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那么些,小铁,我们俩老小子,活着的日子按天儿数了,就这么点子愿望,盼着你们都好”

“是”

“可你也得给我争点儿气”佟子坚的手,扶在铁河的肩膀上,“六年……啧啧啧,小铁,爷爷可没六年可等了”

“爷爷”

就“当初,你奶奶嫁给我的时候,我比你还惨常想,我一个堂堂留洋博士,娶家里给订的小脚媳妇儿?不能够哇!我死拖着,不肯后来扛不住了,回国来,要退婚;你太公,轻飘飘的给了我个白眼,说,你还退婚?你早被那女学生革了命了我打听着去她的学校,我看着那青裙白衫,乌黑的发辫,抱着一叠子书,从学堂里,飘然而至我的心啊,怦怦的跳,就只想着,唉,我咋才看见你呢?”佟子坚嘴角挂着微笑回忆,让他的脸上,看上去,如年轻的小伙子那样,满满的,盈盈的,都是幸福

铁河看到发怔

“可是啊,她真是不想嫁我来的一直到我都掀起了她的盖头,她瞧着我,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入洞房的之前,你太婆悄悄跟我说,尕娃,等她把耳环摘下来,放在梳妆台上,你去,把你的帽子扣在上面,这样,这辈子,她就都听你的了我就笑我是留洋的哎,我能信这个?你太婆说,尕娃,她家一定也是这么教的,等你的帽子先脱下来,她把耳环放在你的帽子上,好教你,以后都听她的……”

堙铁河听着,已经入神了

“这可真是不好办我不脱帽子,她不摘耳环我盯着她的耳环,她盯着我的帽子……两个人就那么坐着,悃的打跌,谁也不先走那第一步我啊,后来实在是受不了,我就说,我先睡去,你也早点儿安歇她没言语我把帽子摘下来,放在她的梳妆台上——以后都听她的,也没什么要紧我看着她的眼,我知道,这辈子,只要她是我的人,就行;家里的事,本来就是女人做主,我不争这个那一晚,我去书房睡的清早起来,怕人发现,我悄悄儿的跳窗子回我们的洞房,她都还没起呢……小铁,你知道嘛,我看见了什么?”佟子坚微笑着看铁河

铁河摇头

“我的礼帽,摆在左边;她的耳环,摆在右边”佟子坚笑出来,“你奶奶,她是水家的小姐,从小是被《列女传》缠着,被牌坊压着,被四书五经泡着的出去念几年洋学堂,跟着人家搞学运?我以为,她是凑热闹罢了可是不,她真把平等搞到家里来了那之后,无论是我去南京,还是重庆,一直到延安,她都陪着我走过来的小铁,你奶奶,我以为,是这世上,最奇特的女子遇上了,是我这一生的幸事”

铁河觉得身上暖烘烘的,不知道是屋内的温度高,还是被爷爷的述说暖了心神

“是我的幸事可是,是不是她的?我不敢说只是,这一生,我认了她,我不负她;她认了我,她没负我一直到她走的那一天小铁,你奶奶走的那一天,我没太难受……她活着的时候,我待她好;她走了,我没什么遗憾我只当她早走几天,去那边等我了但我没想到,让她一等这么些年,我还死皮赖脸的活着呢,活的都不耐烦了,还是活着,答应她了,得做到啊,得替她看着你们这些小猴崽子,都是她留给我的小猴崽子”

“爷爷……”

华语第一

“人哪,活一世,不易这一世,遇到可心儿的人,也不易小铁,爷爷跟你说这些,你可能觉得,这都什么年月了,爷爷和奶奶是这么过的,你们断不能够你们现在讲什么,讲爱情,讲感觉,讲过把瘾就死……屁,我一辈子没跟你奶奶说那能让她鸡皮疙瘩掉一地的话,我那是疼她,不劳烦她还得拿扫帚去扫地”

铁河“扑哧”一下笑出来

“你还别笑你们现在,动不动就说什么,小三小四的,你当我们那会子没机会?进城换老婆的,有的是!都是炮火里冲过来的患难夫妻,说抛了就抛了,我看的还少?这都什么跟什么!到什么时候,也不能违背了个道理”佟子坚目光炯炯,看着铁河

