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白远兮便和孙有才对上了。

“怎么,要造反?”孙有才气得脸上的肉都在抖。

白远兮胸膛挺得高高的,坚定的站在阿佑面前,“今天不行,他的手受伤了。”

“受伤,这营里谁不是伤里血里摸爬滚打过来的,莫非到了这他还想养得白白嫩嫩的回去?”

“不行!”白远兮也不和他争执,只是冷冷的吐出这两个字。

阿佑在后面推他,“小白,我没事。”

“我说不行。”白远兮也发火了,转过头便冲阿佑吼道,“你给我好好站着。”

阿佑也楞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小白你凶我?”不是难过,只是有些新奇,小白从来没有在她面前变得这么有生气过。

“凶的就是你。”白远兮心头有气,都是为了这个不懂得心疼自己的笨蛋,警告的再看她一眼过后,才转身面对孙有才,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压住心头火,“老大,您也看到了,天佑受伤了,今天先练别的吧?”

阿佑站在他身后,却有些开心的弯了嘴角。

这样能表现出自己真实情绪的小白,才是真正的活着的有血有肉的小白,比起初见时的麻木,比起后来的冷清,这样的小白,更加可爱。

她不再争辩,小白说得对,她的手,其实真的没有办法握弓了,轻轻一碰都很疼。这样由着自己的性子硬要去练,只会让手伤更严重吧?

她轻轻拉拉小白的手裳,偏头对着孙有才道,“我不会偷懒的,我今天先练别的,手上有伤,再去握弓,也练不好了。”

孙有才还要说什么,阿佑却已经快速的摊开双手,让大家清清楚楚的看到她包成棕子样的两只手,她微笑着,“总是要循序渐进慢慢来的,不是吗?”

孙有才嘴巴动了两下,终是恨恨的转过头,“去给我跑个一百圈。”

小白舒了一口气,转头看向阿佑,刚好迎上她俏皮的笑容,那样明晃晃的,似乎要灼伤他的眼睛。

微微握了一下拳头,他将视线转向别处,声音却不自觉的柔和下来,“走吧,我陪你。”

“好!”

在角落里,有人一动不动的从头看到尾,脸上的神色也没有变过。

“影,你都在这儿站了好半天了。”花翩翩担心的走了过来,一大早就没看见人,找了一大圈才找到他在这里。

楚影没有回话,只是盯着天佑。

花翩翩叹口气,才道,“影,你该知道了,他只是余天佑。”

“是啊,他是余天佑。”其实一眼他便看出来了,身形外貌都不是他所熟悉的,就连心思都巧妙了许多,懂得在众人之前示弱,懂得利用人的心软来保护自己。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是那个小笨蛋。

可是,为什么,心里总在叫嚣,忍不住对他的笑容一看再看呢?

阿佑,我真的魔障了么,对着一个男人,也想要从他身上找到你的影子。

熟悉的疼痛袭来,影咬破了嘴唇,任嘴里的血腥,缓解心头无法呼吸的沉重。

当思念变成永远无法抵达的那头,当思念的人,变成永远无法触碰的过去,我的丫头,你可知道,那痛有多重?

“咳!”楚影闷哼一声,花翩翩一手扶着他,脸色顿时变了,“来人,快去请温军医。”

“楚影,你再这样不懂得控制心绪,即便是神仙也救不了你了。”探过脉后,温夷再是好脾气也忍不住了。

楚影闭目养神,好半天才轻声道,“如果我无救了,是不是就可以见到她了。”

“混蛋!”温夷破口大骂,“你这个样子,那丫头见了,一定是哭着再也不理你了。”

她哭了啊,楚影微微的弯了嘴角,想起她哭得涕泪齐飞狼狈无比的样子,哪里有人家姑娘梨花带雨的娇柔,“有我在,她哪里敢哭。”

他当然不会让她哭,她从来,都只是为另外一个人哭。

不准喜欢

阿佑匆匆忙忙的洗完澡,发梢都还滴着水,便掩好了衣物往回走。

结果一回帐,迎面而来的便是小白的大黑脸,他抿紧了唇,极生气的样子,“你手受伤了,还去碰水?”而且还是背着他偷偷去的。

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阿佑走上前去,“小白…”

可惜人家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一把抓住她的手,看见那因为泡了水而泛白的伤口,脸色愈加难看。

阿佑只得干笑两声,“没什么事,就是泡了一点水。”

白远兮俐落起身,扯着她便往外走,阿佑还要再挣扎,他却转过头来,恶狠狠的说,“不准用我们带来的药,去找军医总行了吧?”

