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父还未迎出门口,几个婆子丫环已扶着一位满身绫罗、头发梳的一丝不乱的老太太走了进来。老太太脸上虽然皱纹纵横,年轮深刻,但一双眼睛却仍然明亮亮的,她进了门,先是威严的一扫,一眼就在客厅中找出面生的功尘,顿时眉开眼笔地走了过去。

“哎呀,这就是晟儿说的苏尘姑娘吧?”老太太理也不理一旁请安问话的展父展母,直接拉起苏尘的手,亲亲热热地问。

“老夫人,您好,我是苏尘。”苏尘恭敬地欠身。

对于这个老太太,苏尘虽是第一次见,但却并不陌生。记得展晟飞曾跟她说过,在展家,人人都盼望着他早日成亲生子,继承家业,只有祖母从不逼他,也不干涉他的自由。不过展晟飞说起这位老太太时,一向对家人很不以为然的脸上,却难得地出现了愧疚之色,仿佛欠这位老人甚多。

“呵呵,什么老夫人啊,你既然是晟儿的媳妇,当然也要跟着晟儿叫我奶奶了,来来来,坐下,让奶奶好好地看看我的孙媳妇。”老太太故作不悦地道,也不管展父展母的脸色,一个劲地拉着苏尘走向上座。

“老夫人您误会了,我和展公子只是朋友而已。”没想到展老太太的在这方面态度,居然和冷脸冷语的展父展母如此天差地别,苏尘又是尴尬又是感激。

她有心想抽回手和老太太拉开距离,可老太太看似年迈,手劲却不小,实在怕要是抽猛了会伤到她,只得被动地随她往前走,同做上首的暖座上。而风才还高高在上的展父展母却反而只能坐在下首,害得他们站也别扭,坐也别扭。

展母更像是看着八辈子仇人一样怒视着苏尘,出声道:“娘,你又老糊涂了,晟儿说的那个女人早已经死了,这个女人还知道从哪里来、有什么目的呢?还是先让老爷问个清楚吧?”

“我再老糊涂也比你清楚。”老太太白了展母一眼,毫不留情地叱道,“我自己的孙媳妇,我还不清楚?”

“娘,这个女人到底是谁,现在还不能断定…”老婆不行自己上,展父也肃着一张脸想上来搀扶老太太,温主劝道,“连音说的也有道理,你身子不好,就别累着了,还是先回房休息,今天这事情有些蹊跷,等孩儿问清楚了再亲自向您老人家解释,您看可好?”

“不好,你们就是喜欢和我作对,别以为我不知道!”老太太赌气躲开展父的手,更加拉紧苏尘,孩子气的数落道,“我说晟儿还小吧,你们偏要说晟儿已经长大了,该娶媳妇生娃了,我也不和你们计较,就当晟儿真的已经长大了。瑞晟儿的媳妇找来了,你们又说人家不是,你们是不是存心要惹我不高兴?是不是早嫌我老太婆活的不耐烦了,巴不得我老太婆消失在你们眼前?”

“娘,你怎么会这么想呢?孩儿孝敬您都来不急,哪还能惹你不高兴呢?”这顶帽子可扣的太大了,压得展父顿时大惊失色地伏地请罪,惶恐不已。展母和一帮妻妾也忙跟着跪下磕头,纷纷口称不敢不孝。

朝阳国自开过皇帝起,就明文规定要以孝治家,倘若和孙不孝,长辈非但可以家法侍候,必要时官府也可以插手惩治不孝子孙,刑法相当严重。两百多年来,全国上下早形成了尊敬长辈的礼风,老人一辈多受儿辈子孙的敬重。此刻老太太这一生气,展父虽贵为京城首富,但也不禁诚惶诚恐。

“老夫人,您真的误会了,我确实不是您的孙媳,我来这里,只是想找我的弟弟。”苏尘急忙站起,想摆脱老夫人的手退让到一边。

展父这带头一跪,苏尘的位置可就更尴尬了,老太太拉她一起坐又不肯放人,她也等同于被迫受了这一大礼。展父跪天跪地跪祖宗亲娘,那是于情于理,可跪拜的方向坐着个自己,他心里能舒服么?

