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端闻到她身上浓浓的消毒水味,似乎还夹杂着一丝血腥,立时就觉得有点儿晕

关友松沉默了片刻,看着自端的脸,“最近胃有没有不舒服?”

自端点点头,又摇摇头,“还好”

“六姨夫嘱咐的要记住我看你脸色不好,一直陪在这里?”她看得到刚刚的情形,也看得到自端脸上的担心……有点儿超过了

“嗯”自端应着声音不大,但是不胆怯

关友松吸了口气,“他没什么的不要担心”

“谢谢您”自端说

关友松挑了下眉,抬手在自端肩膀上按住,说:“早点儿回去休息一下昨晚你妈妈跟我说,你无缘无故的头晕,我看你身体最近也不太好,找个时间,过来做个全身检查,好不好?”

自端望着六姨的眼睛隔着镜片,六姨的眼神还是像伽马刀一样的犀利和精准

这分明是关心和商议,她却觉得,六姨好像挪了一块巨石,一下子压在了她的胸口上

她说:“好谢谢您”

“回头我给你安排”关友松微笑着,按在自端肩膀上的手,活动两下,才收回来,“做了七八个小时的手术,累死我了,我先去休息一下”

“您辛苦了”

“不辛苦你也早点儿回吧”关友松温和的说

她急匆匆的走了她走路的脚步一向很快,她的大姐,总是骂她,说关家怎么出了她这么个女生男相的丫头,走起路来像男人,说话嗓门大的像走街串巷的货郎……这会儿她可是得再快一点儿离开这个地方

且不说顾悦怡——她从来就没瞧得起过那个女人,看见一回倒一回胃口,死也不理解和仰哥怎么看上这么个女人,还愣是和芷云姐过不下去——她是不能再看着自端的样子

怎么能有这样的孩子?

眼里什么都有,嘴上什么都不说

TMD真能憋死个人像她那个爸爸她那个爸爸,景和仰,最能憋坏

关友松觉得医生袍下的手术服应该都被汗湿透了,浑身难受

自端看着六姨转身走掉,身影消失在电梯口

走廊里空荡荡的,透过窗子,晨曦已至

“孩子”

有人在叫她,声音是如此的温和她回头又看到了惟仁的眼睛

她嘴唇动了动,没有能够发出声音

她见着皇甫钦,就知道,为什么,那个时侯,妈妈告诉她,惟仁是哥哥,她怎么也不肯信惟仁,几乎就是皇甫钦的复制品甚至——自端微微抬头——甚至连身高都差不多

儒雅清俊,温文有礼,有着他这个年纪才有的沧桑,也有着他这个年纪才有的沉稳气质,和锐利目光

自端看着,叹着:惟仁,老了以后,会是这样的……

她的眼睛有些湿润整晚,她都没有想要哭的冲动,却在这一刻,眼睛潮了

“孩子,”皇甫钦又叫了自端一声他不知道怎么称呼自端合适,可他明白,眼前这个孩子,对惟仁很重要;惟仁,对她来说,应该也是很重要——否则,不会是她,在那么重要的时刻,陪在惟仁身边“谢谢你”

她摇了摇头

“我该走了”

“不等他醒过来?”他有点儿意外,“药效应该快过了他一会儿就会醒”

“我会再来看他”自端说

皇甫钦点头

自端看了看病房门口然后,她跟皇甫钦道了别

……

佟铁河开着车子,回到丰园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六点钟前面一辆出租车,黄绿相间,开的不紧不慢,像是进来欣赏风景似的

他没超车,慢慢的把握着方向盘,跟在那出租车后面

他不着急

已经看到自己家的小径入口,他刚要转弯,发现前面的出租车抢先打了向左的转向灯

他皱眉

出租车停在了大门口

门前阔朗,他有足够的空间看清楚车上下来的人

景自端

有那么一秒钟,铁河都感觉的到自己眼皮剧烈的跳了三下

出租车掉头,离开的时候,司机还往他这边瞅了一眼,就是那种眼神,看到好一点儿的车子,特想蹩一下平日里会觉得好玩儿,这会儿,他没那个心情

他的眼睛,盯着前方的她

她还穿着昨晚出去时的衣服,只是,颈子上的围巾不见了,手套也不见了——那副手套,是自飒送给她的,她一直很喜欢戴,说戴上很舒服,像自己的皮肤一样妥帖——遗落在哪里了?

