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好后悔这样的邂逅,为了能追上他,她吃了许多许多苦苦的药,把身子养得实实的。在清冷的道观里,努力地练字、习文、画画,从早到晚,孜孜不倦。

想他,是她唯一温暖的回忆。

可是这份珍贵的回忆,却让他给毁了。

他怎么可以变得这样讨厌,还又残忍、可憎。

此仇不报,非小女子也。她发誓一定要把他打回原形,把从前的大哥哥还给她。

蓝梦姗慢慢地睁开眼,晨光已经从窗格子间透进室内。头有些微晕,鼻子发塞,昨晚真的有点冻了。

努力养好的身子,与常人相比,还是有点娇气,头痛脑热是经常的事。

蓝梦珊披衣下床,无奈地在包裹里找随身带着的药剂。

“萧云,端杯茶来。”贺文轩中气十足的吼声在清寂的早晨显得格外的高亢。

蓝梦姗咬了咬唇,腹绯几句,装没听见。

“砰,砰…”贺文轩听不到回应,改用脚踢门。

“贺公子,你手脚不分吗?”蓝梦珊突地拉开门,正准备踹第三脚的贺文轩差点一头栽进房里。

萧云在呀,担心他半夜悄然偷跑的贺文轩一颗心款款安回原处,但小脸怎么黄黄的,鼻音还这么重。

“都是你昨晚在雨里呆这么久,才会这幅鬼样,要是传染给本公子,你就死定了。”贺文轩用杀人的眼神恶狠狠地瞪着她。

蓝梦姗眨眨眼,若不是贺文轩那趾高气扬的神情,她差点以为他在关心她呢,原来是担心她会传染呀!

“那我消失。”蓝梦姗没好气地欲关上门,一双长腿顶住了房门。

“你敢偷懒,快,本公子要喝茶,快点,然后,我们对弈。”

蓝梦姗对天翻了个白眼,感到头痛得更厉害了。

第十九章,瘦尽灯花又一宵(一)

不知何事萦怀抱,

醒也无聊,醉也无聊,

梦也何曾到谢桥,瘦尽灯花又一宵。

龙江镇的大戏院,建于镇北一座秀丽的山洼处,对街临水,特别的雅致。

龙江镇是南朝第一花簇之地,交易的银子白花花堆积如山。人一解决了温饱问题,精神层面上就会有所讲究。龙江镇的瓷商茶商,闲暇之余,爱听个评书、丝乐,看个大戏。

这戏院就是几个富商集资修建的,西京城来的官员见了后,说不差于西京城的大戏台。一到晚上,这里就是车水马龙,灯火通明。

今晚,江家班演的是《柳毅传书》,这书戏貌似于现在的玄幻言情,讲龙王之女与落榜书生之间的一曲缠绵婉转的恋情,更特别的是,那龙王之女并非待字闺阁的少女,而是一幽怨的少妇,不满于现在的婚姻,她勇敢地挑战世俗,梅开二度。

这样的剧情,在当时的南朝,那简直是太前卫了。江子樵又把那唱词修改得婉丽通俗,几天前就在镇上张贴了画报和剧情简介,这头场戏不用说,那票是“呼”地一下,一抢而空,就连后十场的,也是一票难求了。

戏子们早早用过了膳,在后台化妆穿戏,准备候场。江班主最近走桃花运,一到龙江镇,就接到了蓝大小姐抛来的绣球,让班子里一帮女伶们心酸一把,但人还是为五斗米折腰的,自怨自怜之后,该干吗干吗,反正江班主一直是镜中月水中花,可观不可触。罢了,还是把身心投注到戏情之中,在那里圆一个佳人才子梦了。

江子樵前前后后转了几圈,班子里都是老江湖了,不需要关照什么,他看没事,掀了大幕往场内看去。

戏场内,早已座无虚席。有头有面的在二楼包厢里,一般人家的就坐一楼的长凳。视线最好的两个包厢,今晚没有对外出售。一个给了蓝府,一个给了贺文轩和冷炎。

江子樵看到蓝丹枫在丫环的搀扶下,已经款款坐在包厢中了。她本来就美,又刻意打扮了下,那更是人比花娇,一双美目羞涩地转来转去,象是在找人。周晶坐在她身边,打扮是一另一种火辣辣的风情。

江子樵心一动,从后台出来,就直奔包厢而来。

“江班主。”嫣红看到帘子一动,瞧见是江子樵,盈盈地欠身,道了个万福。

“不必多礼。”江子樵笑笑,他早让戏院的伙计送上瓜果和茶水。蓝丹枫害羞地不敢直视江子樵,心中却是心花怒放。她心仪的男子如此英俊,又这么才华出众。眼前这黑压压的人都是为他写的戏而来,作为一个女子,怎么能不虚荣呢?