阿佑被吼得无话,只得乖乖的跟着他去。

其实,她想说找军医也不行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难道那军医还能在缺药的情况下,为她这点伤口费神?

“楚影,你个混蛋!”温夷气急败坏的吼道,怀里抱着的女子,捂着断臂,血流如注。

楚影斜倚在床上,满眼都是戾气,“滚!”

那女子疼得脸色发白,泪水涟涟,“为什么?我只是喜欢你,只要安静的待在你身边就好,为什么你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我,影…啊!”话还没有说完,就是一声惨叫。

只见得黑影一闪,那女子的右边脸上便是深深一道伤口,鼻端,真到耳后。温夷医术再是了得,在武功修为上却远逊于楚影,自然来不及阻挡。

楚影一招得手后,便喘着气退回床头,重重的咳了几声,“影这个名字不是你能叫的。给我滚,再敢喜欢我,就叫你生不如死。”

温夷气得手都在发抖,“楚影,你怎么,如此,如此…”如此什么,却再也接不下去,只得恨恨的转头,慌忙去查看那女子的伤口。

女子惊恐的尖叫着,“我的脸,我的脸…”

温夷单手将她扶到另外一张床上,另一只手还捂着她受伤的左臂,说道,“陆英,你别哭,不然脸上的伤口容易感染。”

陆英使劲的挣扎着,温夷只得按住她,口里急急安慰道,“别激动,左臂还在流血呢!”额上的汗一颗一颗的冒出来。

一偏头,陆英看见一直冷冷旁观的楚影,秀丽的脸庞因为愤恨而扭曲了,“楚影,你这个魔鬼,我讥咒你,生不得所爱,死不能…”话声忽地止住,却是温夷一针插在头上昏过去了。

“幸亏你救了她一命。”楚影收回举起的右掌,“要不然,就叫她永远也张不了口。”

温夷手忙脚乱的给那伤口上洒了药,缠好纱布,却还是有血隐隐渗出,他看着那张曾经秀美的脸,满眼沉痛之色,“只要是喜欢你,就活该被你断臂毁容?楚影,你怎么能这样对待喜欢你的人?即便你只爱你所爱的人,也应该善待爱你的人。”

楚影闭了闭眼,勉强压住因为刚才的动作而重新翻涌的血气,“我善待爱我的人,那谁来善待我爱的人?除了她,不准任何女人爱我。这个女人自己不识相,活该!”

温夷叹了一口气,声音低了下来,“就算是你心中只有阿佑,也不该对一个爱你的女子做到这种地步,她其实并没有错。”

“那阿佑错了吗?”楚影的眼睫毛轻轻颤动,“她那个笨蛋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知道。”

霍地睁开眼来,楚影看向他,“把这个女人给我弄到别处去,和她等在同一个空间里,我眼睛疼。”

温夷看都不看他,“只有这里一个医帐。”

楚影冷笑了一声,“把她弄走,如果你不想把医帐变灵堂的话。”

胸膛微微起伏,却也知道这人的性格,温夷咬了咬牙,跺脚道,“我去叫人收拾旁边帐篷在,你,你给我好好待着。”

楚影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不置可否。

温夷掀开帐帘,又顿住了,“你们来干什么的?”

白远兮面无表情的拖着一直低着头的阿佑,朝他点点头,“天佑受伤了,来请军医看看。”

阿佑闷不吭声的任白远兮摊开她的手掌,不敢抬头,也不敢往里看,只能专心的盯着地面。

看着那泡得发白的伤口,温夷皱了皱眉,“你们先等一下,我先处理点急事。”

“不要!”白远兮侧跨一步挡住了,对上温夷隐含怒火的眼睛,开口道,“他疼。”

这个世间上,怎么固执不懂得回旋的人,突然变得越来越多了呢?温夷侧头,“先进来吧!”

