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哦!”蓝梦姗俏皮地挤挤眼,忙门关得严严的。

“吃过晚饭没有,讲话怎么有鼻音,冻了?天,我就让你不要好强,女儿家和人家赌什么,输给天下第一才子,又不丑。”蓝员外从里间拿了条薄毯,披在女儿身上,挑亮了烛火,让室内更明亮一点。

“话都说出口了,还怎么收回,撑也要撑足三月,我尽量在这三月,跟着他多学点东西,不然太对不起我这样的委屈。爹爹,贺公子他变了。”蓝梦姗对爹爹从来没有一丝隐瞒,去给贺文轩做书僮,她有和爹爹好好商量过。

“谁不会变呢?他那样的贵公子,有人捧有人宠,怎么变别人都能承受。姗儿,他和我们是不同的人。”蓝员外意味深长地看着女儿。

“爹爹,他就是和我们是相同的人,我也没作别的打算,莫谈不同路了。”蓝梦姗懂爹爹的话下深意。

“那就好,今晚怎么突然跑回来了?”

“听说园里面闹鬼,我不放心。”

蓝员外微掀了唇,笑道:“姗儿,这世上有鬼吗?只听说别人捉住这捉住那,可曾听说有人捉住了鬼?所谓的鬼,都是人扮的。”

蓝梦姗轻抽一口冷气,“我们蓝家只是一个普通的瓷商,有什么人需要这么花心思扮鬼进园呢?”

“山雨欲来风满楼。”蓝员外站起身,眉头皱着,在屋内走来走去。那被灯光拖得长长的身影,蓝梦姗可以清晰地感受到爹爹心中起伏的不安。

“爹爹,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姗儿?”

蓝员外怔了下,“没什么大事,爹能对付的。”他复坐回椅中,“姗儿,我想尽早让丹枫成亲。”

“成亲?”蓝梦姗惊得跳了起来,“大姐和江班主才认识几天呀,他们还没怎么了解呢?”

“可是他们,你有情我有意,爹爹和娘亲这几天可看得清清楚楚,江班主也是少有的俊杰,丹枫嫁给他,我们很欣慰。丹枫二十了,你娘亲十六岁都快生下她了,该说她成亲已很晚了。”

“可是爹爹…。”蓝梦姗想说起今晚上江子樵的表现,话到嘴边,她又咽下了。“我觉着有点快,爹爹,你再慎重考虑下,还有,你要征求下大姐的意见。”

“爹,你为什么突然要做这样的决定?”蓝梦姗想起了什么。

蓝员外无奈地一笑,“你们姐妹仨有个好的归宿,爹娘让你们风风光光地出嫁,也就没什么遗憾。就是有什么事发生,也没后顾之忧。”

蓝梦姗大惊,爹爹这口气怎么听着象在安排后事似的。

“爹爹,到底会出现什么事,快告诉我。”她着急地扯住爹爹的袖子。

蓝员外疼爱地抚摸着她因焦虑而挤成一团的小脸,“那其实不是个什么事,都过去五十年了,记得的人很少很少,也许是爹爹多想了。姗儿,告诉爹爹,你想嫁个什么样的人,爹爹让人张张眼?”

“爹爹,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大姐嫁了,还有二姐,我现在才十六,至少也得二十岁以后再提这事。那件事可怕吗?”

蓝员外眯起了眼,“应该不可怕吧,经历过那事的人都已过世。姗儿,祖母在道观里可好?”

“她每天颂经、画画,种种药草,挺好的,就是阴雨天,关节会痛。”

“那是生我时落下的病,娘亲都离开龙江镇六年了。”

“祖母说她在道观里,觉得和天上的祖父离得近,她不孤单,过得很快乐。”

“爹爹刚过世时,娘亲恨不得要随了他去,是我哭着硬留下她的,但那以后,她心里就容不下别的,连起码的亲情也顾不了,想念爹爹,是她唯一做的事。”

“如果我遇到象祖父那样的挚情男子,我也会那样做的。”

“是,他们恩爱了一辈子,没红过一次脸,爹爹对娘亲讲话,一直都是和风细雨的,所以他们只敢生了我一个,因为爹爹怕没办法分太多的心给孩子。”蓝员外悠悠地想起儿时的一些趣事,淡然一笑。“知道吗,姗儿,你和祖母,不仅长得像,就连性情也像。”

“所以祖母最疼我呀!”蓝梦姗扮了个鬼脸,“等过了三月,我还回道观去陪她。还是道观清静,这外面的世界太烦杂了。”因为有那个讨厌的贺文轩。

“嗯,你的心病好不容易痊愈,住在清静地比较好。”蓝员外私心里并不想把姗儿嫁人,可是万一蓝荫园出了什么事,他无力保护姗儿时,该怎么办呢?

