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穗儿看着他面前一大堆奏折,道:“皇后说您夜夜批阅奏折到深夜,这样下去会把身体熬坏的。奏折是看不完的,内外有臣工,您又何苦事必躬亲?”雍正拨了拨灯芯,叹道:“这些折子,朕若不亲自看,总是不放心。”

玉穗儿随意的看了几个折子,见每个折子上都有朱批谕示,道:“说到勤勉,您比皇阿玛有过之无不及。”雍正淡淡一笑,“朕的能力和魄力及不上先帝分毫,能做的也只是勤能补拙。”玉穗儿拾起一页纸,看到上面竟是允禵的字,不禁有些讶异。

她缓缓抬头看了雍正,见雍正正目光灼灼的望着她,垂下眼帘。雍正揉揉太阳穴,道:“你看他是不是狂妄之极?”玉穗儿眉尖一蹙,道:“四哥,您就饶了他吧。打小他就这样,不肯服软。”

雍正长出一口气,叹道:“朕真不明白,他有什么好,你这么向着他。满都护也是,朕那时让他去审问允禵,他倒好,奏折里通篇都在为允禵开脱。”

玉穗儿想起上回在马兰峪兵营里,满都护替她解围,不禁深深钦佩起这位堂兄来。人人自危的时候,他还能挺身而出,不怕得罪皇帝,确实是个有担当的人。

“上回你去马兰峪,怎么不见他一面就走了?”雍正忽然提起这事,玉穗儿心里一惊,看向雍正,见他面色清冷,看不清喜怒。“我……”玉穗儿思绪纷乱,不知该如何辩解。雍正瞧她神色凄苦,也就不再追问。

片刻之后,玉穗儿缓缓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物件,递到雍正面前。雍正仔细一看,正是康熙当年经常戴的那枚翠玉扳指。诧异之余,他打量着玉穗儿。玉穗儿跪了下去,雍正狐疑的看着她。玉穗儿道:“皇阿玛临终前交给我的。如今和那串佛珠一样,完璧归赵。”

雍正手里捏着翠玉扳指,心里感慨万千,“朕继位时,你没拿出来,怎么这会儿拿出来了?想用它来救老十四一命?”

玉穗儿摇摇头,“不,您要杀他早就杀了。如果是必死之人,这扳指也救不了命。”雍正心想:玉儿,你以退为进,倒叫朕进退两难。允禵冥顽不灵,朕并非没有杀他之心。你把这扳指拿来,不求也是求了。

他叹息一声,“不要跪着了,起来说话。”玉穗儿却不肯起。雍正只得道:“你说的对,这扳指救不了必死之人。朕已经给过允禵很多次机会了,是他一直在跟朕为难。”

玉穗儿见他虽满眼忧色,眼神中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道:“他已经大势已去。八哥九哥都死了,您还有什么不放心。”雍正审视的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

玉穗儿看到康熙的一把佩刀作为先皇遗物还挂在暖阁的墙上,把心一横。她拔下头发上的钗环,散开发髻,一头秀发披散下来。雍正正不解,见她站起来走到墙边取下康熙的佩刀,侧身抓起一束秀发砍了下去。那一束头发顿时落在她手中。雍正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玉穗儿将佩刀放回去,拿着自己的一束头发走到雍正面前跪下,不说话,只是含着眼泪看着他。雍正又惊又痛,颤抖着接过她的头发,哽咽道:“玉儿,你这是何苦?他不值得……”

玉穗儿摇摇头,哭道:“你不明白,四哥,值不值得对我来说根本不重要。我只要他活着,他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雍正见她痛苦的样子,忽然想起了洛灵,心中惆怅不已。“你们……朕真拿你们……”他心痛的说不下去,半晌才缓缓的拿起那道参奏允禵的密折,放在烛火上烧了。“玉儿,这是最后一次。不要忘了你答应朕的话。”玉穗儿磕了个头,起身缓步离开养心殿。

天边已泛白,玉穗儿浑浑噩噩的走在紫禁城的甬道上。也不知走了多久,她的意识渐渐有些模糊。允祥迎面走过来,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拉住她道:“玉儿,你怎么了?”

