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他,真好似一步一个脚印,印在米色的地毯上看一眼旁边的门牌号,1911……他们要去的,是1919号房间单数排位,他们,还要经过三个房门

惟仁的脚步慢了下来,停住了

她心里一跳

惟仁抬起手臂,一下子扶在了墙面上手掌心触到墙面的提花织物,瞬间产生一股热那热烧灼着他的手,他的手、他的手臂、他的半边身子,突然的开始痉挛……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不要,不要在这里,不要在她面前……可是他控制不了了

眼前完全黑了

自端眼睁睁的看着惟仁的身体在她面前倒了下去

“惟仁!”她惊呼

他的身体,他的半边身体,在不停的抽搐

她拼命的按着他的手臂,他的腿,可是不行,不行……

“来人!”她叫着,“来人!”

第七章 木与石的偎依 (二十五)

空旷的走廊里,响起了她惊恐的叫声可是她的声音,像是被黑洞吞没她只听得到自己在叫,但是没有人回应

她抱住惟仁的身体,“惟仁……惟仁……”

他已经停止了抽搐,可是,他的身体像一个沙袋一样,任她怎么呼唤,只是没有半点反应

走廊的那一端,人影一闪,已经有人在往这边看

就慌乱之中,她挣扎着站起来,往1919房间跑去……医生!那里有医生!不管是谁,不管是什么样的医生!惟仁需要医生……她冲过去,一只手拍着门,一只手拼命的按着门铃房间内,门铃的声音不停的响起来

她看到已经有人靠近了惟仁是酒店服务生

快,快来开门!

堙门终于打开,她没来得及看清楚来人是谁,一把拉住,“惟仁,快救惟仁!惟仁……”她的声线已经抖的不像样了,“惟仁晕倒了!”

对方一惊,待反应过来,也顾不得正穿着睡衣,立即往顾惟仁晕倒的方向冲过去,一边跑,还喊着:“快叫救护车!”

自端猛省

她从衣袋里拿出手机,那边已经有人大声说“已经叫过救护车了”她将手机塞回口袋,跟着就过来,脚下生绊,差一点儿就摔倒,她急忙稳住身形

1919房里出来的男子,正以跪姿在给惟仁检查自端在一边紧张的看着,一颗心跳的急切她不敢离得太近,生怕妨碍酒店医务人员已经赶到,那男子从医生手里拿过听诊器戴上,打开惟仁的衣领,听诊器在脖颈、胸口处迅速移动

自端一眼看到惟仁脖子下方、胸前蜿蜒的伤疤,她忍不住握住了嘴巴一声惊叫几乎抑制不住,又硬是被她压了回去

男子打开了医生的急救箱,从里面拿出一支针管,拔开,将惟仁的衣袖,消毒棉球在手臂上滚了两下,找准位置,一针扎了进去

这一针像是扎在了自端的心上,她不由自主的伸手过来,一把拉住了惟仁的手眼看着针管里的液体注入了惟仁的体内

那男子将用完的针管丢给医护,自己弯下身子,将听诊器放在惟仁胸口,他低声的唤道:“惟仁……惟仁……”

惟仁还是紧闭双眼

忽然,自端感觉到惟仁的手动了一下

“惟仁”自端跟着就叫道

那男子回头看了她一眼,又转过头去,轻轻的拍着惟仁的脸,再次呼唤:“惟仁”

惟仁微微的睁了下眼睛

“惟仁!”自端的手上用力

惟仁的眼睛转向她,似乎是想要说什么

自端靠近他,“惟仁,什么?”

“药……”他嘴唇动了一下他的身体动不了自端明白了他的意思,很快的,在他的口袋里翻找他的衣服有这么多口袋,到底在哪一个!自端的手微颤,一个一个的翻找,终于,在他外套的内侧口袋里,翻出了一个半透明的小盒子

她拿在手里,“是这个?”

惟仁的眼睛合上了

“惟仁!”她叫着

华语第一

从走廊那头过来好些人,抬着担架的,走在头里的是医生样的人

身边有一个人把她给拉起来,“要快些送他去医院孩子,放心,他暂时不会有危险”

她手里攥着那药盒,眼看着医护将惟仁抬上了担架她转过头来,对上那双眼睛她呆了一呆——这分明是惟仁的眼睛……

佟铁河站在院子里,慢慢的踱着步子,听筒里传来单调的铃音

“嘟……嘟……”

她就是这么单调的、不爱装饰的人

他呼了一口气

第三个电话了这是他打的第三个电话还是没人听

他看了看时间,已经快一点了

手机不接,家里电话不通——他紧皱着眉头

想着以前,母亲过来,她着急,打电话给他,要他晚上回家,他腻烦,不是不接,就是让陈北应付,万不得已接起来,也是没有好气……他吸了口凉气

景自端,你这是跟我示威?

