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罗夫人足足在琼楼呆了两个时辰才离去的,明月方想喘息一下,便迎来了第二个人,也是她极其不想见的人,颜如玉手里端着一碗鸽子汤,她有些闪躲地把那碗汤放在茶几上,她道:“这汤对有身孕之人,很补。”

明月盯着这碗诡异的汤,她不敢保证这颜如玉别有用心,但也不好当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能礼貌地点头,笑道:“难为妹妹了。”

颜如玉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脸上有些红润。她挪了挪身子,“姐姐趁热喝了吧,妹妹先回去了。”

“好。”

明月目送颜如玉离开,只是颜如玉走了几步,突然停了下来,捂住肚子干呕起来。明月走上前,忙问:“你怎么了?”

“没事,方才杀生了,鼻息间还尚有血腥味,不甚适应。”

明月轻笑,“妹妹何必自行操劳?吩咐下人便是。”

颜如玉不自在地扯了扯微笑,“姐姐回去把汤喝了吧,妹妹告辞了。”

明月注视颜如玉的背影,原本面善的脸顿时面无表情。她走回房,盯着茶几上那碗还冒着热气的鸽子汤,她闻了一闻,果然很香,只是不知里面到底有没有加料?

她抄起碗,随手倒进一旁的盆景里喂了树。

纳兰府里将要填新丁,整个纳兰府其乐融融,要是容若在府内,想必会更好些。明月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怅然若失,身为人母,却没有为人母的喜悦。毕竟这个孩子是她的催命符,他的出生便意味着自己的离世,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想生下来,因为这个孩子,是她曾在容若的生命中逗留过的痕迹,证明自己不虚此行。她想要的不多,真的一点也不多,原来她想要的很多,可时间的洗礼,她想要的越来越少,少到自己都觉得自己怎么变得这么渺小?

最终,她原本该有的坚持也消失了。

颜如玉怀孕了。纳兰府上双喜临门。明月却只能含泪而笑,自己的怀孕倒显得有些笑话了,三年多才再次怀上孩子,而颜如玉来府只消一个月却喜得子嗣,这不是笑话是什么?她一想到自己的夫君与别的女人有了孩子,而自己却只能眼睁睁地含泪而笑对自己道,这是正常的,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对于古代而言。

确实,谁又妄想一曲一世,让忠心到底?曾经她以为她攀上了天梯,能到达云的彼端,可最后发现这个天梯只有一半长,上面上不去,下去又涂有一生?试问,自己该怎么办?上不去,不肯下,只能站在原地发痴?明月凄凉一笑,还有一个结果。

跳下去,一了百了,早死早超生。

在这时节,颜如玉却在此找到她。她又要换一副样子了。她笑着走过去,“妹妹,怎么又空来?”

颜如玉一直低眉,沉吟许久,最后拉住明月的手,“我…”

明月含笑注视着她,她反而不知怎么说。她只能哭,哭得梨花带雨。明月先是一怔,连忙抽出手绢为她擦泪,道:“你这是怎么了?”

颜如玉猛的擦拭着泪水,抓着明月的手腕愈发得紧了,“我曾是真的爱过你。”

明月脸色泛白。颜如玉的手越来越凉,那股凉气拂过她的手腕,好似渗进她的骨血中,她望向颜如玉那双全是泪水的眼,那里面有太多的复杂情愫,让明月不懂,很不懂。

只是听她道:“我很羡慕你和纳兰公子,我也想有这样的良人,只是…”颜如玉讪讪而笑,好不凄苦的样子,“我不配。”她转身而去,明月看着她的背影,怎会这般落寞?

她不明白她来此跟她说这些干什么,她更甚不懂她为何说这样的一句话,她只能望向天际,那白团团的浮云,飘飘荡荡,想去找到归宿,可最终化成一夜雨,洗礼着自己的过望云烟的往事。

明月的肚子大起来了,可好似颜如玉的肚子比明月的还要大,皆道颜如玉这胎保不定是双生。觉罗夫人笑得甚是招摇,喜添两个孙子,谁也会合不拢嘴。

可在这个月里,宫中传来皇后和惠妃皆大病,整个皇宫人心惶惶,治疗了个把月病情反而越加的严重。宫中传言,皇后自三年前生出的孩子夭折以后郁郁寡欢,现如今又怀孕,害怕孩子又保不住,有些产前多虑,最终大病。而惠妃好似是冬日受风寒,没及时治疗愈发严重了。