玉穗儿愣愣的抬眼看了他一眼,“十三哥——”允祥这才注意到她披散着头发,长发间还有一截不见了,诧异不已。“头发怎么少了一截?”允祥轻抚她秀发。

玉穗儿忽然伤心不已的抱着允祥的肩大哭起来,允祥问她话,她也不答话,只是大哭。允祥抚着她的背,心想:到底是怎么了,皇上不是已经同意饶了十四弟,她怎么还哭成这样。

“大臣们上奏要制裁十四弟的折子已经被皇上驳回了,你不用替他担心,皇上不会杀他。”允祥说了一句。玉穗儿却只是哭泣,道:“我再也见不到他了……再也见不到了……不会再有机会……”

玉穗儿冰雪聪明,怎么会不明白雍正最后那句话的意思。如果说上回她发誓说不见允禵,雍正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回,他是真的不许她再见允禵。她和所有人一样,一举一动都在雍正的监视之下。想见允禵一面,恐怕到死也不可能了。

雍正五年,弘时因放纵不谨,削宗籍,赐死。

☆、第一百二十七章

雍正八年五月初四,馥儿到公主府探望玉穗儿。两人说起端午节进宫的事,忽然紫绡慌慌张张的跑进屋来回报。“公主,公主,十三爷府上派人找你快过去,十三爷快不行了。”紫绡带着哭腔。玉穗儿听了这话,忙站起来往外走,忽然一阵眩晕,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等她再睁开眼,已经躺在床上。紫绡和馥儿正焦急的看着她,见她醒了,才有一丝喜色。玉穗儿支撑着下床,往府门走去。馥儿向紫绡道:“紫绡姐姐,你跟去看看,公主身子不好,别再伤心出毛病来。”紫绡点点头。

怡亲王府已是一片愁云惨雾。玉穗儿赶到时,小湄正在允祥病榻前垂泪。允祥看到玉穗儿进来,忙向她伸出手去。玉穗儿走过去坐到他床边,哭道:“十三哥……”看着自己的亲哥哥已病的憔悴不堪,彷佛万箭穿心般难受。他才四十五岁呀……想到这里,玉穗儿心如刀绞,眼泪抑制不住的下落。

“玉儿,今年我不能去给额娘扫墓了,你代我去给额娘磕头吧。”允祥并不悲戚,反而有一丝笑意在嘴角。玉穗儿心痛难言,说不出话来,点了点头。允祥轻抚着她的秀发,视线渐渐有些模糊。

玉穗儿见他目光渐渐散了,赶忙握紧他的手,泪如泉涌道:“哥,你不要丢下我……我怕一个人……上天对我太残忍……”允祥又勉力睁开眼睛,望着他唯一的妹妹,心里也剧痛起来。她失去了一个又一个亲人,如今他也要离她而去,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可怎么办。小湄深知他牵挂玉穗儿,忙宽慰道:“我会好好照顾妹妹的。”允祥望着她,这才有了一丝欣慰。

小湄坐在床边,允祥靠在她怀里,玉穗儿则跪坐在他身前,头枕在他身上。三人就这样平静的相对,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

“十三弟,朕来看你了……”雍正跌跌撞撞的从屋外进来。玉穗儿和小湄忙起身让座,雍正挥挥手示意她俩不必多礼。

雍正坐下后,小湄知道他和允祥有话要说,拉着玉穗儿的手要离开。允祥向小湄看了一眼,似乎十分不舍她离去,雍正忙道:“十三弟妹不必回避了。”小湄这才留下,坐在允祥身边。允祥靠在小湄身旁,向雍正道:“皇上,臣弟不能给您见礼了。”雍正看着他苍白无血色的脸,伤感万分,“叫四哥。”允祥心头一暖,顿时流下两行眼泪,“四哥……”

他顿了一顿,缓缓道:“有件事儿在我心里好几年,一直不敢跟您说。”“有什么话,但说无妨。”雍正掩饰的向里拭了泪。“洛灵是我放走的。”允祥终于说出了压在心底的秘密。

“朕知道,朕早就知道了。”雍正哽咽着说。“咱们这几个人,相识多年,我不忍心见她和八哥一起被关进宗人府,那时她还怀着孩子。”允祥虚弱的咳嗽了一声,小湄含泪轻抚他胸口。

雍正虽有一丝诧异,但见允祥已到弥留之际,心中痛不可言,也没那么多精力多想,只是点了点头,“朕不怪你,十三弟,你一向侠义,朕一直很佩服你的度量。”他见允祥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神采,显然是被这个秘密折磨了很久,心里不禁也暗暗惆怅。“从今天起,你的名字改回胤祥,你就是朕的亲兄弟。”他又补了一句,允祥忙强撑着谢恩。

雍正见允祥的视线最终落在小湄身上,知道是该到了让他们夫妻诀别的时候了,轻轻的走了出去。玉穗儿正在门口守着,见雍正出来,迎上去。雍正悲戚道:“十三弟不行了,让他和十三弟妹说说话吧。”玉穗儿点点头,扶了雍正离开。

允祥目不转睛的看着小湄,向她惨淡一笑,“我不能再照顾你了。”小湄擦了泪,摇摇头道:“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还有孩子们。等一切都安置了,咱们总有再相见的一天。”

允祥轻抚着她的脸颊,无限留恋的望着她,“小湄……这些年多亏了你……”小湄握着他的手,贴在脸上,道:“别说这话,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从我第一次见到你那天,我就认定了。”

