看看你,再者,就是想拜祭恩师。”

“谢谢八爷惦记,明日我就领您去。”莲衣感激允禩的同时,也明白了洛灵为何鬓边只簪了一朵白花,不禁心中微叹。允禩见洛灵神色凄然,眼中不自禁地流露出怜惜之色,莲衣见状忙转移话题:“看我,一句话惹得侧福晋伤心了。八爷和侧福晋一路上一定累了,先去房里歇歇,我这就差人备膳。”允禩看了看洛灵微显憔悴面容,点了点头道:“也好,简单一些,我看灵儿是需要好好休息。”莲衣应了,下去让人准备。

回到房里,允禩忙拉着洛灵在床边坐下,看着她苍白的脸,有些忧心:“要不要先睡一下,等会儿我叫你。”洛灵轻笑了一下,道:“我哪儿有那么娇弱,虽然赶了一天多的路,我一点儿都不累。”

“嘴硬。”允禩心疼地拢了拢她鬓边的头发,叹了口气:“该多住两天让你缓缓再动身,都怪我心太急了。”洛灵感动地看着他皱着的眉头,轻轻靠在他肩上轻声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怕呆得久了,我会越发难过。我都明白。”允禩轻笑着揽着她的肩:“跟聪明人说话就是好,不用过多的解释。”洛灵也笑了,轻轻闭上眼睛,亨受着这难得的清静。

第二天一早,莲衣领着允禩和洛灵去拜祭何焯。何焯的墓修在他以前读书的草堂边,草堂背靠青山,翠柳环绕,屋旁有一曲水环绕而过,水流直通十米之外的河流,从草堂望过去,岸边开满了黄白两色的野菊花,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允禩静立在何焯的墓前,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斑驳的石碑,神色肃然,眼中隐隐升起了一层泪雾。莲衣从家人手里接过已点燃的香烛,便命他去马车旁等着。允禩接过了莲衣递过的三柱清香,拜了三拜,插入了香炉中,幽幽地道:“先生,胤禩来看您了。让您等了这么久,是学生的错,学生今日来了,也许,是最后一次了。”

莲衣正在安放蜡烛,闻言猛得回头看着他:“八爷,什么叫最后一次了?”允禩掩饰地笑了笑,绕到碑后去拔坟上的杂草:“没什么,随便一说。”莲衣起身到他身边站定:“不对,你话里有话。如果你不说,我就写信去问福晋。”

允禩一愣,沉吟了片刻才叹了口气,转身将杂草扔在一边,转头看着不知何时跑到岸边去采菊花的洛灵:“自四哥登基后,我和九弟十弟就一直没什么好日子过,我虽被封了亲王,总理事务大臣,可每日上朝,都是处处小心,时时谨慎,仍是会被捏到错处。九弟被遣往青海,说是驻边,其实呢,是把他遣离京城。十四弟更是回京后就被夺了兵权,自此驰逞疆场的大将军王成了闲人,前阵子,连皇太后也……毓雯说的对,哪天掉脑袋还不知道呢。”

莲衣听着他的话,眉头越皱越紧:“那八爷有什么打算?”

“我能有什么打算。”允禩苦笑了一下,向岸边走了两步,仰天长出了口气:“身为皇子,不能置身世外,不能远走他乡,过一日算一日吧。”

莲衣跟了过来,看他虽是一脸的释然,眼中却满是担忧之色,轻声道:“八爷是在担心侧福晋。”允禩迅速回过头,看着同是满眼担忧的莲衣,心中升起一丝难以明言的苦涩,半晌,他才转过头:“是。我担心的是她。”

“八爷为什么不担心福晋,不担心弘旺,唯独只担心她呢?”莲衣毕竟与八福晋关系亲厚,不禁心中不平,冷冷地质问允禩。允禩并不在意,看着远处的洛灵道:“因为我欠她。”