他这一“不舒服”,那哪还能告诉自己彬彬的下落啊。

“我知道,知道…姑娘家总是害羞些,”老太太仿佛已见惯了儿辈们动不动就下跪,根本就不当回事,仅当空气一般晾着,笑眯眯地一边仍然紧紧地抓着苏尘不放,一边像安慰孩子一样地拍了拍苏尘的手道,“来,乖孩子,摘下面纱让奶奶看看的模样儿。”

“老夫人…您先放开我好,我才好拉面纱啊,”苏尘苦笑道。

“好好好。”老太太笑呵地放开手,等待着看苏尘真面目。

苏尘忙趁机起身离开,站到一旁,这才拉下一直蒙着面纱,重新下拜施礼,“苏尘刚才多有失礼,还请老夫人见谅。”

“哎哟,”苏尘面纱一去,老太太的眼睛顿时更亮了,情不自禁地站起来走过来又拉着苏尘上下打量,口中啧啧连声地道,“难怪晟儿别的姑娘都不要,这姑娘儿模样儿长得可真俊啊!你们都来看看,这皮肤娇嫩的像我房里那莹儿花似的,多好、多美啊!哎呀…真让人看着就打心眼里喜欢。你们还别说,咱们家晟儿年纪虽然小小的,可眼光真是好啊。”

老太太随手一招呼,正好对着展父展母等人,展父等人赶紧顺势站起,含糊地敷衍了两声,看向苏尘时眼中的不善却越发浓厚。

苏尘脸上几乎当专场流下冷汗:“多谢老夫人夸奖和厚爱,可是老夫人,小女子早已是个寡妇之身,哪能和展公子相配?”

“是啊,娘,就算她是真的苏姑娘,可那姑娘可是个比晟儿大六七岁的寡妇,这样的女人即便让她当个待妾或通房,已经很抬举她了,哪里有资格做我们家晟儿的媳妇?”展母瞟了苏尘一道“算你还有自知之明的”斜眼,技巧地想分开老太太和苏尘。

“寡妇又怎么样?老太婆我就是个寡妇,怎么,我也没资格当展家的媳妇?”老太太勃然大怒道。

没想到老太太居然会这么反驳,苏尘一口气差点被哽在喉咙里上不来,她现在才明白展晟飞为什么要说自己的祖母天真,明白展母为什么要说老太太“又糊涂了”,这位老太太行事果然没有常理啊!

“我…”没想到今日老太太居然为了一个陌生的女人,再而三地呵斥自己,展母不由地又急又气又委屈,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可老太太明摆着头脑不清,自己有一个特殊的神经,她就算再说什么都没用。

实在太便宜这个女人了,展母羞恼之余,更把满腔的怒火都转移到苏尘身上,嘴巴虽不说了,眼神却明明白白地告诉苏尘,想进展家当媳妇,没门!

她现在总算知道展晟飞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性格人,常言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展府里的人果然都不能用常理来衡量,这样扯下去,她什么时候才能问道彬彬的消息啊!而且看那展老爷的脸色,情况是越来越不乐观了,她很怀疑,要是再这样下去,等会她可就没法好好地走出展府门口了。

展府要想让一个不喜欢的人消失,难道还会是难事么?明明是简简单单的一件事,怎么会变成这样子了?

苏尘无奈地叹了口气,也不知到底该怎么解释,才能让老太太相信她不是孙媳妇,才能让展府的人明白她对展家一无所图。

“怎么了?没话说了?没话说那就赶紧把晟儿找来,这个孩子,媳妇都来了,他倒跑哪里去了?”见展母不再顶嘴,苏尘也不再“否认”,老太太满意地拉着苏尘又坐下来,得意地吩咐道。

“晟儿?晟儿…”展母愣了愣,忽然悲从中来地放声大哭,手笔直地指着苏尘叫道,“都是你,都是你,要不是因为你和你那个穷鬼弟弟,我们家晟儿怎么会离家出走?怎么会说永远不回来的话?”