这两位后宫之主终于影响到了在外的康熙,他提前回来了,自然容若也跟着回来。只是当他回来,他听说明月与颜如玉皆怀有身孕之时,他选择先慰问的是颜如玉。

为此,明月很受伤。她不想自己竟然沦落到这般旧人哭的田地。她提前睡了,没有等容若,她认为没有必要。她之于容若,也许真的成了一种维持,她抚摸着自己的脸,呵,脸毁情也毁了。

她不知自己湿了枕,不知夜晚有人为她拭泪,不知有人睁着眼看了她到天亮,更不知许多许多…

她醒来之时,桌上的火烛还未熄灭,在灯柱下有一枚很小的东西。明月拿起来看了看,是一枚戒指。然,这种戒指明月知道,这不是大清为了警妇用的戒指,而是在遥远的沙俄的一种爱情的象征。

用紫金雕琢,镶嵌红色玛瑙,周边精巧地雕刻着玫瑰花,在那玫瑰花之间有个小小的文字,明月看不懂,那是俄语,她不懂。

这东西自然是容若送来的,他昨晚来此了?许不是把东西送来便回到颜如玉的暖被窝去了?明月这般想着,把玩着手中的戒指,这个戒指尺寸方好套在自己的无名指上,那般的恰好。

她笑了笑。

容若许久未回来了。他一直呆在宫中,也不知在忙活什么。颜如玉是个怪女人,她常常会送来鸽子汤给她,明月推脱了几次,可她依旧挺着大肚子送来,明月前几次皆是倒给盆景的花花草草,可最后她却喝了,不为别的,只是觉得她要是这般“坚持不懈的加害她“她便随她的愿,这么有心,她也不能领情。可这鸽子汤委实奇特,里面加了冬苋莱,闻起来又有点蓖麻油的香气,吃起来,味道有些奇怪。

她喝颜如玉送来的汤,一喝没间断过。

她一直以为自己可以平平淡淡,直到…传出皇后骤薨。听说是生皇二子难产而死,大血崩。明月得知此事后的一个月来,心里甚不是滋味。难产到底有多可怕?她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心想自己会死于难产,略有心悸。可她毅然要生下,即使她也会难产而死。而这也是她留给容若最后的眷恋了。

举国同丧一个月以后,容若终于回府,他睡眼惺忪,看似极其疲惫。他来之时,明月正在给未出生的孩子做鞋子。她手笨,却不亦乐乎,见到容色疲惫的容若,她怔了一怔,她不想,他会回来。

容若看她在做鞋子,表情极其古怪,似在挣扎些什么,他死死咬住唇,竟转身准备离去?明月愣着僵着。她发呆地注视着手中的针线,苦笑。

他连看她都嫌弃了?她轻轻抚摸自己无名指的戒指,沙俄代表爱情的戒指?他们之间还有爱情吗?

容若许久都不归府了,长期在宫中当差。便是连颜如玉生产都未及时来。颜如玉按道理,该是明月晚生一个月,可她早产了。

这早产还不打紧,还早了足足三个月。这下可把全府上下吓得不行,稳婆在房内一边喊着“加油,努力”,屋内响起颜如玉的痛喊。

看着人来人往的婢女忙活着,明月心也提了起来,她一直未知生产这般混乱的事,她一直以为痛一下叫一下,孩子便出来,每当颜如玉那刺耳的声音自她耳畔响起,她便会心跳加速,活生生冒出冷汗来。

今日颜如玉照常向她送汤,明月也一如平常的接过喝着,可手方举了一半,便发现颜如玉的脸色不大对,后一直捂住肚子,失声叫了起来,地上摊了一地的水。明月惊慌失措,连忙唤下人。于是,颜如玉便在她的房里生产了,她只能遥遥站在门外等着。

生产两个时辰竟还未生出?耳畔那痛喊愈加低了下来。明月紧紧握住一旁前雨的手,“前雨,要是我难产,你一定要在身边。”

“夫人,大吉大利。”前雨淬了几口痰,“这话多不吉利啊,夫人以后少说。”

明月只是讪笑。她心想,要是不难产便好了,她也不想活受罪啊。

突然,容若出现了。他相当的着急,他火速欲冲进去,觉罗夫人连忙揽住,“妇人生产,你个男人进去做什么?”