他咬牙

“小铁!”佟夫人从上房出来,站在廊子下,对着他招手,“快,爷爷叫你呢”她说完,统着手,“打电话回家?阿端怎样?”

她晚上从宴会直接回了大宅回到家里,发现小叔子佟解放回来了,正在公公佟子坚的房里,劝老爷子回医院她一惊,才知道刚刚老爷子又差点儿昏厥老爷子一边吸着氧,一边闭着眼睛,不管佟解放说什么,他就是不理

她一看不行,私底下跟医生说了几句话,医生说暂时不碍事,就是春天里,天气不太稳定,老爷子的状况有点儿反复她刚要松口气,只听里面公公和小叔子不知道因为什么又吵起来了,公公气的把氧气都拔了她不明就里,急忙之间也不知道如何劝解,只管劝佟解放先离开一会儿结果,老爷子气的更凶,她也有点儿手足无措老爷子也不休息,准备了宵夜也不用她想起来,担心自端,又打电话去荣园,跟铁河说了几句,铁河听说爷爷不舒服,就说自己马上过来

铁河一来,已经被电话催的两眼冒火的佟解放嘴上不说,心里大概也知道这会子自己算是可以脱身了可也没忘了警告侄子:这回不管怎么哄爷爷,绝对不准用你那破跑车带着爷爷出去兜风,不然打断你的狗腿;还有,一定要劝爷爷回医院去

她笑着悄悄的让佟解放先走看着在公公面前避猫鼠一样的佟解放,对着铁河又威风起来,她又是要笑又是要叹

铁河来的路上也买了宵夜一份放在了警卫室,一份给医生看护,还剩下一份,就直接摆在了爷爷的小床桌上,他也不说话,只是一样一样的清粥小菜摆出来,那香气一烘,老爷子就睁开眼了

她又忍不住想笑,自管坐在一边,看着铁河细心的给爷爷盛粥、递勺子,爷爷眼神看到哪里,他的筷子就走到哪里,给爷爷夹小菜细心的很想起新年的时候,铁河怀里抱着妥妥,钢川也开玩笑,说以后铁河一定是个好爸爸……她莞尔

只是细细看铁河,今天晚上,似乎是有心事中间说是出去吸口烟,只看到他拿着手机发愣

华语第一

她刚刚站在廊下看着外面冷,他只穿了衬衫这会子,听到叫他,抬起头来,对着她笑了一下,说:“嗯,打个电话回去,可能睡的沉了,没接”

“你出来没跟阿端说?”她问阿端没跟着一起来依阿端的脾气,就算是有些个小不舒服,长辈这里,硬撑着,礼数还是要到的

“嗯”铁河应着并没有看母亲的眼睛

佟夫人倒是笑了,拍了拍儿子的背,“知道疼媳妇儿就好”

铁河含混的笑着

“小铁”佟夫人看了眼公公卧室虚掩的房门,“最近,我怎么听着有些话不太像样”

铁河看着母亲

“您有听说什么了?”他无奈

“董家的那个孩子,不单是传到我耳朵里,今晚,阿端妈妈也提到了”佟夫人审视着铁河,“我是觉得,你断不至于和那孩子怎么样只不过,董家太太,有的没的,总要说上一车话,而且,她和阿端妈妈是常在半山喝咖啡的”

铁河皱眉

“你懂得如何处理”佟夫人听到公公在卧房里重重的咳嗽了一声,“进去吧,爷爷等着呢很晚了,让爷爷早点儿睡”

第七章 木与石的偎依 (二十六)

铁河进了爷爷的房,看到爷爷在闭目养神,回身把门关好,手脚放轻

“干嘛跟做贼似的!”佟子坚宏亮的声音一下子炸开,铁河回头,看到爷爷眼睛瞪的铜铃也似,忍不住笑出来

“爷爷,您想吓死我呀这都几点了……”他把腕子抬给爷爷看说着,就过来坐在了爷爷床边的椅子上

“你不知道,人老了没别的,就仨毛病”佟子坚把身上的被子整了整,拉到胸口处

就“哪仨?”

“觉少,爱钱,怕死”

“好像……”

堙好像有点儿道理

“不是好像,就是年轻的时候,精力旺盛,行军打仗,开会出访,几天几夜不睡是常的;有了空闲,睡个几天几夜也行!瞧瞧现在,十几分钟也是一觉磨人”佟子坚清了清喉咙

铁河呵呵笑着,给爷爷倒了一杯水

“不喝,喝水多了,老要上厕所,折腾”佟子坚烦躁的推开那杯水铁河只好给他放在了床头柜上

他给爷爷捋着胳膊爷爷就这么几句话,让他心里陡的发酸

“爷爷,我看,您也不至于说老”

“嗯?”