莲衣一愣,却没有插话,等着允禩解释给她听。允禩等了片刻,才继续道:“这件事说来话长,不过可以说她入宫后所受的痛苦、伤害、委屈几乎都是因为我。可她呢?却在皇阿玛嫌弃我的时候,答应嫁给我,甚至拒绝了皇阿玛为她指婚的平郡王。” 莲衣吃惊地微张着嘴,她没想到洛灵是这样重情重义的女子。允禩看着她惊讶的表情,凄然一笑:“我答应过皇阿玛,一生一世要护她周全,不让她受半点儿委屈。可是,往后的日子,我真的没有把握了。”

允禩的眼光望向菊花丛中,洛灵也看到了他们,向他们举了举手中大把的菊花。允禩笑着冲她点点头,眼中溢满了宠爱:“我告诉你一件事,她原本钟情的是四哥。”“什么!”莲衣又是一惊:“八爷,难怪皇上会对您如此,您真是糊涂了。”

“不能怪她。”允禩看着莲衣摇了摇头:“她在入宫之后一直钟情于四哥,是我一直追着她不放,虽然她不忍心伤我,但她心里只有四哥一人。”莲衣被允禩彻底说晕了:“那为什么最后又嫁了八爷?”

“试问让你等上十年的人,到最后却娶了别人,你会怎么想?”莲衣闻言不由倒吸了口冷气:“十年!”允禩点了点头:“是他辜负了她,让她彻底寒了心。莲衣,我好不容易让她重新快乐起来,不能再让她受到伤害了。”莲衣心中一酸,眼泪夺眶而出:“八爷何其有幸,能有这样的女子相伴。”“我也希望能与她长相厮守,一生护着她。可是,真的能吗?”

莲衣才要说话,却听洛灵惊呼一声,一下跌在了花丛中。允禩心中一紧,向洛灵奔了过去。

“灵儿?!”允禩很快到了洛灵跟前,蹲下身紧张地看着她:“怎么了?伤着没有?”

“没事儿没事儿!”洛灵正在解缠在自己脚上的绳索:“不知道谁在这儿扔了条绳子,我光顾着走路,就缠上了。以为是条蛇,吓了一跳。”

允禩松了口气,帮洛灵解去了绳索,扶她站了起来:“贪玩儿的下场。”洛灵回身取过掉在地上的菊花撅着嘴看他:“我是为何先生采的,幽菊敬君子,不好吗?”

允禩看着她手中的菊花,笑了笑:“当然好。”莲衣也跑了过来,焦急地看着洛灵:“怎么样?伤哪儿了?”

洛灵呵呵一笑:“是条绳子,我看成蛇了,吓得叫了一嗓子,把你们都吓着了吧?”

“嗨。”莲衣也被逗乐了:“我还好,到是八爷吓得脸都白了。”

洛灵回头看了看允禩,猛得把手中的一大把花儿往他手里一塞:“拿着。”说完掉头就走,允禩也不说话,捧着大把的花儿,跟在她后面,莲衣走在允禩身边,非常意外地瞪着眼看他:“八爷,我原本以为侧福晋温柔娴静,怎么这会儿看着有点儿象福晋啊?”

允禩无奈地摇摇头:“跟毓雯久了,不象才怪。”莲衣听了忍不住哈哈大笑,洛灵走在前面,也是偷偷地乐得不行,只有允禩沉着一张脸跟着她们,可眼中却全是笑意。

允禩和洛灵在扬州住了三四日才起程回京,莲衣很喜欢洛灵的性格,一时间竟有些舍不得。允禩看在眼里,心中一松:“不急,总会再见面的。”莲衣听了他的话,似有所感,但没有立刻点明。洛灵看着莲衣,从袖中取了随身的紫罗香扇出来,递到她手上:“这把扇子原是玉穗儿送我的,我转送给你。做个念想。还有,我当你是姐妹,以后不要侧福晋侧福晋的,就叫我洛灵,要不跟着福晋叫我灵儿也使得。”莲衣接了过来,展开来看,扇面上霍然画着一朵淡粉色的莲花摇拽生姿,淡淡青荷悠然相衬,虽是笔墨不多,却透着说不出的清新雅致。