“这里视线很好的,听得清唱词,又看得清扮相。”江子樵在她对面坐下,亲自斟了茶放在她面前。若不是身边有周晶、嫣红,他真想握住她那双白皙如玉的柔夷。

“嗯。”蓝丹枫轻轻点头,细长的手指剥了个桔子,“你今天一定很累,你吃呀!”她知道这包厢,是他特意留给她的,心中更是比蜜比甜。

江子樵不敢置信她会这般主动,欣喜地从她手中接过桔子,佯装不经意地轻握住,柔声道,“戏散后,我们习惯吃点夜宵,你。。。。。等我送你回府。”

在这戏院之中,实在没有办法多说什么深情款款的话,两人只好眉来眼去,秋波频频。

但愿一会在马车之中,两人独处之时,他能好好地解下相思。

这两天,忙着开锣,他是有点忙。可每天都会抽出一两个时辰去蓝荫园。蓝员外夫妇算是开通的父母,只要有丫环陪在一边,两人可以在园子里散步、聊天、同桌用膳。

江子樵是个风趣的人儿,见识广,读书多,又是刻意讨佳人欢喜。那就更显得风流倜傥,妙语如珠。蓝丹枫本来对他就是一见钟情,几天一相处,更觉着这是她前生后世都想深爱的男子。

江子樵对蓝丹枫,也是越靠近越喜欢。喜欢她的体贴、娇羞、文静,刚刚道别,就盼着下次会面,真是一刻不见,长如三秋。

他的爱象秋风中燃烧的劲草,为她已越来越旺。如果丹枫也能象他这般,就好了。

有时,丹枫好象太被动、羞涩了。

“我…等你,不管多晚。”蓝丹枫的音量低不可闻,但江子樵却听得分清,俊容欣喜地绽放。

“咳,咳…”一直瞪着眼,摆了个自认为角度非常美的姿态的周晶,见江子樵来了好一会,视线都没转向自己,不禁有点着急了。

蓝丹枫醒悟过来,察觉失态,忙缩回手。

“听说周小姐很喜欢看戏,”江子樵有些失落地站起身,对着周晶礼貌地一笑,“那应该是个行家,今晚看了我们江家班的后,一定要多提宝贵意见。”

周晶娇嗔地昂起头,“嗯,我见过的戏班,那叫数不胜数。文戏、武戏,什么经典的剧目和各大名角,我都见过。不过,江家班好象和其他戏班,有点不同。剧目和礼服、唱段好象都…一般的戏班,会…”

周晶确实是梨园行家,再加上又爱表现,她不擅语言表达。就在包厢里,对着江子樵比划开了,那一招一式,眼波流转,有几份名伶的风采。

江子樵本是应付式的打声招呼,看周晶还真懂,不禁多了兴趣。

“你是想说我们江家班不伦不类吗,呵,我要的就是不走传统路线,我要创新,在各个方面,都要让江家班成为全南朝独一无二的戏班。”

“我喜欢创新。”周晶一双媚眼亮闪闪的,灼热地盯着江子樵,“但是太过创新,老戏迷们不一定会接受。不要做昙花一现,保持一些戏班的精华,稍加修改,那样可能更好。”

江子樵惊喜得一拍手,“周小姐说得太对了,我也想过这些。一些经典的曲目能上百年不衰,那一定会有许多珍贵之处。我要取其精华,加进我的戏剧之中,比如今晚的〈柳毅传书〉,我就用了西京城里的〈霍小玉传〉里的一些唱腔…”

“是这个吗?”周晶张口哼唱了起来,把江子樵当作剧中的人物,竖起兰花指,对着他,妩媚娇柔地表演着。

“对,对!”江子樵拍手,为她打着锣鼓的节奏。

蓝丹枫幽幽地转过脸,刚刚一团欢喜的俏脸戛地黯淡下来,心中犹如打翻了五味瓶,什么味都有。纤细的十指扭着一方丝帕,毫不发觉手指已发红一片。

“小姐。”嫣红恼恨地瞪了周晶一眼,江班主是小姐的男人,她扯着江班主,没完没了地说什么呢,天,两个人的手已经拉到一起了。

“我没事。”蓝丹枫酸楚地一笑,周晶是在和子樵谈论戏剧,不是别的,好女子,要大度,不要乱吃飞醋。“戏好象马上要开始了。”她命令自己把注意力转向戏台。

“咣…”一声震眼的锣鼓点响起,喧闹的戏场静了下来。

“散场后,我们接着聊。”江子樵温雅地一笑,意犹未尽地对周晶挥了下手,急急向后台跑去。

“江班主,我等你。”周晶追着他的身影,舞着丝帕。

“好的,不见不散。”