铁河脸上还在笑着,只是,他转开了目光他听出了爷爷的弦外之音

“小铁,阿端爷爷那里,我护犊子,我说,你们阿端,进门六年,都不肯给我们佟家添个孙我明白,我这叫混不讲理到底怎么回事儿,没人比你和阿端清楚爷爷说,想抱重孙,那也就是一说;我一把孙子,不差你这一个要怎么着,你想明白了再去做实在不行,不要勉强”

铁河的心“突突”的跳着爷爷忽然跟他说这个,让他心惊

“往好处去做爷爷还是等那一天无论如何,景家的阿端,还是蝎子粑粑,独一份儿”佟子坚长长的舒了口气,“一口气说这么多,跟临终遗言似的累死我了”

铁河还没回过神来,只听爷爷接下来说:“憋的慌,去厕所”

铁河忙站起来,“我背您过去吧”

佟子坚撇撇嘴,想想,真的坐起来,腿慢慢的挪下床,伸出手臂来铁河转过身去,让爷爷的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轻轻的把爷爷背起来——爷爷身型很高大的,可是,背起来,竟然这么的轻,好像空有一副骨架似的——他站在床前,有好一会儿,没动

“小铁,还记得小时候,爷爷带你回西北吗?”

“嗯”铁河点头

“你才五岁吧爷爷带你去军马场,你喜欢的什么似的凌晨三点,你吵着还要去看马”佟子坚笑起来

“嗯”铁河又点头

给他吵的实在没办法,爷爷起来,带着他去马厩天蒙蒙亮,爷爷用背的,背着他,在一个又一个马厩里看着那些英俊的军马……那时候,爷爷的背,多宽厚多温暖

“一晃,三十年过去了”佟子坚声音里,透着浓浓的笑意,“如今,换你背爷爷了”

铁河扶住爷爷的腿,慢慢的往卫生间走祖孙俩都没再说话他站在卫生间外面,等着的工夫,抬眼看了看窗子,透过薄纱帘,看得出外面天已经蒙蒙亮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

又一个天亮

阿端,你回家了没?

第七章 木与石的偎依 (二十八)

自端在医院里,惟仁的身边

顾悦怡看着坐在惟仁的病床边的自端

她接到电话,赶来医院的时候,惟仁正在CT室检查她一眼就看到了守候在那里的三个人,桑珊、皇甫钦一脸的焦灼,看到她,急忙的迎上来,絮絮和和她说着刚才的状况;而自端则站在CT室外,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门口,像是生怕错过了惟仁出来的那一刻她听着桑珊的话,注意力却一直在自端身上

知道她来了,自端只回头看了她一眼

就就只一眼顾悦怡从这一眼里,看到了太多的东西她就知道,自端,怕是什么都已经明白了很奇怪,她竟忽然之间轻松了好些似的

她默默的,和他们一起等候在检查的惟仁检查的结果,还要隔一阵子才能出来,惟仁的状况也暂时的稳定了,她让桑珊和皇甫钦先回桑珊不肯她了解桑珊的心情,可是,她也明白,眼下,对惟仁,还是不能操之过急她没有料到惟仁的身体状况是这么的差,已经犯过一次错误,不能再犯第二次她于是坚持

皇甫钦挽着桑珊的手臂,说咱们先不在这儿呆着了,咱们去见见关友松,关友松今天正好有手术,这会儿该结束了她听着关友松的名字,觉得耳熟,一时没反应过来,就由着他们去了她的一颗心此时都在惟仁身上,只要惟仁没事,她不管那么多心里对桑珊也有些怨气——这是她养大的儿子,相依为命了很多年的儿子,如今,还是要回来跟她抢……

堙她捏着眉心

抬眼,看到自端在做同一个动作想必,心里也是焦灼痛苦的厉害

像这样一起为一个人担心焦虑,在她们俩,除了景和仰,还有惟仁——顾悦怡也明白,景和仰,恐怕此时是更加不为自端谅解的人——因为他们,她和自端如此的接近;也是因为他们,她和自端如此的壁垒分明

惟仁一直在沉睡

病房里,安静极了唯一在动的,就是输液管里隔一秒才会滴下的药液

顾悦怡翻检着茶几上惟仁的物品钱包,手机那只钱包已经有些破损了他还在用这个孩子,向来节俭早先的生活,都艰苦当她摆脱了那段令她窒息的婚姻,带着惟仁回来,跟父母挤在一起,待业、就业、进工厂,吃了不少苦惟仁从小体质就不好,常常生病她的工资也低,想要给他补补,都难可这孩子多懂事、多容易满足,从来不跟她提过分的要求;生病的时候,他难受,给他吃个糖水桃罐头,就特别的开心,再喂药,多难吃的药都一口吞下去甚至跟她说:妈妈,我好想天天都生病,那样我就能天天不用去幼儿园、也能天天吃罐头了……她抱着惟仁,哭都哭不出来,只觉得恨:为什么,她会过的这么的惨?