“放开我!”容若竟推开觉罗夫人,直直冲了进去。

明月见容若这般紧张的样子,不禁黯然伤神起来,要是她难产的时候,容若能这般模样,她死也心甘了。她无比苦涩地笑了下,可任谁看比哭还难看。

半晌,容若从里面又冲了出来,他一出门朝四周张望,当目光锁向站在树下等候的明月之时,眼神柔了柔,他深呼吸一下,朝明月走来。明月见容若朝她而来,站了起来。

“你挺个大肚子,这样的天气里少吹风,赶紧进屋去。”容若蹙眉,盯着一旁服侍的前雨,严厉斥责道:“你会不会伺候人?”

前雨缩到明月身后,不说话。明月道:“我也是想看看如玉能平安。”

“先好好照顾你自己再说。”容若吼了一声,这也是他第一次对明月凶,明月愣怔在原地,看着容若,容若尴尬地躲闪着她的目光,语气软了几分,“以后别人给你喝的东西你少喝,乖乖吃厨子做的东西,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着想,你这般闪失,出了什么事,可是一尸两命!”容若说完,便自行离开了。

明月呆呆凝视着容若的背影,眼底蓄满泪水,可她死死眯着眼,不让她掉一滴。为这个男人,她已经觉得没必要了,当一个男人只在乎孩子不再在乎女人时,那便说明,女人俨然成了他传宗接代的工具。

明月闭上眼,那一汪的泪水,潸然落下。

颜如玉生了个儿子,白白胖胖粉粉嘟嘟的,看起来甚是健康。觉罗夫人乐呵呵地笑道,“我还怕不足月的孩子生出来瘦巴巴的,怕养不活,可这孩子这般壮实,俨然比我当年生容若那时还要沉!”

颜如玉做月子中,她头裹方巾,对一旁站着的明月道:“姐姐,你这几天也小心点为好。”

明月笑了笑,“我还有两个月呢,你放心。”

颜如玉闭口不出声,沉吟许久才道:“总之多提防点,免得像我一样。”

明月笑着点头。

皇上那日给容若放了一天假,容若并未去陪颜如玉,而是留在房内,在查辞海,好似在找名字。明月为他端来一杯茶,便想离去。

“明月…”容若一把抓住明月的手腕,明月转身朝他看去,见他目光略有歉意地道:“你还生我气吗?”

“没有。”明月浅笑。容若拉她过来,直接按她到自己的大腿上,他为她翻了几排名字,“你喜欢什么字?”

“冬郎这个应该问如玉,她的孩子我不过问。”明月语气略有生硬。容若僵硬一下,讪讪然,有些自嘲地道:“我是在我们的孩子取名字呢。”

“如玉的不也是你的吗?冬郎莫要这般说!”明月正欲起身,然腰间的手并未放开,直接扣住她不让她动弹。她望向容若,不甚明理?

“我们选几个名字吧,然后交与阿玛,让他最后选一个。”

“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人世间世人皆以为富贵乃天生贵胄,可知贵胄亦有许多贫瘠之处?能参透这‘富贵’二字实为难。”

容若翻了翻辞海,忍俊不禁,“我们的孩子叫富尔敦?”

“要是生个女的呢?”

“富海花。”

明月蹙眉,实为难听这名字。但她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点头。两人谈论之时,侍从前来敲门,对容若道:“爷,宫里传话说,叫你过去一趟。”

容若一怔,“不是放一天假吗?”