也许嫁人,是最好的选择。

这一晚,父女俩在帐房中聊了很久。夜很深,蓝员外才催着蓝梦姗回园休息,他自己仍回到帐房。

双荷说有事出去,他习惯地等她回府后才安睡。

帐房里的灯亮了一夜,直到天明,他都没听到双荷那辆马车进园的声响。

而贺文轩的小院里,也因为萧云的失踪,彻底炸翻、火光冲天。

第二十一章,瘦尽灯花又一宵(三)

蓝双荷这几天是吃不香睡不宁,她瞧着爹爹的神色也是一天比一天沉重,眉宇间郁结得都象刻了个显目的“川”字。

一切都是因为那被劫的三十二件瓷器,好吧,好吧,她承认,还有一点点是因为她对那山贼的好奇。

她觉着不能再等待下去了。

这天,她刚从瓷窑里巡查出来,看到阿中嘴巴里含了根草,倚在马车边正悠哉呢!

“阿中,你过来一下。”她率先往窑边一处停放瓷坯的空地走去。此时正值午后,四处都没人。

阿中长得很威武、健壮,行动也很俐落,在一群家仆之间,显得很挺拨。

虽然是新来的,但阿中的神态并无畏畏缩缩的奴相。

他应了一声,来到她对面,很轻松自在的样子,但是双荷发觉他还是有一些紧张的。

“要出门吗,二小姐?”

蓝双荷发觉他说话有点口音,但是又听不出是什么地方的口音。

“第一,你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老车夫的内侄?如果你不说实话,我可以去查,这不是件难事。”双荷在心里仔细斟酌了每一句问话。

阿中一愣,脸色有些窘迫。

“不是嫡亲的内侄,有点远,但也是亲戚关系。”阿中保守地回道。

双荷微微一笑,“这龙江镇上的居民细细叙来,几百年家都是一家子。你硬要攀上老车夫这门亲戚,进蓝府做车夫,是别有目的吧!”

她注意观察阿中,看见他在咽口水,眼中还掠过一抹光芒。

“我…还能什么目的?不就是赚几个钱呗,蓝荫园给的月钱是龙江镇上最高的。”

“蓝荫园给的那几个钱算什么,给山贼通风报信,赚得不更多吗?”蓝双荷也不绕弯子,开门进山地问道。

“二小姐,我怎么可能认识山贼呢?”阿中镇定地反问,表情象是受到了伤害。

“我出外送货多次,从来没有出过一次意外。怎么在你来了后,突然就发生了被劫一事,这也有点太巧合了。那天,我是晌午时分,悄悄告诉老车夫晚上要出镇送货,然后他告诉了你,你毛遂自荐要陪老车夫。其实你那时已悄悄把这消息告诉了山贼。”

“二小姐,你在说笑吧!”阿中耸耸肩。

“不管是不是说笑,你帮我联系下山贼,我要见下他。”

“我没有办法。”阿中回答得斩钉截铁,使她觉得他好象早做好了准备。

“那好,我只有亲自去问问老车夫了,或许他有些别的话要告诉我。”双荷沉静地说道,“他在蓝荫园做事多年,诚信是很高的。若他知道他是被别人利用,那么,你想他会如何?”

阿中带着询问的眼神看着她,但没有答话。

“我找那山贼,并不是想抓捕,我只是想请他帮下忙。”

“帮忙?”阿中很惊讶。

“对,那几件瓷器是我爹爹的心血,如果丢了,爹爹会承受不住。我还是想赎回它们。”

阿中犹豫了下,“可是上次他不是拒绝你了吗?”

“那是他不信任我。今晚,就我和你出门,不会有第三人知道,我带足银两,地点你们定。”

沉默了好一会,阿中又问道:“二小姐,关于我的身份,你和其他人提起过吗?”