允禩揽着洛灵的香肩轻笑道:“这是灵儿昨日才画上的,她的画当年皇阿玛也是夸过的。”洛灵横了他一眼,不好意思地冲莲衣笑了笑。

莲衣合上了扇子,感动地看着洛灵,由衷地道:“惠质兰心也正是你才配得。”说罢,从头上取下了一枝浮嵌珍珠的凤尾簪为洛灵簪在头上:“这是当年我娘留下的一对凤尾簪,你当我是姐妹,我也就抖胆认你这个妹妹。”

洛灵拉着莲衣的手又说了好多话,才不依不舍地上了车。莲衣把给八福晋的礼物交代给她,又把路上用的、吃的、喝的、玩儿的都交代给随从,看得洛灵直愣神儿。趁所有人忙着装车,莲衣暗中拉了允禩到一旁:“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我会护她周全,偿你的心愿。”

允禩静静地望着她,唇边微翘,绽开一丝笑容:“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八爷,这次回京,莲衣真的不放心你们,千万保重。”

“我会的。”允禩点了点头,轻轻拍了拍莲衣的肩。

“允禩!”身后传来洛灵的焦急地喊声:“你是不是不打算走了?”二人一起看过去,忍不住大笑起来。只见洛灵身旁搬满了大大小小的箱子包裹,把她围得严严实实,甚至连允禩的位置都没有了,洛灵苦着一张脸,瞪着莲衣。

“行了行了,把毓雯和弘旺的礼物带上就行了。”允禩冲着莲衣直摇头:“你到没搬个府邸给我。唉!”莲衣看着家人往下搬东西,呵呵笑道:“你要能搬回京城去,我还真就送得起。”东西搬得差不多了,允禩上了车,冲莲衣摆了摆手:“回吧。我们也该启程了。”莲衣微微皱了下眉,眼中包含着某种复杂的神情,深深地看着允禩:“莲衣恭送王爷。”允禩看着莲衣的神情一愣,随即忙笑着点了点头,放下了车帘。洛灵掠起窗帘,冲着莲衣挥手:“记得来京城看我们。”莲衣站在府门,挥着手,一直到马车走远,才慢慢放下。她失神地看着远方,一丝酸楚渐渐萦绕于心,久久挥之不去。

洛灵坐在车上,愣愣地出神儿。允禩将身边的箱笼摆到一侧,才注意到她的沉默:“想你母亲了?”

洛灵回头看着他,抬手轻抚着他因这几日奔波而削瘦的脸颊,有些心疼:“谢谢你陪我回来这一趟。”

“夫妻之间说什么谢啊。”允禩温和的一笑。

洛灵依偎在他肩上,心里暖暖的:“答应我,我们不会分开。”

“我答应。”

☆、第一百一十一章

自太后死后,每个人心里都是忧心忡忡,对雍正皇帝更是心存惧怕,能不见就不见,进宫的人越发少了。玉穗儿也很少出门,每日里只在府里下下棋,看看书,真正做起了个悠闲人。可她心里却没有一刻平静过,无时无刻不在担心着她的哥哥们。洛灵从江宁回来便去了玉穗儿府上,玉穗儿得了消息正要去看她,见她亲自过来,容颜憔悴,神色低沉,好不心疼,于是拉着她到园子里走走,散散心。

看着洛灵眼中深深的哀伤,玉穗儿叹了口气:“当年你劝我的话,是不是要我重复一遍给你听?”“前阵子回江宁,真的不想回来了。”洛灵挽着她的胳膊在园子里慢慢地走。“你舍得下嘛?别说傻话。”玉穗儿回头看了她一眼。

“回来了,心又静不下来了。”

玉穗儿握着她的手,坐在水榭的石墩上:“说实话,我心里都没个底,别看一天清闲自在,其实呢,哼!走一步看一步吧。”