“永远不回来?”苏尘大惊,展晟飞个性倨傲,一直都是说的出、做得到,他不会真不回来了吧?

“还敢装傻,你这个贱人…”本来就没什么理智的展母气的越发抓狂,红着眼,不顾一切地就要扑上来。

“你耍什么疯?”老太太大怒,一把将苏尘护在怀里,“晟儿跑出去顽皮,还不是因为你们要逼他娶不喜欢的媳妇,现在他自己中意的媳妇回来了,你告诉他一声,他自然就回来了!”

展父拉向展母的手顿时顿住:苏尘在,晟儿自然就会回来?老太太这句话看似糊涂,可细听起来竟是大有深意啊!

卷二之

第三十五章 游说

……

腊月二十八,孟府。

夜已经有些深了,同样富丽堂皇、华美大气不逊于展府的孟府中,特地为裴一涯准备的明轩阁二楼,还亮着明晃晃的烛火,案桌前,裴一涯正淡然地翻阅着医书,不时在旁边的上等宣纸上写下心得。

“叩叩”门外忽然传来两声轻剥声。

“进来。”裴一涯正执笔凝神考虑着,闻声头也不抬地道。

“裴兄?这么晚了还没睡呀?”一身翩然贵公子打扮的张淮俊飘然而入,细长的丹凤眼微微斜飞,满面友善的笑意。

“张公子。”裴一涯平和地抬眼望了他一眼,沾了沾墨,稳稳地落笔写下伤寒的新配方。

“我见夜色已深,裴兄还未就寝,特吩咐厨房准备了一点梗米燕窝八宝粥,好给裴兄暖暖肚子。”张淮俊挥了挥手,让身后的美婢袅袅婷婷而入。

美婢伸出芊芊玉手,刻意姿态婉约将精美的瓷碗轻轻地放在裴一涯的面前,目光流转地娇声道:“神医请慢用。”

“下去吧,”见如此千娇百媚地一个可人儿在裴一涯面前晃动,裴一涯却连一丝面色都未变,张淮俊立刻当机立断地放弃美人计,自己则笑着坐下,寒暄道,“这间房间,裴兄可还住的习惯?”

“张公子的安排自然妥善周到。”裴一涯淡淡一笑避而不答,但那笑意却只在表面,未到眼中,不论张淮俊如何亲热地称兄道弟,他始终有礼有节地尊称对方为公子,客气却疏离地隔开两者的距离。

“呵呵,那小弟就权当裴兄还满意小弟的安排了。”张淮俊仿佛浑然未觉裴一涯的冷淡,暗藏邪魅的目光在书桌上的宣纸一扫,眼神顿时一亮,脱口道,“裴兄终于想通了?”

“张公子对裴某刚写的方子有兴趣?”裴一涯微微一笑,唇角隐含着一丝神秘。

“难道裴兄写的不是那个方子?”见到裴一涯的笑容,张淮俊的凤眼立时一缩,半锁住精光两点。

“今岁冬寒,大雪屡下不止,天气过于反常,不少百姓因此而被风雪所害。裴某既身为医者,子当以平等之心视天下,因此苦思之下,终于得一治伤寒良方,此方不仅可缓伤寒者之病情,无病者服之亦可增强体质和防御能力,且无副作用。裴某正欲与明日将此方呈现给孟大人,孟大人素来爱民如子,正可将这方子公告天下,为百姓解决切身疾苦,张公子此刻既来,就烦代为转交吧?”

