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力度控制之精,靶头之准,世所罕见。

一骑如风,越奔越近,那黑色大麾像是空中展开的翅膀,挟着森冷杀意而来,“给我活捉了索然。”

楚影挥舞着长枪,一路杀来。

身后,方小为一挥手,“刚刚他们怎么射我们的兄弟的,现在就给我还回去。”

“是将军,将军回来了。”

有人开始惊呼,阿佑身子晃了晃,攀紧了城墙,苍白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她总算等到他了。

一片欢呼声中,阿佑走下城楼去。

“天佑?”白远兮一把扶住她,却被那指尖烫手的温度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阿佑靠在他肩上,喘着气,“先扶我离开。”

“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一处民房中,白远兮担心不已,明明楚影都已经回来,危机解除了,怎么天佑还要跑到这里来躲着。

阿佑闭着眼睛,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先让我休息一会。”

好累好疼,好想闭着眼睛再也不要醒来。

影和索然的战争,还得有点时间吧,趁这个时候,先让她睡一会。

真的好疼啊!沉入昏迷中的时候,她只有这一个念头。

我家天佑

眼看着天佑沉沉睡去,那下眼睑上的青黛色诉说中主人的疲倦,白远兮看了一会儿,终是不忍心叫她,四处看了看,这是一处空置了许久的民房,破床上连个被子也没有,只有一堆干稻草,白远兮扫视了一圈,没找到可用之物。只得脱了身上外袍,轻轻给她盖上。

察觉到有人接近,阿佑的睫毛颤了颤,白远兮将衣服盖上之后飞快的退到一旁,她才偏着头,安静的睡了过去。

这段时间,真的把他累坏了吧,白远兮轻轻的掩上了房门,管他外面如何天翻地覆,他只守着这方小小的天地,听着那人,安静的呼吸。

从收到居远被袭的消息开始,楚影一直焦躁难安的心,在此刻达到了极致。

他虽然从来肆意妄为,却也懂得轻重缓急,若不先解了洞岩之难就奔回居远,只会让居远更加孤立无援,到头来,腹背受敌,得不偿失。

他熬红了眼睛,若不是被花翩翩拉住,他几乎要冲到最前头去找卢尚拼命。

你攻城就攻城吧,居然这么卑鄙的跑到背后就使坏。

使坏就使坏吧,偏偏要选到他家的丫头在的时候。

他比谁都清楚留下的那几万人是什么资质,所以他几乎没有抱着回来还能看到居远在银翼军手中的希望。

他之所以还能勉强压制着不管不顾率兵回来的疯狂,只是因为他想起了还有白二。

这个人,他绝对不会认错,阎王殿中数一数二的好手,当初能在那样的环境下绝处逃生,必然有过人之处。

虽然不知道他为何跟在了阿佑身边,但是楚影知道,但凡跟在那丫头身边的人,随着相处时日渐长,必定会真心的对待。

索然虽然是战场之上出色的将领,排兵布阵不在话下,但是碰上江湖中的高手,要想从他手中夺个人,应该还是蛮难的。再加上他没必要花那么大的心思,生生要去夺个无名小兵的命。

所以他将所有的杂念咬牙吞下,拼了命的与卢尚周旋。

幸好没过几日,商文仲领兵来援,很快解了洞岩之急,他连洞岩城都没回,径直拍马向居远奔来。

一路上,听到断断续续的消息,知道阿佑居然亮出了余家人的身份,明目张胆的立于人前。他气得几乎想要把那丫头揪着好好打一顿屁股,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就不能稍微安份点吗,知晓了她的身份,索然又怎么会放过她?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笨的丫头,他又急又气,惶然的逼着自己不要多想。

他不敢去想,若然有了什么差池,他该怎么办?

他已经,无力再去承受又一次的生离死别,他知道,他承受不起的。

却不曾想,那个丫头,居然能做到这一步。

心中又是骄傲又是失落,他的丫头,在他所不知道的时候,长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远远的,看见城楼上她的身影,即便是向来不信神佛的人,也在这一刻感谢上苍,幸好,她没事。

就是这一怔愣,才发现索然竟敢朝着阿佑放箭。

可恶,竟然当着他的面欺负他的女人!楚影提着长枪,便是一顿乱砍,硬生生朝着索然的方向杀出一条血路来。

无谓什么谋略布防,楚影只觉得一股邪火在胸中燃烧,只要靠着这杀戳的腥味,才能稍稍缓解他的愤怒。

他的身后,花翩翩只得苦笑着招手,安排亲兵跟随着一路保护。苦命的他,稍稍勒停了马,观察着双方局势,以便更进一步的安排。

而看着另一边,方小为也是二话不说,手一挥,漫天箭雨便朝着索然的方向,黑压压的飞去。

不由得揉揉发痛的眉心,似乎苦命的,只有他花翩翩而已。

那两人倒是幸福,随了心意的便拼杀上去了,可怜他一个将军的私卫,还得兼顾起统帅的职责来。

索然早就在看到楚影领兵而回时萌生了退意,此时再取居远已经完全失去了战略意义,于是他指挥着军队,想慢慢撤离。

却没想到那个不按理出牌的楚影,居然横冲直撞的杀了过来,有将军像他这样舞着长枪杀得欢快的么?

