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些陈谷子烂芝麻干吗呢,姗儿远道而来,我们应热情地招待才是。姗儿走,陪皇兄用早膳去。”宋瑾咧咧嘴,顾左右而言他。

皇后捂嘴轻笑,“知道了,你们兄妹是嫌我这做大嫂的碍事,罢了,你们叙旧,我走人。”蓝梦姗一大早进宫,不会只为问候的。这位只闻其名,难见其人的十七公主,并非俗流。

她对宋瑾挤了挤眼,笑着走出寝宫。

整天与人精一样的官员打交道,宋瑾也多了几份城府。他没象从前喋喋不休地问个不停,只是与蓝梦姗随意聊着家常,似乎他一点也不好奇她的来意。

越是这般随意,就显得有些刻意了。

两人走进暖阁,对面坐下。蓝梦姗犹豫了会,抿抿唇,抬起头直视着宋瑾,“皇兄,听说西京城最好的大夫都在宫里。”

“是的,宫中不仅有地道的中医,甚至还有一位西洋过来的西医呢,医术也高明。谁身子不适?”

“那请皇兄找一位来为我诊治下身子。”粉嫩的脸颊不觉绽开了一丝红晕。

“你?”他看着她粉红娇白,不太相信。

宋瑾随即宣御医院最好的御医过来。白发苍苍的老御医拎着医箱小跑步地赶过来,诧异地扫视着厅内,病人在哪?

“皇兄,你先去忙国事,我······我想与御医单独呆一会。”她轻声要求。

宋瑾有些委屈,他还想表现出兄长的体贴和关爱呢,这下没机会了。

鼻子一摸,出了花厅,忙什么国事,在外面等着听结果好了,不然心难安。

“公主的脉搏稳健、清晰,没有大碍呀?”老御医望闻问切,什么法子都使上了,没诊出一点病因,头上急得冒汗。

“我······的心也康健吗?”蓝梦姗紧张地发问。

“老臣觉着非常康健,若不信,可以找西洋医生再诊下。”老御医回答得有点底气不足了。

蓝梦姗温和一笑,“那到不必,老先生,你说我······这样的身子能经得起生儿育女的辛苦吗?”

老御医眼一瞪,“公主看上去文弱,其实不然。女子的身子具有韧性,百折不断,比一般男子都结实呢!”

“我小时候曾患过心病,体弱得很。”

“那些在公主及笄之后,因发育成人早带走了,公主现在的身子好得很,可以活得很长寿呢,老臣保证。”老御医松了口气,口吻轻快地说道。

蓝梦姗站起身,对着老御医盈盈一万福,“多谢御医了。”

不能生儿育女这件事,曾象大石一般压在她的心头,压得她喘不过气,也让她逼着自己亲手掐断了自己的幸福,过着象个修士一般的清苦的日子。现在把这块大石搬开了,心里面为什么没感到轻松呢?

厅门打开,一眼就看到宋瑾身边立着脸色紧绷的贺文轩,他赶得太急,还在气喘着。

眼眶突地一红,她有点想哭。在贺大哥的心里,她仍占着个不小的位置。

“公主哪里不适?”宋瑾先出声问道。

贺文轩则一把揽着蓝梦姗的腰,上上下下打量着。“要紧吗?”

在老御医开口前,蓝梦姗抢先说道:“我只是请御医检查下身子,不是哪里不适。”

“公主身子康健得很。”御医禀道。

“那就好,那就好。”宋瑾拍拍心口,害他乱担心了一把。“首辅,今日早朝······?”估计不上了吧!

“我休假几日,皇上多勤勉些。”贺文轩没空理会宋瑾,只想拖挟了佳人离开,好好地问个明白。

她平白无故为何要诊治身子?他心头起了个疙瘩。

“朕一向勤勉,为何就不能休假呢?”宋瑾仰面长叹,皇帝的命真苦啊!

贺文轩让江宅的马车先回府,牵着蓝梦姗的手上了自己的暖轿。不大的空间里,两人必须紧挨着,放才挤得下。

不是第一次肌肤相触,但这之间相隔了三年,年岁渐长,青涩褪去,两人瞬间就呼吸紊乱了。

心跳如鼓,面红耳赤。

什么话也说不出,只是十指紧紧地绞缠着。

贺文轩心中窃喜,他感觉到妯妯是柔顺的,并不排斥他的亲抚。她······她心结解开了吗?

他把她带回了书阁。

一草一木,一房一舍,甚至那笑呵呵的雪人,梅树上绽开的花苞,书楼地毯上放置的两双情侣鞋都和她离开时一模一样。

时光在书阁中是停滞的吗?