裴一涯吹了吹墨迹,将上等的宣纸小心地折起,微笑着起身交给张淮俊。

“裴兄不愧不负神医的美名,果然不论身在何处,均心系天下百姓,小弟在此先替右相和天下百姓谢过裴兄了。”张淮俊也笑着接过药方,塞入袖中,“只是,裴兄若真为天下百姓着想,有空时还是细想一下如今天下局势比较好。常言道,世有明君,百姓安乐!裴兄何不找一个对国对民皆有利益,对己对人又都两全其美的路呢?呵呵…裴兄是聪明人,何去何从,务必还请细细斟酌啊!”

裴一涯又是一笑,却未答语。

张淮俊顿了顿,见他还是没有接口之意,知趣地打了个哈哈,道:“小弟言尽于此,就不在讨人嫌了。裴兄早点休息吧,可切莫太辛苦了,小弟告退!”

“多谢张公子,在下就不送了。”裴一涯笑着做了个请的动作,身却似青松,动也不动。

张淮俊带着完美的笑容挺直了腰板退出了书房,一出房门就立刻面色阴沉,悻悻地甩了下袖,手指触碰到袖底的纸张,脸色又缓了缓,沉吟着:“裴一涯虽还不肯识相,不过他提供的这个药方也好,至少又能为右相争取更多的民心,只盼这个姓裴的早日想通,和右相合作,也免得他一趟趟地跑,大家都夜长梦多。

毕竟,这个裴一涯的表现,实在是太平静了!这样的平静,总让他不由自主地心底发虚,觉得事情总有一天会超出他所掌握的范围,这种感觉实在很糟糕。

“小心看着了!不论多晚,随时记录他的言行,一有异常即刻回报。”在院门口顿了一顿后,张淮俊冷冷地吩咐道。

“公子放心!”四下阴影中立刻有恭敬的语声回复。

书房中,裴一涯放下书籍,慢慢地踱到窗前,推开了糊着上等银纹纸的窗棱,抬头注视夜空中那一细弯下弦月。冬星寥落几不可见,惟有一弯清月冷冷地映着深色苍穹,衬着屋顶瓦墙上的积雪,纵有院间廊下五彩的灯笼,这人间依然显得异样的惨白。

天下之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莫非朝阳国已到了要再度掀起血雨腥风的时刻了么?裴一涯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不过是个抱负平凡的医者,这一生唯想要平平静静地为天下百姓清除身体疾苦,贡献一份医者应有的医心,却为何还是被卷入了这一场争斗之中?

莫非就像师父所说的,尽管自己生性淡泊,但世事多不如人意,有人的地方便有纷争,自己既背负了神医之名,这一生便注定了“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就如这人间朝代命运,一切自由天数,不是因为几个人就能随意改变的,真到那一天,该如何选择,前面的路自然会清楚明了,眼下还是不要去多想了吧!再说,事情毕竟还未到绝的那一步,他所要做的事情也还很多,不是么?

夜风凛冽,透入鼻中便是一阵清冷。可这清冷中,似又含了淡淡的梅香,这香气…

裴一涯望定天穹中唯一一颗明亮的冬星,脑海中不由地浮现出那裹在纯白棉袍中的白皙小脸,那双如蝶翼般总在不经意地轻颤间就能轻易勾起人心中阵阵涟漪的纤长浓密的睫毛…此刻的她,还好么?也不知那封信有没有及时地送到,不知道事情是否如预测般顺利。

这一路来张淮俊盯的实在太紧,关于外界和她的消息,也只能等那位朋友回来再说了。

不过幸而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她的干弟弟既在京城,以她的性情,必定再多艰辛也必会寻到京城来,只盼这个历经磨难性格内韧的女子能平安地到达京城,顺利地和她的弟弟相聚,今后的命运亦能少一些波折,多一些平安和幸福。