洛灵紧皱着眉,听出玉穗儿话中的厉害,即心急又害怕:“我真的有些怕,从前康熙爷在,从来没有这种感觉。”玉穗儿叹了口气,回身看着水中飘落的花瓣:“四哥急于让众人心服,可是……他们谁又能真的服了谁呢。”洛灵随着她的眼光望了过去,苦笑了一下:“康熙爷宽厚为君,可是四爷却不是那样的人。当时看着我娘的灵位,心里真恨他。”

玉穗儿闻言迅速地回过头:“这话最好别再说。”“他能把我怎么样?砍了我?”玉穗儿吃了一惊,静静地盯着她。洛灵迎视着她的目光,摇了摇头:“他对我怎样我到不怕,就是担心他会对八爷怎么样。”

“唉,他们啊,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本帐,你我都说不清楚,你以为八哥就是省油的灯?”“哼,都不是,再加个十四爷,就更热闹了。”

玉穗儿紧紧握住她的手,两个人眼中都含着一份担忧。

洛灵回到府里,已是午膳的时分,便直径去了前厅。八福晋正皱着眉,一边用力扇着扇子,一边抻着头向外张望。

“福晋。”洛灵施了一礼,八福晋点了下头,就又焦急地向门外望。洛灵看了看天色,奇道:“王爷还没回来?”

“嗯。”八福晋叹了口气:“这都什么时辰了,回不回来也不叫人带个话儿。”

洛灵沉吟了片刻,挥手叫喜春过来,悄声道:“你去厨房说一声,把菜重新热一下。”

喜春点了下头,转身退了下去。还没走到门口,管家秦福就慌忙跑了进来,跪在地上喘着气:“福晋,大事不好了。王……王爷被万岁责罚,现在还在太庙前跪着呢。”

八福晋和洛灵闻言一起站了起来:“怎么说?为了什么?”

“奴才向内务府总管夏公公打听了,听说是因为圣祖皇帝和四位皇后的神牌升附太庙一事,万岁爷命人在端门前设更衣帐房,谁曾想这几天是秋老虎天气热,那帐内所有陈设物件都是新做的,受不得油气熏蒸。万岁爷在里头只待了一会儿,就被熏的够呛,因此十分气恼,命工部的大小官员都跪在太庙外,一直到明日上朝。”

八福晋一听脸色都变了,抬脚就往外走。洛灵见她神色不对,忙一把拉住:“你要去找皇上理论吗?”八福晋满眼心疼地看着她,眼圈已经红了:“那能找谁?他是王爷,又不是一般官员奴才,说罚就罚,让跪就跪,哪儿有他这么受气的王爷呀?!”

“不行,你这一去,必是责问争吵,皇上盛怒,对王爷更加不利。”

八福晋顿时无计可施,求救地抓着洛灵的手:“那你去,皇上总不会驳你的面子的。”

洛灵紧皱着眉,闭了闭眼,长出了口气:“此时最不能去的,就是我。”八福晋颓然地松开了手,怔怔地看着她,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意思:“如果王爷不娶你,皇上也许不会这么恨他。”

洛灵后退了一步,脸色惨白地看了她良久:“是,所以,我更不能去见皇上,更不能去求情。福晋,我劝您也在府里等王爷回来,哪儿都甭去,只有如此,才不致让皇上更迁怒王爷。”

“这是什么世道!”八福晋急怒攻心,挥手扫落了桌上已冰冷的茶饭,紧紧地攥着拳:“这样太憋闷了,我受不了这样的气!”

“福晋!”洛灵忙上前将她的手紧紧握住,低声道:“再有什么,总有你我陪着王爷,你就忍这一时之气吧。”

“我忍不了!忍不了!”八福晋挣开洛灵的手就往外走。洛灵忙跟了上去,拉住她:“你这样意气行事,就不怕王爷再受更重的责罚吗?”

八福晋满眼的无助和凄然,眼泪一向子冲出了眼眶,无力地坐在廊子上,低泣了起来。洛灵轻轻地揽着她的肩,两行清泪也随之而下,她心里渐渐预感到,这只是个开始,更大的隐患,还不知是什么。

安抚了八福晋回房休息,洛灵一个人在房里来回踱步。想着被罚的允禩,心里一阵绞通:“该来的终究要来,忍吧,不忍又能如何。”

入夜时分,喜春端了一碗紫米粥进来,看着她立在窗前,怔怔地看着窗外的垂花门发愣,忙上前一福:“福晋,您吃点东西吧。”

“福晋吃过了吗?”

