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蓝天后来评价林薄言:大事儿糊涂,小事儿聪明。

意外怀孕,顾少爷作为罪魁祸首自然而然受到迁怒,林薄言跟蓝天控诉的时候只差没有哭出来:“跟他说不行不行他非不听,这下好了,我完了!”

蓝天还在一旁幸灾乐祸:“我看也是,这下好了,不嫁他都不行了!”

正说着,顾修捷的电话就打了进来,都这么晚了还不见林薄言回家,打手机又不接,正担着心呢,偏偏蓝天还说:

“顾少爷您在哪儿呢?这儿都已经出人命了,您还不赶快过来瞧瞧!”

他一个大男人哪儿想会出这种事?飞车赶到蓝天的住所,果然看见他们家宝贝蔫头蔫脑有气无力地躺在人家客厅沙发上,见他来,连脚趾头都没有动一下。这么蔫儿,他心一紧,一准是哪儿不舒服了。忙三步两步地跨过去,抱起来一看才发现原来竟然哭过了,一双眼睛红通通,肿得跟核桃似的。伸手一摸又没发烧,问她哪儿不舒服又肯说,躺在他怀里吧嗒吧嗒直掉眼泪,顾修捷被唬得慌手慌脚的,只差没把她抱起来当小孩子一样摇摇。蓝天就受不了这出,看着矜贵的!一脸好气又好笑地说:

“至于嘛你,有了就生下来,你还担心你们家顾少爷养不起呀?”

顾修捷根本没听懂,一脸懵懂地说:“有了?有什么了呀?”

还有什么呢?有什么需要生下来养的呀?!他又不是笨蛋,话刚落音一秒没耽搁就想起来,这下真没控制住,“呼啦”一下跳起来,两手兴奋得往上一抛,等离手了才明白过来那是他未来老婆,忙手忙脚乱地又捞回来,过分激动之下一屁股又跌坐回了沙发上,饶是这样抱着林薄言还死命不肯撒手,把她用力往怀里一拢,低头在她额头上猛亲一口,说话的时候嘴巴都快咧到了耳朵后头:“真的吗?”

“我要做爸爸了?”

“咱们有孩子了??”

“我要做爸爸了是不是???”

林薄言被他吵得头昏,她甚至就有些不能理解,不就是怀个孕而已,至于就把他激动成这样?彼时她还年轻,没做过母亲,从小到大又几乎没怎么享受到母爱,对所谓的母子天性几乎没有感悟。彼时在她的思维里,她肚子里的不过就是个没成形的小胚胎,她伸手摸了摸,小腹那里平坦如昔,可是现在那里却正在孕育着一个两个月大的小生命,她心里的好奇和忐忑远远多过了将为人母的喜悦。

然而相对于她而言,顾修捷的喜悦简直无法用言语表达。那是一个男人对自己所爱本能的渴望和期待,夹杂着无法形容的占有和满足感,这种感觉让他更加意识到自己责任重大,一个洒脱明亮的大男孩,迫不及待地想为了它而成长起来。这种迫不及待甚至膨胀到让人啼笑皆非的程度。比如从蓝天家回去,他来的时候开得是一辆很拉风的黑色雷诺,这个狂热的赛车爱好者居然在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不安全。

“不安全不安全,跑车不安全。”他绕着车子嘀嘀咕咕,乱七八糟地想着主意,“咱打车回去吧?要不坐地铁?都这么晚了,人不多还稳妥!”

蓝天闻言差点没晕了,趁着顾修捷不注意偷偷把耳朵凑过来:

“这就是所谓的准爸爸焦虑症吧?够严重的啊你们家这位,赶紧安抚一下吧,别让他这么紧张下去了!”

他确实太紧张了,紧张她还有他们的孩子。本来睡觉的时候总喜欢把她搂得密密实实的,现在一时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好,手脚不敢往她身上乱放,又不甘心让她一个人睡,怀里没有她总觉得缺点什么,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总忍不住想要说说话,一会儿问:

“你说,咱这孩子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呢?”