卷二之

第三十六章 华丽亮相

裴一涯并不知道,就在两日后的同一个时分,在又一度新旧年的交替之际,苏尘已终于顺利地来到京城,进入了展府,并且成为展府的座上客。

自然,这个座上客是针对被展家人认为早就头脑有些糊涂的展家老太太而言的,对于展母,可是从未承认过这个根本就没有展晟飞口中黑皮肤的陌生女子就是苏尘。虽然她心中也大概知道这个女子说的八成是真话,但想要一个向来只会以贫富地位来衡量人际关系,一向想和蓝府做亲家的富家大太太来说,守卫自家的儿子不被来历不明的狐狸精勾走才是最重要的。

而展父,却在其母犹如醍醐灌顶的一句话后,突然改变了主意,态度虽然还称不上友善,却也主动地以一切都等找回展晟飞和丁彬之后,再来验证苏尘真假的方法和缓和暂时的矛盾。反正展家家大业大,府中仆从几百上千的,也不在乎多添一个人的饭,更何况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老太太对这个苏尘简直就是莫名其妙的中意,甚至还硬要苏尘住在她的颐养园。

展府已经因为爱子离家而失去了新年的气氛了,实在不能再在这个重要的节日再惹老太太生气。

苏尘原不想看展母的脸色,也不喜欢展父那明显一切都要先行算计的性格,更不想让展家的人觉得她就是特地来巨富家中混饭谋财的骗子。

但一来展老太太硬要拉着不放,二来如宋胜平所言,这几天京城并不太平,离开了展府,她也确实无地方可去,最重要的是,只有留在展府,才能第一时间得到展晟飞和彬彬的消息,同时也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可是,展府也不是万能的保护伞啊!别的不说,光展府和蓝府向来甚密的关系一项,就足够引起苏尘很多思虑了。

比如:就算展父没有主动告诉蓝府,以蓝府的势力,也该很快就会知道她的存在吧?

蓝府若知道,蓝暖玉和那个欲置她于死地的云侍卫是否也会知道呢?蓝暖玉若知道她恢复了容貌,又深得老太太的喜欢,被老太太鉴定的认为自己就是展晟飞的媳妇,是否有可能会因嫉妒而认为她以前都是骗她的?这样的话,以后不仅无法借助她的势力帮彬彬报仇,更怕蓝暖玉恼羞成怒要对她不客气,一个郡主若要对她这么一个普通女子,那可实在是太容易了。

还有那个云侍卫,她至今还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对她这么狠,他既可以随随便便就对一个柔弱的女子下杀手,那再来一次刺杀也不奇怪啊!要是这一次再来,恐怕对方是必亲眼见她死亡不可了。

一切的问题,在闹哄哄的一阵后,如同被搅拌的浑水一样澄澈下来,水的表面似乎是平静了,可最底下却都是重重的心事和担忧。

苏尘不由地责怪自己不该一时冲动,控制不住理智跑去问那个管家。可事已至此,后悔也无用了 ,计划既然已大乱,那她必须要细细考虑以后的生存之道了。至于展老太太这个靠山,就让她自私地暂且借用一下吧!蓝暖玉那里,最好是设法尽早与她联系,主动将事情解释清楚,再次明确她绝对不会和展晟飞有什么关系,希望这个千金小姐能一如既往的相信她。

“这孩子啊,我真是越看越喜欢。”待苏尘带回自己住的地方,又让人像服侍千金小姐一样地伺候苏尘梳洗更衣,这一期间,老太太的兴致始终很高昂,梳洗完后又命人取了两大箱的首饰,要亲自为苏尘挑选,“这个不好,太俗气了。这个也不好,太素了…哄,这里的头发还是放一点下来梳个小辫子…对对对,就这样…小姑娘家家的,搞那么老气干嘛?哎…那珠花不好,换一个…哪个?当然是大红色的那朵,看衬着这皮肤多白呀…”

老太太笑眯眯地就坐在一这,看着丫环们将苏尘一头柔顺的黑发左绾右绾,嘴里不停地嘀咕着,不仅给苏尘选的衣服颜色都十分鲜艳不说,不补偿贸易 个孩子似的发表一些古怪的意见,尽给苏尘身上头上堆一些红艳艳、金灿灿的耀眼首饰,十足的满头珠翠,惹的连丫头们不由地都抿嘴笑了起来。