喜春迟疑了一下,低声回道:“福晋把东西全砸了。”

洛灵微一皱眉,摇头叹了一声:“先去吧。”喜春行了礼,退了下去。洛灵的眼光又转向院中的垂花门,满眼的忧虑。

次日清晨,允禩的轿直接被抬至卧房门外,由家人背进了房里。八福晋心疼地看着他,一边哭,一边吩咐人请大夫。

喜春得了允禩回府的消息,急着去告知洛灵。推开门,房里已没了洛灵的身影,喜春愣了一下,忙出门去后花园找她。

八福晋一直在床边守着,喂他喝了些粥,又服侍他躺下,才松了口气:“爷,睡会儿吧。” 允禩点了点头,抬眼在房中寻找着洛灵的身影,八福晋看了他一眼,道:“先睡吧,喜春已经去叫了。”

允禩淡淡一笑,缓缓闭上了眼,片刻间,便沉沉睡着了。

允禩再醒时,已经是上灯时分。睁开眼,触目的是洛灵柔柔的笑颜,允禩轻笑了一下,想要起身,腿一动,一阵钻心的疼痛让他忍不住皱了下眉。洛灵忙按他躺下:“不知道跪久了腿会疼吗?老实躺着。”

允禩笑着摇了摇头,握着她的手,细看她:“你没事吧?”

“我还没问你,你倒问开我了。”

“毓雯一早见我,就哭得厉害,你能好到哪儿去。” 允禩望着她脸颊上刻意掩盖苍白的一抹胭脂,微微皱了下眉:“昨夜你没睡,是不是?”

“是不是都让你说了。”洛灵淡淡一笑,从他手里抽出手,轻轻按摩着他的膝盖。

允禩轻笑了一下:“你不承认我也知道,要是老老实实在房里,一早怎么会见不到你。又去亭子里吹风了?”

洛灵瞪了他一眼,见他又皱了眉,抬手抚平了他的眉头,看着他略显苍白的脸色,不禁满眼的痛惜:“如果没有我,他兴许不会这样对你。”允禩双目一凛:“这与你无关。”

洛灵苦笑了一下:“但愿吧。但愿是我高估了自己。”

“告诉你,四哥训斥也好、责罚也罢,那都是我们两个男人之间的事,他再怎么对我,我都能一笑置之!” 允禩紧盯着她的眼睛,不放过她眼中的任何一丝神色:“别再把这些事儿往自个儿身上扯,也别动什么不该动的念头,明白吗?”

洛灵忍着眼中的酸涩,含着笑望他:“行了,人家说了一句,你就扯出一堆,至于吗?我也没动什么念头,倒是你,以后别动了抛下我的念头,才是真格儿的。”

允禩握过她的手,满眼的怜惜之情,感叹道:“简直是傻话,怎么可能。”

管家秦福在厢房外轻咳一声,向允禩回报,“王爷,十四爷和三阿哥来探望您,已经在前厅等候。”

不一会儿,洛灵自房中走了出来,向秦福道:“王爷行动不便,你去请十四爷和三阿哥到厢房来。”秦福领命而去。洛灵吩咐丫鬟备茶后,往自己所居的院落走去。

允禵和弘时一前一后进了门。弘时见允禩坐在床上,忙上前大了个千,问候道:“八叔,要紧不要紧?”允禩向他挥手,示意他和允禵都坐下。“年纪大了,腿脚都不利索了。没事儿,歇两天就好。”允禩轻描淡写的说。允禵叹了口气,“我说八哥,你也真能忍。”

