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那种家庭出来的人,顾修捷骨子里多多少少都有一点儿大男子主义,私心里他希望她最好一毕业就能嫁给自己,反正他又不是养不起她。然而他也清楚地知道这绝对不可能,林薄言比谁都要坚信女人只有独立自主自力更生才能活得扬眉吐气堂堂正正,叫她依附男人而活?这绝对不可能!

由她去吧,她要考就让她考呗,反正现在裹着毯子坐在阳光房抱她陪她读书的那个都是自己,别人永远不可能再有机会!想到这个心里安慰了不少,低下头,她还捧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儿。真是!明明打算跟她一起上来阳光房晒晒月亮看看星星浪漫一回来着,现在却跟一本书亲密上了,叫他心里怎能不吃味儿?

捣乱吧?就亲一小下!他把脑袋埋进她颈间,小动物样一下一下轻轻地拱,找半天没找到一个下口的位置。她好香!刚刚洗完澡身上还有牛奶沐浴露的味道。咬在哪里…咬在哪里好呢?

“唉!”正琢磨着,耳边突然有人叹气,是她抬起小拳头不轻不重地敲了敲他的脑袋,“我渴了,你去帮我拿杯水好不好?”

“得令!”他跳起来不伦不类地朝她敬了个礼,严正道,“女王陛下有令,小的去去就回!”

她笑起来,仰起脑袋表扬性地吻吻他嘴角说:“好乖。”

顾修捷为此突然之间心情大好,转身下去,才走到二楼就听见一阵悦耳的音乐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十分突兀。还真是巧呢,这么晚谁找言言?

等他进房已经挂断了,他随手摸起桌上的手机一扫,心里竟“咯噔”一声,虽然屏幕上没有显示名字,可尾号看着熟悉,他根本想都不用多想,一猜就猜到了——这究竟是谁的电话!

而另一边陆东宁却在后悔,他都不知道自己打这个电话是要干什么,但是他太想她了。他扪心自问,离开她之后,自己可曾有一天停止想念过她?他细细地想了想,最后竟然可悲地发现了一个答案,那就是没有。他的脑子即便是在工作的时候也有一层空间是留给她的,而他空下来的每一刻,他的脑子、他的意识、他的心脏甚至是他身体的每一处毛孔里都有她的影子。这种想念如影随形,分分秒秒地蚕食着他,最后终于在此时此刻,在他失去最后一个亲人后,在陌生的繁华的都市里,在这样一个寂寞到让人发慌的夜里膨胀到极致。如果电话接通了,他会说什么?

我后悔了,如果可以,能不能继续爱我?

是谁让他尝到那口甜?是谁叫他中了甜的毒?是谁叫他相思入了骨?他明明不想要的,是谁给了他?又是谁把这一切都夺走了?

她也有错是不是?

他走进浴室,关上房门,按下回拨键,响了两声后那边有人迅速地接起来,声音急切而惊喜:“言言…”

“姐夫。”他压抑着气息,声音平平地叫了一声,电话那头的呼吸声突然加重,顾修捷似乎可以看见电话那头的陆东宁紧紧攥起的拳头。他庆幸自己没有犹豫,所以此刻才能如此不动声色地告诉她:“她睡了。”

电话那头的呼吸声突然断了,空气仿佛有短暂的凝固,他听见电话那头有个明显压抑着的声音说:

“那又怎样?”

“她爱你吗?”

“她心里有你吗?”

“她在乎你吗?”

他的情绪几近崩溃:

“她是我的!”

“你抢不走!”

“她甚至根本学不会一心两用!”

“去问问她,她心里那个究竟是你还是我…”

可他根本不敢问。

上了楼,她还乖巧地裹着毯子坐在那里,认真的样子又安静又好。他走过去,蹲下身把她紧紧地圈在怀里,手指搭上她手腕,她被冰得一哆嗦:

“怎么手这么凉?”想要转身看看他又不让,撒娇把头埋进她脖子里,样子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

“怎么了?”有点不习惯他这么郁闷,她又要转身,这次他没有阻止,漆黑的发亮的眸子对上她的,冰凉的手指温柔地在她脸颊上摩梭,嘴里发出低低的叹息:

“宝宝,我要把你藏到哪里?”

她突然有些心酸,又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只是反手把他的手合在掌心,轻声问:“冷不冷?要不我们回去吧?”