侍从略有嗫嚅地瞟向一旁的明月,“惠妃病情恶化,开始满口胡话了!皇上唤你去一趟。”容若一怔,点头道:“知道了。”他搁下笔,对明月道:“你别乱走,好生照顾自己。”

“好。”明月浅笑,好似认真地回答了。容若沉吟片刻,便跟侍从走了。

明月望着他的背影,看着文案上那写道的三个字“富尔敦”。这个是她将来的孩子,她的催命符。

终是离别情

容若离开便是一个星期,明月也习以为常了,她依旧自己过自己的,乖顺地等待孩子的降世。明月如今消磨的时间也便只有为孩子做做鞋子,缝缝衣裳,倒有些末日之感。

终于当她好容易完成一整套衣裳,包括鞋子和帽子以后,她长吁一口气,好似完成了该完的所有事情。明月整理好针线方想站起来之时,容若走了进来。他冷冷扫了一眼明月,盯着她看。

明月顿了一顿,她知晓,容若这种表情,定是有话要说。她道:“冬郎,有什么话你便说吧。”

容若的目光中顿时流露出一股痛心,好似一把利剑射来,明月猝不及防被这道不寻常的目光刺伤,她微微后退一步,略显迟疑地问:“怎么了?”

“其实,你早认识和硕恭亲王了不是吗?”

明月一怔,难不成常宁把他们的事告诉容若了?明月微微点头。容若见她点头,手不禁握成拳头,他再问:“你也早认识了皇上是不是?”

“什么?”明月惊了一惊。

“我万万没有想到,你是这样的人。”容若凄苦一笑,“你甚是聪慧,我知晓,可我万万想不到你会如此有心计,你百般的设计,却能这般泰然处之?”

“我设计?我做什么了?”明月顿感莫名其妙,目光毫无畏惧地望着容若,誓要说出个究竟。

“皇上告诉我,当年选秀,他之所以选冰月,封她为嫔,只为一个字,月字!”容若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明月则听后感到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她懂容若的意思,当年她去宫中,冰月曾向她抱怨过,怪她设计她进宫。许不是冰月大病,把这一切皆全盘托出?殊不知这其中牵扯这般多?她当初确实不知能阴差阳错。

显然,容若误会了,他必定以为是她所为,是她一步步设计,勾引皇上,而后巧妙设计在选秀中让冰月进宫。想必,冰月胡言乱语把这所有她以为的事,全都道出来了。

“冰月只是我表妹,即使她爱慕我,我对她也全无半点儿女私情,明月,你可知你害惨了她?她性格娇弱,宫中尔虞我诈根本不是她呆的地方,她适合飞翔不适合关在笼子里,你怎会这般自私?”

明月不解释,她再明白不过,她将越解释越黑。只见容若再道:“我从来不知你这般自私,从头到尾只想着自己,一步步去设计,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呵,我的幸福?”明月瞪着一双眼,望向容若,“你可知我的幸福是什么?”

容若愣怔望向她。只见明月自嘲苦笑,“我要的幸福你给不了!我曾满怀希望地而来,我希望我能与纳兰容若结一段缘,于是我很努力地去提升自己,琴棋书画,一样不敢怠慢,只想让自己能大大方方不让别人觉得我配不上纳兰容若。我承认,我与你相识,有勾引之意,我以为我只要成了你的妻,便能与你举案齐眉,一生一世一双人。哈哈,却最终,酿成了一句,我自私自利。是,我是自私,我自私地希望自己要成纳兰容若的妻子,我自私地一厢情愿求父亲把我嫁给纳兰容若。”

容若顿了一顿,死死咬住唇不再说话,最后低低呢喃地道,无比心痛,“你的爱太自私了。”

明月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她是自私,她自私地明明知道这个孩子将是自己的催命符,她还要生出来,让这个孩子一出生便没了母亲,她是个自私的母亲。

“冬郎…”她自私地最终放弃了最后的奢求,她悲恸地闭上眼,“请允许我最后一次自私。”她强忍着肚子产生产生的疼痛,她告诫自己,她不会早产,还有两个月,不是要生了。

容若很想上前扶住她,可他偏偏迈不出步子,他踌躇不前,手上的力度反而更强了些,他道:“明月,也许正如你所说,我们回不到从前了。”他最后选择了后退,转身,离去。

当终于坚持不下来时,她一手拄着桌延,额头上布满冷汗,略有喘息地捂住肚子,即使肚子此时那般疼痛,她还是觉得自己的心更痛,她自嘲地一笑,她再自私一次…

那么便自私地去放弃自己,这样便不再爱他了。她爱得确实很自私。

“前雨…”她拼尽自己最后一丝力量,大喊起来,她需要求助。这催命符,来得早两个月。

她足足生了三个时辰,三个时辰孩子也未出来。她不知生孩子会这般痛,她屏息所有的力量在这三个时辰里全部挥霍一空,她已经毫无力气可言,她终究难产了,这就是她最后的命数吗?她脑袋訇然空白,她只觉得痛,从身体深处到心脏里。