一会儿又问:“你说,咱孩子会像你还是像我?”一会儿还问:

“你说,咱给这孩子起什么名儿好?”

林薄言被他闹得睡不了觉,心里乱糟糟的他还只顾着一个人高兴,不由就有些不耐烦了:“离出生还早着呢,快睡吧,困死了!”

顾修捷一听她困了,连忙闭上嘴,安静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小心翼翼地说:“我看还是女孩儿好,一定像你。”

林薄言听了一震。转回头,正对上顾修捷兴奋得亮晶晶的眸子。明明心里一团乱麻,可是看见这样的情景又不可避免地觉得感动。她把身体往他的怀里挪了挪,双手环住他腰,脑袋埋进他胸前,轻声问:

“就这么喜欢啊?”

那是自然。他伸手把她紧紧地抱进怀里,说话的时候嗓音竟有一丝发涩:“当然。”

“为什么要女孩呢?像我干嘛呀?”她问。她觉得自己一点儿都不好。

“因为我喜欢呀。”他低头吻吻她的头发,“我觉得好,那就是好。”

第六十二章

林薄言怀孕了,那么结婚就显得刻不容缓了。顾修捷的小心思转得比什么都快,一方面想着怎么以最快的方式收服他爸妈,另一方面一颗红心两手准备,家里如果不同意,那咱就来个先斩后奏,偷偷地小证一领,小婚一结,小宝贝儿一生,全齐活了!叶俊尧张俊他们一开始还闹不明白顾少爷召集他们是为了什么事儿,一个个叼着根烟坐等着他过来,顾修捷一进包厢门就看见里面烟雾缭绕烟熏火燎的,立马拍手抗议:“哥们儿,都把烟掐了,我这儿有要事儿要宣布呢!”

叶俊尧抱怨:“有事儿您就说呗,还掐什么烟啊!”

顾修捷拧紧眉头瞪他一眼:“你掐不掐?”不掐烟头就掐你脑袋!

叶俊尧忙把手里的烟头往烟灰缸里一摁,恬着脸呵呵笑说:“我已经掐了!”

谢家铭说:“掐就掐呗,甭猜了,一准儿是他们家林妹妹闻见了烟味儿不让他上床!”

他们几个中,张俊是最稳得住事儿的一个。这也跟他从前的职业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这会儿见顾修捷这样,眉眼弯弯,笑得连嘴都合不拢,略略一想,大致离不开那起子事儿。果然,顾修捷稍稍酝酿了一会儿才眉飞色舞地说:

“各位,跟你们分享一下,我呢,咳咳,马上就要做爸爸了!”

众人“哄”顿时哗然,叶俊尧惊得一口酒直接从鼻子里喷了出来,一面咳嗽一面大叫:“我靠,扔炸弹之前也不先打个招呼!”

张俊点头:“得了,我已经猜到了,他这是特地先跟咱们打个招呼,方便我们早日准备礼钱!”话刚说完就站起来,笑说:

“移驾吧各位,这屋里烟熏火燎的!一会儿谁让我干儿子吸了三手四手烟,看我不跟他急!”

一帮人都笑起来,闹哄哄地往外走。张俊一把抓住落在最后的顾修捷,低声说道:

“昨儿晚上首长派人找我了。”见顾修捷脸色一变,又说,“这事儿你可得悠着点儿,看老爷子那脸色,一准儿已经得了信了。依我看,他那关恐怕不好过!”