他的手指还在她的唇角摩挲,唇也跟着落了下来,温柔而又坚定地压在她的唇上,温热的舌尖刷过她的唇瓣,她的牙齿,她口腔里的每一处,唇齿相依的感觉让他心里既酸且痛。她温顺地拢着他的脖子回应着,这个女人就是这样,好的时候,能把百尺钢铁也化成绕指柔,可从来不曾犹豫过的顾少爷竟也开始怀疑,这样的温暖,不知能不能够到最后。

第二天是周末,他们一早决定今天在家里宴客。吃完早餐两个人就忙活开了,要到超市去大采购。林薄言还在屋里捏着陈阿姨开的清单跟她确认要买的东西,顾修捷在大门口等得百无聊赖,叮铃当啷地敲着脚踏车车铃,陈阿姨被他闹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嗔笑说:“你看这孩子…”越活越回去了。

“得瑟得他!”林薄言也觉得好笑,扬扬手里的清单说,“那我先去了啊。”

日行N例的早安吻,这厮虽说从十四岁开始就出国留学,但好歹也是个纯种的中国人,别的方面倒是没什么,就是跟外国人似的见着她就喜欢凑过来先亲上一口,算了,反正她也习惯了,由他去!

蓝天他们几个对着顾家偌大的房子惊愕得好一阵子才说出话来:

“这顾公子的品味可真不是盖的,真是个会享受的主儿!”

李璇私底下追着林薄言问道:“怎么样?傍款儿的感觉不错吧?”

“还好吧。”林薄言随口答,心里不可避免地小小满足了一下,然而更多的却是不舒服。其实是真的不舒服,“傍款儿”的感觉,并不怎么样。

到底是出身名校的高材生,何况她又本身清高。虽然李璇也是无心,可到底听者有意,林薄言不喜欢。这在后来也不可避免地成为她离开顾修捷原因之一,她就这样的,漂亮的、倔强到有点顽固的女孩子。

第五十七章

自从从顾修捷家回来以后,蓝天就连羡慕林薄言的力气都没有了,唯一能做的就是感叹自己命不如人,同样是花样的年轻女孩子,林薄言就那么好命能够找到顾少爷那样的如意郎君,而自己遇到的那个偏偏是个见利忘义的混蛋,怎么能叫人不感叹造化不公,命运不济?跟林薄言这么说的时候林薄言正在图书馆书架前一排一排细细地搜索着要用的资料,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地跟她开玩笑说:“你喜欢啊?那就让给你好了,我是没什么意见的啦!”

“我倒是想呢!”蓝天瞪了她一眼,揶揄说,“只要你们家顾少爷肯从了我,我更没有意见,就是怕某人将来会后悔呀!”说完不等林薄言说话,又笑嘻嘻地吧脑袋凑过去,八卦道,“不过咱们家老板也不错。堂堂陆氏集团的总裁,风流倜傥,俊美多金,就算是结了婚也无损他在女人心目中头号情人的地位。哎我说林薄言,”她顿了一下才又补充,口气略显迟疑,“你对陆东宁,不会真的已经放下了吧?”

“我放不下又能怎样?”薄言料不到蓝天的话题居然转得这么快,随手从书架上抽了本书翻了几下,又略显不耐地放回去。

蓝天见状,微微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其实他心里有你。虽然他没有说,可我看得出来。我能进现在的杂志社,并且从一开始就被老编带在身边,他不说我也知道是看你的面子。堂堂一个大集团的总裁,一个月间去了杂志社几次,这个杂志社还是刚刚收购而且根本就无关紧要的,你以为他就那么闲?!其实他就是为了问我一句:‘她好不好?’薄言,你就真忍心看着他难受?”

他难受?林薄言黯然无语,那么她难受的时候他又在哪儿呢?其实嘴上说不想再和他有任何关系,但是事情发生以后,多少次她都在心里希望那一切只不过都是个误会,而他从头到尾心里都是爱着她的,可是结果呢?等来等去都没有等到他的只字片语,怎能不叫人心寒?她想到这里又焦躁起来,瓮声说:

“你跟我说这个干嘛?他的事跟我没关系!”

“跟你没关系你还急啊?”蓝天不依不饶,换了种口气说,“言言,陆东宁生病了。陆世荣死了,陆世荣为了遗产甚至跟他闹上了法庭,陆世宏也在公司里跟他针锋相对不依不饶,外面各种流言蜚语甚嚣尘上,你难道就真的一点儿都不在乎他了吗?”