再加上一个惟恐天下不乱的神兵营,也不管射得着射不着,反正那些箭密密麻麻都朝他射来。

索然打了平生第一个,完全摸不着头脑的仗。

几个时辰之后,索然才且战且退带着不到两万人逃开了。

在他初初带兵而来的时候,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局。

楚影杀得双手发麻,站在地上喘气,见状还在大喊,“给我围住,我得把索然煮了。”

花翩翩拼了命的抓住他,“好了,影,要捉住索然,我们得付出更大的代价,别闹了,先回城去看看。”

楚影这才罢了手,一边恨恨的说道,“我刚看见她了,好好的站着呢。所以我得把索然捉回去给她出气,要不然难消我心头之恨。”

这边厢已经想着回了城之后,要如何的夸夸他家丫头,却不想迎接他的,是这样一种场景。

“抱告将军,余小将军刚刚下城楼去了。”

“报告将军,余小将军不在军营里,没找到。”

“报各将军,还是没找到。”

“刘元,再不把人给我找到,就把你头拧下来当球踢!”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来,他拍着桌子喝道。

一夜过去了,还是没找到人。

楚影手握得紧紧的,声音已经变得沙哑,“给我找,挖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我还不信,一个大活人能凭空消失了。”

臭丫头,你答应过的,没有我的同意哪里都不去的。

这次你再敢食言,我便吃你的肉喝你的血,把你整个人都融到我身体里,看你还能跑到哪儿去。

丫头,你不要吓我,快点出来好不好?

人都走了之后,楚影一下子脱力般的跌坐在凳子上,紧紧的抱住了头。

“影!”花翩翩冲了进来,“找到他了。”

花翩翩的神色有些怪异,但是心急如焚的楚影没有注意到,站起身来便冲出去了。

一群人围在破屋门口,阿佑缩在床上,闭着眼睛,却似乎有意识,一有人靠近便使劲的挥着拳头。

“余小将军,你别动,要不我让人背你回去?”刘元几乎要跪下去了,想不到这小将军睡觉的时候脾气这么不好,才说叫人去扶他,人还没走近呢,他就一脚蹬了过来。

喊也喊不醒,又不敢动粗,将军还黑着脸等着他把人带回去呢!

一看这阵势,楚影一笑,怕是小丫头熟睡中也在警惕着有人靠近发现她的身份吧,心中又怜又爱,身子一动就要过去。

却听到轻柔的一声呼唤,“天佑!”

他愣了愣,便看见人群散开,走进来一个白衣胜雪的身影。

楚慕?

只觉得心头“喀!”的响了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破了,涨涨的难受。手足微微发冷,他的脚僵在了原处。

“天佑,怎么睡在了这里?”他慢慢走了过去。原先还张牙舞爪的人却在听见这个声音以后,慢慢的安静下来。

楚慕站在他身边,仔细看了看那绯红的两颊,皱着眉问一旁的白远兮,“他的脸怎么这么红,发烧了吗?”

顶着一个巴掌印的白远兮,略有深意的看了看突然变得安静的阿佑,才道,“他的体温是有些烫手。”

这个人,是天佑心目中很重要的人吗?

要不然为什么拒绝众人接近的天佑,独独接受了他。

他低下头去,说不出来什么滋味。却不知道有人,也在此刻,痛至肺腑。

果然,在有他的地方,你的选择,还是他啊!

楚慕伸出手来,想要去抱他,却在堪堪碰到的瞬间,阿佑剧烈的挣扎起来,又是手又是脚的,在空中乱蹬。

楚慕一个措手不及,被一脚生生踹上,“天佑,你怎么了?”

