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温暖修长的手及时地伸了回来,托住她无力的手臂,裴一涯微笑着道:“之前你的皮肤之所以会浑身发黑,是因为你中了乌倬山脉所特有的乌倬蛇的毒,本来乌倬蛇毒血流全身后,是无药可救的,但你似乎在之前就曾服过同样具有剧毒的地龙果,两毒相克,反而没有生命大碍了,这真是医学上的奇迹!”

“地龙果?可我没吃过什么地龙果啊?”苏尘再次望向自己的手,茫然不解,“地龙果,是长在地里的么?”

如果是,当初那两只野猪吃了为什么没有事?彬彬吃了也为什么没有事?

“不是,地龙果其实是长在树上的,小如樱桃,果皮乌黑,每年初冬季节成熟。之所以名为地龙,是因为它的果实一旦成熟落地,其毒汁便会迅速渗进土中,将方圆一丈之内的所有植物都毒毙,使其渐渐腐烂,好变成营养为来年的成长提供绝对的保证,其性极其霸道无比,丝毫容不得旁邻。”裴一涯耐心地解释道,“你一定是无意中曾吃过一枚还不成熟的果子,又在不久之后就中了蛇毒,否则不出三天,光是其汁液,就能令你的肝脏当场全腐了。”

“我想不起来了。”一碗热药下肚,苏尘觉得脸上一片热烘烘的,记忆也模糊起来。

她记得那两天的逃亡时,自己为了把那两块植物根茎节省给彬彬吃,确实在爬山的过程中顺手摘吃过一些野果,却始终想不起来是否有这么一种,对于她来说,那些味道或苦或涩的野果子长得都差不多,只要颜色不过于鲜艳就好。

“想不起来就不用想了,你很困了,还是再睡一会吧!”裴一涯将她的手放了回去,充满磁性的声音仿佛直接熨贴在苏尘的耳膜,有一种舒服的催眠感。

“我不想睡…我还有好多问题要问你…”苏尘的眼睛微微闭了一下,又挣扎开来,道,“裴大夫,你还没告诉我这是哪里?离后金镇远么?我和彬彬就是在那里失散的…我…我…”

“这些你先别问了,睡吧,睡吧!等你醒来后我会一一告诉你的。”裴一涯继续以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声音轻轻的哄道:“别担心,说不定你的弟弟其实平安无事呢!”

“可…是…”苏尘灰黑的脸慢慢的泛上了一丝药力的红晕,眼睛终于合了起来,只剩下两瓣如蝶翼般的睫毛还在挣扎着颤动。

“睡吧…”

裴一涯将声音放得更低,将温暖的手覆盖苏尘的眼睛上,直到感觉手心里再没有轻颤的痕迹,才缓缓地移开,久久地凝神注视着她。

疗伤时,他曾摸过她的骨骼,这个女子顶多也不过和自己同年,可从她昏迷的那几天的梦呓和她紧皱的眉头中,却可以感觉出她的人生,必定有着自己无法想象的磨难。

是什么?使得她如此绝望,却又如此不屈呢?

第二卷

第四章 三个女人一台戏

“裴大夫,裴大夫!”

这一次把苏尘从沉睡的迷梦中唤醒的,已不再是裴一涯低沉悦耳的箫声,而一阵几近狂吼的女高音,中气十足地震得苏尘的耳膜都嗡嗡嗡的作响,令人心中不由地浮现出一头雄壮的母牛。

“你怎么又来了?隔三岔王的就假借各种名头来找裴大夫,你烦不烦啊?”隔壁的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了,响起一个虽然清脆却嫌过于尖锐的女音。

“裴大夫,您在吗?俺爹和俺叔他们昨天刚打了只野猪,俺娘让俺和妹妹给您送猪大腿来了!”女高音充而不闻女尖音的回答,继续扯开了嗓子狮吼着,听声音仿佛已自己行进了源自。

“裴大夫不在,上山采药去了。”女尖音不耐烦的道。

“你说不在就不在啊?山里头都被大雪给封了,裴大夫上哪儿采药去,别骗我们了!再说,我们又不是来找你的,也不知道是谁,天天假借名头赖在裴大夫家呢!”女高音还未回答,一个略带着童音的少女已连珠炮地道,听她的口音年纪应该还小,可嘴巴却显然有点不饶人。

苏尘微微一怔,声音这么大,裴一涯都没出来,看来确实不在家了,难道他是真的为她进山采药去了么?这个大夫,居然愿意为了自己这个陌生人而如此不辞劳苦?