薄言一阵气促,心底微微发寒,努力平息了好一会儿才冷冷地出口反问:

“天天,你这到底都是为谁做的说客?!”问完不等蓝天回答,甩开束缚转身就往门外走。蓝天见她当真生气,也就不好再追。到底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绝不会无缘无故替人说好话。说到底,陆东宁才是自家老板,也许是因为接触得多了,她敏感地察觉到那个人其实并不像他外表看上去那样的冷漠无情,也许是因为性格使然,越是缺乏安全感的人越要把自己伪装得坚不可摧。前两天在电视上看到他,和陆可欣夫妇一前一后地从法院里面走出来,神色疲惫,俊眉紧锁,面对一大群记者的围追堵截不置一词。那段新闻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他乘车离去时的样子,一排黑色的车子缓缓启动,倏然转弯驶入大道,冰冷的车身在淡淡的阳光下划出一道道凛冽的寒光,那就是他的生活,繁华到极致,身后却是落寞无限。

前两天开庭他其实就已经在生病,里里外外这么长时间的纷扰难免让人心力交瘁,但他还是坚持去了法院。不为别的,只是为了看看他名义上的姐姐如何指控他。江致远劝他:“无稽之谈,何必介意?”可他自认向来都不是大度之人,面对陆氏众人的诘责,心里讥笑亦然,悲愤亦然,存心想看他们如何演戏。如今戏演完了,拙劣到让人倒尽胃口,他连残局都懒得收拾,直接吩咐冯策去办,自己乘车回家。心里有事,又着了凉,才进门就一头栽倒在沙发上,把个宋君婷吓了一跳。一抬眼,正对上当初那张她给他拍的照片,他笑得那样好,连他自己都觉得吃惊,原来陆东宁竟也有过这样甜蜜温馨的时刻,如今想来,只觉得恍如隔世。

林薄言心里头不痛快,放学回家了也没有精神。顾修捷因为公事一大早就飞了成都,临走还黏黏糊糊的,缠着她不肯放。平常那么阳光潇洒的人,偶尔穿起正装来只让人觉得说不出的好看,那种感觉十分怪异,但气势十足,这个时候你才会发觉,原来这个男人并不如他外表看起来的那样阳光无害,他已是个顶头立地的大男人,气质华贵,威严雍容。她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笑出来,打趣说:

“原来都已经是大人了,我还当你是个小孩儿呢!”

他拧着眉十分不满地瞪了她一眼,“咚”一声摔上门,扑上去抱住她就是一顿热吻,本来还说要赶飞机,结果差点迟了,弄到最后她算是明白了,什么阳光无害啊,那分明就是个活的霸王!

顾修捷一听就笑开来,还夸她:“这回你可说对了,我小时候在我们那园子里还真就是个孩子王。”他哥顾修宸比他大上好几岁,总宠着他,谁敢欺负他弟弟他第一个不让。顾修捷自小又是个小滑头,长得讨喜,嘴巴又甜,经常哄得满园子老老少少心花怒放,阳光不假,乖巧却都是拿来骗人的,小时候跟人吵嘴打架,明着是别人欺负他,实则是他欺负别人,十足一个小魔星!

现在魔星不在,林薄言觉得有些无聊,蔫头耷脑地趴在沙发上盯着窗外发呆。说蓝天的话对她一点儿影响也没有那是假的,所以她才觉得烦躁,都在琢磨什么呀,早已经分手了。

夜里睡得不是很好,第二天早晨去上课还有气无力的,偏偏坐她旁边的一男生还三不五时地凑过来跟他搭讪,问东问西,扯来扯去,她出于礼貌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最后那男生说:“我们宿舍有人看过,那片子真不错,陈坤跟一新人演的,听说长得挺漂亮的,要不咱这周六一起去看吧,我有车,到时候来接你!”

其实这片子林薄言早就已经看过了,《理发师》,陈坤跟一个叫曾黎的女演员主演的,可他不知道林薄言最烦陈坤,觉得他面黄肌瘦,形象不太健康。扭过头正要拒绝,不经意间正瞥到走廊上的那抹似曾相识的身影,她心里竟然“咯噔”一声,心里奇怪,怎么他会在这儿?

第五十八章

林薄言在处理感情问题上一向不擅长拖泥带水,下了课,她依旧同往常一样拎起书包就往教室外走,蓝天见不得她对自己老板如此无视,经过陆东宁身边的时候小心翼翼地拿自己的胳膊捅了捅她,她下意识地收住脚步,抬起头,正对上那张无比熟悉的脸,那个曾经无数次出现在她睡梦里的男人此刻就清晰无比地站在自己面前,脸庞依旧俊美精致,眉宇间带着一丝历经沧桑后的疲惫和淡淡的哀伤。

她从很久以前就一直为此感到疑惑,明明这个人看上去是那样冰雪般冷漠高贵的人物,为什么看人的时候眼神却可以变得这样的缱绻而哀伤呢?