阿佑站在白远兮身旁,能感觉到来自后方属于影的视线,她只觉得心跳得好快,咚咚咚的都快要跳出来了一样。

手上一阵刺痛,阿佑倒抽一口冷气回过神来,手无意识的就往回缩,却被白远兮牢牢的握住了,“疼?”他问。

“嗯!”阿佑点点头。

“谁叫你不听话的,明明受了伤还敢去泡水。”白远兮轻斥。

阿佑低着头,不敢回话。

楚影的目光微微一凝,视线从阿佑身上转向白远兮,眉峰微微皱起。

“军医大人,天佑说疼,有没有不疼的药?”白远兮倒没注意楚影的异状,全副心神都放在眼前人的伤口上。

温夷没好气的瞪他一眼,“能有药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另外,你叫什么名字,刚好去帮我收拾下旁边帐篷,我会去给你们头打声招呼说留你在这里帮忙了。”

“我叫白二。”

楚影的眼睛瞬间变红,“白远兮!”他大声喝道。

“好疼!”却在此时,阿佑轻叫一声,抓紧了白远兮的手。

白远兮看了她一眼,低声道,“没事,再忍一会就好了。”背上吓出了一层汗,刚刚要不是天佑打贫,冷不丁听到自己的名字,他几乎是下意识的便要转过身去。

温夷的手也轻微的抖了抖,快速的看了白远兮一眼。

楚影坐起身来,死死的盯着他的背影,“白远兮,你给我转过身来,别以为你毁了脸我便认不出是你,你化成灰我都能认出你来。”

白远兮慢慢转过身来,平静的迎视着楚影,“将军,小人不明白您在说什么。小人的名字叫做白二,不是白远兮。”

楚影抓紧了身下的被褥,似是没有听见他的话,径直问道,“如果你都没有死,那么她呢?”

温夷此时刚好上完药,听得此话,指尖便快速的拂向阿佑的脉搏。就在快要碰到之际,阿佑的手垂了下去。

温夷狐疑的看向她,阿佑对着手轻轻的吹了吹,笑着说道,“军医的药真好用,已经不疼了,只是有点热。”

温夷的嘴唇动了动,终是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眼中的疑惑更深了。

白远兮倒是转过身来,对着温夷行了一礼,话里明明白白的带着诚恳,“谢谢军医大人,不知道还有没有什么顾忌的?”

温夷又再看了阿佑一眼,才道,“这几天不能碰水,也不能提重物,药物太少,这股痛劲一过就等它自己慢慢好吧。”

白远兮认真的听了,一条一条的都记在心间,拉着阿佑的手腕,朝两人行了礼,便要离去。

只听得一声剑吟,楚影挡在了帐门口,“白远兮,你今天还走得掉吗?”

将阿佑挡在身后,白远兮握紧了腰中的刀,“将军大人,小人真的不是什么白远兮。”

楚影也不再跟他废话,眉毛一挑,手中的剑便直直的挥了过来。

“等一下!”阿佑大叫一声。

楚影的动作停住了,阿佑有些紧张的往前移了一小步,吞吞口水。

影这个时候的目光真可怕,她想着,却还是勇敢的笑着再往旁边移了一点点,探出个头来,“影,影将军!”终是费力的将这个称呼叫出了口,“白二真的是白二,我可以作证,绝对没有说假话。他,他那个,他那个脸是有点不好看,但是肯定不是和你说的那个人长得一样的。”

楚影目光如炬,眨也不眨的望着她。

阿佑的手在背后握得紧紧的,能感觉到先前的伤口又痛起来了,“人死了就没有了,再也活不过来了。万一您不小心认错了人,白二岂不是很冤枉,要不然,等查清楚了再说,行不行?”

楚影不说话,但是却也没有继续动作。

阿佑小心翼翼的推着白远兮移动了一小点点,试探的问道,“影将军,那我们先走了?”