联想到自己前两次苏醒时,那个和煦的笑容,那个温柔的语声,那份久违的关切…苏尘觉得早已僵冷如玄冰的心,似乎悄悄的柔软了一点点。

“这是我家,我想来就来,什么赖不赖?你说话给我注意点啊!”女尖音的涵养显然不够好,只能自己损别人,却一点都不允许别人损自己。

“可你家这房子早就租给裴大夫,既然已经租出来了就不是你的家了,却还故意仗着是房东天天来骚扰裴大夫,真不要脸!”娇嫩的女童音人小鬼大立刻机灵的讽刺道。

“谁不要脸了?你这个小丫头片子给我说清楚了?我就算天天来找裴大夫,那也是裴大夫乐意的,哪像某些人,自己长得跟野猪似的,还老是来送野猪,哼,难道裴大夫没告诉过你们,他最不喜欢的就是野猪么?”女尖音恼羞成怒地道,也不知拿了什么东西,当地敲了一下,“告诉你们,这回可是裴大夫亲自请我来帮忙的,现在我要给裴大夫做饭去,没空理你,恕不远送!”

“你让俺们走,俺们就要听你的?笑话!俺就不走,俺就要在这里等裴大夫回来,你让开。”女高音似乎是不耐烦了,直接开始使用暴力。

“你们不能进去,里面有病人,裴大夫交代过谁都不能吵她的。”女尖音忙上前阻拦,随便就传来“哎哟”一声。

“姐,咱不理她,先把猪腿放进去,再去裴大夫房里看看是不是真的有病人,要没有咱们就跟裴大夫告状去,说这个不要脸的小桃花又来卖骚了!”两双一轻一重的脚步声就直向隔壁走去,接着腾的一下扔了什么重物在桌上,又气昂昂地向这边走来。

看来战火马上就要延伸到自己这里来了。

听着三个女人的这出精彩的对手戏,苏尘不由地又是愕然又是好笑,看来这个年轻英俊的裴大夫平时一定非常受女孩子的欢迎,这样吵架的戏码估计也没少演。

“喂,你们怎么这样啊,裴大夫说了不能去打扰那位姑娘的…”

“俺就说这个骚桃花一定在骗…”木门被一个魁大无比地女人大力推开的同时,女童音陡然止住,一双精灵古怪的单皮眼正对上苏尘淡淡的眼。

“哎呀,妈呀,妹呀,真的有病人啊。”那魁大无比的女人一看床上果然躺着一个女人,看也不看清楚就立刻往门外退。

后面的女尖音避之不急,冷不防被撞倒在地,直气得哇哇直叫。

“野猪婆,我一定要告诉裴大夫去,你不仅乱闯裴大夫的房间,打扰裴大夫的病人休息,还把我推到水坑里,你太过分了!”

“哇,姐姐,这个姑娘的皮肤怎么这么黑啊,好可怕啊!”

那个看起来顶多不过十二三岁的单眼皮少女,看到床上有一个黑脸的女人正静静的看着自己,不由地凭空生出一股寒意,气势顿时全消,咕噜一下就转到粗壮女人的背后,只探出半个小头害怕地咽了口口水。

“别…别…别怕,她既然是裴大夫的病人,就…就一定不是什么坏人!”看到妹妹害怕的躲闪,魁梧女子下意识地循着视线也望向苏尘,见苏尘改而盯着自己,深深的眼眸里也不知在想什么,顿时害怕的连声音都有些颤抖了,不过这一下她倒没有跑,反而勇敢地护住了妹妹,结结巴巴的安慰着。

苏尘见状,眉头不由微微一扬,这个魁梧的女子虽然言语举止似乎相当粗俗,可本质却应该不会,尤其是她保护妹妹的那个举动,让她忽然觉得非常的温馨。

她的妹妹遇到害怕,还可以躲到自己的姐姐身边,可彬彬呢?

想到彬彬安危难测,自己却只能被迫躲着这里,无法赶去彬彬的身边保护他,一时间,苏尘忽然觉得才略略觉得好些的心情,顿时又沉重起来,再也无心去理会这三个少女的吵架。

“什么坏人!裴大夫的病人当然不是坏人了!走开!”