一边喊一边再要伸手去安抚,却不想之前还一直乖顺的人这会却怎么也不肯消停了。

“我来吧!”楚影扒开前面的人,挤了进去。

楚慕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楚影面无表情的走了过去,一把握住了那还在空中挥舞的手,那手有一瞬间的停顿,却没有再挣扎。

楚影慢慢俯下身去,手扶着她的肩膀,顺势扶起了上半身。

阿佑侧着头,似乎在辨认气息,专注的嗅了一会儿之后,似乎是认可了来人的身份,头颅在他怀里蹭了蹭,放柔了身体靠了上去。

这一个动作,几乎要逼出人的眼泪来。

心里的笑意,慢慢涌了上来,连眼睛都格外明亮,楚影小心翼翼的抱起她,放柔地声音,“我们回家。”

楚慕微微侧开了身子,“他有点发烧,你带回去先让军医看看。”

楚影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点头道,“我知道了。”

便抱着阿佑,快步向营中走去。

搂紧了怀中的人,楚影的脸上,是柔到了极致的光彩。

这一次,慕先遇见她,却没有认出她,所以生生错过。而他,绝不会再给任何人机会,他曾经放手过一次,知晓那活着就如同时间静止的绝望。他已经成全过她一次,所以从今往后,他绝不会再放手。

就算是拿了绳索将她牢牢的绑在身旁,也绝不会再放手。

把她带到军医帐,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温夷才看了那脸色便凑了过来,“把他衣服脱了给我看看伤口。”

“伤口,什么伤口?”反而是楚影一愣。

温夷瞪着他,“两颊带着淡粉色,是伤口发炎引起的低烧。再不快点,这位一战万名的少年将军就要烧成个傻瓜了,到时候护国将军府里两个傻瓜刚好热闹。”

生平最痛恨的人,便是怀疑他医术的人。要不是还禀持着一惯的医德,他早就拂手而去了。

楚影心中一急,忙将阿佑放到床上,“那你快点过来看看。”

去解她衣裳的手忽然顿住,还不知道她的伤在哪呢,莫非要脱了衣裳一处一处的去找?

偏过头来,双眼一瞪,“你,先出去。”

温夷指指自己,“我?”

楚影哼了一声,这医帐里的闲人除了他还有谁。

温夷简直要哭笑不得了,“你把我叫出去,还有谁来替他看病。”

楚影才管不了那么多,“你先出去,我看完了伤再叫你。”

面对楚影的古怪,温夷似乎有点反应过来,想起之前的一些怀疑,不由得看向床上躺着的人。楚影立刻站直了身体,有意无意的挡住了他的视线。

温夷一甩袖,走出去了。

“啊!”才刚走出去几步,便听见帐内传来惊呼声,紧跟着便是板登翻倒的声音。

“怎么了?”温夷掀开帐子就要往里冲。

却被凌空而来的掌风拂了开去,“先别进来!”楚影的声音有些不稳,温夷心中不解,却也不再贸然进去。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楚影的声音响起,“温夷,你进来。”

温夷踏进去的时候,楚影正将那人揽在怀里,露出小半个肩膀,声音有些异常,“你来看看,肩上的伤。”

温夷过去一看,也是倒吸了一口冷气,伤口很大,有明显血肉挖出的痕迹,伤口周围已经略略处理过了,有烫伤的皮肉结成痂,阻止了进一步的恶化。

即便在战场上已经见惯了血腥,此刻面对这少年的伤,温夷的心里还是涌起了些类似佩服的情绪。

“得先上些止血的药,看样子是没上过药的。”

“我知道,她把药塞给我了.”楚影从怀里掏出个药瓶来,“你先看看这个,她带来的。”

温夷拧开瓶盖闻了闻,欣喜的说道,“果然是好药,也不知道…”目光却在接触到楚影的脸时,愣住了。

那眼睛红红的,还带着水光,明显是哭过的痕迹。

楚影,这个生死考验下也不从不皱眉头的人,居然为了这个少年哭了?

温夷没有再问,只是飞快的开始清理伤口,可能有些疼痛,昏迷中的阿佑断断续续的溢出了些呻 吟,但是大多数时候都是乖顺的任楚影抱着。

楚影将头埋在她颈间,几乎没有勇气去看。

阿佑,他的阿佑!

他恨不得代她去疼,也好过这般看着她疼痛而无能为力。

上好药,裹好伤口,温夷又道,“把他的手拿出来,把肥脉,得开点药内服才行。”

楚影几乎是没有半点犹豫的把她的手拉了出来,“药够不够,要不要我叫人去药王谷再运些过来?”

温夷的手搭在她腕间,脸色大变,惊疑不定的看向楚影。

楚影直视着他的目光,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温夷才偏过头去,努力平复心中的震惊,专注于那脉搏的跳动。

“楚影,你会爱上其他人吗?”在楚影笨拙含了最后一口药,哺进她嘴里之后,沉默良久的温夷,终于问道。

“不会!”几乎是没有半丝犹豫的,楚影头也不回的答道。

“但是,但是她的脉相中并无曾受过大伤的亏损,你该知道,我小师妹曾经受血竭之苦,不该是如此脉相。”

“只要我知道她是谁就够了。”

不需要别人证实,也不需要再多的试探,只要他知道他爱的人是谁,那就够了。

养病

这一次,楚影牢牢的守在了阿佑身边。