允禩淡然一笑,“依你说,我该怎么着,不是闹事就管用的。九弟十弟几次三番被遣出京,一个被押去青海,一个滞留在张家口,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我不能再重蹈他二人的覆辙。咱们可都是有家有室的人。”弘时忽然插话道:“皇阿玛们对叔叔们忒不厚道,我这个当晚辈的看着都不忿。”

允禵瞥了他一眼,故意道:“弘时啊,如今你也是三十多的人了,怎么说话还这么不注意。你皇阿玛最讨厌人家口无遮拦,你明明知道他的忌讳,还说这些话。”允禩知道允禵故意拿话激弘时,想着怎么圆才不让允禵这话显得太露骨,向弘时道:“八叔早就跟你说过,审时度势方为俊杰,逞一时口舌之快只会乱了大计。这会儿天黑了,京师夜里宵禁,你们坐一会就快回府去,免得多生事端。”

弘时和允禵叹息一声,“要不是上了灯,我和十四叔还不敢到你府上来呢,怕再给你惹麻烦。”允禩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笑容,“我看见你们,高兴得很。像你九叔十叔,我想见见他们,恐怕也都是在梦里。”他轻咳两声。允禵叹道:“谁说不是,如今人人自危,兄弟们见了面也不敢多说,生怕说错话。连五哥那样凡事不管的老好人,也因为九哥的原因,受了连累,孩子们的爵位都被削。”弘时捏了拳,低头不语,却没见到允禩向允禵使眼色。

☆、第一百一十二章

过了几日,允禩下了朝正往宫门走去,见允礼疾步向养心殿走去,不禁好奇。“十七弟,出了什么大事 ”他问了一句。

允礼扬了扬手里的折子,“兵部的行文到了,青海又发生叛乱,和硕特蒙古的首领罗卜藏丹津趁着抚远大将军之位空虚,想控制青藏一带。我得赶快把折子递给皇上瞧瞧。”

“呦,这事可不小,赶快去吧。”允禩给允礼让了道,允礼拱了拱手,往养心殿而去。允禩心中一转,想着去允禵那里坐坐。

允禵正在郡王府的庭院里修剪花枝。允禩看了他一副园丁打扮,笑道:“难得你这富贵闲人,还有这雅兴。”允禵放下手里的剪子,拍拍手,也笑道:“闲人是闲人,富贵却未必。我都快穷死了,指着拿这花儿去卖呢。”

允禩背着手,指着他道:“你啊,真不愧是老十四,睁着眼说瞎话,你不含糊。你这府邸这么气派,没有万余银子是修不来的,你跟你八哥面前哭穷,你打量我不是管宗人府的,不知道你进项呢。”允禵仰脸一笑。

允禵请允禩去书房坐着,吩咐丫鬟上茶,自己则去更衣。允禩也不坐,只四处看看。允禵换了一身便装,见允禩望着墙上的对联出神,叫了一声,“八哥,我知道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事,说出来咱们一起想想。”

允禩回头望着他,笑道:“还是你爽快,我也懒得客套。今儿我下了朝,遇见老十七,急吼吼的往养心殿去。你猜怎么着,西北又打起来了。”允禵脸上闪过一丝不屑的神色,“这事和咱们有什么关系,打过山海关才好呢。”

允禩故意嗯了一声,“打到京城更好是不?倾巢之下,岂有完卵。这道理,还用我说?”允禵坐下,摆了个很舒服的姿势,“擒贼先擒王,先完的肯定不是咱们。”“你就不关心抚远大将军的人选?”允禩当然知道他说的不过是气话,怎么可能心里不关心青海叛乱这事。

允禵瞧了他一眼,摸了摸胡子,笑道:“年羹尧,这还用想?除了他,没别人。青海那点事儿我门儿清,都是些乌合之众,有年羹尧和岳钟琪坐镇,青海还是青海,不会变成北海。不然,怎么会把九哥派去苏武牧羊。”允禩听了这话,忍不住一阵好笑,提到老九允禟,心下却不免凄凉。

“八哥,我知道,这事儿,你另有打算。”允禵看了允禩一眼。允禩点点头。“抚远大将军人选是年羹尧,这点毋庸置疑,可是一个人不成军,总得有人当帮手吧。你是皇子亲征,这次如何不能再来一次皇子亲征?”