女尖音这回可理直气壮了,立刻快速地爬起,狠狠地推开姐妹俩挤了进来,却是一个身穿粉色棉袄,样子还算清秀却涂的一脸红红白白的少女。她的衣服虽然说不上绫罗绸缎,但显然比前面那结姐妹的精布要好上许多,不过此刻她的一边衣襟和手上,却明显的沾上了许多水渍。

“苏姐姐,刚才你可都听到了,等会裴大夫回来了,你可一定要为我作证,这张家姐妹也太可恶了,我都说了裴大夫交代过不能来打扰你,她们还硬闯进来。”面对着苏尘,粉色少女立刻收起了那尖锐的嗓音,做出一副软弱的样子,直接走到苏尘的床前,拉起衣角给苏尘看,委屈地道,“你看,我要拦她们,她们还推我。”

“你是…”苏尘微微抬了一下头,问道。

“我是陶春花呀,姐姐你不记得我了?这几天姐姐的衣服都是我帮着换的呀!”陶春花特意睁大了眼睛,以一副你怎么可以不认得我的表情惊讶的看着苏尘。

“哦,对不起了,这几天我一直都不太清醒…所以…陶,春花妹妹,真是谢谢你了!”

苏尘怔了一怔,这才发现自己醒来三次了,却居然从未像想过这方面的问题,更不用说,像电视上演的烂俗桥段一样,在清醒后第一件事就是掀开被子检查自己的衣服是否完好,也没想过为什么第一次醒来时自己还泡在热水里的,第二次醒来却是在温暖的床上?

苏尘的灰脸上不自觉的泛起一丝红晕。

她真的压根儿就没去想过裴一涯是从何得知她身上有几多骨折的,又是怎么帮她具体疗伤的,甚至都不曾考虑过自己是女人,而裴一涯是男人,只是很自然地觉得自己是伤者,裴一涯是大夫,大夫医治伤者那是再也正常不过的事。

幸好,就算她想了,这一切也是多余的。

第二卷

第五章 桃花运

“妹妹,我们走吧!”

见陶春花果然是来帮忙的,魁梧女人自觉理亏,不好意思地拉了拉自家妹妹的手,小声地道。可惜她的嗓门实在太大了,虽然她自己感觉很轻了,可是陶春花和苏尘听来却足够清清楚楚的了。

“这个时候才想走,迟啦!”陶春花白了她们一眼,语声尖锐地道,话一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的音量又过高了,忙对苏尘解释道,“苏姐姐,这两个粗俗的乡下丫头太没教养了,你一定是被她们吵醒的吧?你不用担心,等裴大夫回来,我一定告诉裴大夫,让他以后再也不让这两个丫头来,免得打扰你静养。”

“要不是你故意拦着,我们怎么会闯进来?”苏尘才张开嘴,单眼皮女孩已不服地分辨道。

她见苏尘虽然黑着一张脸,可听她的声音却很柔和悦耳,心下的害怕当时就减少了几分,再看陶春花都一点不怕苏尘的脸,似乎觉得自己这么胆小很没面子,因此非但不肯和姐姐一起回去,反而挣开姐姐的手,站到陶春花对面哼道,“我们就不走,就要留着这里等裴大夫蜀犬吠日来,要是我们一走,还不知道这个骚…这个桃花会怎么污蔑我们呢!”

“苏姐姐,你都看到了,这两个小丫头真是太不要脸了,吵了你还居然恶人先告状!”陶春花气得尖声道。

“我们要是恶人,你就是小人!小人!比恶人还小人的小人!我看这个姐姐面善心好,一定不会和你同流合污的。”小女孩索性也跑到苏尘的面前,带点撇娇味道的按着苏尘的被角,眨着可爱的单皮皮半哀求的看着苏尘,“这位姐姐,我们不是故意打扰您养病原体的,您大人有大量,一定会责怪我们的吧!而且,我们今天真的是给裴大夫送猪腿来的,这不是快要过年了吗?家里没有一条腊猪腿怎么行呢?正好也可以给姐姐您补补身子,您说对吧?”