“虽说这仨标记您一个不少,可您还多一样儿呢”

“哪样?”佟子坚瞪着孙子

“气大”

佟子坚伸手给铁河一下子,“小猴儿崽子,又批评我”

“人都说六十耳顺没见您耳顺过”铁河开着玩笑

“要我耳顺?等我上八宝山吧”佟子坚翻了个白眼

铁河笑爷爷跟他说话,生生死死,真不忌讳他习以为常

“您也别老跟二叔发火”铁河想着刚刚二叔又灰头土脸的,“二叔有二叔的不易”

“我理他那些外面的事,我不管我自己的身体,我总有权利做主吧?一有个头昏脑热,就让我去医院住好不容易从那儿回来的,谁耐烦再进去!”提起佟解放,佟子坚白白的寿眉又开始抖,“你甭帮着你二叔说话……你倒是挺领你二叔的情”

“不是……”

“什么是不是的,当初不是你二叔跟着起劲,你和阿端的事儿成不了当我不说,就什么都不知道?我是不爱说”

铁河沉默

爷爷这些年,甚少提及此事可家里人哪个不是水晶心肝玻璃人儿?爷爷不满意,都表现在对自端的冷淡和挑剔上,谁心里都有数;鸡蛋里挑骨头,也挑了这许久,不过,上回在医院,爷爷是松了口……

他这么想着,给爷爷按摩的动作,就停了下来

“医院,我是不去住了”佟子坚咂咂嘴,看了铁河一眼,“不过”

铁河看到爷爷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

“要是有重孙子抱呢,我就去”

“哪儿来的重孙子”铁河脱口而出看到爷爷脸上的笑,他顿了顿,“您是说……”

“到时候,我亲手去抱我的重孙子回家就是那个,‘嗡’的一下,咱就回来了!”佟子坚笑着

铁河哭笑不得,“爷爷,您还提那个”他有心说,就载您五环兜了一圈儿,二叔差点儿没给我剥皮实草呢,我还敢!可是话到嘴边留一半,没说

佟子坚又不是不知道,他撇撇嘴,说:“要是年轻几岁,我也想要一辆”

铁河笑,“我跟您弄一个停院子里吧,没事儿,您坐上去晒晒太阳,过过瘾”

“你小子!”佟子坚作势又要打他

铁河笑着躲闪,“爷,别打坏了,打坏了生不出高质量的重孙”

佟子坚瞪他,“上回,爷爷就跟你提过,你接茬儿,说是阿端的问题,爷爷也没好再说论理,爷爷不该为老不尊,开口说这个不过,爷爷瞧着,这会子,你是有这个打算了?”

铁河看着爷爷,沉吟自端那清冷的眸子,忽然在眼前晃了一下他一时没言语

佟子坚看着孙子的反应,说:“新年的时候,景家那老匹夫邀我一起喝酒”

铁河有些吃惊

他知道两位老人打他和自端的婚宴之后,就没有再一起坐下来过多少是有些心结;日常里,倒是景家奶奶支应着,大面儿上过得去

“爷爷……”

“呸,找我喝酒?正经的黄鼠狼给鸡拜年——明知道医生不让我喝,这不是馋我呢?”佟子坚白眉又开始抖,“他喝,让我瞧着?我才不干哩”

“真喝了?”

“嗯,金线芙蓉泉”佟子坚揉了揉鼻子,“老匹夫,存着好酒馋我”

铁河张了张嘴

“还说,一共就三坛子,一坛子我们俩解决;一坛子留给你;还有一坛子,”佟子坚说到这儿,竟然笑了,“留着给阿端家的孩子满月席”

“这都……什么时候的事儿?”半晌,铁河才问

“大年初一老匹夫拎着一坛子酒,健步如飞的进门来,撵都撵不走,硬是赖乎乎的吃完了午饭吃晚饭,半夜了才给他们家老大扛走了,据说,再不回去,他们家那只老胭脂虎要发威了”佟子坚呵呵笑着,灯光下,铁河看得出爷爷满面红光,“还是那么个样子,一辈子好酒打扫战场,别人都先捡枪支弹药,他先冲军衔高的去,惦记着高级军官的酒壶……不知道挨了多少回训”

铁河笑出来

“死性不改打硬仗的时候,脑袋上军帽一转,一茶缸子烧刀子下肚,头一个冲出去,眼都能杀红了……有喝酒误事的,倒没见他误过;老首长说的还是对,景学茂,每到大事不糊涂”佟子坚笑着,摇了摇头,“他生平最得意的,第一个是酒量好,第二个是娶到了琴眠鹤如今,依我看,还得加上一个”

“什么?”铁河问

“给他的宝贝阿端,找了个好人家”

铁河笑出来,“爷爷……”

第七章 木与石的偎依 (二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