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柔声细气的声音,结了一张密密的网,雪花一样在铁河四周簌簌的落下来

他无奈的往旁边一撤,给她闪出空间来,看着她将一双脚落在地毯上,也不穿拖鞋,踩着地毯便往窗边走;他没拉住她的手腕,只好看着她用近日少有的轻快步子离开,弯腰拿起整齐的摆在床前的皮毛拖鞋

“好大的雪!”自端两只手臂都伸出去

雪有点儿湿

落在手心里,沁肤的凉

许是从夜里便开始下了吧,外面已然满目皆白

像梦里一样

“穿上鞋子”铁河站在她身后

自端挪了一下脚,回头,笑着:“下大雪哎……真好……”

嗯真好

他轻轻的拥抱她,“生日快乐,阿端”

她回手,摸着他的面颊,粗粗的,砂纸一样,磨着指尖

她笑,他微微低头,给她一个最舒服的位置,她转过来,亲了他一下

柔软而干燥,花瓣一样的唇,沾了点儿雪的气息,清凉

“很快乐”她说

漫天飞舞的雪花,像穿着白纱的精灵……久违了

她眼睛有点儿潮润

“谢谢你”她又说

佟铁河摸摸她的额头他清了一下喉咙,伸手将窗子合拢隔着透明的玻璃,他们欣赏着静静的落雪,以一种特定的节奏前赴后继的汇入洁白之中……流过心头的血液似乎都跟着安静而缓慢下来

“晚上想吃什么?”他轻声问今天晚上,是只属于他们一家的,不受打扰的时光

自端“唔”了一声

“别出幺蛾子”铁河手臂收紧一下她胃口不坏,可是,总想吃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这俩宝贝,和帖帖还真的是很不一样

“我想吃面”自端干脆的说

“你等下就会吃到阿姨在做了”铁河立即知道了她想要吃哪碗面心里一顿

“我知道啊,你说的是晚上嘛我好久没出去吃饭了我想出去”

“下雪了,路况不好”他强调

“晚上雪就停了”她坚持,“我知道你新买那辆车,特别加了雨雪天气防滑设备……一个冬天都没捞着开出去,你不想试试啊?”

“那……”铁河舔了一下上颌

以后不管再买什么车、什么配置,一律不跟老婆解释……不是解释,是报备坚决不报备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这种锉事儿,只有他佟铁河干得出来

关键还不在这里

“还是你那天说……”自端转了下身,“怎么了?”

铁河说:“那面馆,现在都成危房了”

自端愣了一下,“什么?上次去还好好儿的啊……”她顿住

上次去,都多久的事了

“银锭桥都拆了,何况那小面馆”铁河悻悻的

自端真的愣了

银锭桥?银锭桥都要拆?

合着这帮人,瞧不得北京留下点儿什么老物件是吧?什么时候拆紫禁城?

“算了,在家吃吧”铁河拉了自端的手大早上的,他实在不想招她不痛快

自端喘了口气,胸口有点儿闷

她握紧了他的手,低头看着

佟铁河让她在沙发上坐下来,手还是紧握着

“佟铁”她抬眼看他

佟铁河舌尖绕上颌一周

“说吧”他抚了抚她的头发

“面馆会搬到哪儿去?”她问

“还不知道”他说沉吟片刻,又说:“慕老板说在找地方了,但都不是很合适好地方,不适合开面馆子,也贵;不好的地方,他也抹不下那个面子去厮混”

“会离开北京吗?”

“有可能说是找不到合适的铺面,也可能就回老家了”佟铁河想了想,补充了一句,“秦先生也爱这一口儿,说帮忙联系博物馆街上的一处店面慕老板觉得贵了些”

“哦”自端只管集中精神的在想

“阿端?”

“嗯?”

“想什么呢?”佟铁河看着自端闲着的那只手,轻轻的抚着圆鼓鼓的肚皮,问

“你能不能?嗯?”她眼前晃着的,有那青石铺就的桥面、灰砖砌成的墙壁、怪异古朴的屋脊六兽……有那一碗汤清面黄辣子红的热热的面,和雾气袅袅中,他英俊的脸

佟铁河笑了下,“阿端,这是规划银锭桥,面馆子,能保得住,秦先生那么斯文的人,也不至于急的骂娘”

灰蒙蒙的下雪的早晨,他心头再次涌上将要被建筑沙漠掩埋的一丝悲凉

一年比一年来的更悲凉

做了很多,还是不够

“不说这个了,”他微笑,“若实在是想,请慕老板来家里?反正他现在生意也没法儿做……”

“佟铁,”自端打断他,捏了捏他的手指,“你就帮慕老板把店开到博物馆对面嘛”

佟铁河看自端

“不要你送我什么贵重礼物了”她郑重的说,“你送样东西,盘下那店都行……可要没那店,满京城里,哪儿寻摸那么好吃的面?再说……你忍心看着啊?”

“阿端”铁河笑笑自端说的认真他忍不住想笑,又想,亲一下这样认真的她……“该怎么说慕老板,你知道他们回回……不是我拿钱,他就会接受这样的帮助”

“我知道你想办法去”自端说,“容易的事儿还要你办呐?我又没让你去公车上书,保住银锭桥”

“哎!”