“这个…”苏尘挤了个笑容,尴尬地道。作为中立者,她其实还是更欣赏这一个直爽一个有点小狡猾的张家姐妹一些,可是,这些天自己的起居却都是这个陶春花在帮忙的,总不能反过来责怪她吧?

“我只是个裴大夫好心搭救的病人,能得大家的照顾已经很感激了,哪里有资格说什么。但我相信以裴大夫的为人,他一定不喜欢看到你们不愉快,一定希望大家都能和和美美的相处,是不是?”

苏尘见三人脸上都流露出犹豫之色,又微笑道:“其实我觉得你们都是可爱的女孩子,出发点也都是好的,只不过彼此之间可能有点误会而已,谁都没有恶意。这样好不好?反正我也醒来有一会了,并不是被吵醒的,我看,这事儿就这么睡莲了吧,好不好?等会裴大夫回来了,见到你们都这么热心,一定也会很开心的,是不是?”

俗语说,哪个少女不怀春?只要是情窦初开的女孩子,不管长得像恐龙还是像大象,心中那份感情总都是纯真的,就算心里再不乐意,肯定也不希望自己的心上人看到自己坏脾气骄纵的一面。

苏尘这几句话一出,大家的面色都不约而同的缓和下来,魁梧女子的脸上,甚至居然还浮上了一层扭扭捏捏的红晕。

“可是我的衣服怎么办?”见苏尘抬出裴一涯,陶春花也不好意思占了三分理就抓住不放,但还是有些不甘心的又拉起了衣服,“这可是我阿妈昨天刚给我做的新衣服,本来要让我留到过年穿的,现在弄的这么脏,难道就这么算了吗?我要是就这么回去了,非得挨阿妈的骂不可。”

“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不了我们帮你洗洗好了!”单眼皮少女口齿伶俐的道,丝毫不把陶春花放在眼里。

“妹呀!”魁梧女子却比较憨厚,小声地拉过还要逞强的妹妹,“你看她那衣服料子多好,俺们见都没见过,万一洗坏了怎么办?”

“对呀,我的衣服可是半两银子买的,要是你们洗坏了,赔都赔不起。”陶春花这下可得意了。

“我来赔吧!”一个低沉而又温和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四人的目光都齐齐地转了过去,却见裴一涯正微笑着站在门口,手中还提着一只竹篓,果然是采药去了。

“裴大夫,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陶春花一见心上人,不仅声音低了起来,而且连话都说的结结巴巴了,手足更是无措。单眼皮少女悄悄地朝同样慌乱的姐姐挤了挤眼,意示她裴大夫回来了,尽管放心,魁梧女子却更加扭捏的不肯说话,一张像男人的国字脸上布满了羞红。

“今天比较顺利,所以回来的早。”裴大夫向大家点了点头,淡淡的解释,随手放下竹篓,向苏尘走了过来,柔声地问道,“感觉怎么样?好点了吗?”

“好多了。”苏尘在被子里微微的动了动手脚,微笑道。

“让我看看。”裴一涯道,却并不动手。

“嗯。”苏尘应了一声,知道这么多人在场,他总不方便自己伸手到被子里来,便小心的慢慢地将一只手挪出了被子外。

裴一涯坐了下来,两指轻按在她的脉搏上,他明明是刚从严寒的外面采药归来,按理说,手指应当僵冷如冰才是,可他落在苏尘肌肤上的手指却带着微温,仿佛他整个人本身就是一个温暖的火炉似的。

其他三人见他诊脉,忙一个个都紧闭呼吸,大气都不敢喘一声,面上神情又是敬又是佩,单眼皮少女还好些,陶春花和魁梧女子则限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总觉得自己刚才的争吵已经全被意中人听到了一般。

苏尘不由微笑,毕竟是年少青春的女孩子,只不过是为了争自己喜欢的男人而有点小矛盾而已,坏心眼还是没有的。

“嗯,药效发挥的还不错,以后每隔三个时辰坚持喝一次,不出二十五天,骨骼大概就会愈合了,不过这几天一定要注意,不能乱动。”裴一涯放开了苏尘的手,脸上露出一一丝真心的微笑。