事实岂止是不好过啊,顾易锋说什么都没料到自己这一贯清楚明白的小儿子会给他们惹出这桩祸事来。本来这事儿就已经够上火的了,唯一的女儿再在那儿淌眼抹泪地一哭诉,顾易锋只差没被气得背过去,偏偏顾修捷还撞在这节骨眼上进去,他一只脚才跨进书房,只觉得自己下巴上火辣辣一疼,没等反应过来一顿马鞭当即没头没脑地砸了下来,他“嗷”一声就连叫都没工夫叫了。顾凌波吓一跳,“爸爸”都不敢喊了,立即飞奔下楼去搬救兵。顾修捷长这么大,人人都把他心肝宝贝儿似地捧着,哪儿被人碰过一根指头!夏瑾瑜跑上去的时候顾修捷都已经被打得青头紫脸的,浑身没一处好地方。虽然各个儿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可问题是十根指头还有长短呢,夏瑾瑜从小到大宝贝这儿子宝贝得跟什么似的,饶是像她这样的女强人,见此情景眼泪也哗啦一下就全出来了,直着嗓子冲着丈夫吼:

“你疯了吗,打我儿子干什么?!”

正吵吵着,门外一个苍老的声音说:“这点事儿都处理不好,你们是怎么教育儿子的!”

其实相对于顾易锋夫妇而言,要处理儿子的一段风流韵事实在是易如反掌。因此顾易锋和夏瑾瑜虽说生气,从始至终倒也没把这儿当成什么大事儿,军国大事都不在话下,何况这点儿?倒是顾凌波无论如何也气不过,她就不明白,那个姓林的女人到底有哪里好,能把陆东宁和自己的弟弟同时迷得五迷三道的?!她冲出家门,开车飞奔到顾修捷家里。正好林薄言早上起来有点儿着凉所以请了假在家里休息,正在客厅看电视呢,听见门铃响就过去开门,才一打开,只看见眼前黑影一闪,然后“啪”一声响,结结实实地挨了顾凌波一巴掌!

她真被打懵了,眼冒金星,耳朵里轰轰响,那感觉不只是疼,是疼得晕头转向,几乎就站不稳了。顾凌波走进来,手一伸正地戳在她太阳穴上,咬牙切齿地骂道:

“你可真够不要脸的!跟了陆东宁不算,还敢打我弟弟的主意?!你以为这样就能嫁进我们顾家了吗?你做梦!我告诉你,这全北京城等着给阿捷生孩子的女人多了去了,你以为顾家会稀罕你生的野种?!”

林薄言只觉得左脸上火辣辣的疼,伸手一摸,不出所料当时就肿得跟馒头似的。然而相对于身体上的疼痛这根本就不算什么,对林薄言而言,这一巴掌无疑是打在她的自尊、打在她的骄傲上!她气得浑身发抖,心里跟开了锅似乎的,火煎火燎地疼,如果换了平时,她铁定是要打回去,可是现在不行,因为对方是顾凌波。

她必须很努力才能让自己的眼泪不要掉下来,她垂着头,低声说道:“对不起。”

这声对不起表达的是她迟来的歉意。但是对于顾凌波而言,此刻林薄言的罪行已经不仅仅局限于陆东宁身上,她觉得这个叫做林薄言的女人简直叫她恶心,她和她的妹妹一样,为了飞黄腾达嫁入豪门甚至不惜以自己的亲生骨肉为跳板。这个想法和积郁的怨气使得她的修养在这个时候简直荡然无存,她一甩手“啪”一声又给了林薄言一掌,末了还不忘丢下一句:

“真是贱!不愧是贪污犯的后代!妹妹和姐姐一样贱!”

这样的羞辱,完完全全地超越了她的底线。

顾修捷当天晚上没有回来,林薄言收拾东西搬到了蓝天那里,这是她第二次因为所谓的“出身”被人从那个通往“上层”的台阶上踩下来,和第一次相比,更加狼狈,更加不堪,她差点无法忍受,只觉得疲惫不堪,无法负荷。

顾修捷不放心林薄言,被父母关在家里无论如何都要出来,如果不是夏瑾瑜拦着,少不了又要吃一顿皮鞭。夏瑾瑜弄不懂:

“你到底是看上她哪儿了?天底下的好女孩那么多,你干嘛非得跟她不可?!”