“没有。”蓝双荷不提这事还是三妹提醒她的。

“那好吧,二小姐,午膳后,我来接你。”阿中摊下手,欠身退开了。

蓝双荷深深呼吸,阿中手掌的虎口处有一层厚厚的老茧,那应是正常握剑的人才会有的。

蓝园今晚晚膳开得早,大小姐和表小姐要去戏园子看戏,蓝员外和蓝夫人也早早各自回了房。

双荷睡前,总要习惯地在园中查视一番,有时,她也会外出。

当她拎着包裹上马车时,并没有人讶异地多问一句。

马车在夜色里,飞快地向城外疾驶。似乎过了很久,才停了下来。

双荷下车一看,这是一处郁森的树林,掺杂着水腥气、松枝和苔藓清香的晚风,不断吹拂着她。林子安静得出奇。

“二小姐,这边走。”林中有一条小径,阿中提着风灯在前面走,受惊的鸟儿不时从林中飞起。

双荷发现从这儿向下俯望,可以把整个龙江镇尽纳眼底。

“请等一下。”阿中指着一根倒塌的树干说道。

她点点头,看着他离开,小心翼翼地把装满银两的包裹放好。独自坐了很久,除了林中小鸟的啁啾,她听不到一丝声响。

双荷心里不禁打起鼓来。

她站起身来回走动,夜色里看不清一切,她不敢走远,抚摸着粗糙的树皮,来掩饰自己心内的紧张。

突然,身后响起了脚步声。

“你要见我?”声音很平静。

蓝双荷缓缓转过身,山贼没有戴面具。

她曾在夜深人静时,无数次想像过他的面容,就着微弱的风灯,眼前的他竟和她的想象相去不远。方方的前额,挺直的鼻梁、瘦削的脸庞,而那双漆黑的眼眸,竟是那般毫不留情地看穿他人灵魂深处。

她不禁有点恼火,把别在身后的宝剑抽出来递给他,“这个还给你。”

“送出去的礼物,我从不回收的。”看着她的样子,他微笑了,眼中闪着光芒。

“我从不收陌生人的礼物。”蓝双荷不耐烦地打断他,指指树干边的包裹,“那里有二千两纹银,还有一万两的银票,是那几件瓷器市价的十倍。现在,你把瓷器还给我,我会当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发生过就发生过,干吗要抹去呢?”他扬起了眉毛,“只是不巧,二小姐你来得有些晚了,那几件瓷器我已经脱手了。”

“什么?”蓝双荷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一时有些着急。“人家给你多少银子,我付双倍,现在,我们去把它们赎回,好不好?”

“我们这行也是有行规的,不能出尔反尔,不然以后怎么在道上混。”

“可是…可是那几件瓷器对我很重要。”

“你家不是作瓷器的吗,再作几件好了。”

“那不是普通的瓷器。”蓝双荷觉得说不清了,挫败得直咬牙。

“瓷器就是瓷器,还是宝贝不成。”他漫不经心地笑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说了你也不会明白。”蓝双荷闭上眼睛,感到灭顶的绝望。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他忽然又说道。

“你能帮帮我么?”蓝双荷睁开眼,急促地冲上前,抓住了他的手。

他瞟了瞟手臂,咧嘴一笑,“但是你要告诉我那几件瓷器珍贵在什么地方,这方面,我是个外行,可是我虚心好学。”

“可以,可以的,但是要见到瓷器,我才能说得清晰。”蓝双荷多了个心眼。

“你银子真的带足了?”

“你现在就可以检查下。”蓝双荷忙不迭地把包裹捧上。

“不必检查了,我信得过二小姐。吃晚膳了吗?”

“呃?”双荷一怔,“吃了…些。”

他笑了笑,突地对着林子里吹了声口哨,一匹高大骏马跑了出来。

“上马吧!”他优雅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现在就去?”蓝双荷讶异地问。

“你不是很急吗,要是再晚了,买家再一转手,那可就真赎不回了。”

“是,是,那我们现在就去。”蓝双荷羞窘地看看他,搓搓手,对着高大的骏马,直吞口水。

她坐过马车无数次,可是骑马却还是头一回。

他朗声大笑,“失礼了,二小姐。”他紧揽住她的纤腰,飞身一跃,稳稳地落在马背上,两具身子一下贴得紧紧的。

双荷脸突地就象烧着了。

“山野粗民,不讲究那些礼节。”他俯着她耳边,温热的呼吸拂在颈间,她羞切地都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了。

马撒开四蹄,在树林中穿梭着,呼呼的风声从耳边掠过,双荷竖起耳朵,发现阿中并没有跟上来。

但她来不及多想,因为马跑得实在是太快了。

夜色深重得伸手不见五指,于是,戛然出现的一条火龙就显得尤其令人震惊。

“该死,是官兵。”他盯着山径上一条长长的火龙,咒骂道,耳边依稀还听到车轮的滚动声和官兵脚上穿的军靴重重的踩踏声。

双荷知道这可能是西京城为瓷器集会来的先行官兵们,往常,这个时候,龙江镇就象是被官兵重重包围着,一切都是为了那个九五之尊的安全。

“我们怎么办?”她哆嗦地问,情不自禁就把自已与山贼纳为一体了。

“只好绕路了。”他一甩缰绳,马尾一甩,换了个方向,向另一条山径驶去。

双荷感到这条路象是绕得太偏了,不知走了多久,她都控制不住的睡着了,马还在跑,还在跑。

等她醒来时,才发觉她距离龙江镇已经太远太远了。

第二十二章,瘦尽灯花又一宵(四)

天已放亮。

“这是哪里?”蓝双荷看着眼前纵横的阡陌,远处茂密的山林,这是平原,不是丘陵地带的龙江镇。

山贼闲适地坐在路边一块大石上,拿起牛皮水袋,对着口,咕咕地喝着。跑了一夜的马,放松地咀嚼着一簇蓬松的乱草。

“临河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