周晶噙着一丝得意的笑,喜滋滋地回过身,一对上蓝丹枫幽怨的目光,她娇声轻呼,“大姐,你别多想,我和江班主,只是在说戏。”

“我知道,快坐下看戏吧!”蓝丹枫努力挤出一丝笑。

“大姐,一会你和嫣红先回府,江班主约了我谈戏,你可不要告诉姑母哦,不然她会不放心的。”周晶嗲嗲地吐了下舌头,“有时候,姑母管我比我娘亲还要多,不过,我想那是她疼爱我。”

“喔!”蓝丹枫把目光投向戏台,子樵约了她,又约了周晶,他到底要赴哪个约,忙得过来吗?

戏台上在演什么,她全然不知了。

“大姐,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遇到江班主这样见解相同的人呢。你说我可不可以也去学唱戏,不然就太浪费我这一身的才华了?”周晶又说道。

“表小姐,你说个没完,还让人怎么看戏。再说,你唱不唱戏,回去问你家爹娘,问我们小姐干吗。”嫣红没好气地插嘴道。

周晶斜了嫣红一眼,不情愿地闭上嘴。心里面,却是美美的。

她终于成功地让俊美绝伦的江子樵注意到了她,不是吗?

第二十章,瘦尽灯花又一宵(二)

“哼,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果然不假,你看,哪怕是亲姐妹,为了争夺一个男人,真是一点廉耻心都没有了。”对面包厢里,贺文轩一声冷哼,扭头对冷炎说道。

刚刚对面发生的一切,正巧落入他们的眼底。

冷炎没有作声,到是坐在帘幔后面的蓝梦栅柳眉倒竖,杏眼圆睁。

周晶这样的表现,她一点不意外,大姐郁闷,她也看得出,这样子才可以试出一个男人的真心。

江子樵当着姐姐的面,和周晶聊得那么火热,在她的心中,已是降了一极。可那个自大狂不说自己朋友品性差,还颠倒黑白地说起别人来。

“蓝家说是龙江镇上的大户,但也就是个暴发户,家里多点银子罢了,这教养、礼仪、妇德,怕是一点都不懂。毫无疑问,女人为了得到心爱的男人,有时候也太可耻了,什么奸诈诡辩的伎俩都使得出来。这一点,蓝家三小姐就发挥得淋漓尽致。我真是同情子樵。”贺文轩不知有一道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的目光在瞪着他,脸带鄙夷地继续说道。

什么,蓝家三小姐?蓝梦姗突地站了起来,他到底长眼睛没有,搞不清状况在这儿胡说八道。

“阿嚏…”她对着贺文轩,正准备炮轰,不料,鼻子一痒,抑制不住,一个大大的喷嚏就冲了出来。

口沫如雨丝,悉数全喷在了贺文轩身上。

“该死的…”贺文轩低咒一句,嫌恶地掏出丝帕,擦拭着脸腮,感觉浑身象掉进了泥污里一般,“你不知道转过身去打吗?”

蓝梦姗张张嘴,又是几个大大的喷嚏,身子一晃,头晕脑涨的。一双长臂适时地扶坐她,“快坐下,喝点水。”这小丫头,淋了点雨,真是冻了。

冷炎递过热茶,又悄然地在她掌心里塞进一条丝帕。

肢体的接触,可以感觉那滑腻纤细的小手细微地哆嗦着,象是情绪斗争得非常激烈。

“文轩,萧公子不是故意的,声音小点,人家要看戏呢!”冷炎安慰地拍拍贺文轩的肩膀,不远处几处包厢里已经有好奇的目光射来。

不过,不是恼怒,而是惊艳。

“烫伤你不是故意,喷我一身的口沫不是故意,他要是故意,我们还有日子过吗?”贺文轩脸色遽沉,优美的唇线勾起,开口斥骂道。

“谁让你恶意中伤别人,蓝家三小姐惹了你吗,你这样诽谤她,象个君子所为吗?龙江镇,龙江镇,龙江镇怎么了,在我看来,西京除了比龙江镇的商店和青楼多些以外,其他有什么好。相比而言,龙江镇的生活到是最惬意的。”喝了几口水,蓝梦姗激烈的心绪平静了点。

“我哪里说错了,你见过有那么对姐夫亲热的小姨子吗?我真是质疑这蓝家的人品,我还要好好地劝劝子樵,要重新审视这件事,婚姻大事非同儿戏,不要为美色所惑,娶妻当娶。和这样的人家结亲,太丢脸了。”

“蓝家还瞧不上他那样的浪荡大少。”

“浪荡大少?”贺文轩冷笑,“你怕是妒忌到语无伦次了吧,那叫浪荡吗,那是男性魅力,多的是佳人投怀送抱,子樵何苦推之呢?”