“是呀,咱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上元灯节。那天……”允祥说了两句,便费力地喘息起来,小湄轻轻揽着他的头,默默地听着:“五百年前相会,仿佛是命中注定的,你和我,如今却要天人永隔了。”

小湄的泪一颗颗滴落在允祥的面颊上,允祥抚去她脸上的泪水,“生死有命,别哭……”小湄望着他,满心的依恋和凄楚,“日子过得太快,一转眼就已经三十年。只可惜我的梦还没有做够,却不得不醒了。”说话间,她泣不成声。

允祥伤感的看着她,似乎想好好记住她的样子。小湄凝望着他的脸,见他目光黯淡无光,心知大限将近,不想让他过于忧伤,打起精神道:“你记得吗,那一年在裕王府,你说会照顾我一生一世,我说,是三生三世,你又说,是永生永世。你可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话。下一世,不要装不认识我。”允祥轻抚着她的秀发,意识渐渐模糊,很多年前的景象一幕幕出现在脑海里。那时候,她的笑颜如花……

小湄仍在痴痴的看着他,“别忘了,是永生永世。”“永生永世……”允祥默念着这句话,再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小湄忍着巨大的心痛,自语道:“胤祥……你要等我……用不了很久……我只让你一个人在那个世界几年……”她怜爱的轻抚着允祥渐渐冰冷的脸,在他前额深深一吻。

她坐了一会儿,就走到厢房外,向等候的众人宣布,怡亲王归天了。玉穗儿见她面色澄定,不禁大为诧异,府里的几个侧福晋更是窃窃私语。小湄平静的吩咐府里家人对外发丧,同时有条不紊的安排了丧礼事项。安排好之后,她进屋换了孝服出来,走向玉穗儿。

“妹妹,堂屋要布置灵堂,这会儿府里乱的很,你身子不好,先到我屋里坐会儿吧。”小湄向玉穗儿道。

“嫂子……”玉穗儿见她双目红肿,但对她的冷静又感到一丝恐惧,怕她这是伤心过度的失常。

小湄握着她的手道:“你十三哥去了,他的葬礼不能出分毫纰漏。府里这么多事儿,我都得照看着。这样他去了才能心安。”玉穗儿哭着又叫了一声:嫂子——

小湄轻轻捂着心口,道:“咱们的心痛,都是一样的。痛的多了,心就死了。这些年,他是我和这个家参天的大树,如今树倒了,这个家却不能败。”

玉穗儿点点头,哭道:“也只有十三哥这样的人,才会有你这样的福晋。嫂子,你比我们都强。”小湄忍住泪,道:“去吧,去看他最后一眼。”

玉穗儿走到厢房里,见允祥的尸身端正的躺在床上,家人已经伺候他更了衣。她受不了这生离死别的一幕,扶着门框轻轻喘着气。素绮和紫绡此时已换了孝服出来,见状忙上前扶她。玉穗儿缓缓跟着她们去另一间房换了孝服。

怡亲王归天后,雍正当即下旨恢复他原来的名字胤祥。此后一连两天,他不仅亲自到怡亲王府祭奠,扶棺垂泪,还亲撰悼文,祭奠逝者在天之灵。玉穗儿知道他刚出正月就病了一场,此时大病初愈,再加上胤祥的死对他打击很重,整个人彷佛要倒下去似的,忙上前扶了他。

“四哥,保重。”玉穗儿扶着他胳膊从灵堂出来。雍正见玉穗儿的身子越发单薄,面容憔悴,关切道:“你自个儿也要保重。”玉穗儿点点头,扶他缓缓走在院子里。“胤祥这一去,朕从此少了左膀右臂,真成了孤家寡人。”雍正感慨的说,目光中大有忧色。

玉穗儿瞧他彷佛苍老了许多,劝道:“十三哥,他太累了。这会儿终于可以休息了。”雍正想起胤祥兢兢业业的操持政务,替他分忧,直到病逝前,还上奏折陈述朝政种种,心里痛惜不已,拍了拍玉穗儿的手。

玉穗儿侧脸见他鬓发间已见斑白,脸上依稀有了寿斑,劝道:“四哥,您也是有年纪的人了,身体要紧,有些事儿您就放手让底下人去做。一个人的精力毕竟有限。”雍正叹息着点点头,“是该想想谁能接十三弟的班了。”

“我看十七弟和十六弟都不错,这些年历练的也成熟多了。”玉穗儿又道:“皇后嫂子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您多陪陪她。这一家一国,哪样儿少得了您。”

雍正想起皇后那拉氏,心中又是一痛。那拉氏缠绵病榻已久,恐非长寿之人,想到连她也要失去,雍正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玉穗儿知道胤祥的死令他痛失肱骨,说起皇后的病更是雪上加霜,只得又劝慰他几句,扶着他出府上了御辇才转身回怡亲王府。

