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站在马旁。

没有谁先动,目光交织着,有惋惜,有唏嘘,更多的是决然。

“冷兄,我看着你上马。”贺文轩扔开拐杖,口吻很凝重。

“不,我看着你起轿。”冷炎抿抿嘴,脸被暮色遮住,看不清脸上的表情。“文轩,以后种种,对不住了。”他屏住呼吸,手攥成了拳,闭上了眼睛。

一份珍贵的友情,生生掐断,心也会感到撕裂般的疼痛。

“冷兄,如果你已决定好接受一切结果,就笔直地向前。但我还是想说一句,冷兄,止步为好。”贺文轩不知是冷,还是别的,声音有一丝颤抖。

朋友如手足,他只能做到这般了。

他看得清,现在摆在冷炎面前,是一个火光熊熊的大坑,一旦跳下去,将万劫不复。

“一切晚矣。”冷炎喃喃道,“文轩,上轿吧!”

贺文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掀开轿帘,“冷兄,多多保重。”

轿夫抬起暖轿,晃晃悠悠地走向街头。

冷炎一直看着看着,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文轩,不要恨我。”他低声轻道,只是这句话,贺文轩没有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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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罗衾不耐五更寒(一)(VIP)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

罗衾不耐五更寒。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已经很久不做这样的梦了。

梦中的少年不及桌高,站在一身珠翠的娘亲面前。娘亲满脸严峻,挥手让下人把门关紧,然后转身打开衣橱,从里面拿出一件金色的绣着龙图腾的长袍,还有一顶金灿灿的发冠。

“知道这是什么吗,炎儿?”娘亲的一双眼象勾子般,直戳进他的眼底。

他轻轻点点头,清晰地回道:“这是龙袍、皇冠。”他进皇宫的时候,看见外祖父穿过。

“漂亮吗?”

“眩目。”

娘亲冷漠地一笑,“娘亲再问你,你与瑾儿谁更出众些?”

少年好强的他昂起下巴,“我,是我。”瑾儿太笨了,和他一般大,不会背书,不会骑马,只会看到稍微漂亮的姐姐,就一脸傻笑。

娘亲脸色一正,“可是,这龙袍与皇冠,瑾儿长大后,有得穿,有得戴,而你没有。”

“为什么?”他很不服气地问道。

“因为你的身份。”娘亲眼中掠过无奈的怨恨。

“那身份可以改变吗?”他不太情愿输给傻傻的瑾儿了。

“当然,”娘亲脸上露出不屈服的坚绝,“这世上一切都是皆有可能的,只有你够出众,够强悍,世界自然就会随你所为。炎儿,能做到吗?”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娘亲,毫不犹豫地点了下头。

冷炎缓缓睁开眼睛,额心隐隐作痛,梦中的一切如此清晰,清晰得象刻在心头一般。太过清晰的梦,代表着昨夜没有一个恬静的睡眠。

眼睛有些酸痛,他坐起身宽衣,一丝曙光已透进窗内。

二十年前的事了,为什么突然又想起呢?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兆头?他轻声自问,就着一盆冰水净面漱口。冰凉彻骨的水渗进皮肤,他打了个冷颤,浑身毛孔张开,神智一下子全部苏醒。

他愣了愣了,从床前衣架上拿了件灰色的狐衾披在身上,拉开门,寒冷的北风,初升的朝阳,一同扑面而来。

他喜欢这样的天气,越是恶劣越是能让人保持斗志。

桃红枊绿的三月天,和风拂面,舒适得只会让人昏昏欲睡,思情欲,思淫欲,思贪欲,有什么好。

连续几天的放晴,院中的积雪差不多已融尽,必个侍卫在树子边练武,下人们在清扫庭院,擦洗门窗。他深呼吸几口,缓步往大门走去。

“王爷,王爷…不好了…”总管一脸惊吓,眼惊恐地瞪在出眶外,象有只猛虎在后面追着似的,惶恐万状地从门外突然跑了进来。

“怎么个不好法?”冷炎镇定地问道,耳边突然传来疑似千军万马簇拥的声音。

“长公主府被…禁…”总管嘴巴张张合合,急得泪都下来,就是无法说出话来。

冷炎一震,推开他,抬步跨出大门,练武的侍卫们收起刀剑,呼地一下也拥了过来。

没有万马,但千军却足足的。

长公主府外,里三层外三层,被禁卫军包围得严严实实的,连只小虫都飞不出去,如果这个季节有小虫的话。

大理寺监穿着大红的官袍,骑在马上,神气活现地一挥手,直着喉咙喝道,“给本官进去搜。”

几十个禁卫军如狼似虎般,哗地一下冲进长公主府,随即便是女人们吓得在尖叫,长公主在怒吼,驸马在斥责,这一切都盖不住箱倒柜翻,啪里哗啦、咣当地声响不绝于耳。

冷炎的脑袋有一会是空白的,他直勾勾地盯着黑压压的官兵,再仰头看看头上冉冉升起的冬阳。

自古朝廷抄家抓人,不都是在月黑风高,令人不胜防备之时。

此刻,蓝天明日,乾坤朗朗。哦,人当然更设防,娘亲怕是准备打扮一番,要去夫子庙烧香呢,爹爹准备上朝,他在做一个大头梦。

冷炎突然想笑。他努力了二十年,一切还没开始,就要宣告线束吗?

这戏也唱得草草了,对不起翘首以待的观众。

皇帝看来已是无所顾忌,或者讲是成竹于胸,不然说是孰不可忍了。

“王爷,这该怎么办是好呢?”侍卫们一个个全慌了,看这情形,下一波就是冷王府了。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冷炎淡然一笑,把狐衾拉拉好。

“炎儿,炎儿…”长公主声嘶力竭的哭喊声传来,冷炎只是挑了挑眉。

“大人,你看…”几个禁卫军狂喜地从府中跑出来,手中捧着一个大大的包裹。大理寺监跳下马,小心地解开包裹,朝阳照射出一道道金光,令观者情不自禁闭上眼。

“开,是龙袍、皇冠,还有玉玺。”四周响起一片惊呼声。

大理寺监先是震惊,尔后眉飞色舞地扎好包裹,谨慎地抱在怀中,再抬起头时,一脸威严和憎恨,“好,证据在此,差人将长公主和驸马押往大牢,等待皇上的定夺。这等谋反之罪,罪孽深重,罪不可赦,理应满门抄斩。”

话音一落,院中的大小奴仆哭喊声、求饶声震耳欲聋。

长公主披散着头发,衣衫不整,妆容零落,驸马只着一件家常便袍,两人被禁卫军推推搡搡地上了早已等候的囚车内。

长公主奋力扭过头,对上冷炎深邃的眸光,她的眼中有不甘,有埋怨,还有惊恐。

囚车缓缓向前行去,街上围观的人如山如海。

冷炎默默地观望关,还有一辆囚车静静的泊着。

“王爷。”大理寺监阴冷地一笑,对着冷炎拱拱手,指着囚车说道:“你是亲自走过去,还是下官差人扶你呢?”

冷炎身后的侍卫哗地冲到冷炎的面前,一把把长剑挡着欲冲过的禁卫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