楚影的目光,一直定在她的脸上,阿佑勉强保持着镇定,一边偷眼观察他的脸色,一边将白远兮护在身体的另外一侧,小步小步的挪向门口。直到走出帐外,才大大的舒了一口气,扯着白远兮走得飞快。

她怎么这么笨,还给他取个名字叫白二呢,该连姓也换掉的,她懊恼的想道。

掌心一暖,是白远兮回握住了她,“不用担心,我不怕。”

他体内有巨毒未解,本也没有几年了,能在临死之前,还能与这少年相伴,也已经足够。

所以没什么好怕的,种恶因得恶果,早在那些黑暗的岁月里,他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迟早他会为他做的事付出代价的。

阿佑勉强朝他笑笑,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来,“你说将军怎么会在医帐,看起来脸色不太好的样子,是不是生病了呢,如果是生病的话,怎么没听见大家说呢?”

“将军生病应该是很大的事情吧?”她自言自语的说道。

白远兮垂下眼来,“有温神医在,将军不会有什么事的。”

“可是,万一没有药呢?”阿佑还是很是担心,摇了摇他的手,“要不我把我们的药送给军医吧,说不定能用上呢。”

“不行,那药不能给别人用。”白远兮断然拒绝,转过身向前走去,不留任何商量的余地。

阿佑抿抿嘴,快步跟上。

影万一要是真的生病了怎么办,虽然只是匆匆看了几眼,却也能看出他的脸色真的不好。

以前在雪山的时候采了那么多药,师兄那里应该还是不缺药的吧?

一直到躺在床上,她都还在不停的想着。

再想起那个姑娘,阿佑翻了个身,眼睛却红了。

影会那样做,是因为心疼她吧?影会变成今天这样,也是因为她吧?

影!她在心里轻轻的唤道,一时又是甜蜜,又是酸涩。

知道影还念着她,她好高兴,可是如果影一直这样,那该怎么办呢?

她不要影一个人那么孤独,她会心痛,心痛得比原来生病的时候还要厉害。

可是,她咬紧了牙,她也不喜欢那个女人去陪在影的身边,不,应该是说任何女人陪在影的身边,她都不喜欢。

猛地被这个念头吓到,阿佑睁开了眼睛,有些自厌的拍给了自己脸上一下,她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一个自私的坏女人了?

“那个叫天佑的少年,你刚刚给他把过脉了?有,有什么特殊的么?”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楚影突然开口道。

温夷看他一眼,迟疑着没有开口。

“怎么不说话,我看到你去探他的脉了。”

“我还没有探到他的脉相,他就移开了。”关于这一点,温夷也不能确定,他那个时候的动作是有意还是刚好巧合。

“是吗!”楚影的语气淡淡的,看不出表情来。

温夷这才想起一件奇怪的事来,“你今天居然肯放过那个人?”按照他的性格,应该是会手起刀落的,想不到居然因为一个小兵几句话就放人了,他可不相信这人突然心软了的鬼话。

“哼!”楚影笑笑,“因为那个少年说得对,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也,什么都问不到了。”

再说了,有些人,怎么能让他死得这么容易呢?

有时候,生比死,更加痛苦,也更加让人绝望!

谁先遇到

“校尉大人,这两位就是属下向您推荐的新兵。”孙有才带着阿佑和小白,走进了神兵营,向着帐里一伏案疾书的男子躬身道。

“是吗,那我可真是要好好看看了。”随着清越的声音,男子抬起头来。

阿佑睁圆了眼睛,差点惊呼出声,在对方眼光微微一凝时连忙低下头去。

永远淡漠的表情,永远与世隔绝的神态,还有永远好看的眼睛,这个人,是长大了的小为。

阿佑死死低着头,不敢相信那个游离于平凡人世界之外的方小为,会有朝一日成为掌兵上万的将领。

方小为有一瞬间的怔愣,为着他抬起头那一刻,面前那少年眼里突然绽放的光彩。可是等他想要进一步确认时,他却又惶恐的低下头去,宛如一个普通士兵第一次见到长官般的惶恐。

他微眯了眼,又缓缓张开,“你们俩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