允禵和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也到怡亲王府来吊唁,两人从一侧院门进来,远远看见雍正和玉穗儿从灵堂出来,往府门口走去。

伊尔根觉罗氏扶着允禵的胳膊道:“爷,那不是皇上和公主?”允禵望着玉穗儿瘦弱的背影,彷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心里感慨万千,没有说话。朝思暮想的人此刻近在咫尺,想见,却又碍于雍正就在一旁,怕连累了她。

“皇上走了,您和公主这么久没见,不去见见她?”伊尔根觉罗氏见允禵踯躅不前,体贴的问了一句。允禵侧目看了她一眼,温和的挑着嘴角苦涩一笑,“十三哥去世,玉儿必定伤心得很,此时不惹她伤心也罢。”说话间,他径直往灵堂去。

伊尔根觉罗氏忙跟上去,夫妻俩在胤祥灵前拜了一拜,就回府去了。等他们走了,才有府里丫鬟告诉玉穗儿,十四爷来过了。玉穗儿心里一沉,怅然若失。

允祥葬礼过后,雍正命果亲王允礼接替允祥总理户部三库。同时,雍正也想到了一直赋闲的亲弟弟允禵,想对他委以重任。不料,允禵却拒绝了他的委任,雍正也没有怪罪他,反而赐了圆明园关帝庙给他住。

满都护到关帝庙看望允禵,见允禵正和庙祝说话,上前拍了拍他肩膀。允禵道:“嘿,得空儿到庙里看我来了 ”满都护笑道:“现在不来看你,没准哪天你就成佛了。”允禵爽朗一笑,“我没那么大仙气儿。”

两人一同进屋,早有家人上了茶。“你每次来,准有事儿,说说,这回是什么事 ”允禵开头见山的说。满都护也不转弯抹角,“咱们相交多年,我也不客套。我今儿来是劝你一句,适可而止,不要太让皇上下不来台。”

“哦,你又听谁嚼舌根子了 ”允禵饮了一口茶,慢悠悠问。“可不是嚼舌头,马尔赛自己说的。他到你府上宣旨,皇上命你进宫见驾,那意思再明显不过,皇上想让你回朝了。可你怎么回皇上的,‘杀了马尔赛,我坐他的位子’。马尔赛这人也怪,回去竟照实说了,也不怕栽面儿。”满都护说起这事,一脸的戏谑。

允禵哼了一声,“皇上这是给了我一巴掌之后施恩呢,我凭什么要受他这个恩。眼见着十三哥累死了,他倒想起了我。我还没活腻歪,嫌自己命长。”

满都护摇摇头,对他的个性无可奈何,劝道:“老十四,你这脾气我看这辈子是改不了了。他是皇上,你得给他台阶而下,我就不信你乐意在这庙里扮关二爷。”“关二爷怎么了,忠义两全。”允禵不屑的笑了一笑。

满都护站起来四处看了看,见院子里古木参天,幽深僻静,想着此处倒也是燕居的好所在,“你不是喜欢看佛经么,在庙里住着,倒也对了你的心思。”

“你只知其一,他哪儿是让我过清净日子,是让我在庙里反省呢。”允禵走到他身侧,抬眼望着院中巨大的银杏树。满都护叹息一声,“其实你四哥对你不错。”

允禵哦了一声,声音里有一丝恨意,“是吗?八哥九哥怎么死的,我这辈子也不会忘记的。”说起允禩和允禟的死,满都护也哑口无言。

两人在院子里走了一会儿,满都护想起一件事,斟酌着该不该告诉允禵,最终还是决定实言相告。“前些天我福晋去十五妹府上探望,回来说十五妹的病恐怕不好了。”“她又病了?怎么病的?”允禵闻言心里一急,连声音也颤抖起来。

满都护知道他关心玉穗儿的病情,忙道:“上个月皇后去世,皇上极伤心,病的起不来床,十五妹跟着忙前忙后的好些天,回府后就病倒了。我福晋听她的丫鬟说,自十三弟去世后,十五妹的身体就一天不如一天,皇后葬礼这一累,彻底把她的身体拖垮了。”听到玉穗儿病重的消息,允禵的心像被无数虫子啮噬着,只觉得钻心的疼。

满都护拍拍他肩,劝道:“不是我存心要咒她,十五妹的面相一看就是红颜薄命,你若想见她,还是跟皇上化解的好。不然,只怕将来追悔莫及。”

允禵没有答话,心里矛盾不已。让他向雍正低头,他做不到。可如果真这么和玉穗儿到死不见,他更做不到。究竟何去何从,他拿不定主意。再抬眼,却见满都护的背影远远消失在雾霭里……

几天后,允禵决定以探病为由进宫去拜见雍正。走到养心殿外,他徘徊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之后踏进殿门。

苏培盛见他来了,忙迎上去,“呦,这不是十四爷,奴才给十四爷请安,十四爷吉祥。”允禵嗯了一声,沉着声问:“皇上……病好了没有?”