允禩把心里的想法和允禵合盘托出。允禵想了想,“弘时没打过仗,皇上不会派他去,况且他去了,对老年恰是掣肘。老年那人你不是不知道,真跟年糕似的,软了硬了都不行。”

允禩胸有成竹的一笑,“西北这一战功成,皇上的封赏必不会少。皇子们哪个不贪功,弘时虽说不是嫡长子,但在诸皇子里以他最长,他心里难道没有点盘算,只怕他目前的心境,跟大哥当年也差不多。”他这么一说,允禵完全明白了他的用意。“不错,储位能者居之,未必弘历就能笑到最后。”他心里盘算这事,再看允禩,却见他早已出了书房,走到院子里。

“前几天,我见到玉儿了,她和十三弟妹一道进宫给皇后请安。我瞧她气色还行。”允禩慢慢散着步,向允禵道。允禵半晌不语,过了一会儿才道:“这很好。我还怕她过得不好呢。”允禩又道:“我问玉儿,有没有话要带给你,她只说,都平安无事就好,其他的,也不和我多说。”允禵又是半晌沉默。

翌日,兵部尚书在朝堂上禀报了青海叛乱的最新战况,雍正也当朝宣布,任命川陕总督年羹尧为抚远大将军,坐镇西宁,指挥平叛。皇三子弘时满心希望,要求亲赴青海,在年羹尧麾下作战,雍正瞥了他一眼,没有同意他的请求。

养心殿西暖阁,雍正正和怡亲王允祥商议西北军政,苏培盛进来回报,三阿哥在殿外候着,一直不肯走。

雍正叹息一声,向允祥道:“这孩子不知道吃错什么药了,就是嚷嚷着要去西征,他哪里知道行军打仗不是纸上谈兵,他才多少斤两。”允祥微一思量,向苏培盛道:“请三阿哥进来。”“遮。”苏培盛退了出去。

“你这是?”雍正有些不解。允祥笑道:“对症才好下药,你不叫他进来,如何治他的病。”雍正没办法,也只得正襟危坐,等弘时进来。

弘时向雍正和叔王行了礼,肃立在雍正面前。雍正道:“朕不是叫你先回去,你怎么还不走?”弘时道:“儿臣想为国效忠,还请皇阿玛恩准。”雍正不屑的了一声,“走走走,朕和你十三叔为西北的事烦着呢,没空听你白活。”

弘时却不肯走,向雍正道:“皇阿玛,儿臣虽年轻,却也熟读兵法,总不上战场,如何磨练 更何况当年皇玛法在世时,弘曙他们三人也曾跟随十四叔西征,年纪也不过和儿臣差不多。”

雍正见弘时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懒得理他。允祥向弘时道:“你皇阿玛是舍不得你出去受苦,怕你有个差池。况且你没上过战场,战场上可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知道,十三叔,正因为没去过,我才想去见识见识。”弘时顽固不化,允祥不得不摇摇头。

“够了,朕的旨意已经说过了,你跪安吧。”雍正不想再和儿子啰嗦,当机立断的将他撵出养心殿去。弘时在殿外恨恨的向养心殿看了一眼。弘历远远的在廊子上看到他,刚要打招呼,却见他气急败坏的只顾着往前走,不解的看了他一眼。

雍正二年年初,抚远大将军年羹尧在四川提督岳钟琪的辅助下,兵分几路,将深入青海的叛军打得落花流水,不到一个月,就平定了西北的叛乱。消息传到京师,雍正欢欣鼓舞,在朝堂上宣布,要大肆封赏年羹尧、岳钟琪等平乱有功之人。

这一日,允禩刚进府门,管家秦福就凑上前。“王爷,福晋吩咐奴才,一看到您回府,就请您过去。十爷的福晋来了。”