“老夫人…够了,这些太贵重了,反正夜也深了,还是随便点吧?”看着镜中艳丽的过分的陌生女子,心事重重的苏尘也有些哭笑不得,她有生以来还从未有过如此夸张的装扮,可老太太一头热地自以为这个最好看,她也不好直说,只好委婉地表示素淡一点就好。

“哎…”老太太假意不悦地嗔道:“这怎么行呢?再过一会就是新年了,姑娘家家的,过年一定要穿的喜气,打扮的风风光光,赶明天晟儿回来看见你这么漂亮啊,一定很高兴。”

苏尘顿时宛如看到曙光般惊喜地问道:“展公子明天就回来么?”

“那当然了,媳妇儿都来了,他能不赶紧回来么,等明天奶奶见到他,一定让他好好地陪陪你,晟儿他打小就最听奶奶的话了。”老太太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仿佛展晟飞已经得知苏尘在此,正马不停蹄地往回赶,脸上还是一片因苏尘的惊喜而误会的促狭笑容。

“哦…”苏尘不由愕然无语,还以为展晟飞已有下落,原来这位老太太说的还是胡话啊。

随着漏斗最后一颗细沙落尽,外面几乎同时传来新年的钟声,钟声宏远绵长,第二声开始第一声的余音还未完全散去,“咚…咚…咚…”的,一连敲了十二下,正式昭示着朝阳国宇和九年的开始。

按朝阳园的风俗,这十二下的钟声既代表了辞别过去的十二个农历月,也代表新的一轮四季已正式开始。和中国古代的风俗有所不同,这个时代十分流行守岁,以及家中幼辈必须在第一时间向长辈们拜年恭喜才算是孝敬,自然,拜年是有很多红包可以领取的,也是孩童和仆人们最为开心的时候。

因此,钟声才过,一直守候在外厅的展父展母、展晟飞的弟弟妹妹以及一大帮妻妾丫头仆人纷纷身着新衣,鱼贯而入,分批来给老太太磕头拜年,同时庭院之中也正式开始放各色绚丽的烟花。

灿烂的背景,成群的妻妾、如云的奴仆,华丽的厅堂…各色用精致的器皿盛着的瓜果茶点,琳琅满目摆了一桌又一桌,佳肴悦目、美酒飘香,这场守岁的盛宴简直丰富,那场面壮观的犹如亲眼见到红楼梦里的贾府贺寿一般,祝福声、笑声、恭维声、嬉闹声,还有众人领取红包后的感谢声,简直是声声交耳,绕梁不绝。

老太太身后,静立着一身满身绫罗珠翠的苏尘,这一身盛装,穿在她身上间非但不显俗气,反而衬的白皙清秀的娇颜若画,别有一股华贵的气质。来拜年的众人大多都还不知道苏尘到来一事,都十分奇怪老太太身边这个陌生的亮丽女子是谁,纷纷用探寻的眼光打量着她,一时间,大家的视线倒十有八九停在她的身上。

展父展母看到苏尘全新的模样,都不由诧异地怔了怔,展母极轻地哼了一声,就侧头去不想看苏尘,展父眼中多了一抹深思,回想苏尘那自称的身世来历,再看她越发明显的气度,心中的不确定又少了一分。

这个能让晟儿以未婚妻不幸遇难为由,坚决地拒绝和蓝府结亲的女子,除了善用身段和心机,倒还真有几分人上人的从容气质,而非俗妇一名。只可惜她本人就是再好,展家也不可能接受一个异国的寡妇当媳妇。