苏培盛苦着脸道:“没呢,万岁爷的病仍是好一阵歹一阵。刚好些了,他就着急起来看折子,结果病情反反复复总是不见大起色。”

他打量了允禵一眼,试探的问:“您要见驾?”允禵点点头。“您来得可不巧,万岁爷刚睡下。昨儿晚上看奏折一宿没闭眼,今儿早上头昏体乏,连朝会都免了。”苏培盛小心的说了一句,打量他神情。允禵心里暗叹一声,自语道:“看来都是天意。”苏培盛见他转身而去,叹息着摇摇头。

允禵在皇城里走着走着,忽然想去乾西五所看看。那地方,他有快十年没去过了,听说一直空着,也不知变成什么样子。虽然主人早已不在,睹物思人,却属无奈。

雍正醒来后,听苏培盛说允禵曾来见驾,心中惊愕不已。“他说了来意没有?”雍正问苏培盛。苏培盛扶着他起身更衣,道:“十四爷听说您龙体欠安,探病来了。”雍正又是一怔,琢磨不透允禵的想法。“也罢,让他搬回自己府里去吧。”他沉吟半晌说了这么一句。

☆、第一百二十八章

自胤祥去世后,玉穗儿就一直卧病在床,病势缠绵了半年多也不见好。玉穗儿意识到自己大限将至,吩咐素绮差人去江南找洛灵,想在临终前和她话别。

这一日早间,素绮端着桂花粥到玉穗儿病榻前,却见她的视线呆呆的落在被子上,似乎有许多心事,忙道:“公主,喝点粥吧。”“拿走,我不想喝。”玉穗儿虚弱的推开粥碗。

“公主……”素绮欲言又止。玉穗儿的眼泪潸然而下。“备车,我要进宫。”玉穗儿望着素绮的眼睛,素绮点点头:“奴婢这就去备马车。”

玉穗儿挂念着雍正的病,先去养心殿探望。雍正正在召见朝臣,玉穗儿没敢打扰他,思量了一下,吩咐素绮搀扶着她去乾西五所。

玉穗儿抬头望着院中那棵巨大的海棠树枯了一半,再不似当初那番枝繁叶茂,心中感伤不已。她走到树下,摩挲着树干,却见树皮纷纷剥落,一副破败景象。想起那时和允禵在这树下埋首饰盒时,这海棠树刚抽了嫩枝,如今草木含悲,竟已枯干。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她扶着树干,捂住心口一阵心悸。回头看着素绮,她已经找来了花铲。玉穗儿接过铲子,一下一下的铲着土,没几下,就觉得眼冒金星、头昏眼花。素绮想要代劳,她却摆了摆手。然而,出乎她意料的事,挖了半天,土中空空如也,那盒子不见去向。当年他们向南埋的并不深,此时早该挖到那盒子。难道……

“公主……”素绮上前扶她。玉穗儿失神的抽泣道:“找不到了。”素绮宽慰她,“也许十四爷早就把盒子拿走了。我听守门的侍卫说,这些年,这里没有闲人进来过。皇上吩咐这里还维持你当初住在这里时的那些摆设不动。”

玉穗儿望着远方天色碧蓝,却没有一丝春天的温暖,忽然间,有点昏昏沉沉,缓缓扶着树坐下。素绮见她半天不起身,心里一慌,摇了摇她身子,她却没有反应,试她鼻息,还有暖气,忙大喊着叫人。

京城和硕公主府,一辆马车停在了大门外,一身白衣如雪的洛灵下了马车,不等人通报,飞奔着冲进了府门。府中的家人大都认得她,见到她并不阻拦,只是吃惊地看着她,多年不见,她清丽的容貌虽仍如当年一般让人见之难忘,但面色却冰冷如雪,双目中透着让人不安的怨意,满头的青丝已花白一片。

洛灵直奔玉穗儿的卧房,推开房门时,小湄和素绮守在床前。洛灵两眼发直地冲到床前,跪在地上,紧握住玉穗儿的双手,急急地问:“玉儿,玉儿,我来了,你看看我!”