不管他曾经怎样伤害过她,这样的陆东宁,让林薄言根本连想恨都恨不起来。

雨后的空气中有一点微凉,瑟瑟秋风吹在身上却让人觉得十分舒适,这样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往前走,竟让她恍然间产生了种回到过去的错觉,那一天,他也是像现在这样出现在她面前,长身玉立,温润如玉,一步一步走近她镜头里的样子闲适高贵得如同王子。如果可以,她甚至可耻地希望这一刻能够永远得延伸下去。

沉默得那样久,眼看已经快要走到路尽头,陆东宁才忍不住停下脚步转头看身边的林薄言,她瘦了一点,也黑了一点,虽然分开不过半年,和在他身边的时候相比好看的眉眼间已经开始有了些成熟的影子,可还是那样漂亮,或者比原来还要更漂亮一些,气质淡雅,眉目如画,美丽得不张不扬不愠不火。

这样好的她,阿捷应该会比自己更懂得珍惜吧?

那些话他到底没舍得说出口,如果现在对她更好些,那就让现在一直继续下去吧。他站在原地等她走近,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

“我有事要在这附近办,刚好经过大门口,所以就顺道进来看看。”

“哦。”薄言应了一声,顺道,原来只不过是顺道,虽然有些小小的失望,可是她奇怪自己心里更多的居然是释然,有松一口气的感觉。

“前一阵子琐事比较多,所以没顾得上来看看你,听说你去了西藏,玩得还好吗?”这样的口气,客气又不太生疏,仿佛许久未见的老友,她叹一口气,这样吧,就这样吧,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已经全都过去了。她想了一想想才扭头回答:

“还好。虽然辛苦了点,可觉得很值得,算得上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历险记。”她说这话的时候终于抬头看他,他因此今天得以第一次正视她的眼睛,还是那样漂亮的,平和的,带着浅浅的哀愁和倔强,那里面装着全部的她,他触到的那一刹那心里陡然酸涩。

也许林薄言永远都不会知道,他此刻有多么地想念她,从今天第一眼看见开始,又是多么地渴望她!可他堂堂陆东宁,如今竟也失去了直视她的勇气,明明知道她根本没有看自己,和她说话的时候却始终低垂着眼睛,目光闪躲却急切地搜寻着她的,搜寻着,却又怕她发觉了,如此小心翼翼,现在终于不期而遇,他忍不住,轻声叹息:

“没有变,”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她的眼睛并没有变。

这样忧伤,叫她到底恨不起来了,思绪渐渐变得清明,回不去,终究还是回不去了。既然如此,又何必再儿女情长恋恋不舍?她叹息一声,缓缓劝他:

“外面事情这样多,不用每一件都那么在意。最重要是让自己过得好。”

做不成情人,也做不了朋友,可我还是诚心诚意地希望你过得好。这样的话太伤感,林薄言没有说,然而陆东宁却已经明白,她口气里的宽容和释然是为了什么,而她的心里,也已经不再只有他的影子。

天色渐暗,遥远的天际有乌云浮上来,秋风吹得比刚才猛一些,扑扑簌簌的雨点从树端落下来,再长的路也已经走到了尽头。站在人来人往的十字路口,心里再次百味翻涌,他见不得她如此单薄地站在秋风中,习惯性地脱下西装要给她披上,林薄言执意不肯,伸出手去想把他为自己披衣的手拿开,然而只这一刹那,手背上突然一暖,下一秒整个人就被他拥进了怀里。明知道不应该,可她竟然不想躲。已经多久了?距离他们上一次拥抱仿佛早已经隔了几个世纪,熟悉的感觉和味道让他们几乎想要落泪。她幡然明白,这从一开始就是她和他一起犯的错,明知道不应该,却还是爱上了不该爱的人。

她突然不想回家,一个人在街头的石凳上坐了很久,直到夜幕深沉,盏盏街灯点亮整个城市,她浑身冻得冰凉,心却还是发烫,烫到她想哭。她不知道顾修捷是怎么找到自己的,抬头的时候他就安静地站在对面马路边,她突然觉得那么委屈,她那么委屈他还站得那么远,就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不管。她站起来就向街对面冲去,路上车来车往,不防神“嘎”一声刹住,堪堪停在了她的面前。她没想到会这样,七魂顿时飞了六魄,车主骂骂咧咧的吆喝着什么她也没听清,只看见顾修捷慢慢地从街对面走过来,脸色铁青,眼神深得吓人,她从来没有见他这样生气过,他这样她又不敢委屈了,小媳妇样儿地乖乖跟在他身后往回走。一路都没有说话,但他的车开得飞快,他脸太臭吓得她都不敢劝。