“夫人,前雨在这里在这里。”前雨站在床边,明月努力抬起眼皮,看到前雨,努力扯出一个微笑。她说过,要是她难产了,希望前雨在自己身边,终于她还在自己的身边。

“天啊,夫人这不是自然早产啊!是吃了催生的药,造孽啊造孽啊!”稳婆突然看出什么,喃喃自语。

“你说什么?”前雨大吼一声,抓起稳婆的衣领,“到底吃了什么!”

“夫人流的血成黑红色,定是吃了催生药,这孩子是被逼提前出来的。”

明月脸色泛白,脑部依旧空白,只是捂紧肚子,试图减少点痛楚,她终是忍不住大叫一声。

“夫人…”前雨立即扑过来,着急地转头对稳婆道:“赶紧,赶紧啊!”

稳婆额头滴着汗,继续为明月接生。明月只觉得小腹不停地下坠,却无论如何却见不到底,一直压迫着自己,让她喘不过气,她紧紧抓着床单,她只感到下、体一直流着液体,好似要把自己流干,她突然顿悟,难产就是这样一点点消耗自己的体力,一点点吸食干自己的血液。

“夫人,你振作点,坚强点。”

明月凄凉一笑,望着眼前挂着泪的前雨,突然萌生出要是握着她手的是容若,该是怎样的场景?她蹙眉了一下,下腹的疼痛袭来,她一身冷汗哗啦一下全淌遍全身,她终究痛哭起来,好痛,真的好痛。

门突然哗啦地被撞开,在逆光中,看见青衫湿遍的容若,汗水滴答落地,显然是跑来,他方想冲向床边,一声破涕阵哭如天籁般划破了所有人的担忧。

最终,还是生了下去。

“恭喜夫人,生了个世子。”稳婆用襁褓包住孩子,想拿给明月看。明月此时乏力,她以为她会死去,可她没有死去,她安然地生下孩子,她略有失神地凝望着这个孩子,她道:“很红。”

“刚生出的孩子都是这样。”

“我乏了,你带孩子去洗洗吧。”

稳婆一愣,不想明月这般冷漠地对待孩子,有些尴尬地点头,抱着孩子退下,走至门口,见到容若站在门口,欠身道:“爷,这孩子…”

“你照做吧。”容若也未接过孩子,只是目不转睛望向明月道。

稳婆顿时无言,这可怜娃,怎摊上这般冷血的阿玛额娘啊!稳婆无比怜惜地抱着孩子离去了。

整个屋子只剩下明月、前雨还有帘子后站在门口的容若。

“前雨,我不想呆在纳兰府了。”明月无神又迷茫地望着帷幄,不徐不疾地道。

前雨一怔,“夫人,你方生下小世子,你可是要弃而不顾?”

明月冷清一笑,目光更是涣散,“我以为我会死。”她以为她会死,她以为她付出生命去生下他们的孩子,她便可以给自己找个借口,这是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可当她平安生下这个孩子以后,她反而得不到解脱。她与容若回不到过去了,他们几乎已经走上决裂的地步。而她爱得实在太累了。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着可以死,死着可以生。生者不可舆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之情也。她以前向往着的美满早被现实的重锤一下又一下敲得支离破碎,她终于明白她母亲当年与父亲决裂不复燃的原因了,那便是哀莫大于心死。

也许她之于容若的要求太高,高到苛刻。她无法容忍第三者,这便是她的自私之一。正如容若所说,自己是个自私之人,如她这般自私之人,不应该在容若这样的家庭中,得到圆满。

叶赫那拉氏,那是个高不可攀的姓氏。她攀不得,却从一开始却不知晓。她轻笑一声,一行行泪水顺着眼角划下,“前雨,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前雨紧紧握住明月的手,“夫人,前雨一直会跟着夫人,前雨拥有尊重小姐的选择。”

明月望向窗外,这个时节真真春俏之时,是个好时节。

帘子后面的容若轻轻靠着门,深深吸着一口气,他微微闭上眼,半晌,他才重新睁开眼,那双眸子透彻一股薄荷的清凉,好似下定什么决心,他转身离去。

明月,他现在暂时给不了她想要的,只是时机未到而已。

“夫人…”前雨突然大叫起来,“啊!啊!血崩。”

容若顿足,立即转身冲了进去,只见床上面如死灰的明月安静地闭上眼,床单洇红了一大片,容若大惊失色,大吼,“来人,唤大夫!”