那天,她带着惟仁去儿童医院打针她看到了让她终生难忘的一幕:她心心念念的男人,陪着他的妻子,带着他们的女儿,在打预防针那孩子很小,不到一岁,穿着粉色绸子的小棉袄,正哭的凶,应该是被针扎的痛了,他的妻子,急的满头汗,不停的哄着,只是不见孩子住声他伸出手来,把孩子抱在怀里——他……他那么冷峻的一个人,也会抱着孩子,左亲右亲,疼的什么似的,一直到孩子破涕为笑,他脸上紧绷的表情才松了一些……而他那个娇美的妻子,在一边看着这父女俩,表情是那么的满足多么美好的画面多么美好,美好的能捏出汁水来似的

她紧紧的抓住惟仁的小腿,抓的惟仁疼了,哼哼唧唧的,几乎就要哭出来,她都没察觉她就只有一个念头:多么美好的画面……那本该是她的他身边的位置,本该是她的

她忘了自己来医院是干什么的背上背着一个正在发烧的、需要打针的孩子,却默默的、远远的跟着他们一家三口哦,不,不是,一家三口,身后还有拎包的保姆,随行的勤务员她记得自己那股咬牙切齿的劲儿一直到很多年很多年之后,仍然忘不掉清晰的好像发生在昨天甚至午夜梦回,她睁开眼睛,有无数次的,暗暗的夜里,她的回忆,缠绕在那个位置,怎么也过不去的位置

她一直跟着他们走出了医院大楼,看着他们上了车他是最后一个上车的安顿好了妻子和女儿,他扶着车门,就在他转身要上车的一刹那,他回了一下头朝着她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她知道,就是这一眼,令她做出了一个改变她一生命运的决定让她放了手的、死了的梦,又回来了

漫长而又痛苦的一条路,尽头是他,是她想要的他,她知道一旦迈出第一步,她没有回头的可能,还是那么一脚踏了出去

有时候,一刹那,就是一生对了,错了?她不去想她知道自己要什么,她知道的很清楚沟沟坎坎儿,她都能跨过去,只要,眼前是他

顾悦怡叹了口气,随手打开惟仁的钱夹子

左边,有一张照片,惟仁和承敏,背景是东京塔,还有灿烂的樱花承敏的笑容,比盛开的樱花还要美好,她身边的惟仁,安安静静的,和平常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或者比平常还要拘谨,因为拍照的那一瞬,承敏忽然的贴近?

顾悦怡细细端详手指抚摸着照片要是没有那紧急任务,承敏,现在已经是她的儿媳妇了不过,在她心里,是早认定承敏是儿媳妇的了那孩子,懂事,有教养,知进退最重要的是,她爱惟仁她知道惟仁她宽容惟仁

还求什么?不管怎样,她都想促成这段姻缘对惟仁,她心里是存着内疚的正因为如此,她就更希望惟仁能幸福她低头看了眼手表,已经凌晨四点还有几个小时,承敏就会回来了

想到这里,顾悦怡瞥了一眼低头沉思的自端

自端……对惟仁来说,那该是过去了的风景

她收回目光

发现钱夹子里的照片有点儿歪,她稍稍整理有点儿黏滞,她索性将照片抽出来抽出来一张,下面竟然有一张小小的卡片顾悦怡将卡片也抽了出来,打开,原来也是照片只是,经过精心的修剪,并且,被叠在了卡片里;不会磨损,也,不会轻易被发现她拿的近了些,想要看的更清楚——满满的,都是笑容,惟仁在笑,自端在笑,偎依在一处的年轻的两个孩子,笑的如同把全世界都拥在了怀里……那笑容如同火山喷发时涌出的岩浆,对着她的方向,涌了过来,携着风,带着热,卷着滚滚浓烟……

她“啪”的一下合上了钱夹子

第七章 木与石的偎依 (二十八)

“自端,你该回去了”她语气平缓,见自端没有反应,她又加了一句,“出来久了,铁河该不放心了”