顾修捷心乱如麻:

“妈你别问这么多行不行?我爱她,不管怎么样,我爱她不行吗?”顾易锋把手里的文件往桌上一拍:

“你混账!你谁不好爱偏偏爱上个贪污犯的女儿,你是想把我给气死吗?!”实在气急,又再强硬地补充:“如果你胆敢执意跟她在一起,那就给我从顾家滚出去!”

夏瑾瑜惊叫:“你都在说些什么?!”

然而他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他的母亲疼他没错,可这并不妨碍她坚定不移地反对他和林薄言的婚姻。顾修捷忧心如焚,勉强带着一身伤痛站起来说:

“妈妈,我得去找她。”

可说实话他不去或许情况还要好些,当林薄言在小区门口看见鼻青眼肿浑身是伤的顾修捷时,只觉得天旋地转,差点没昏倒在地。顾修捷见吓到她了,忙扑过去抱住她一遍遍地安慰:

“没事没事,不疼不疼我不疼!”都伤成这样了,还只顾着安慰她。

她有多么愧疚。

她有多心疼。

愧疚自己做不到像他爱她那样爱他,心疼他因为自己而承受了这么多,可她却没有他爱得多。

那些伤口他都不敢让她看,一见着她就要掉泪。夜里睡觉怕碰着,只好离她远远的。半睡半醒间只感觉有什么东西正轻轻地从自己的伤口上一寸一寸地滑过,纤细轻柔的是她的手指,湿热温暖的是她的嘴唇,他迷迷糊糊中轻声叹息。

第六十三章

事情过去那么久,一直到三年以后他们再相逢,顾修捷都还始终记得那个过得其实十分凄惨的夜晚,他被父亲打得皮开肉绽,浑身上下火辣辣的疼,那疼痛像是长满倒刺的荆棘,一阵一阵毫不客气地凌迟着他的血肉。可那个晚上因为怕身边的女人担心,他连哼都没敢哼一声,咬紧牙关死死地忍住不让她发现。

林薄言并不爱自己,顾修捷其实一直都知道。只是那个夜晚,当她无比轻柔地用她的手指、她的嘴唇一遍遍地爱抚着他身上的伤痛时,他后来每每想起,私心里都宁愿相信那一刻她的心里其实是有他的。那天之后他也曾四处奔波着张罗过他们的婚礼,婚纱、戒指、新房、教堂、礼仪…每一个细节都亲力亲为,因为没有亲人的祝福,所以越发想把自己最好的东西都送给她。

林薄言还在怀孕初期,妊娠反应非常严重,不仅吃不下东西不算,几乎走到哪儿都要随身带着呕吐袋,身体和心理上两重折磨使得她的情绪十分低落,人也迅速消瘦下来,这让顾修捷这个和她同样毫无经验的准爸爸方寸大乱。可怜他一个181公分的大男生,成天在口袋里揣着本半大不小的育儿经,如果不是幸好有陈阿姨时不时地在旁边指点一二,简直就是束手无策。孕妇在怀孕初期抵抗力下降,非常容易生病,何况林薄言的身体本身就没健康到哪里去?一次低烧断断续续地持续了好几天,一直没怎么吃下去饭。这天好不容易胃口好了一点儿,早晨喝了两口蛋花粥,没想到吃完药差点没把胆汁儿都给吐出来,他真心疼得受不了了,摸出手机打电话给陈阿姨时声音里都带着哭腔,把个陈阿姨急得,心急火燎地跑过来帮忙。说实话她活了五六十年了还真没见过这么能折腾的小两口,孩子谁家不生?没见过像这两个那么骄矜的!

他们毕竟都还太年轻了。顾修捷从小到大,哪辈子正儿八经地伺候过谁呀?林薄言虽说比他强一点儿,说到底也是个娇生惯养的,这种时候搁普通人家爸爸妈妈公公婆婆还不定怎么捧着呢!这年头哪个年轻女孩愿意二十出头就被家庭和孩子捆绑住呀?顾修捷知道林薄言其实不想生,说近一点儿,她干脆就连结婚都没打算过。可即使这样,他也从来从来、哪怕就是连做梦都没有想过她竟然会不声不响地就把孩子给做了!