“我今天生日哦……”自端笑微微的水汪汪的眸子里,波光粼粼……佟铁河笑了

“生日了不起啊”

“倒也没有什么了不起,但是,生日愿望要满足嘛……”

“你忘啦,我去年的生日愿望你就没满足”

“哪有?!”自端抚触肚皮的动作停下来

“就有!”佟铁河绷起脸,“你忘啦?要我提醒你啊?”

自端沉默想……啊!

“……你那叫什么生日愿望啊,让你换……你偏不肯……”她脸红了,弱弱的说,“那能怪我嘛?”

“那我这会儿,我让你换,你肯不肯?”佟铁河抱着手臂

“……不一样啊”

“有什么不一样?”他笑,“胡缠胡有理”

“我肚子里有安安稳稳啊……”

“……”

安安和稳稳啊……

“好一个‘挟天子以令诸侯’”佟铁河眯眯眼

安安和稳稳……倒是还算乖

这么久了,没让她有一点儿的胃口不适也没有,找很多麻烦……

“行不行?”

“那我的生日愿望呢?”佟铁河问

“……”

“嗯?”

“不是答应了嘛……”

“什么?”铁河装作没听清

“好啦,今年加倍补偿你啦!”自端看他的样子,恨不得掐他

“口说无凭,立字为据”

“佟铁河你好毒!”自端叫

“要不就算了……”佟铁河要转身

“好啦!”自端一把抓住他的衣襟

佟铁河笑着去书房拿了笔墨纸砚来,在方几上铺开

“写好看点儿,我要裱起来放办公室的”

“什么?!”自端握住笔管的手停在半空

佟铁河点点头,示意她写,说:“我说,你写”

“……”

“写啊”铁河催

“写什么?”

“写什么你不知道啊?”

“……”自端瞪铁河

铁河点着几上那方洒金纸笺

自端悬腕,笔走游龙,一会儿就

铁河看着,上书:“欠条:兹有景自端欠佟铁河生日愿望两个特立字据将于2011年10月25日佟铁河生辰当日偿还景自端立2011年2月10日”

他说:“格式不算标准……看你也没写过欠条,来,补上几个字”

“……什么字?”

“连本带利”

“佟铁河,你要不要这样啊?”自端还拿着毛笔,想在佟铁河脸上画圆圈,大大的圆圈……坏人!

“放心,我会严格遵守央行关于存贷款利率调整的上下限”

“你还没说,你遵守民间借贷规则,不高于央行标准的四倍呢”

佟铁河笑笑

“佟铁……”自端细巧的手指按着纸笺,画了个箭头,添了四个字:连本带利

“嗯?”佟铁河满意的将纸笺拿起来,轻轻的吹了一口气

上好的松烟,带着臭墨香,润进漂亮的纸笺里

和她漂亮的字,在他手中,呈现出一幅格外美的画面

他笑了……

“嗯?”他转脸,“怎么?”

兜了盈盈一泡浓墨的狼毫,准确的戳到他鼻尖上,凉凉的、黏黏的、臭臭的、又混着一股子奇异的、说不出来的香气,随着她笔尖的游走,糊了他满鼻子、满嘴

“你这个锱铢必较的家伙……”她咬牙切齿说着,喉间却像眼清泉,汩汩的冒出甜笑

“原就是我的,”他护着那张纸笺,顶着一张花花的脸,凑近了她的脸,迅雷不及掩耳,鼻尖对准鼻尖,嘴唇对准嘴唇……含糊的说:“你别想欠我!”

窗外的雪,落的越发急了

番外:河端篇之《没有下雪的冬天》(上)

车子停下来

自端从妄想中回神

陈北下车来给她开了车门

自端惊讶的看着眼前的建筑,在一片光秃秃的树丛中,就像是一块刚刚开采出来的黑色水晶形状是不规则的,可是,自有它迷人的风度自端想象着,春暖花开的时候,被绿色簇拥的黑水晶,该是多么的美

自飒从屋子里出来,裹在一条墨西哥毯子里,冲着她挥手

居陈北和司机从车子上往下卸东西

自飒笑道:“干嘛还带这么多东西,我这里什么都有的……辛苦啦!”后一句话是对陈北他们说的

“感冒了?”自端问自飒说话时带很重的鼻音脸上也有些浮肿

“没刚起来”自飒颇有些得意的抬了抬下巴,“怎么样,我的房子?”

自端缩了缩脖子,低头往里走,“还不是那样……门在哪里?”

自飒气的追上来给了她一巴掌,自端雪雪呼痛,自飒又替她揉着,姐妹俩嘻嘻哈哈的进屋去

赭里面是钢和钢化玻璃切割的空间阳光透过玻璃照射进来,经过特殊的处理,室内的光线充足而不刺目自端仰头看着上面,辨认的出哪里是书房,哪里是工作间,哪里是桌球房……像蜂巢一样错落有致空间利用充分而不拥挤

但这显然不是她的茶她想想都觉得住在这么个空间里,整日太空行走一样,会特别不踏实

自端仰着头看了很久,脖子有点儿酸

故园……这里的建筑不会都是这么后现代吧?

“下来”自飒站在楼梯上,“下来吧”

自端跟自飒绕了半个圈,从楼梯口一直往下,站在一个宽阔的空间的入口,才知道这个半地下的空间才是自飒的主要活动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