“哦,她来了 ”允禩边把披风递给秦福,边往八福晋所居的院落走去。秦福跟着他,道:“十福晋一进门就哭上了,把咱们福晋吓了一跳。”允禩猜到十福晋到府中来,必是和允誐被革去郡王爵位有关,心中暗自叹了口气。

八福晋正安慰十福晋,见允禩进来,忙站起来道:“你快劝劝吧,哭了半天了。”十福晋抬起泪眼,向允禩拜了一拜,“八哥,我们爷到底犯了什么罪,皇上要这样处置他。”允禩向八福晋递了眼色,八福晋扶着十福晋坐下。

“别说十弟了,我们爷为了此事,不是也挨了皇上一顿批。如今竟成了学堂里的童生,师父想骂就骂。”八福晋撇了撇嘴。允禩这才道:“人平安回来就不错了。你想想九弟,如今还在青海回不来。”

十福晋这才止住泪,有些不悦,向允禩道:“八哥,照你这话,皇上对我们爷的处置还算轻的 ”允禩道:“我昨儿就听说十弟被调回京师,心里松了老大一口气。只要是在京师里,哪怕当个闲散宗室,也比外放到不毛之地好啊。”“这倒是。”十福晋拿帕子拭泪,点点头。

“可如今皇上革了我们爷的爵位,还下令将他拘禁,一点自由也没了。”她对允誐被革了王爵,始终心有不甘。八福晋听到此处,忍不住道:“你倒以为这王爷的位子有多稳当呢,你瞧瞧我们爷,上次被罚跪,前两天又被叫到养心殿一通痛斥。早辞了这倒霉差事,在家里乐得享清福了。”允禩瞥了她一眼,“你呀,什么话都敢说。”

“我说的在理儿,任谁也不敢驳的。前两天皇后传我进宫,我跟她好一通牢骚,她也无话可说。可没见皇上这样对宗亲的,我姥爷安亲王都入土多少年了,皇上还革了他老人家的爵位,连我那些叔伯哥哥也不放过,贬的贬,罚的罚,搞得我现在根本不敢回娘家去,一回去就一堆人跟我抱怨,倒好象是我撺掇皇上处置他们似的。”八福晋没好气的抱怨着。

允禩吓了一跳,指着八福晋道:“你还敢到皇后跟前儿去发疯,你不要命了?”八福晋委屈的撇嘴,“我也是一时气不过,你们都不敢说,我再不说,我得憋死。再说了,皇后听了我的话,也没说我什么。”允禩冷冷一笑,跌坐到椅子上,“你啊,迟早在这张嘴上犯事儿。”

十福晋见他夫妻俩说着说着像是要吵起来,忙起身告辞。允禩这才道:“弟妹,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你安心陪着十弟在家里过日子。等过了这阵子,我再跟皇上提。”十福晋没辙,只得点了点头。

雍正对待宗室的一系列举措,令亲贵个个惶恐不安。人人都想着自己的爵位,是不是朝不保夕,一时间,宗室的关系格外紧张。逢了年节,托病不进宫朝贺的人渐渐多了起来。皇后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常常劝雍正对宗亲不要操之过急,多安抚少贬罚,雍正知道她的担心不无道理,却仍是我行我素。

☆、第一百一十三章

允禵的次女二格格从蒙古回京省亲,到汤泉郡王府看望她父亲。允禵一向疼爱这个女儿,她十四岁便远嫁蒙古,父女俩久别重逢不胜唏嘘。

“阿玛,我从京城家里过来,额娘的病情又重了。”二格格不无担心的说。十四福晋自三四月间生了病,一直缠绵病榻近半年。允禵听到这话,眉间也有了一丝忧色。“我上个月刚回京去看过她,也请了京城有名的大夫,她的病却总是不见好转。”二格格怕他担心,宽慰道:“您也不必过虑,府里有人照顾他,倒是您自己,一个人在汤泉,我们心里可惦记。”她的话音未落,一个家人急急忙忙跑过来。

“王爷,郡主,侧福晋差小人来请您二位赶快回府去,福晋的病怕是要不好了。”家人如实向允禵回报。允禵心里着急,拉着女儿的手就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