苏尘始终带着完美温和的笑容陪伴一侧,面对大家的打量和猜测也丝毫面不改色,如去般荣辱不惊,可那明丽的眼眸深处却埋着谁都没有注意的无限落寞。无人发现苏尘那温柔的笑容背后所隐藏的伤感,更无人明白哪怕这个年再热闹再喜庆再繁华,她也只是个游离在滚滚红尘边界的孤独灵魂。

万家灯火,合家团圆,这样充满希望一刻,如果许愿可以成真,她不要这样的满堂彩,不要如梦的华贵,只希望能实现一份微薄的希望,那就是:把彬彬带回到她的身边吧!给她一份最基本的亲情!让她能和彬彬互相抚慰。

卷二之

第三十七章 老树可萌荫

“好好,大家都好,呵呵,都有赏…有赏…”

老太太乐得合不拢嘴,一边接受晚辈们的叩拜,让左右接过礼物,一边一个劲地吩咐发放红包,也没有因为展晟飞不在而沮丧,尽情地享受着天伦之乐。

老太太既没有想到展晟飞,其他人自然也乐的不提,而是想尽法子地讨老太太欢心,将她哄得欢欢喜喜,以弥补这两天的低潮气氛。

这个老太太,虽然有些糊涂,却糊涂的乐观,可却真是好福气啊~

苏尘微微笑着瞧着眼前其乐融融的一幕,思绪却不禁飞回记忆之中。

幼小的记忆她早已记不清了,从懂事起,她就已知自己是个被遗弃的孤独院门口的弃儿,被一个心不甘情不愿的院长统治着的孤儿院,就是她唯一能呆的地方。艰辛地长大成人后,原以为终于可以独立,可以和从小相依为命的异性妹妹共建一个“家”,但哪里能想到还没有来得及度过属于自己的一个新年,一切灭顶之灾就先让她和唯一的亲人永远“死”别,同时,也让她这一辈子都再没机会去寻找自己的出身和来历了。

她永远都将是一个父母不详的弃儿…而那二十多年的人生,从此也只能是午夜梦中的回忆,和永生都不能再生来的幻想。

她至今还记得那一个分割她人生的秋日,当囚车遭受剧烈的撞击落下悬崖时,心灰如死的自己,心中根本就没有一丝的害怕,有的只有无限的遗憾和牵挂。然而,也不知什么原因,死神没有降临,命运却将自己带到了一个历史所没有的时空,以生和死为序幕,重新将一份茫然的人生揭开在她的面前,不同的世界,不同的人事,唯一相同的,是那份似乎如影随形的磨难。

为什么?

为什么别人都是那么清楚自己的出生,明白自己的家庭来历,而她却生也茫然,“死”也茫然?为什么别人都有亲有故,顺利平坦,而她,却哪怕在最平安的时候还是挥不去那丝随时可以膨胀的阴影?

回顾这几个月以来的种种经历,再看眼前华丽而陌生的喜庆场面,苏尘突然有一种极度想逃开,想把自己一个结结实实地关在最黑暗的角落里的冲动。她好希望这一切都只是梦,在梦里,她没有被送死刑,没有遭遇车祸,没有从天而降地砸死一个恶少,也没有认识那一对命运悲惨的姐弟,没有因被毒蛇咬而变成一个人人唾弃的黑色怪物,没有像见不得光的老鼠一样到处都只能躲躲藏藏。

可是,这个梦太真实了。

就算耳边有再多的喧闹,那一声声“姐姐”,那一声声稚嫩的悲鸣,依然清晰地回荡在心中,彬彬,彬彬…这个梦里最真实的被仇恨分割成两个不同人格的小男孩,犹如镜子一般清晰地映照着她同样不幸的过去。

倘若没有那个奶声奶声的小男孩,倘若没有那个血眼通红的小男孩,这个已经断点,又被胡乱承接的人生,将继续是一场无止境的噩梦。

“老夫人,周先生来给你拜年了!”几轮展家人给老太太磕头拜年后,一位管家领了一个文质彬彬的中年书生前来祝贺。

“在下周良笔,见过老夫人,给老太太请安拜年,愿老夫人如意吉祥,健康长寿!”中年书生上前恭敬地行礼道。

“哪个周先生啊?”被一大群晚辈拜来拜去的老太太,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一次来的又是哪位。