自端看着顾悦怡

她好像从来没有这么仔细的看过她呢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她就有意无意的在回避着两个人的相处因为惟仁的缘故,也曾经想过亲近她;可是,她鲇鱼一样的圆滑性子,永远戴着一层面纱的脸,让她望而却步

可怕的女人

就这个女人,她,真会骗人她把他们的生活,都搅和的乱七八糟

她骗惟仁,她骗妈妈,她骗爸爸……哦不,爸爸不算爸爸心甘情愿这是爸爸的选择,这是爸爸自己挑的妻子,是他自己要过的生活过这种经过了设计的生活不但他自己要过,也让她过

她有些不寒而栗

堙她觉得自己胸腔里,满满的,像是灌满了酸涩的液体,又沉重,又难受拖的她动不了,一动都动不了

这个女人,她在提醒自己什么?

不用她提醒她心里从来没这么清楚过

顾悦怡看着自端那双像极了景和仰的眼睛,这样子牢牢的盯着自己,她有些心慌气短她不想自端再继续留在这里,和自端共处一个空间,她觉得不舒服让她内心深处,有很大的不安定感好像她苦心经营的一切,都会被这样一双眼睛射出来的光,照的无所遁形,包括自己心里,那样阴暗的角落

她从来都不喜欢自端每看到她,常令她想起那个场景,自端还是小小的婴儿,被景和仰和容芷云宠爱的抱在怀里那是一个家,他们三个,是一个家而她的,是拼凑起来的,儿子,不是亲生的;丈夫,是抢来的如果没有自端,她可以骗自己,这些都是真的;可是骗不了偏偏就是骗不了

她终于听到自端清清楚楚的说:“我是要走”

自端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她跟前来,从她手中,抽出那张卡片看着,她几乎听得到自己牙齿之间发出的摩擦声

过了好久,她的目光,转向顾悦怡,“我是要走的,但是,没有用的有些事情,您是阻止不了的……您阻止的了他娶我,可是阻止不了他爱我;同样的,您赶得走的,是我的人,赶不走的,是我的心”

顾悦怡觉得眼前火花四射,自端的脸,在这一刻,被她眼前的火花灼的有些模糊

好多年了吧,她都还记得,记得自端眼里的泪光,她说“阿姨,我爱惟仁……求您了,让我们在一起”

她爱惟仁她求过自己像一只美丽而脆弱的蝴蝶撞在了蜘蛛网上的蝴蝶,翅膀被粘住了,还是要挣扎,挣扎的那么凶狠,以至于伤痕累累

顾悦怡十指交握,死死的扣住

她看得到,这六年的变化

这只蝴蝶,不止是变得更美,还变得更坚强或许,一直是坚强的,只不过过于忍耐,把翅膀,都缩了起来

自端把卡片叠起来,整整齐齐的放进了钱包里,再把另一张,覆盖在上面慢慢的合上,慢慢的安放手指,抚摸着钱包那细腻的皮子,微凉,像他的手握久了,会暖,也像他的手

“都旧了……他还舍不得换”

华语第一

顾悦怡身体一震

“很便宜的,这个他要工作了,想送给他一份礼物我得仔细的选,要他喜欢,还不要被他批评乱花钱……若是他爱奢侈品,反而容易了开始在一起,也想过,他怎么这样呢……他怎么跟您这么不一样后来知道的,惟仁,他像外公耿直,善良,简朴呵,真好,不像您”钱包被她握的热了她想着,这个被用旧了的钱包,无数次在他手上,在他手心里,她的心,陡然一痛

自端的目光,再次回到顾悦怡的脸上,定定的,瞅着她

“阿姨,这些年,您怎么能安眠?”她的声音,清晰而沉着,“怎样安眠?”

顾悦怡精雕细琢的眉,此刻,有些弯曲

“换了我,真是做不到我会夜夜辗转,寝食难安”自端抬手,拂了一下额前的刘海,“我妈,您是不是觉得她特别笨?真笨啊,竟然会被您骗成那样可这会儿再想想,她也真聪明能早早的摆脱你们这些年,她真没怀疑过什么?我看未必跟你们如斯纠缠,才是真的毁了一生,不值得你们的爱,太可怕了把能毁的,不能毁的,都毁了阿姨,那还是爱吗?”