小湄瞪大着双眼,说不出的吃惊和震撼,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可算赶到了。”素绮松了口气,无比惊喜地望着她。玉穗儿听到动静,浑身一凛,虚弱地睁开双眼,洛灵的样子慢慢清晰了起来。玉穗儿看着她花白的头发,满眼的惊痛,眼泪又把她的脸模糊了:“灵儿,你怎么会……”

“不要管我,告诉我你觉得怎样?”洛灵看着她唇角隐隐的血痕,心痛地为她擦拭干净,脸色却越发苍白。

“还好,只是总觉得困,想睡。”玉穗儿轻笑了一下。

洛灵紧紧咬了下嘴唇,强忍着悲痛,道:“先不要睡,玉儿,我还有好多话要跟你说,我还要告诉你弘……”

“别说!”玉穗儿连连摇头,眼神又惊又急地看着她:“千万不要说。”

“好,我知道了,我永远都不会说。”

玉穗儿看着她清瘦得脸颊,忽然展开了一个美丽的笑容:“想着要跟你分开,真是舍不得。”

“别胡说。”洛灵还似当年那样横了她一眼:“我们不会分开,你忘了?”洛灵轻轻拍了拍她的胸口。玉穗儿会心地一笑,点了点头:“你的贴身吉祥?”

“嗯。”洛灵笑着点了点头,侧头躺在她枕上:“只要吉祥跟着你,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

“我……”玉穗儿凄迷地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乞求。

洛灵见她始终欲言又止,忙问:“我明白,你想见他。”玉穗儿眼泪涌出来,欠了欠身想坐起来:“什么都瞒不过你……灵儿,你真是我的知己……”她说完不停的咳血,鲜血把被子都染红了。洛灵心如刀割,赶忙安抚她躺好,点了点头:“好,你等着,我这就去叫十四爷来。”玉穗儿拉着她的手,洛灵会意,紧握了下她的手:“放心,我一定把他找来。”

洛灵赶到允禵府上,已是黄昏时分。允禵正在书房里看书,听下人说有女客来访,倒是万分惊讶。他走到院中,猛然看到洛灵竟有恍若隔世之感,惊讶得半天才说不出话来。“十四爷。”洛灵向他微微颔首。

见洛灵的发间已见花白,允禵心里涌出一阵酸楚,眼中隐隐闪着泪光:“你从哪儿来?不是失踪好多年了。怎么头发都白了?”洛灵顾不得解释,上前道:“十四爷,玉儿要见你。”

“她……她怎么了?”允禵心中猛然升起不祥的预感,那个刻在他心里的人,已经整整八年没人在他面前提起。洛灵深吸了口气,目光凄楚:“她快不行了。”

允禵听了这话,脑袋嗡的一响,似要站立不稳。洛灵刚要扶住他,他却已经快步向前。没走几步,忽然捂着心口吐出一大口鲜血。洛灵跟了上来,面色凄苦,扶着他继续走。

玉穗儿病榻前,小湄和素绮正陪着她。“别哭了,人谁无死。我早就觉得了无生趣。”她气息微弱,苦苦支撑。小湄不停的流着泪,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想替她擦擦嘴角的血,手却哆嗦着。玉穗儿闭目睡去,良久,她缓缓睁开眼睛,自言自语道:“听……他来了……”小湄和素绮侧耳细听,什么都没听到,便以为是玉穗儿梦中恍惚。

“吱嘎——”一声,门被推开,允禵已经站在门口。小湄和素绮惊讶万分,下意识的看了玉穗儿一眼。玉穗儿也听到门声,勉力要坐起来,可是已经没有一丝力气。素绮忙拿来靠垫放在她背后。玉穗儿看着允禵坐到她床边,无限感慨,“你来了……”洛灵看了他们一眼,忙拉了小湄和素绮悄悄退了出去。

房门外,素绮进宫去禀报雍正了,小湄边哭边神情悲痛地看着洛灵:“素绮跟我说,是她派人叫你回来的。”洛灵点了点头,便向小湄深深拜了下去,小湄忙扶住她:“灵儿,你这是干什么?”洛灵凝望着她,满眼的悲伤:“十三爷当年冒死放了我,他病故之时,我都没能回来拜祭,我……”想到允祥的死,洛灵心痛地再也说不下去了。

“快别说,这些年你孤身在外,还不知吃了多少苦呢。快别说了。”小湄与她并肩坐在廊上,揽着她微颤的身子,抬手拢了拢她耳边的乱发:“咱们都是经历过生离死别的人了,有时候要看开些,不为自己,也要为孩子想啊。”洛灵点了点头,缓缓闭上了双眼,小湄见她脸色越来越不好,不由心里着急:“灵儿,想哭就哭出来吧,别这么憋着。”

洛灵睁开眼,两眼红红的却没有眼泪。小湄吃惊地看着她,一脸的疑问。洛灵皱着双眉摇了摇头:“我早就没有眼泪了。”“灵儿!”小湄满脸的惊骇:“为什么要这样苦着自己啊!”