“老夫人,您不记得了?上次您六十大寿,周先生特地给您画了一别不老寿星图!您当时看了还直夸他画的好画的像画的活呢。”管家赔笑提醒。

“哦,这个我记得,记得。那副画是画的好,我很喜欢,现在还挂在房里头呢。”老太太恍然大悟地打量着来人,笑呵呵地道:“好好好,难得你这么早就来给老婆子拜年,燕子,快快重赏!”

“是。”丫环燕子动作熟练地将一个红布包放在周良笔的手上,开玩笑道:“周先生,要不是您的画千金难求,奴婢们还真想也请您为我们画一副呢!”

“谢老夫人赏!”周良笔矜持地笑了笑,没有接燕子的话,又恭敬地拜了一拜,才接过红包退到欢笑的人群之中,但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站立的角度恰好正是对着苏尘的最有利观察角度,一双神采隐隐的目光,不时地扫过苏尘的面庞和体态。

察觉到似乎有一道特殊的打量凝注在自己的脸上,一半心神已游离在九宵云外的苏尘顿时被敏感的牵引了回来,下意识地朝着目光的方向望去。

周良笔立刻转开视线,堆上笑容向身边的人作揖拜年,仿佛只是无意看了苏尘一眼而已。

这个中年人是谁?怎么这么看自己?那目光与其说是细细的审视,不如说更像是要把自己的样子刻到心里去一样。刚才似乎听他自我介绍过名字,可惜自己一时分神没听全,好像是个画师吧?

苏尘微微邹眉,来展府不过短短几个时辰,除了老太太这里,她收到的大多是隐隐带着不友善,甚至是鄙夷的目光,但这样仔细打量自己的,还是头一个,真是古怪!要说这展府的人她还没认识几个呢,更何况还是府外的人?

“孩子?孩子?”

“苏姑娘,老太太叫你呢?”旁边忽有一人碰了碰苏尘,却是老太太的贴身丫环燕子。

“啊…”苏尘忙振作起精神,上前一步走到老太太身侧,“老夫人,您叫我?”

“孩子,过来,来见过你的长辈们,这是你二房的二姨奶奶和三房的姨奶奶,这是你大姑姑、二姑姑…”老太太拉着苏尘分别给她介绍坐在一旁的两位老太太和两位中年妇女,接着又指着下面一个个堆满笑容的一一地介绍,条理清楚极了,一点没有糊涂的样子。

“小女子给各位长辈拜年了!”苏尘微笑着一一欠身行礼,却没有跟着叫什么姨奶奶和姑姑,旁边的展母可一直用眼睛斜视着她呢!

“多俊俏的姑娘啊,大姐,这姑娘是谁啊,怎么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看起来年龄要比老太太小上一些的二姨奶奶一边夸一边好奇地问出大家的心声,这些人当中,就属她和三姨奶奶是同辈,倒没有晚辈们的顾虑。

“瞧我糊涂的,都忘了先给大家介绍了。我先不说她是谁,你们都来猜猜,猜着了再给红包。”老太太骄傲地看着苏尘,开心地卖关子。

看到老太太显然要以孙媳妇的身份介绍苏尘,展母的脸顿时绿了好几分,下意识就想阻止,张了张嘴又忍了下去,改在私下拉了拉展父的袖子,使了使眼色。

“哦,对了,娘,您不是最爱名旦巧仙儿唱曲的么!”展父立刻上前一步,“今天是新年头一天,儿子特地把她给您请来了,您看现在就让她进来给二娘三娘和大家助兴可好?”

“巧仙儿?她也来了,好好好…”老太太听了果然欢喜地道,“赶紧让她进来,给大伙唱两曲,哎呀,有阵子没听她唱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