“那个…裴大夫,春花的衣服是俺不小心弄脏的,俺自己能赔…俺家今天刚打了一只野猪,能分到一半…俺回家就让俺爹把剩下的猪肉给卖了…俺…”魁梧女子终于鼓起勇气道。

“没关系,你们常给我送东送西的,我还没谢谢你呢!刚才你们又送猪腿来了吧?我一进院就闻到了。”苏尘发现裴一涯转过头后脸上的微笑虽然还在,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似乎戴了层薄薄的面具。

“那个…那个…”

“别那个啦,姐,裴大夫,衣服是俺们弄脏的,春花姐姐要俺们赔,俺们赔就是,俺们人穷…对,人穷志不穷!”单眼皮少女细细的眼睛溜溜的一转,小小所纪竟将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

“不用了,我回家让佣人洗一洗就是了。”陶春花虽然有点刻薄,但却并不傻,自然明白张家姐妹和裴一涯都这么说了,再坚持下去自己反倒徒惹裴一涯讨厌,也忙作大度的道。

“既然春花妹妹都不计较了,依我看,小妹妹,不知人们就向春花妹妹道个歉,这事就算过去了好不好?”苏尘柔柔地建议道。

“好!我们听苏姐姐和裴大夫的。”单眼皮少女一口答应下来,姐妹俩一起向孤春花赔了个礼,陶春花也只得勉强的回了个礼,屋中的气氛总算平复了下来。

“饿了吧?粥应该煮好了,我去给你拿!”裴大夫含笑望了眼苏尘,作势欲起身。

“我去我去…”三个少女忙异口同声地道,然后又一起冲向门口,却不料因为张家大女儿身子太过魁梧而三人一起横堵在门口,挤了好几下,才被单眼皮少女抽了个空率先跑了出去,陶春花立刻气得哇哇大叫,不甘示弱地追了上去。

“呵呵…”看到三人终于都消失在门口,苏尘不由地轻笑出声,目光一转,正对上裴一涯微微好笑和无奈的眼。

有时候,桃花运太多,可也不是件什么好事,不是么?呵呵!

第二卷

第六章 谁来抱?

自从三里外张家村的猎户女儿来送野猪腿和五里外小暴发户的女儿冤家路窄地上演了一出小小的风波之后,裴一涯的云松堂便热闹了起来。

张亚男和张小美两姐妹之前不知道裴一涯收留了个特殊的女病人,也就算了,此刻既然知道了,又看到情敌陶春花处处一副居功自傲的样子,哪里还肯轻易回去,非坚持着也要留下来照顾苏尘不可。

为了确定由谁来照顾苏尘,三人差点又吵了起来谁也不愿意离开。

以裴一涯的意思,本来是想陶春花回去,让张亚男来代替,陶春花却坚决不同意。

虽说她从不觉得张亚男能和自己相比,这个裴大夫又是对谁都一副温和有礼的模样,也没见谁不好,也没对谁特好的,喜欢上张亚男的机会少之又少。可俗话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谁能保证张亚男不会利用她孔武有力的优势逼迫文弱书生般的裴一涯就范呢?还是防备着点好!要是裴一涯真被张家招了倒插门女婿,她陶春花哭死不说,她的面子可往那里搁啊?

更何况,这几天自己虽然一直都是看在裴一涯的面上才主动地要求照顾苏尘,真正服侍起来时总没有那么尽心尽力,裴一涯不在时就立刻偷懒,可她自认为自己这个小姐亲自来服侍一个病人来换取裴一涯的好感,已经是很委屈了,当然决不肯将辛辛苦苦的劳动果实和近水楼台的机会给让出去。

裴一涯见陶春花态度坚决,只好婉言谢绝张家姐妹的帮忙,以免日后多欠一份人情。

可没想张小美这个小机灵却忽然冒出一句话来,冲着陶春花嚷道:“请问桃花姐姐,如果苏尘姐姐现在就想上茅房,我姐姐又不在,那是你来抱?还是让裴大夫来抱?”

此语一出,满堂皆静,苏尘顿时一下子闷得个大红脸,裴一涯也不仅微微尴尬地侧过了眼,陶春花更是瞠目结舌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凭她那小身板,就算她愿意也抱不动啊!