蓝天也是在事后才得到的消息,她简直就不敢相信,尖声嚷道:“你可真够舍得的!”

说到这个,说实话林薄言本身对这个孩子没什么感觉,她是真没想过这么早就当妈的,可是每次看见顾修捷那么开心,心里慢慢慢慢也就变得越来越能够接受。孩子才在哪儿啊,他整天抱着电脑上网给孩子起名儿,有事没事儿就少一天多一天地在那儿计算产期,忙里忙外地要把卧室和旁边的客房打通改造成育婴室,她妊娠吃不下饭他觉得对不起她就会一脸歉意地摸摸她小腹,一本正经地替宝宝道歉:

“宝贝啊,快说sorry,你和爸爸一起让妈妈受苦了。”

她就见不得顾修捷这样,他这么一说她心就软了。生吧,生就生呗,反正早晚的事儿。这个时候她也想冒一次天下之大不韪,有一个和他一样漂亮可爱的孩子,那感觉想想也不错。

可顾家又怎么会容得下呢?如果说顾凌波的攻击还只是在嘴上,那么顾修宸则比任何人都知道怎么能够一招毙命。这个内地商界的风云人物,他在商界的地位几乎相当于顾家老爷子和顾易锋之于军政两届。他只让妹妹给林薄言带了一句话:

“要一个死缓犯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牢里,这对顾家而言简直易如反掌。”

顾家家长甚至不曾出手,一切就已尘埃落定。顾凌波看着面如土色的林薄言冷冷而笑:“说了你不够格,你还不相信!”

她耳中嗡嗡轰鸣,根本什么都没有听见。她不敢相信他们竟然真地丝毫不念骨肉亲情。那是她的孩子,她不想要是一回事,别人强迫她拿掉又是另外一回事。她突然对这个孩子生出了强烈的爱意和愧疚。顾修宸给她安排了最好的医院和病房,而她对于这一切,根本就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那位传说中的顾家长子后来也曾来过医院一次,她记得,那人有着和弟弟同样出色的气质和外貌,然而看上去非常的冷硬霸道,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女孩子,长得并不是很漂亮,好在气质还算出众。

于菲菲说:“我帮你准备了地方,你可以先去我那儿休养。”

林薄言想一想:“不用了。麻烦你帮我打个电话,我想回家。”

可惜直到她等到太阳落山、华灯初上、夜幕深沉,顾修捷都没有再出现过。于菲菲把她送回家,打开门,只见屋里一片狼藉,上楼打开卧室房门,就看见顾修捷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身上衣衫凌乱,床上斜放着还未整理完的行李,常穿的衣物乱七八糟地散了一地,凌乱的样子如同此刻他们的爱情。

他没有抬头,说话的时候声音嘶哑:“没有婚礼了,言言,我们的婚礼取消了。”她知道,她连哭都没脸再对着他哭,只能靠在门边僵硬地点了点头,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他不能理解她怎么能够如此狠心,她狠心到拿掉了自己的孩子,他甚至马上就要离开她了,可她竟然如此无动于衷。他恨死她了,她跳起来一巴掌甩在她脸上:

“我怎么就看上你了呢?你这个狼心狗肺的混蛋!”

她也不知道,她就是个混蛋。一个人如果太爱你,你就会不懂得如何去爱。她从来没有认认真真地想过如何去对他,甚至从来没有认真地站在他的立场替他想过。他太好也太爱她,她一边享受却也一边倍觉压力,再也无法继续只是闭着眼睛盲目地接受。

小周进来把他的行李搬下楼,她站在门边看着他起身,他从未像现在这样看都不看她一眼,面无表情地从她身边经过,等她转身时,只看见一个高大模糊的背影。

于菲菲说得没有错,相比爱他,她更爱她自己。顾修捷没有她还有很多,而她除了自己一无所有,所以她必须加倍爱惜。可后来当于菲菲又问她:

“如果有一天他和陆东宁两个同时掉进海里,你会先救哪一个?当然前提是你会游泳而他们都不会。”

林薄言没有回答。

很多时候人不都是这样?有同生共死却没有对抗现实的勇气。她这样转身一逃,转眼已过了三年。

第六十四章

三年后,夏,中外高端经济论坛在D市开幕。

夏云接到于菲菲的电话时已经被堵在长江路上半个多小时了,她开的这辆破奇瑞还是报社三年前为了节省交通成本从二手车商那里淘来的,外形寒碜不算,空调也不灵,刹车的时候得下死劲儿踩才行,夏云每次见于菲菲踩刹车,都觉得她极有可能一不小心就把方向盘给掰了下来。本来开着这车出来就已经够窝火的,偏偏还好巧不巧赶上前头封路了。她在大马路上等得跳脚,于菲菲在酒店大堂里急得只差骂娘。可问题是这会子她骂谁也没用,她现在所在的位置就是此次高端论坛的主会场,看看手表八点过五分,正是与会的各位领导和高端人物到场的高峰期,附近的路早给禁了。她这人一着急就不懂“矜持”两字儿怎么写,掐腰站在人头蜂拥的大厅里头喊:

“我不管你了。叫你早点儿你偏不听,回头我要是堵不着人,老编怪罪下来我可不替你兜着!”

穆北从小就受不了她这着急劲儿,眯着眼凑过去拿自己胳膊肘捅捅她:

“我说你急哧白咧地干嘛呀?你身边不就现成一风流倜傥英俊多金的大帅哥,你找不着要访的人你访我呀!”

“你死一边儿去!”于菲菲回头一个熊掌重重地拍在他后背上,恶狠狠说,“姑娘我这次要采访的是华商代表。华商!华商你懂不懂?!你一美国籍的中美小混血在这儿瞎掺和什么劲儿?!”没等穆北讲话,又立即凶神恶煞地瞪了他一眼,“穆北我再跟你说一次,我这人这辈子最讨厌的事儿就是一活生生的大男人脸蛋长得比我美身材比我正皮肤比我白牙齿比我亮堂,所以你闪一边儿去吧啊!”

几句话说得她面前的这位美国籍的中美小混血立即蔫了一蔫,双手成拳不服气地跺了跺脚:“于菲菲你就是嫉妒我长得比你美是不是?”

宾果,答对了!于菲菲挑挑眉,没等说话,酒店门口突然“哗”的一声,等她回过神来门口那辆不知坐着何方神圣的大黑车早已被一干同行给彻底包围了,于菲菲急得把脚一跺:“晕死,谁让你引我说话的!”

目标人物已经被对手给彻底包围了,正面捞不到,干脆就努力拍两张侧面的。大堂经理的那张办公桌看上去不错,高矮适宜,视野也不错,爬吧!踮着脚尖没等踩上去,脚下一软差点没摔下来。

穆北见状噌噌跑过来:“怎么啦?见鬼啦!”进来的那人四周黑压压围了一圈人,又是走动着,看不太清,穆北踮着脚尖瞟了一眼,顿时“哧”了一声:

“不就是你老公嘛?还是前任的,你至于这样吗!”

于菲菲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心脏,那儿吓得怦怦跳。低头装作系鞋带,等人群过了才慢慢抬起头来一脸淡定地说:

“条件反射。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忘了他已经正式下堂了!”

这真是她于菲菲二十六年人生中最辉煌的一大战绩啊!收工以后在国贸找到林薄言忍不住又说起这茬儿,那个眉飞色舞哟,林薄言一边对着穿衣镜试衣服一边问道:“我怎么觉着你这婚离得跟中了六合彩似的?顾修宸就这么不招你待见啊?本来我今天还琢磨着要请你大吃一顿安慰一下你那受伤的小心灵来着,现在看来没这必要了!”