林薄言就是这样,“欺软怕硬”还特别有眼力劲儿,顾修捷一宠她她就得瑟,一拉脸她立马就收敛,作委屈小媳妇状,叫他打舍不得打骂舍不得骂,一看见就挠心。但今天他似乎真的生了气,下车的时候把车门摔得“啪”一声响,吓得她一哆嗦,这是典型的老虎发威前的征兆呀!

进了家门他还不理她,径自上楼换了衣服下来,黑色的休闲服衬得整个人越发清爽俊朗,脸色却依旧非常难看。经过她身边的时候还不理她,把她当空气,自己在沙发上找了个地方坐下,凉飕飕看了她好久才拍拍身边的位置,吩咐说:

“过来。”

他气场太大,她磨蹭了半天才挪过去,没坐他身边,挑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坐着,他气得牙痒痒,冷冷地问道:

“你难道就没什么话要跟我说吗?”她平时机灵,滑不溜手却从不在感情的事上说谎,他这么一问她心就虚了,刚想开口,却被他冷冷地打断:

“你小的时候你爸妈是怎么教你过马路的?要走人行道,要看红绿灯你不知道吗?你越来越任性,现在连命都不想要了吗?!”

这样的口气,似乎极力隐忍着什么,她原以为是为了别的事,没想到却是这个。她知道自己错了,诚心道歉,揪着衣角小声地说:

“对不起。”

只这一声,他就舍不得骂了,黑着张脸不肯说话,但林薄言知道他已经心软了,这真是冤孽,谁叫他爱她,所以就连被伤害也无能无力。她觉得内疚,小心地走到他身边蹲下,低低地垂着眼睛:

“对不起。”她说,“我下次不会了,你别生气了行不行?”

她就是这样,错了就是错了,永远勇于承认错误,固守着自认为的对和错,叫他无奈而且心疼。她一哄他就心软了,伸出胳膊把她从地上捞起来,抱在自己腿上,她立即很乖很安稳地缩进他的怀抱里,真是温暖,她可耻地依赖着他的怀抱。分开才不到两天,他真是想念她,只想就这么抱着,一直抱到天荒地老,这样到底行不行?

第五十九章

一切进行得十分顺利,报名、笔试、面试、体检,所有的关卡顺利通过,林薄言这阵子过得繁忙而充实,一面艰苦作战一面享受着向着目标高歌猛进的喜悦,齐媛媛打电话给顾修捷的时候还笑话他:

“你也真舍得,就你们家那么个宝贝儿,换了别人还不定怎么捂着憋着呢!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啊,咱社里可是典型的僧多粥少,男女比例严重失衡,就你们家林妹妹那样的,到时候给人瓜分了可千万怪不得我!”

他这不是没办法嘛,当谁还真愿意把自家老婆扔那狼窝里呀?林薄言就见不得他这幽怨劲儿,懒洋洋地从沙发后头抱住他脖子逼供:

“又说什么呢?骂我是吧?”

顾修捷趁机在她脸上吻了一吻,顺手把电话挂上,嬉笑道:“那哪儿能啊?正跟人夸你呢,进去以后好好表现,千万别给咱顾家丢脸。”

林薄言早上才接到新华社的offer,这会儿高兴劲儿还没过,闻言立即喜笑颜开的,“吧唧”在他脸上猛亲一口,坚定说:“那是当然!绝不会给顾少爷你丢脸!”

顾修捷听了感觉十分满意,这丫头就是这样,心情好的时候天下立即阳光灿烂,他就特别享受她这样又乖又腻地黏着他。事实这一阵子他们的关系的确非常的好,叶俊尧他们见他整天都笑脸迎人阳光灿烂的,竟都开始追着问他什么时候好事将近。顾修捷对所谓的爱情长跑完全没有兴趣,事实上他非常期待把她和他的关系升级并固定,再过一个月林薄言就开始正式进报社实习了,他也就开始在心里琢磨着得慢慢地把这事儿定下来,结婚是件大事儿,提前半年准备也不嫌早,他爸妈那儿到现在他还没露过口风,倒不是不想说,一方面是因为他爸妈都是日理万机的大忙人,他见一面也不比一般人容易多少,另一方面,这事儿要是扔出去就是一重磅炸弹,在没有搞清楚他爸妈的态度之前还是要慎之又慎。