“福晋不在了,允禩走了,十三爷也……”洛灵转头看着小湄:“现在,连玉儿都要离开我,我身边至亲至爱的人都走了,我心里疼,我想哭,可就是没有眼泪。”小湄心头一酸,将洛灵抱在怀里,重重地点了点头。

玉穗儿已病入膏肓,灰白的脸上毫无生气,允禵百感交集的看着她,满腹的话语见了她一句也说不出,只是心里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不断的加深。

玉穗儿满眼眷恋的看着他,缓缓向他伸出瘦弱的手,允禵俯下身把她抱了起来,她含笑轻抚他的脸,望着他,“十四哥,你还和当年一样,一点儿都没变。”

允禵覆住她的手,轻吻了一下,心痛不能言,半天才道:“你也没变。”“我老了。”她的眼角早有皱纹,八年的忧思早已把她所有的青春和热情耗尽,她早已心如死灰。

玉穗儿失神的望着他,视线开始模糊,她拼命的睁着眼睛,不让自己就这么睡去,“我知道你心里怪我……不是我不想见你……是不能……”她的泪水润湿了他的面颊,允禵哽咽道:“我不怪你,是真的。”

玉穗儿惨然道:“不要怪任何人,这是我们的命。这些天,我总是想起小时候,你和十三哥带我玩儿……下辈子我还做你们的妹妹。”允禵摇摇头,哭道:“不不,玉儿,下辈子我们不要再做兄妹……不要!”

两人伤感无限的对视,玉穗儿闭目片刻,眼泪滑落,这么多年两人一直默契的不说这句话,可是在彼此心里早已印证许久。

她终于还是等到了,苍白的脸上忽然有了一丝红晕,向允禵淡然一笑,“那时你问我,记不记得十岁那年跌到冰湖里,被救上来以后说了什么话,我说我忘了。我是骗你的,我都记得。”

允禵嗯了一声,知道她是回光返照,没有打断她,只是看着她,轻抚着她的脸。玉穗儿继续道:“我说,将来我长大了,一定要嫁给十四哥这样的巴图鲁。”玉穗儿尚未说完这话,允禵已泣不成声。

玉穗儿的视线越来越模糊,意识也在一点一点的消失。允禵吻了吻她逐渐冰冷的脸颊,紧紧的抱着她瘦弱的身体,仿佛一松手,她就要从这个世界消失。“别丢下我……这世界太冷,玉儿,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想到会失去她,允禵心痛的无法呼吸。多年以来,她都是支撑他生存下去的一股力量,活着,只为有一天能再见到她。否则,他不知道自己这样苦苦煎熬的人生意义何在。

玉穗儿气若游丝,始终舍不得阖上双目,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在他耳边道:“这些年我们都活得很累,我也知道你过得很苦,但是能活着你就别死,这样我也不会死……十四哥,你答应我……”

说完这话,她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缠绵不舍的望着他,终于眼前一片漆黑,也听不见也看不见。

允禵当然明白她话里的意思,这世界上最难的事莫过于两个人不能心心相印,既然彼此深知对方心意,只要他还活着,她就永远在他心里。他就这样抱着她,也不知过了多久,世界对他来说似乎已经不存在。

洛灵和小湄听到房里没有动静,忙相携走进屋来,见到玉穗儿的一只胳膊搭在床边,洛灵轻轻拾起她的手,强忍心痛去看允禵,他却好像浑然不觉,泥塑木雕一样侧着脸贴着她的冰冷的面颊。

“玉儿已经去了……”洛灵轻声劝着他,允禵呆呆的看了她一眼,好像听不懂她的话。小湄紧捂着嘴,忍着哭声,洛灵知道他伤心欲绝,不忍多说,轻抚着玉穗儿冰冷的面容,强打精神道:“十四爷节哀,让我们伺候玉儿穿戴吧。”

允禵仍是不动。小湄看着他的神情,知道说什么他都不会听,上前搀着洛灵走了出去。

雍正得到禀报,与果亲王允礼赶到公主府时,夜已深了。雍正和允礼走进屋,看到玉穗儿已死,心里均沉痛不已。待看到床边已华发早生的洛灵,更是惊痛异常。洛灵神色木然,无力地倚在床边,看着床上已仙逝的玉穗儿,竟没有察觉到他们的存在。雍正收回眼光,向允礼使了个眼色,允礼上前将允禵和玉穗儿轻轻分开。

允禵忽然“腾”的一声站了起来,向雍正道:“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如今一个个都死了,你满意了?”雍正听了这话,气的发抖,“放肆,你居然敢这么和朕说话。”允禵面如死灰,眼中却充满恨意,他声嘶力竭的向雍正喊道:“如果不是你逼她,她怎么会郁郁而终。额娘、八哥、八嫂、九哥无一不是死在你手里。你容不下我就算了,连她你也容不下。你有什么脸面去见皇阿玛,把玉儿还给我!”在场的人都被他这话吓得心里一震。