于菲菲一听立即举手抗议:

“不行,你请客我一定得吃!我现在是又失业又失婚呀,这不才回报社连第一个月工资都还没拿到吗?想想都多少天没见荤腥了我!”

人家嫁了个亿万富翁离婚了还有赡养费,她不行!谁让她那么大胆把顾修宸给休了呢?!没找她让赡养费就已经阿弥陀佛了。关键时刻她娘那儿也指望不上,老太太说啦,她宁愿要顾修宸那女婿都不要她这女儿!也不想想没有女儿女婿打哪儿来呀?

林薄言轻轻一笑:“这么嫌弃他啊?那当初你干嘛还嫁?”

于菲菲听了拧拧眉,她一拧眉就会习惯性地嘟嘴巴,一张小脸气呼呼的,像个冒着气的小火车头。于菲菲真是羡慕林薄言,怎么人家是女人她也是女人,林薄言就唇红齿白眉目如画的,一笑起来哎哟那叫一个销魂哟,她就只有干瞪眼羡慕的份儿!回头照照镜子里的自己,啧,那皮肤,一个字,真是…不白呀!(对待自己不能那么刻薄)那眼睛也不大,还是单眼皮儿,鼻子嘛高倒是挺高的,就是长得不够…不够娇小,还有那嘴唇…啧,也就是身高还凑合点,一米七,这在女生里面也已经算高的了,可是还是不行,他前老公顾老大身高186公分,长得那叫一邪乎(有童鞋反对:柴火,不带这么形容人的!),叫人一看就知道他满肚子坏水,眼珠子一转就是一坏点子,长得倒是挺高大英俊的,就是坏,非常适合去演TVB电视剧里的那些奸角。于菲菲就闹不明白,明明都是一个妈生的,为什么顾修捷就能长得让人想抱着三天不撒手,他前老公却让人恨不得有多远躲多远呢?

林薄言这话问得精辟呀,当初为什么嫁给他呢?

“你以为我想啊?本来我是冲着我那伟大理想和爱情去的北京,结果居然一不小心上了他的贼船!”

林薄言一听忍不住“扑哧”一笑:“还上了贼船呢?你可真够含蓄的,不如直接说是上了贼床得了!”

天哪天,这是什么世道?!顾老二你在哪儿呢?快来呀你老婆学坏了…

第六十五章

林薄言没想到自己会在自己的家乡遇见顾修捷,2008年夏季,全球经济贸易高端论坛会议在D城开幕,这座中国北方著名的历史文化名城一时之间名人云集、星光荟萃。新华社D市分社的规模并不算小,发展前景看上去也不错,最重要的是她熟悉并且热爱这座城市,三年驻外期满以后她就直接申请调回了家乡,于菲菲和她一样也是个土生土长D市人,离婚以后不乐意待在北京,干脆就把行李一裹跑回来和她做伴。

于菲菲是个名副其实的高干子弟,父亲是现任D市军区总司令、上将,母亲在退休前是个著名的文艺工作者,这位于小姐的个性按照时下的话说就是有点另类,单从外表看去的确像个乖乖牌,实则散漫、随性、自由,属于怎么舒服怎么过的那一类型。她一向最不耐烦跟那些满口生意经的爆发户们打交道,所以那天的采访任务就非常不幸地轮到了林薄言头上。

顾修捷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他再见到林薄言时的心情。她就坐在酒店大堂临窗的位置上,身上已全没有了三年前的稚气和青涩,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优雅和成熟,举手投足间镇定从容,浑身上下散发着星星点点慑人的光芒,而她面前的那位腆着啤酒肚的某知名企业家则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他真奇怪她怎么能坐得这么安稳。

他已三年没见她。当初她毫不留恋地离开,他曾经那样地怪过她,可是今天再见,竟然丝毫也痛恨不起来。

郁容一口气滔滔不绝地说了半天,一抬头看见他正在发呆,不禁愣了一愣,叫道:

“顾总…”顺着顾修捷的眼神扭过头,正好看见林薄言和一个男人坐在角落里。

高中时的老同学了,毕业以后各奔东西,这都已经六七年没见了,对方差点儿没认出他来,郁容见状把脸一板,故作气恼:

“林大小姐您也太健忘了,多少年的老同学都不认识了,实在是伤透了我的心。”

林薄言“扑哧”一笑:“哪儿能啊?关键是郁少爷现在实在是变化太大了些,长这么帅我都没敢认!”