他觉得自己的太阳穴那儿好像有两个小青蛙在蹦跶……

第七章 木与石的偎依 (三十)

自端下了车

站在大门前,向里望了一眼

她还真从来没有在这个时间,站在这个位置,看一眼她住的地方

透过黑色的大门,晨曦中的杉树林,看上去仿佛笼罩在一层薄纱中

就春天它吐出新绿,夏天它郁郁葱葱,秋天它金色耀目,冬天它寂寞萧肃……可嫩绿,可枯黄,四季里,有不同的韵只是她很少特别的留意很少因为这树,会让她想起一个约定她甚至不曾在树林里散过步比较起来,她更喜欢坐在西厅里那面落地窗前,看得到苍松翠柏,让她心里,得片刻安宁

清早的空气是这么的清新,自端深深的呼吸

一夜未眠,可是,头脑却清醒的很

堙她略略的回了一下头她早看到了他的车子——此时,像一块灰色水晶一样在晨光中闪耀的车子,正朝她驶来,很慢,几乎听不到声响,幽灵一样——他也刚刚回来

车门就在她身前打开,他并没有看她

自端上了车

没有用力,车门就阖上,车厢里的空气像是被抽走了一部分,她的鼓膜一震,耳内产生一股压力她抬手,按了一下耳朵就这个空挡,前面大门敞开了,佟铁河一踩油门,那股力把她猛的向后一抛

到了屋前,佟铁河将车子刹住,解开安全带便下了车他很快的绕到车子右侧,一下子拉开了车门

自端抬头,看他看样子是生气的,可也没忘了他的绅士派,来替她开车门

佟铁河看着她脸上那最近常常出现的苍白和眼底的黑眼圈,心口一股怒气几乎抑制不住,他一手扶着车顶,“下车”

就两个字,自端已经感受到他的怒意

她微微低头,下了车铁河在她身后关了车门,她径直往前走,听到他叫了一声,“景自端”

她没停,已经走到了门口,抬手按着密码

“景自端!”

门锁“嘀”的一声响,她拉住了门柄铜质的门柄,冰凉冰凉的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手上空空的,手套呢?还来不及想下面,一只大手伸过来,一下子扶在了门上,阻止了她开门的动作

她用力,他也用力

两个人僵直的站在那里

“你给我解释一下这一晚,你都干嘛去了”他站在她身侧她穿了高跟鞋,才齐着他下颌,在他面前,她显得单薄娇小可是她挺直的背,和纤秀高昂的脖颈,姿态,是说不出的倔强和孤勇

“先进门再说”她说

她真平静

她越平静,他就越急躁手上的劲儿使出去,门“啪”的一下阖上

她抬起手来,继续输密码

佟铁河的大手,一把按在她的手上,“你先说”

自端抽手,抽不动手底下的键盘也冰凉,按键硌着手心,他的手倒是热,可是按上去那么用力,像是恨不得把她的手指都揉碎了!

她扭过脸来,狠狠的瞪着他,“我干嘛要跟你说?”

她一夜未归,他就在家了?

她凌晨时分回家,他又是从哪里回来?

华语第一

被她凶凶的眼神和语气搞的一愣,佟铁河随即手掌一握,把她的手拉下来

“你说什么?”他沉声问

她的唇在抖不知道是因为早上的空气冷冽,还是因为激动,或者是气愤……他眸子一暗

“你干嘛要跟我说?景自端,你一个女人,半夜出门去,不说去哪儿,不接电话,到最后,竟然连手机都关了……这些都罢了,你竟然一夜未归!我要你解释清楚,你还跟我发狠?”