☆、第一百二十九章

雍正气怒攻心,顾不得允礼和洛灵在场,喝斥允禵道:“够了!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朕,朕忍你不是一天两天,没脸见皇阿玛和十五妹的不是朕,而是你。当年是谁伪造了告密奏折陷害十三弟,他因此被圈禁十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们一直不告诉玉儿,是怕她伤心。她要是知道了这事,你以为她还会看得起你!”他凌厉的言语令允禵顿时颓然,哑口无言,数十年来的秘密,终于在这一刻被揭穿。

雍正似乎决心要和允禵摊牌,继续道“朕从来没有逼过十五妹,她是为了保全你才不见你。你和老八老九撺掇弘时与朕为难,令朕不得不杀了自己亲生儿子。朝臣们上折子要将你正法,玉儿连皇阿玛当年御用扳指都拿了出来,断发取义求朕饶你不死,朕要是下旨杀你,也等于是逼死了她。这话你不信可以去问允礼,他知道的一清二楚。”允礼没有答话,看着玉穗儿的尸体,只是别过头去擦了眼泪。

允禵见他当着人面揭发自己,怒气也上来,“成王败寇,如今随你怎么说。当年太子被废,争大位时为自己谋算的可不只是我和八哥,你也没闲着。你让隆科多把八哥送给皇阿玛的海东青弄死,气得皇阿玛当场昏倒,八哥从此被皇阿玛嫌弃。这事儿,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雍正听了这话,脸色微微发青。

“住口,你们都住口。”洛灵终于忍不住满腔的悲愤,厉声向雍正和允禵喊道:“玉儿尸骨未寒,你们还有精神扯那些陈年旧事,让她身后不得安宁。八爷、九爷、十三爷、毓雯、弘时,这些年死的人还少吗?如今躺在床上的是你们亲妹妹,但凡还顾念着她对你们的情义,就不要再说了,让她清静清静。出去,滚出去!”

雍正看着满眼愤怒的洛灵,强压着怒火,狠狠瞪了允禵一眼,拂袖而去,允禵也似被洛灵骂醒一般,看着玉穗儿宛若睡去的面容,浑浑噩噩的跪倒在门口,放声大哭。允礼擦了擦泪,走过去将他扶走。小湄和素绮这才敢进屋来替玉穗儿穿戴。

公主府的正厅中,洛灵一身缟素,静立在玉穗儿的灵前,双目无神的看着碳盘里遇火而飞的纸钱。

良久,她终于叹了口气,目光柔柔地望着玉穗儿的灵位,轻轻地道,“玉儿,一切因你而起,又因你而灭。十几载的相知,今生缘尽于此,我要走了。”

府中人都忙着丧礼,没有人注意到她,洛灵也没有向任何人告别,独自出了府门,走向早就备好的马车。

“不知还能不能叫你一声嫂子。”

洛灵一听便知是允礼,缓缓回过头:“玉碟除名,你怎能再如此称呼?”

允礼苦笑了一声,走到她面前:“你从小看着我长大,我一直敬重你,今日一别,我知道相见无期了。”说着,从怀中取出了一件东西,放在了洛灵手中:“这是十五姐生前交代我的。”

展开手掌,恍然是那枚赤金玉米,洛灵凄然一笑:“金玉满堂……你收着吧,代我送给馥儿。”

允礼接过来,笑了笑:“十四哥说他不能来送你了,让我代他说一声珍重。”

想到允禵,洛灵心头一热,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十七爷,代我转告他,学会放下才能自在。保重!”允礼点了点头,扶着洛灵上了马车。

允礼一直目送着马车消失地街道尽头,才叹了口气:“放下,谈何容易,咱们大家共勉吧。”

行至城外,洛灵忍不住掠帘回望着:“十四爷,玉儿会永远活在你心里,她会希望你好好的,珍重。”马车有节奏地行进着,洛灵放下窗帘,微叹了口气,斜倚着软垫,忆起当年在宫中的情景,所有爱恨纠葛,生死离别,都似昨天发生的一般。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洛灵微微一愣:“怎么了?”车夫没有应声,半晌,车帘才掀开,竟是苏培盛探头进来,陪笑道:“奴才是来传话的,主子在前面五里亭候了您半天了。”洛灵双眉微皱,犹豫了片刻,还是矮身下了车。

雍正没有带任何侍卫,身着常服,独自静静立在亭中,看见远处下了马车缓缓走近的洛灵,不由轻了口气。

“民女恭请皇上圣安。” 洛灵轻轻一福,低垂着目光不去看他。

“真的要走吗?!” 雍正冷冷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见她不回答,泄气地上前扶她:“回答朕。”

洛灵缓缓起身,只说了一个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