郁容听了咧嘴一笑,心里头稍稍得意。又再寒暄了几句,薄言想起身边的这位“知名”企业家,忙给他们介绍,郁容可有可无地淡淡应了两句,随即想起什么似的把身子一侧,笑着招呼:“来,言言,我也给你介绍一位朋友。”

认识这么多年,倒也没那么拘束。她对“言言”这个称呼倒也不排斥,顺着郁容手指的方向侧头一瞧,笑容随即僵在了脸上。

吸气、呼气、扶着沙发站起来,脸上带着微笑,她对自己这几年越发沉得住气感到非常满意。

这男人变化太大了。从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还是个洒脱随性的大男孩,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青春灵动,大多数时候并不穿正装,总是把自己打扮得非常随性休闲,可是眼前的这个人,一身笔挺高雅的黑色西装,洁白的衬衫上看上去一尘不染,领带系得十分工整,因为刚好背着窗户坐着,只有一半的阳光得以投在他身上,那感觉,她惊叹有人能够将如此明动潋滟的阳光和自身的儒雅俊朗完美地结合起来,她认识他的时间这么长这么久,此刻竟然无法不惊叹。

郁容能说会道,三两句话把她给夸得天上有地上无,连上学的时候有人堵在他们班门口死活要给她朗诵情诗的事情都已经抖出来,林薄言不禁倒抽口气:她这是走了哪门子的倒霉运了才认识这么个能说会道虚张声势的老同学!

硬着头皮勉强跟他打了个招呼,顾修捷纹丝不动地坐在位置上,简直连头发丝儿都没有动一下,只是微不可见地动了下嘴角,那样子似乎是在谁:

“你是谁?”

她当即有些尴尬,心里五味杂陈,又随意敷衍了两句,随后推说还有事情便先起身告辞,郁容笑着说这么久不见,不如找时间跟以前的朋友出来聚一聚,她听了自然满口答应。

站在酒店门口等车的时候,她不禁在心里暗暗地表扬自己方才的表现,打车去了自家附近的菜市场,买了两斤基围虾和一斤小排骨,虾是莫莫喜欢的,小排骨则是菲菲的最爱,看着那边小青菜绿油油的挺招人喜爱,又随手拣了一把拎在手里。

莫莫挑食,明明是个男孩子,给舅舅舅妈宠得又是淘气又是任性,她回来安顿妥当以后就把他给接了回来。惠雯这两年待在国外,舅舅舅妈膝下空虚,照料莫莫非常用心。她不知道别人家的小孩是什么样的,他们家莫莫特别可人疼。自他有记忆以来她待在国内的时间总过不超过三个月,莫莫不仅没有对她感到生疏,反而非常留恋,每次她打电话或是和舅舅舅妈视频聊天的时候总是吵着闹着要和她说话,“妈咪妈咪”叫得她的心都酥了,后来打电话给惠雯的时候说起这事儿,惠雯笑得要死,说不只是她这个当妈的,她这个小姨三年来统共回过一次家,就和那小家伙相处了不到半个月,他却记得比什么都牢,每次她爸妈往英国打电话他都要插上一脚,小不点儿话说不清嘴巴却很甜,每次都是“小姨姨小姨姨”地叫,搞得她的一颗心哦…

薄言明白了,这孩子嘴巴甜原来不单只对她呀!害她白激动了半天!于菲菲也跟她一样,那么大咧的人一到她儿子面前就彻底没辙,心肝儿肉的恨不能用根绳子捆在自个儿身上。不过话又说回来,单就外貌而言,她们家莫莫实在是长得太罪孽太有侵略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