他牢牢的攥着她的手越说,心里越气,手上的力气不自觉的就重了

自端微微张着嘴,吸着冷气,“佟铁河!”她看着他阴郁的脸,因为生气,方方的脸上,泛起一层红,眼睛死死的盯住她,像是要把她盯死一样

“你说话”佟铁河声音更冷

她越是不肯开口,他脑子里那些奇怪的念头就越发的跳耸起来

在他眼皮子底下,就那么出了家门,还在外面过夜?

他只要想想就气的要命

是,他那见鬼的自尊不让他四处张罗着半夜找媳妇儿他也相信他的媳妇儿就算是再晚出门,也会回家来可竟然让他失算,她不但没回,还理直气壮!

这让他怎么气的过!这股气顶在那里,不发出来太难受

“你也是刚刚到家”她扭开脸

太阳渐渐的高了,光线越来越强,穿过树林投过来的光影,淡淡的她觉得心底有个泉眼,在汩汩的冒着泉水,竟是苦涩的

“你要不要跟我交代一下,你去哪儿了?”

佟铁河下巴一紧

“佟铁河,你公平一点儿”她趁他错神,用力甩开他的手嫩白的手上,是血红的印子手上疼,心里更疼也不知道到底为了什么,就是疼忽然间疼的厉害——有多少个夜晚,她不知道他流连在哪里,她不问;现在,他跟她要解释?

公平一点儿?

他咂摸着她话里的意思

“你要哪种公平?”他的肺里在冒泡每个泡都喷着火星子“你要哪种公平?”

莫名其妙的,很久以前,季家同在那个喝醉了的夜晚,借着酒意说出来的话,一下子出现在他耳边,“……你玩你的,我玩我的……”

火星子变成火苗子,舔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扳过她的身子,一下子把她摁在了门上他的目光,迅速的看向她的嘴唇、下巴、脖颈……他忍耐着想要扯开她衣服的冲动,那有点儿卑鄙的、让他在心里忽然狼狈起来的冲动,阴狠的、压制的、咬牙切齿的,他说:“景自端,你不准”

不准?

不准什么?

“以后,别有事没事,就见潇潇”

“你要哪种公平?”

“景自端,你不准”

……

她盯着他冒火星的眸子心里一派清明她知道他在猜忌,猜忌她也和他一样,流连那充满诱惑的夜色,和夜色里的琳琅满目

他是男人啊,他是男人

她的男人这时候,像她的男人了

对他来说,她是什么?她是他的领地,是他的私有物嘛?不准别人觊觎的私有财产?他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样子!他那些不回来的晚上,她在干什么,他又怎么会知道?

他生气、发火,她就不会了?还是他觉得,她就不该会生气和发火?

她的目光有些凝滞,停在他起伏的胸口,那压抑的怒气,都团在那里在浅蓝色、细条纹的衬衫下,在如铁一样的胸肌下,在他熔炉一样的腔子里,好像随时都可能迸发出来而他强烈的气息,也绵绵密密的包裹着她……是的,是他的气息,纯粹的,没有一点杂质,完全是他的气息

倒是她,她身上,都沾了些什么?

惟仁的味道,医院的味道……满满的,都是

她呆了似的

他的猜忌错了吗?似乎是错了她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可是……她眼前有什么在晃,有人影,那人影忽远忽近;她耳边有声响,那声响也忽远忽近……他没有猜忌错没有

这个意识让她清醒,也让她痛楚

她于是微微仰头,轻声的说:“我是应该和你说清楚”

应该说的,有些事

自端的手,贴在冰凉的门上最近,发生了很多事,她没有跟他讲

难以启齿

她想到这里,觉得痛

佟铁河愣了一下,他看着自端的眼睛

她的眼睛,像溪流汇聚的清潭,慢慢的,凝聚了很多东西不是刚才,单含着委屈,单含着薄怒

他手下松了松,但是没有离开她的身子

他说:“我去爷爷那里了”看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惊讶,他继续道,“爷爷有些不舒服,妈妈打电话过来,说要是你没什么关系,让我过去一趟我去了,我一直在爷爷身边,守了他一宿”

她抬起手来,按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爷爷怎样?”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