整个纳兰府顿时炸开了锅,人人都手忙脚乱,无论多么乱,容若依旧站在床旁,无论觉罗夫人怎么拉扯怎么劝阻皆无用。

“冬郎,污秽地方,还是少呆,我们在门外等。”

“我不走,明月,你不会有事。”他紧紧攥紧明月的手,看着她紧闭的双眼,他惶恐又绝望地道:“你睁开眼睛啊!你不能就这么弃我不顾!”

大夫在一旁把脉,开了方子,嘴里喃喃,“怎么这般对待孕妇,吃催生药早产可是会出人命的!”

觉罗夫人脸色泛白,转脸看向一直傻愣的颜如玉,颜如玉脸色亦不好,她翕动着嘴唇,躲闪着觉罗夫人的目光。觉罗夫人最后对大夫道:“是我们照顾不周。”

前雨察觉到其中的蹊跷,冷哼一声,“不怪觉罗夫人,只怪我们小姐命不好,娘家没人。”

觉罗夫人厉声怒道:“还轮不到你个小丫头插嘴。”

前雨顿时流下泪来,“自我家老爷去了宁古塔,你们纳兰家怎么对我们小姐的心里明白。要是我家老爷还在,你们敢强逼利诱地让姑爷纳妾?”

觉罗夫人直接掴了一巴掌下去,前雨捂住脸,反而不哭起来。

容若抿着嘴,看向明月紧闭的双眸,顿时冷下心来。她醒来依旧不幸福,依旧不开心,他只会无尽的折磨她,他们的曾经,早就回不去,而他正如她所言,她要的幸福他给不了。

他顿时潸然而下,轻轻咬着她的手指,悲恸地道:“只要你醒来,我放你走…”

被他握着手,微微动了一下。容若略有失神地望着她的手,他破涕而笑,“明月。”

明月确切醒来是三天以后。自血崩以后,纳兰府便少了一名夫人。在外传言,许不是生产后身子落下病根,在外求医?

在双林禅院中,明月瞻望着眼前的观音,她轻轻闭上眼,手持念珠,碎碎念着,一头乌黑的青丝全散,折杀了整座寺庙的宁静。

容若一直站在门外,目光未曾离开。前雨走过来,对容若欠身道:“姑爷还是回去吧,小世子…”前雨脸上流露出一脸怜悯,“还请姑爷善待。”

容若目光依旧凝望着,迟迟不肯离去。

佛云:诸法因缘生,我说是因缘;因缘尽故灭,我作如是说。

当一切飘散虚无,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容若番外二

他接到皇帝的诏书,一直郁郁寡欢。

阿玛告诫他,他们的叶赫那拉氏这一辈得靠他,弟弟尚小,等他以后功名有成,得靠他提拔。他只能点点头,甚是无奈。他每次看见阿玛耳鬓上那花白的头发,那眼角积累的皱纹,总是在提醒他,他的阿玛老了。他作为纳兰明珠的长子,责任在前,即使再不情愿,他也只能咬牙答应。

明月,如今已然成为他妻子的女人,她支持着他。她总是这般甚得他意,兰质蕙心。他一直不知,会有这么个女子,那么的懂他,只消一个眼神,一份惆怅,她皆懂。尤记父亲允诺会让他娶她,他是那般的开心,终究娶了回来,他才知道他到达了幸福的彼端,她对他好,她了知他,她是心底那看不透的夜明珠,照亮了他成年后遭遇的许多人情世故,为他指明前方的道路。

他多么庆幸自己能娶到如斯的女子。他总会忍不住靠近她,可他总会感觉自己与她有一层薄薄的膜,怎么也穿越不了,他始终无法去看透那层膜到底是为何物,让他一直雍饶不前。

明明是两个人的事,他始终认为不止两个人。他的妻眼神里总会有一种无名的向往,那种向往不是看自己,而是看向很远很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