她为他画的那幅画像裱好了挂在卧房的床前,记得一滴墨汁在纸角晕开了,她随手添了朵墨梅。

墨香四溢,仿佛是昨天刚刚绘就。

贺东、贺西笑着向她问好,膳房的厨子、整理园子的花匠憨憨地立在院中,那神情如同她从前俏皮地在园子里玩耍,他们在一边笑望。

“我没敢告诉娘亲,不然你耳根不会清净的。她念叨起你来,可是没完没了。都是你,以前她可是从不见我书阁的。”贺文轩宠溺地凝视着她,让她换了鞋,两人并肩走进书楼。

她深深呼吸,眼眶湿润,再怎么自欺欺人,她都无法否认,她想书阁,发了疯的想,做梦都在想。

这里有家的味道,让她情不自禁留恋、沉浸,而蓝荫园反到象个客舍,她不常想起。

不管是谁提起“家”这个字,她脑中总是浮现出书阁。

小心地抚摸着书案、书架,玻璃罩灯,装设的瓷器,书画,床上的被褥、绣着兰花的枕木,她动容,她感慨。

幸福的定义,就是和心爱的人,在温馨的家中,朝朝暮暮相对。

是的,她幸福过,很幸福,很幸福。

只是,幸福,她现在停顿了。

他拉着她并坐在书案后,贺东送上手炉与茶点。

“姗姗,明天是小年夜,西京城里会放天灯,现在样式很多了,非常漂亮。”他不知该说什么好,东一句西一句地聊着,只是想把话题延续,永远都不要停。

天灯?提起天灯,心头一抽,无意识地展开手掌,三年没做天灯,掌中的皮肉恢复了从前的细嫩,唯有笔茧深厚。

“西京城依然繁花似锦,我可能在山里住惯了,走在街上,都有点不习惯。贺大哥,你现在好象比从前好多了。”以前,他是不屑于在街头与行人为伍的。

“我也不习惯,但夫子庙那里有许多我们之间的回忆。我们就是在夫子庙邂逅的,在卖笔墨纸砚的店铺里,记得吗?后来,慕风住过那里,你就经常光顾,再后来,你在那里失踪。呵,我特别想你时,就会到夫子庙走走,想着会不会有一天我一抬头,你就站在灯火阑珊处。”

他动情地拉过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这一天,终于给我等到了。”

“贺大哥,”她咽了咽口水,屏息,“是呀,我没想到一到西京城,就会遇着贺大哥,本来想第二天过来看望的,街上那么多人,他们都在看看卖艺的,贺大哥却······看到了我。”

心,突然停止了摆动,她深深地凝视着他。

“姗姗,你知道我为何看到你了吗?”贺文轩笑了,“那对卖艺的说起来是我的福人。三年前,我出京看望你爹娘,顺便寻找从前的一些答案。回西京的路上,恰逢大雪,我与贺东贺西在一个饭馆里用饭,那两个卖艺人也在。他们用诡术刺伤了我的腿,我昏迷了,贺东贺西制服了他们,命令他们用马车载我进西京城,没想到,因祸得福,从而逃过了冷炎在观云亭附近的暗杀,捡了一条命,我才能平平安安地再次见到你。昨儿一看到他们,我心里面一动,心想会不会他们能再次带给我福音呢?我扔下银子,抬起头,你真的就在不远处。”

“贺大哥,这一点······也不象你······”他应该骄傲不凡,不拘一切,怎么会有这样宿命的想法呢?

他叹了一声,温柔地拥她入怀,“姗姗,有时我也会茫然,会失落,不知怎么撑下去,你明明就在那里,为什么不让我靠近呢?撑不下去时,只能做一些不切实际的梦来支持着······”

她怔忡了下,缓缓抬起手臂,回抱住他,“贺大哥,贺大哥······”她没有说什么,只是一直喃喃地喊着他,喊得娇柔,喊得动情。

一切迹象显示,飘泊太久的两艘孤舟,顺着方向,缓缓地向幸福的港湾靠拢。

她没有住进书阁,但呆在这里的时间越来越长。江予樵夫妇与蓝夫人乐见其成,不管她何时回来,从来不多语。

贺文轩更是想方设法地把所有的时间都腾空,专心专意地陪着她。对于这样的旷工,宋瑾咂咂嘴,无奈地接受了。

两人象从前般,在书楼里看书,画画,下棋,膳后在园子里散步。天气晴好时,他陪着她逛街,游山,两人还去了夫子庙附近的山里。

那里的溶洞现在已成了西京城一大景观,进去观赏要花银子的,而那个温泉,现在可大发了,砌了许多亭阁,建了许多浴池,是西京人冬天的最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