在之前的四天中,苏尘虽苏醒过两次,但时间却并不长,因此苏尘并未意识到某些生理方面的需要。可这一回却不同了,苏尘是喝完了一大碗药汁后才沉睡的,这次清醒之后没多久,就已然隐隐地有些内急,她本想将张家姐妹和陶春花劝定之后就厚颜请她们帮忙找个夜桶。却没想到裴一涯却忽然回来了,又为了谁来照顾她而吵了半天,害得自己那个要求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如今被张小美无意中一语道破“天机”,苏尘就是再过镇定,面颊之上也难免红霞漫天,只好将头侧往床内,闭上眼睛,故意装作不曾听见。

于是,在张小美得意的笑脸中,事情很快就定了下来。

因为张家姐妹离得近一些,又考虑到苏尘行动不便,生活暂时不能自理,因此早上和傍晚就由她们负责。而陶春花由于做菜还不错,新房子到这里路途又稍微远一些,便中午前再来,三人轮流着一起照顾苏尘。

当然,她们这两个怀春少女自告奋勇、善良热心的背后,最主要的,还是为了能多找一些机会和年轻英俊的大夫单独相处了。

只可惜,连续两天,她们的希望却都落空了,尤其是陶春花。

只因自从确定张家姐妹和陶春花一起轮值后,裴一涯在屋中逗留的时间就越发的少了起来,总是常常张亚男一来,就请张亚男将苏尘抱上专制的棉榻,专心地为苏尘针灸上两刻钟光景,并配合着上药完之后,交代上几句便匆匆地出门,直到天色渐晚才回来。

第二卷

第七章 消息

“那一定是彬彬,一定是。”听说裴一涯打听到这些天有些俊男美女,一直带着一个漂亮的小男孩在四处地寻找小男孩的姐姐,正沉浸在思念和担忧之中的苏尘,再也抑制不住激动之色,反射性地想坐起来去抓裴一涯的手,目光中充满了又喜又急之色,“快告诉我,他现在在哪儿?他看起来怎么样?他还好么?”

被迫卧床修养的这些天,苏尘表面上虽然一派平静如水,可她的内心却仿佛是遗弃在暗海之上的一夜扁舟,不仅身身绝望、孤苦、无依、还时时担心着不知在何处漂泊的彬彬。

有时候夜里好不容易睡着了,不是梦见彬梦睁着一双血红的眼,到处地找人拼命,就是仿佛听见彬彬在不住地哭喊着找她,一声声“姐姐”,唤得她的心疼的都快要碎了。甚至,她还曾梦见那个云侍卫狰狞着脸残忍地逼向弱小的彬彬,而自己明明就在旁边,却动也不能动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彬彬一身鲜血…这样的噩梦,常常惊得苏尘一身冷汗地醒过来,然后怀着满腔无人诉说的担忧,悲伤地失眠到天亮。

此刻听说裴一涯居然打听到彬彬的消息,又怎能不教她神色失常?

裴一涯早料到了她会如此激动,两只手轻按了一下她的肩穴,苏尘顿觉肩头微麻,再也使不出一点力气,无力地软在床上。

“你别急,令弟现在很安全!”

“真的么?”

听到裴一涯肯定的答复,苏尘的心陡然地跌落回原处,欢喜地想笑,眼眶却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泪光隐隐地闪现。彬彬没事,彬彬没事,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真的,你好好躺着,不要着急,我会慢慢地把我所知道的都告诉你。”

见苏尘终于展露了多天来第一次开心的笑容,向来淡泊无欲的裴一涯觉得自己的心头也暖了起来。这么多年来,他曾不计报酬地帮过无数的人,也曾妙手回春将许多人的生命从死神手中夺了回来,继亡故的师父之后,被世人敬喻为另一个神医,但却从来都没有像此刻这般只单单看到一个笑容就如此满足。

仿佛只要眼前这个集剧毒重伤与一身、却依然丝毫都不肯向命运屈服,又可怜又坚强的女子能不再那么忧伤,哪怕自己做的再多也都是值得的。

“好,我不乱动,裴大夫,请你快点告诉我。”苏尘乖乖地任裴一涯给自己盖好被子,眼神期盼地紧盯着裴一涯,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哀求。

“我记得你曾提过你和弟弟是在后金镇离散的,正好我在那一带有个朋友,就顺手托他打听了一下。今日他终于传信给我…”

裴一涯收回按住苏尘的手,望着她带泪和笑颜,语带安慰地道,约口不提这是自己平生第一次特意地去请人帮忙,同时技巧地避开越打听就越发现这件事背后所隐藏的复杂性,也丝毫不提那个小男孩找不到亲人之时那种令任何人都为之不忍的绝望、悲伤以及疯狂,以免苏尘更加担忧不安。

“这么说,彬彬一直和他们在一起了?”苏尘又喜又忧地喃喃地低语道。喜的是,彬彬至今还健健康康地活着,展晟飞一直都未弃他而去,忧的是,那个云常立居然也随着蓝暖玉一直跟在旁边。不知何时又会突然对彬彬不利?