反对是一定的了,就是不知道会反对到什么程度,他从小到大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人人供着捧着,还没什么人什么事儿是他要不到的,最坏的结果莫过于被他们家老爷子扫地出门,那并不可怕,他家老老少少上上下下没有不疼他的,现在的父母又有哪个是斗得过孩子的?关键是看林薄言的态度,这才是最最紧要的。

他毕竟是被捧在手心里头长大的,后来失败的经验教训证明,顾易锋和夏瑾瑜夫妇对于主宰儿子婚姻大事的执着程度丝毫不低于顾修捷对这段爱情的执着程度。

而另一方面,林薄言也对这样的会面心有余悸,想起那一次跟虞淑颖见面的情景,她到现在还觉得遍体生寒。骄傲如她,根本就无法忍受别人用挑剔怜悯甚至嫌弃同情的目光看着她,想当初和陆东宁之所以那么痛快地分手,很大程度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虽然顾修捷一再地强调说自己的父母非常的开明非常的好相处,可是你想一想:一个身处高层出入有保镖护驾的高端领导人又能究竟和蔼到哪儿去?

薄言对和顾易锋夫妇见面的事儿本身排斥,顾修捷自然不会一直由着她,毕竟两个人想结婚父母那关是早晚都要过的。这天晚上睡觉前顾修捷又跟她提到这件事情,周末趁着父母都在国内刚好一起吃个饭。本来他父母难得有空,是很好的事儿,可顾修捷怎么也没想到三言两语竟会把林薄言给惹毛了,呜呜咽咽地趴在枕头上掉眼泪。他也知道自己刚才说话的口气重了点儿,可这还不是给她气得?想哄又生气,不哄又舍不得,到最后还是没忍住,把她抱在自己腿上小心地赔不是。他们俩在一起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凶她,这口气,一看就是来真的了。她心里那个叫委屈呀,身子缩在他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顾修捷亲她脸,摸她手臂,肚子,慌手慌脚哄了半天她也不理。他现在终于知道这个小东西到底有多磨人了,心里那个叫悔呀,他冲谁大声不好非得冲她发脾气?!

睡觉的时候还不理她,背对着他躺在那里,他叫她她也不理,手一碰到就被她气咻咻地拍开。好容易不反抗了,抱过来一瞧眼睛都哭肿了,鼻子红彤彤,一张小脸梨花带雨,真委屈了。心里那个叫疼呀,宝贝心肝儿地哄。她皱着张脸控诉他:

“你刚刚凶我了!”

老天爷呀,他错了!顾修捷一听立马举手投降:“我错了,再也不敢了!”林薄言把脑袋转过去不肯理他,顾修捷吻吻她脸,又抓起她白生生的小手挨个儿亲亲她手指:“我错了,我真错了。陛下您饶我一回行吗?”

伏低做小哄了半天,到底是让她破涕为笑了。他紧紧被子把她牢牢地裹进自己怀里,轻声问:

“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不肯去么?我爸妈挺好的,不难相处。”

那是你父母,她在心里说,谁家父母跟孩子还有隔夜仇的?何况他们一家人的关系本身就极好。薄言不想告诉他,自己不想接受他父母的挑剔和责难。她也曾身处云端,眼看着家中起高楼,眼看着父亲宴宾客,眼看着瞬间楼塌了,她尝过的人情冷暖其实比他要多得多。在他们的关系问题上,她顾虑的其实比他要多的多,对这段感情的结局预想也要比他坏得多。他的人生太过优渥,而她远比他知道“出身”是个多么巨大的阻力,何况她的父亲还在坐牢!

她不坚强,她也不勇敢,她的坚强都是被生活和磨难硬生生逼出来的,她也没有勇敢到要为一段感情抛弃自己仅剩的自尊心和羞耻感。说白了,她甚至从这段感情的最一开始,就已经做好了逃离的准备。