自端喘了口气,定定的看着顾悦怡

她也不是等着顾悦怡的答案她知道顾悦怡不会回答她也不需要顾悦怡的回答她站起来,走回到惟仁,轻轻的,将钱包放在他的枕边

“别提醒我什么时候该走,别提醒我,我有家,我有丈夫我知道,我知道的比任何时候都清楚”

久久的,屋子里是死死的寂静

“自端”顾悦怡开口

“别叫我的名字”自端打断了她的话,“什么都别说有什么话,留着,去跟爸爸说”

又是死死的寂静

自端一瞬不瞬的看着惟仁,颈下,那蜿蜒的痕,触目惊心她的心在疼她伸手,从他耳边,往上,分开他的发,隐藏的伤疤,交错在一起,紫红色的,蚯蚓一样……她给他掩好了被子

就这样惟仁,就这样这些你不想让我看到的疤痕,我都不看

可是,这些年,你是怎么忍过来的?

你跟我说了那些,只是冰山一角对不对?

我只顾得了自己痛,只顾得了自己……可是惟仁,不管你是怎么样的,你就是我当初认识的那个惟仁一直都是

自端握住惟仁的手,贴在自己的下巴上

顾悦怡紧紧的咬着牙关,心里乱麻一团自端的态度,自端的话,逼得她心里生出一股恐惧……似乎,一种难以掌控的状况正在发生

她要怎么办?

她好想冲过去,拉开自端的手,不让她碰惟仁,不能让她碰惟仁!

顾悦怡心里有一股叫嚣着的力量在横冲直撞……

第七章 木与石的偎依 (二十九)

病房门突然响了两下,顾悦怡猛省她看向门口,只一瞬,立即站了起来,下意识的瞥了一眼自端——此时自端也已经看清楚来人,她张口叫了声“六姨”慢慢的把惟仁的手放下,起身倒比顾悦怡还要镇定许多

进来的竟然是佟铁河的六姨关友松她身后,是惟仁的生父,皇甫钦

关友松显然也没料到眼前的状况,她发了会儿怔,转头看了一眼皇甫钦,皇甫钦点了点头,“这是孩子的……”他有些尴尬,脸上不由自主的涨红关友松伸手拦了一下他的手臂,转脸先跟顾悦怡打了个招呼,称呼一声“嫂子”

顾悦怡这下真的是呆住了,她没想到,会有这般巧合关友松叫她,她有些机械的她应着,不知所措

就关友松没理会她,而是转头对皇甫钦说:“皇甫,你存心的还是怎么着?咱们是什么交情,你到这程度才和我说?这回要不是因为野村不放心,知道孩子回国,特意让孩子带着病例来找我,咱得什么时候才碰面?”她微微皱眉,语速很快,看着皇甫钦老脸通红,也不忍心再说,倒跟着叹了口气,“你啊……我说这些年,你怎么一直……算了不说这些还好这回孩子没事,要是有什么事,你死一万遍去吧”

“友松……”皇甫钦说不下去有什么好说的?他在孩子面前,是罪人了六年前,惟仁出车祸,生死未卜的时候,顾悦怡想办法通知他,他才赶到东京,那段难熬的时间,他是怎么过来的?那之后,他又是怎么过的?他不能细想此时只有庆幸,他虽不能亲手救惟仁,野村和友松,这两位他在美国念研究所的同学,都是神经外科的顶尖专家

关友松知道眼下这里状况错综复杂,一时她是理不出个头绪来的,索性笑着说:“放心,孩子交给我好吧?我的成绩,虽然比不过野村那家伙,可是比你是强多了吧?给你们家小家伙开个颅还是没问题的”

堙皇甫钦还好,顾悦怡和自端听到这话,原本已经很难看的脸色,变得更灰暗

关友松都看到,她仍是笑,“没那么严重……哎呦,这会儿我这也是刚下手术,累的要死,被老同学这一吓唬,出一身透汗,我得快点儿去洗个澡这样,等下一起吃早饭,皇甫,咱们详细谈”

“好”皇甫钦点头,“谢谢你,友松”

“谢什么就算没你,孩子也是我的病人,我应该的”她笑着

自端看到她脚上还穿着拖鞋,应该是刚从手术室出来她抿了唇

关友松对着顾悦怡说:“那,嫂子,我先走”

顾悦怡忙说“好”

关友松眼睛转向自端,笑着说:“阿端,你来一下”她伸出手来,自端过来,她揽过自端,两个人一起往病房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