“放心吧!令弟有那位…展公子和蓝郡主一起照顾,一定不会有事的。”裴一涯微微犹豫了一下,问道,“你现在已经知道了令弟的下落,是否需要我告诉他们你在这里?据说,若是再过两日还找不到你,他们就要启程回京了。”

“不要!”苏尘几乎本能地脱口而出道。绝不能让那个云侍卫知道自己还活着,那个不知为何要杀她的凶手,如果知道她还在人世,一定不会放过自己的,倒还不如先让他觉得自己已经死了,或许这样一来,他反而不会为难彬彬一个小男孩。何况,自己如今现在几乎是废人一个,连动都不能动,又谈何保护彬彬?展晟飞这几日既然一直陪在彬彬身边,至少证明他能保护彬彬,也愿意保护彬彬,她也多少可以放心些。

至于彬彬…想到自己明明还活着,却还要让小小所纪的彬彬继续担忧自己的生死未卜,苏尘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眼中一片灼然,心中默念:彬彬,你一定好好好地等着姐姐来找你!

“也好,那就等你身体好了再说吧。”裴一涯体贴地假装没有看见苏尘的挣扎,也不追问原因,只是语气柔和地道,“张姑娘和陶姑娘那里,你也不用担心,我早就嘱咐过她们不要泄露出你在我这里。”

苏尘的回答在他的意料之中。

倘若眼前这个女子,只是个普通的姑娘,绝不可能被人迷昏了扔到冰天雪地的荒山里,更不可能令得朝廷的郡主因为她的失踪而大发雷霆,甚至威逼官府找夜凫帮要人!还有那个展晟飞,应该也不是个普通的人物,如此轰轰烈烈之下,相信要害苏尘的那个人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动她的弟弟。

“裴大夫…谢谢你!”苏尘睁开红红的眼,动容地慈祥着面前这个温和的男子,柔柔地一笑,心中如流过汩汩的暖流,像春风般解冻她冰冷的心。

眼前这个不仅医术高明,医德更是高尚无比的年轻大夫,简直完美的如同从小说中走出来的一般,不仅用心尽力地免费医治她的身体而且还如此有心的帮她打听彬彬的下落,对人对物简直都令人感动到了极点。实在难怪张亚男和陶春花根本不顾这个时代女儿家所应有的矜持和羞涩,也要想尽法子的给自己制造机会了。

鼻中闻着身旁裴一涯身上所特有的淡淡药叶和男子气息,想到陶春花偷偷摸摸地抱着他的衣服陶醉的厮磨,苏尘的脸忽然觉得心跳微微地加快,心中泛起一丝异产,连忙垂下了眼。

“举手之劳,无需挂齿。”裴一涯温和地道,看着苏尘轻轻颤动的眼睫毛,忽然也不敢再看的站了起来,语气略显仓促地道,“那你好好休息吧!等时辰到了我再拿药过来!”

“嗯!”感觉裴一涯离开了床沿,往房间外走去,苏尘低低的应了一声,忍不住又抬起了眼,下意识地注视他修筑挺拔的背影,却不料正好转上裴一涯突然回头的目光,忙慌乱地移开,宛若一只易惊的小兔藏进了葱葱的青草丛里。

“对了,在…在下是说,既然令弟已有消息,姑娘以后还是放宽心养伤吧!你们姐弟情深,老天是不会让你们分开的,在下…先走了。”这一眼无意的对视,尴尬地似乎不止苏尘,裴一涯也一改温和舒缓的口气,匆匆的说了两句,加快了脚步走了出去,直到进入自己临时的房间,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慈祥着桌上的医书怔然起来。

而苏尘这边,在裴一涯的脚步声消失了良久之后,脸色和心跳慢慢恢复正常的苏尘,忽然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