这也正是顾修捷所担心的。虽然他已经极力做好准备避免伤害到她,避免触到她的底线,可是他没想到自己最终低估了他们将面临的考验,他再努力,终究也是枉然。

他吻她吻得有点失控,她的唇跟上来,和他紧密相依,也许是因为预感到了什么,他竟变得有些害怕。他用力把她的手臂举过头顶,和她十指相缠,低下头去用力地吻她,她的嘴唇、耳朵和脖子,依次而下,她白嫩纤细的十指紧紧扣住他的,上面有薄薄的细汗,那是从她体内点点绽出的欲.望和热情,他结实有力的身体紧紧地贴着她的,他的坚硬和她的柔软,他的阳刚和她的娇美在这个时候结合得天衣无缝,她在他身下,他在她水光潋滟的眸子里,她的身体随着他的律动妖媚地起伏,灭顶的快感来临时他突然一个用力抵入最里层,她在他身下剧烈地颤抖喘息,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声,他埋在那里深深享受着她的绞动,释放得酣畅淋漓,支起脑袋轻柔吻吻她汗湿的长发:

“我爱你,”他轻声叹息,“我多么爱你…”

第六十章

或许是他们把事情想象得太简单,还没等到顾修捷的父母首先发难,便有一桩更大的考验在那里等着他们。杜念航和段惠雯交往一年多,终于在两个月前正式和另一个与他门当户对的世家千金订了婚。你无法想象林薄言在医院见到半死的妹妹时是怎样的心情,巨大的痛心和愤怒交织在一起,像是一个无限胀大的气球,那一刻终于膨胀到极致,然后又再“嘭”一声轰然炸开。

顾修捷和杜念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现在杜念航订婚,顾修捷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唯一的解释就是顾修捷和杜念航他们联合起来把她和惠雯蒙在了鼓里。林薄言在感情上一向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全心全意依赖的男人会和这帮自命风流的富家子们“沆瀣一气”,抛开段惠雯和杜念航这件事的本身不谈,林薄言第一次对顾修捷的所作所为感到了失望,去排队交款的时候顾修捷怕她身上钱没带够,自然而然地把自己的钱包掏出来递给她,没想到林薄言连眼皮都没有抬,胳膊一抬狠狠地把他手里的钱包给拍落在地。

顾修捷只当她是心疼妹妹因而急痛攻心,又因为杜念航是他的朋友,因而一时半会儿迁怒于他,根本没想到这件事情她竟会把自己也算上一份儿。交了钱回到病房,段惠雯还缩在墙角抽抽噎噎地哭着。宫外孕对她这样一个先遭遗弃而后又被告之未婚先孕的年轻女孩子来说,无疑相当于迎头痛击,这教训足以大到让一个好好的女孩子永远也抬不起头来做人,也足以让所有包括林薄言在内的年轻女孩子都引以为训。

是他太粗心了吧,顾修捷后来常常想,竟没想过林薄言的脑子里会产生这种物伤其类的想法。如果当初他小心一点儿,也许她就不会拿掉那个孩子。可他多么伤心,他再大度也不过就是个普通的男人,那一阵子他常常想,如果孩子的父亲是陆东宁的话,她还会不会那么狠心?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她爱陆东宁,从头到尾,都只爱陆东宁。那一天他其实看见了她和他站在路口拥抱,她的伤心和他的无奈落入他的眼底,那一刹那他竟然觉得自己像是个贼,费尽了所有的心力偷来的只是她的人不是她的心,他有多么嫉妒,他嫉妒到几乎快要发疯!本来都已经开车走了,可是他又多么担心,担心他这一走她也走了怎么办?!所以开着车子一条街一条街地找。他多么悲哀,留不住她的心,哪怕只能守着她的人也好。

可是她甚至都不要他的孩子!他多么开心多么期待,那是她和他的第一个孩子,他对他们的热爱简直达到了空前的程度,即使她从一开始就对这个意外之喜表现出了极大的不欢迎。

如果彼时在林薄言的心里她和自己的妹妹算是一类人,那么毫无疑问,顾修捷和杜念航就是另一类人,内心的不安终于被这残忍的现实给引发了出来,坐在手术室前的长凳上,她一直都没有开口说话,脸色苍白,其间顾修捷一直试图给杜念航拨电话,但整整两个多小时,那个罪魁祸首却一直没有消息。

薄言觉得冷,垂着头坐在长廊上,手脚冻得几乎麻木。寒冬腊月,下午五点多钟的时候天色还未全暗,走廊上没有开灯,角落里一台半新的柜式空调呼呼地往外吹着风,她坐在那里看着,只觉得那些风仿佛全都吹进了自己心里,叫她无论如何也暖不起来。正想着,忽然身上一暖,是他把身上的大衣脱下披在她身上,又俯下身,密密地把自己裹了个严实。她眼睛一酸,明明想要钻进他怀里,可是不知怎么反而往后退了退,赌气别过头说:

“你回去吧,我一个人待这儿就行。”

他哪能放心走呀?见她哭,一颗心早揪成一团,只好一面伸手替她抹泪一面安慰:

“不会有事的。别担心。”

她一听眼泪掉得更凶了,抽抽噎噎地说:

“还不会有事儿?医生说如果处理不好,可能还会影响生育。雯雯才十九岁,如果真出什么问题,叫她以后怎么活啊?都怪我,”她一想到这儿哭得更凶,“早知道我应当多管管她的。”

顾修捷听了叹气:

“她都已经成年人了,你能怎么管?”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权利,然后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任何人都不例外。段惠雯并不傻,应该早已知道自己的选择意味着什么。

宫外孕并不算大手术,手术结束时麻醉的效力已经开始退了,病人的脑子也已经有了意识。惠雯躺在病床上,半睡半醒间模模糊糊地说着些什么,林薄言见状把耳朵凑到她嘴边,模模糊糊中只听见两个字:“念航…”

她在一刹那间心如刀绞,伸手捞出包里的手机,发疯似地拨着杜念航的号码,一遍一遍,一遍又一遍…不知究竟过了多久,直到身旁缓缓地伸出一只苍白的手压住她的,转回头,正对上妹妹哀伤的眼睛:

“算了吧表姐,他不会再来了…”

也许是她太小看自己的妹妹了,她心目中单纯天真的小妹妹其实也已经长大,大到足以对自己的选择负责。只是段惠雯做得远比她要来得潇洒,出院以后痛痛快快地办理了休学手续回家疗养,半年以后成功考入英国的一所知名高校,三年后嫁给自己日后的丈夫——一个风趣俊朗的西班牙人,林薄言在耶路撒冷听到消息以后连声抗议:

“不带这样的,姐姐还没着落呢妹妹就要先嫁人了,我抗议我要上诉!”段惠雯在电话那头毫不客气地把她顶回:

“抗议无效,上诉驳回!”

邵立萍年龄大了,这两年越发爱上了给人做媒。何况抗议的还是自己唯一的外甥女,一听这话立马兴高采烈地扑过来抢过话筒:

“言言啊,你也不小了,赶快回来吧,舅妈手里还攥着大把大把的有为青年等着你挑呢!战地哪是你一个女孩子家待的地方呀?赶快回来吧啊!”

再不亲还是自己的亲人,血浓于水大概也就是这么个意思。离开三年,如果一切重头再来,她问自己,她还会不会还像当初那样不负责任地离开呢?也许还是会,但是如果知道当初他会那样伤心,至少她会努力把对他的伤害减到最低。

第六十一章

林薄言知道自己怀孕是在这三个月后,毕竟是年轻女孩子,这方面连半点经验也没有。这天早晨去上班的时候经过一个早点摊,无意中瞟到油条锅里那一汪黑漆漆的油,叫她不明不白恶心了一早上。其实齐媛媛当初跟顾修捷说的话不是没有缘由的,林薄言这样的女孩子,实实在在是生来给人宠的,进社两个月,为人不张不扬不骄不纵,偏偏还长了一张清纯干净漂亮到我见犹怜的脸,这种女生无疑最能激发男人的保护欲。他们社对外部有个男生尤其热情,也不知究竟打哪儿学的,坚信想要搞定一个女生必须首先要搞定她的胃,林薄言每天早晨上班总能在自己的办公桌上发现一份还冒着热气的早餐,花样繁多,绝不重复。每每搞得她哭笑不得。对此他们家顾少爷发表的最大感慨就是:

“还好我每天都把你喂得饱饱的,要不然早晚给别人拐跑了!”

那口气,一副“好险啊”的样子。

薄言这天早上又在自己的办公桌上发现了那位男生的爱心早点,一份还冒着热气的肯德基猪柳蛋堡和皮蛋瘦肉粥,她打开一看只觉得胃里头一紧,当即冲进洗手间吐了个一塌糊涂。这种时候她要是再意识不到出了什么事儿那也太混了点儿,捏着把汗到医院一检查,果然正中红心!她才多大呀,毕业证还没到手就要先拿准生证,在这之前就连死也没想过会发生这种事情!毕竟还是个年纪轻轻的社会新鲜人,什么都没有也不可能没干劲儿,正是事业心和自尊心都空前膨胀的时候。这个时候怀孕,对她来说简直不啻于当头一棒,看见化验单的那一刹那她是真地连撞死的心都有了——如果可以,那还真不如死了一了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