蓝梦姗气得直发抖,打从心里讨厌死眼前这位自大狂,真想伸手,撕下他那张整天挂着一幅自以为是的面皮。

“那你是不是也很羡慕?”她讥诮地问道。

贺文轩倨傲地一挑眉,不可一世地撇撇嘴,“羡慕没必要,这世上配得上我贺文轩的女子还没出生呢,我宁可孤独终身,也不愿随意迁就。”

“你确是只能孤独终身。”谁瞎了眼,才会嫁给这样的男人,不气死也会发疯的。

蓝梦姗觉得不能和这个人再呆在这窄小的包厢里了,不然,他们针缝相对,别人不会看戏,就该看他们了。

她招呼也不打,帘幔一掀,就出去了。

“有见过比主子横的书僮吗,这成何体统?”贺文轩火大了。“蓝家是他什么人,他打抱什么不平?”

“文轩,萧云是个孩子,你何必这样计较呢?”冷炎轻叹,“我出去看看,要是走丢了,可不太好。”

贺文轩拧起了眉头,斜睨着冷炎,冷情寒面的冷王爷对他这位书僮可真够尽职的,也许他应考虑把这位“恶仆”送给冷炎消受去。

他和“恶仆”多相处一日,会折寿十年。

“萧公子…。”冷炎追出戏院,空寂的夜空下,只见静静等候的车辆,哪里还有人影。

小丫头跑得真够快的。冷炎眉头不自觉地拱起,受伤的手掌无力地拭了下被风吹到额前的发丝,额面的青筋在。

“三小姐,你怎么这样打扮?”嫣红讶异地打量着蓝梦姗。

大小姐说不舒服,戏刚演到半场,就说要回府,周晶自然要留下来赴江子樵的约。她扶着蓝丹枫上了马车,发觉马车里已经多了一个人。

“我无聊呗。”蓝梦姗有点气自己当初的冲动,“大姐,你还好吗?”

蓝丹枫用手帕捂着嘴,眸中浮出一片温雾。她不知该如何面对散戏后的局面,也不想让自已可怜巴巴被冷落,只好驼鸟似的逃了。

眼不见为净。

“我没事。”无助地握住三妹的手,真盼望有三妹一半的勇气和胆量。

“大姐,如果你觉着这亲事委屈自己,直接提出到此为止,没什么的。”

“不,”蓝丹枫突然大叫一声,拼命地摇着头,“我不要停止,我…喜欢子樵,很喜欢很喜欢…你也看到了?”最后的音量低不可闻。

“我真希望没看到。”白白的也让她惹了一身腥,周日象蓝家人吗?

“他对别的女人好,你也喜欢?”蓝梦姗叹气。

“那只是因为他们有共同语言,聊的是正事,不是情感。”到了这时候,蓝丹枫还尽力为江子樵开脱。

“那你伤心什么呢?”蓝梦姗尖锐地问。

“三妹,别问了,姐姐心里面好乱。子樵经常和女子们接触,可能那些并不算什么,只是我还不能适应。给我时间,我会…接受的。”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好人儿变成一白痴。

蓝梦姗翻翻眼,不说话。大姐真的很爱江班主,爱到没有原则、没有自尊了。她不忍心说什么惹大姐姐心碎。

马车缓缓地驶进后院,三人一掀帘,刚下车,就看到院中另一辆马车从身边疾驶而过,转眼,就出了院门,拐上了街道。

“好象是二小姐常坐的那辆马车。”嫣红自言自语说道。蓝荫园马车大大小小有十多辆,有载人的也有载货的。

“这么晚,二姐又要出去送货吗?”蓝梦姗蹙下眉头,“嫣红,你送大小姐回枫园,我看看爹爹去。”

蓝员外还没睡,坐在账房中,对着如莹的烛火发呆,脸色有些沉重。

“爹爹。”蓝梦姗推门进来,对着爹爹撒娇地一笑。

“快,快把门关上,要是让你娘看到你这样的穿着,又要叫嚷了。”蓝员外宠溺地看着最心爱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